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龙儿偷了大孬的菜，吵过骂过，大孬就忘在脖子后头，二坏却记在了心里，想起来就骂:"死三龙儿，王八蛋，有机会非琢磨你小子不可。"

土地是农民的根，粮食是村里人的命。成熟的庄稼一收走，大人孩子便一窝蜂地拥到地里，拣拾收割后落下的花生山芋玉米豆粒儿，地也不论你的我的，时间也不分黑天白日，这便宜谁拣到算谁的。有那手脚勤快会过日子的，过麦过秋两季农忙时节，连偷带拣，比懒汉子地里收的还多，气得老实百姓翻白眼儿，恨自家没多生孩子多长几只手。一到放了学，孩子们便被大人们轰到地里拾庄稼。

这天一放学，大孬二坏三龙儿四才五义等几个孩子，就跑到村西南黄豆地里拾豆子。三龙的爹老吴吴生有是支书，日子富裕，家里有辆轻便自行车，除了老吴去镇里县上开会办事骑，平时金贵得放在里屋，其他人动都不能动。今天下洼拾豆子，破天荒地让三龙骑出来，为的是抢抓时间，多拉快跑。三龙儿骑上车子，炫耀地按响车铃，风似地超过大孬二坏他们，羡慕得孩子们牙痒痒。

到了黄豆地头，三龙的自行车引得二坏五义忘了拾豆子，围着车子打转转，二坏好奇地伸手刚要按铃铛，三龙一巴掌打过来:"滚，给我摸脏了啊，再动，我揍死你。″

二坏五义气哼哼地躲到一边，等三龙走远了，两人又偷偷凑上来，仔细研究这辆自行车，乌黑的车架，银白的辐条，烤蓝的车圈，歪把子枪似的链子盒儿，哪哪都透出这辆轻便自行车的美观精巧，结实耐用，和常见的自制大铁驴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得眼馋，五义酸溜溜地叹口气:"三龙儿就是显能耐，这车子能有俺家大铁驴驮得东西多吗？摸一下还能摸坏了啊，你还没摸上，就挨了一巴掌，欺负人啊。"

五义的话勾起了二坏的心思，愤愤地答:"是啊，他就是欺负人，偷俺大孬哥的菜，还骂俺爹。今儿咯又骑辆破车子来馋咱们，哼。″二坏越说越生气:"哎，五义，要不，咱把他车子鼓捣坏了，剌破了车子胎，看他还骑上瞎显摆不？″

五义听了直摇头:"不行不行，那样咱就惹大祸了，咱就偷偷给他车胎撒撒气儿，让他骑着累得慌。"

两小子哏哏儿一乐，立马蹲在前轮边，五义伸手拧动了气门芯儿，"哧一一″一声响，前轮胎放出了半截气儿。嫌五义放的气儿少，二坏扭过身子趴在后轮前，捏住气门上的铁箍，恨恨地多拧了几圈儿，"哧一一噗"，突然，气门芯儿嘣地窜起老高，远远地落在豆子地里。

小哥俩忙起身，寻声儿跑过去找，怎耐豆叶儿杂草铺了一地，左寻右看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气门芯儿。俩人直起身子挠着脑袋，瞅瞅车子又望望远处的三龙儿，一对眼神儿一捂嘴，兔子似地跑散在地里，若无其事地拾起了豆子。

天黑了，孩子们收拾起小口袋，收工往家走。三龙儿推起自行车，大咧咧地冲大伙喊:"等你们喽，俺走喽。"骗腿儿上车，紧蹬几下，顺路飞驰。大孬他们眼馋地望着远去的三龙，恨自己脚下没长风火轮儿。忽见三龙蹬出一箭地，下了车子，前后左右地鼓捣着，大伙纳闷，小跑到近前问:"怎么啦？″

"没气儿了，怎么闹的呢，准是扎破带了。"三龙儿不抬头，手使劲摁着自行车胎。

这么金贵的自行车出了毛病，大伙没了主意，纷纷建议他推着走。四才儿说:"没事，俺们证明是你弄坏的，你爹还能揍你？那他也忒不是东西了。″三龙儿不答腔，急得围着车子团团转，人们就不再理他，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天越来越黑，地里再没了人，三龙儿心里害了怕，推起车子越走越快，感觉屁股后头追来一只狼。耳根子凉风一吹，吓得三龙儿头皮儿发痄，"哇"的一声，狼嚎似地哭起来，一狠心，骑上车子，管有气没气儿，颠颠簸簸地玩命地往家里蹬去。。。

六十岁上，老三龙搬到了城里看孙子，一天在街上碰到进城看眼病的二坏。在小酒馆里，老哥俩提起了年少事，唏嘘已。二坏说:"还记得不，那年，咱们去南洼拾豆子，你的车子没了气儿，″

"记得，记得，"老三龙喝口酒:"我一路哭着往家蹬，到了家，两条车子轮胎都硌破了，俺爹红了眼珠子，把我捆在树上拿鞭子抽，那顿揍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哇。那时我就想，个老东西，等你老了，我活着不养死了不葬，让你从此没了我这个儿。″

二坏心里一激凌，白内障的左眼里闪出一道光，像不认识似地瞅着三龙儿，闷了半晌儿，收回眼神，缓缓地说:"唉，想不到哇，小时候的玩笑，能种下这么大的心思。″端起酒杯，冲三龙举了举:"别跟我争，这顿酒，我请你，也算我给你爹陪个罪儿。唉，告诉你吧，你那车子的气儿，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