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利娟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棵石榴树，大大的，枝叶生长得肆无忌惮，像一把巨大的蒲扇，立在院子的西南角。院子是土路，长年累月的踩踏，土路被打磨得很是光滑。每年秋天，是石榴树最美的时候，花褪成果，结满了枝头，底下落了一地没有成形的果子，“化作春泥更护花”，更是石榴树别样的风情。

说起石榴树的由来，要从村里称之为“庄稼运动”的时期说起。县里的领导突发奇想，要改变世代主要种植玉米和小麦的耕种方式，一心想通过些惊天的想法，成为改变县史的第一人。国道旁边的土地，有幸被选上，先后种过土豆、大葱、石榴树。如此折腾几年后，县里的老领导被调到市里了，留下未成气候的石榴树苗，在土地里耀武扬威。这对见惯了播种就有收获的村里人来说，无异于被最信任的土地摆了一道，更加坚定了种玉米和小麦才是靠谱的想法。

种土豆和大葱失败了，一季熟了就不种了，最多落了个无人问津、贱卖了事，倒还是能看到实物，只有石榴树只给我们村留下了风景。从此，我们村每家每户都有了一棵石榴树，有的种在门口，有的种在院子里。

我倒是很佩服领导的决策，三年后，石榴果然结果了。一时间，不起眼的村庄，到处摇曳着石榴的芳香，热烈而密集。水果贫瘠的童年，石榴也成了我为数不多的美味。

石榴树最美的时候便是秋收时节，还未剥皮的玉米摊满了院子，三两个簸箕里盛着白色的棉花，红彤彤的小辣椒码了一垛靠在墙边，纳着秋风徐徐，一幅丰收的盛景。我为了讨凉（乘凉），常坐在有石榴树荫的那一边。枝叶长的石榴就戳在头上，沉沉地压了下来。青涩中透着红，还未完全脱色的石榴花嘴，带着橙黄的蕊，和着一股皮嚢味儿钻进鼻子里。我伴着已经不热烈的阳光，不一会就睡着了，待到父母摇醒我的时候，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算是逃掉了剥玉米的时分。我倒是很不以为意，毕竟陶渊明对种地都不甚通透，种了半辈子地，都还是“草盛豆苗稀”。越想越对自己宽松，便随手摘两个石榴，抠掉皮就吃了起来。

时间晃一晃，童年很快就过去了。

后来父亲做生意赚了钱，家里的瓦房推倒，盖了楼房。石榴树的位置还是没变，只是它的上方盖起了阳台，院子里能留给它的位置越来越少。对角种了一棵柿子树，和石榴树遥遥相望。榴红柿黄，挂在院子里，像把整个秋天背在怀里。每逢刚刚秋初，我就支起把椅子躺在阳台，看着枝头已经爬到阳台围栏的石榴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惬意，袭满心头。

石榴成熟的时候，也是吃月饼团圆的时候。只是从那年的中秋开始，我南下工作，爸去了工地做零工，一家人再也没有在中秋团聚过。后来哥娶了亲，这处房子连同石榴树，就成了哥嫂的所有物，我从拥有者，变成了参观者。哪年结得多了，哥会给我寄上十多个。石榴树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年又一年，除去落在地上的，仍然能挂满枝头。

“多给我拍几张照片。”

“谁的？”

“石榴树的。”

“想家了啊。”

我谁也不想，就想院子里那棵石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