我没能看到易胜清写的小说,可以想见的是,这篇小说在711有普遍的意义,大约会引起大多数矿区妇女的共鸣。她们或者因为爱情,或者只因为一张城市的入场券,与矿工结婚,来到这偏远而又繁华的小镇,共享荣光与骄傲,也品味繁华褪去后的失落。
马路旁的一排排低矮的民房是家属住宅区,墙上写着鲜红的“拆”字,是社区棚改的重点。外来的怀旧者一厢情愿地反对拆迁,认为那是历史,收容着工人们无数个温馨的夜晚,也收藏着妇人孩子无数个担惊受怕的时光。身居其中的人,却早已想逃离,对于他们来说,拆迁的条件是他们唯一担忧的问题。
第一代家属工已经老去,她们不用再为丈夫担惊受怕,有了悠闲时光。黄昏时她们聚集在俱乐部,天南海北的口音,竟然聊得十分愉快。她们聊矿区的往事,也感慨生活的不易。
77岁的邓玉珍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她很忙。忙于理发店的生意,也忙于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邓玉珍是广西柳州人,丈夫和她邻村,大她7岁。“村里人介绍,看他人还老实,就答应了,那时候不知道他在矿区工作,只知道他在医院。”丈夫到哪里,她到哪里,是邓玉珍结婚前跟丈夫的“约法三章”。1960年,邓玉珍跟随丈夫来到711,成为一个“城市人”,她被分配在居委会工作,丈夫是矿医院的药剂师。
▽邓玉珍年轻时候的照片
“711是个秘密单位,我回柳州,单位开了证明,写的是711,售票员说只有代号,没有单位,没有地址,不卖票给我。”找了几个穿军装的工作人员,也一脸茫然。身材瘦小的邓玉珍机智胆子也大,对工作人员说:“耽误了国防的大事,你们负责得起吗?”工作人员悻悻然将票卖给了她。
1962年,为了方便照顾孩子,邓玉珍进了矿上的理发店,“还有个原因是我的爷爷、父亲都是理发的”。或许因为家传,她很快上了手,成了班长,带着三个徒弟,“那时候理发一个月工资18块钱,理发师最多时候有10多个人,大多是女同志”。现在理发店被拆得只剩下10平米的一个小铺面,当年的理发师不知去了哪里,邓玉珍在这里坚守了57年。
“1999年的时候说要拆掉,我坚决不肯,保留下来了。现在要拆迁,怕是保不住了,如果给我提供一个场地继续做,没有场地就算了吧。”邓玉珍闲不住,也舍不得这门手艺,老顾客们同样舍不得这位老师傅。尽管街上已经有几家新式理发店,但是邓玉珍依旧有竞争力,“我不涨价,就是一碗粉的价格,以前四毛五毛,现在五块”。写满历史的椅子、斑驳的铺面,对于矿区的老人来说,那是属于矿区的时光。
▽矿区里晒太阳的老矿工
矿二代和矿三代:当“家里”没了矿
冰厂的冰棍三五分钱一个,一张盛夏的高温票可以兑换4支白糖冰棍,露天电影院隔三差五地放映电影,俱乐部舞厅有交际舞,也有时髦的霹雳舞,学校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有医院、澡堂,食堂4毛钱可以吃上两块大肥肉……这些构成了厂矿子弟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但是,当他们成长起来之后,不可避免经历改革的阵痛,或去或留,成了矿二代必须面对的问题。
▽冰厂的冰棍三五分钱一个,一张高温票可以兑换4支白糖冰棍
易胜清不是矿区土生土长的矿二代,他从小生活在新宁农村。1976年,高中毕业的易胜清,已经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天,他在生产队果园劳作,妹妹老远就喊:“哥哥,爸爸的单位来人了。”他赶回家,才知道矿上来招工了。在县医院体检之后,第二天,他就带着行李跟随着矿上的人上了开往郴州的火车,他的心情大概像他小说里描写的一样,满是成为工人和城市人的激动。
他被分配到钻探队,住在靠近铁路的单身宿舍,“开始的时候睡不着,后来要听着火车声才睡得香”。钻探队三班倒,每天八个小时,在山上钻探,考察矿区的水文和地质情况。大部分的钻探队员在休息时打牌、看电影、跳舞,易胜清的爱好是看书,“同事们都说,一个工人看书有什么用呢”。那时的易胜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钻探这个职业,以为自己会像父亲一样,与铀矿打一辈子交道。
人心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躁动起来的。1980年开始,矿区停止招工(可以顶职),矿工子弟们只能自谋出路,在外打工。随着711矿矿石储量减少,开采向深部延伸,水大温高,设备老化,成本增加,工人富余。尽管711矿施行“保军转民”,开办钎具场和建材厂等,依旧难以安置富余职工,身边的同事或调离,或下海经商,或下岗,或索性回到乡下。
▽711矿小学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