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
第一章
窗外一只白鸟扑朔着翅膀，稳稳落在纹路清晰的木窗边，还没喝口水的功夫，小鸟掸着翅膀忽上忽下的飞远，和吓掉了魂没什么分别。
屋内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朝着面无表情的木头人咆哮：“让那死老头来见我！”
沉默，习惯了。白大褂干看着一个发疯的瘸子，就像是看一场被重复过很多遍的电视片段，乏味，无趣。
昨夜病人又是一夜未眠，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医生，最后也是默声了。
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支纤细的针头，透明色的液体跟眼泪似的往外冒，娴熟的手法掸着针头，下针准确无误的插入血管，病床上人的一动不动的。生不如死怕是他此刻最深的感悟，想必方知客此时宁愿死，也不愿意剩下的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等着火化。
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推着药推车出门，方知客动了动右手将病床摇上去，勉强支撑着像坐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就像沙漠里的骆驼嚼草的声音：“新来的，是你自己出去，还是我丢……找人扔你出去。”
“我不出去，我是这里的护士，照顾你是我的职责。”小护士举着肩膀贴近脸颊，将自己贴在门边的墙角里，粘在墙上一步步挪向病床。
方知客眯起红透的的双眼，床头柜上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清理干净，一时间抓不到什么可以摔的东西，侧着身体僵在半空，突然想骂什么，蠕动嘴唇发出艰涩难懂的声音。
“你是要喝水吗？”顾绵麻溜的从茶几上端了杯温水，方知客僵了僵脖颈，侧首将自己甩回床上，看着人明明怕得要死，还得伸长手将纸杯递过来，颤颤的后脚跟支撑着整个身体。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接过顾绵手上的水丢在了一边，纸杯连翻了几个跟头，指了指地上的水渍。
“滚出去。”
顾绵咬着下嘴唇，自顾自地握着拖把，拖着地上的水，捡起纸杯放在护士专用的药箱里。方知客已经不想搭理这个傻子，可是有没有什么*伤力的工具，沉着个脸将自己裹在被褥里。
周围安静的出奇，走了？早上这么一闹，心里堵得慌，烦躁地掀开褥子，只瞧见那人将鞋子脱了，白色袜子踩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的擦拭桌子。」
顾绵一转身，就听见方知客按下了铃，愣在原地，脚底板踩着另一只脚的脚背。方知客不说话她就不敢动，不一会就有人负责送来了午餐，护士长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扬眉，轻咳一声将尴尬的气氛打破。
“要不吃饭先？”一口麻溜的川为口音，餐车的滑轮不自觉的后退了两分，又被护士长推入房门。因为怕旧事重演，盘碗都换上了塑料制品，摆在滑动餐桌上显得格外低档，方知客一时间都不知道摔还是不摔，翻了记白眼，一口闷气憋的实在难受得慌，冷呵：“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哦……”顾绵弯腰从地上捞起鞋子抱在怀里，踮着脚，提着护理箱胡溜溜的离开了病房。护士长关上房门，握上顾绵的手腕半牵半拉着她回了护理站，关上门。
“你说你这个女娃娃，真是不怕撒，里头那个可是难伺候的很，咋个没见你有点子怨言嘞？你要是不想做，也是正常，不过嘞，你是个实习的娃，一来就让你伺候他，也是难为你咯……”护士长岳梅铃小嘴叭叭的不停，苦口婆心的劝导这个女娃子。
“护士长，他这个腿有好的可能吗？”顾绵低着脑袋，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干瘪的饭粒。
“啊？啥子？”这突如其来得一问给护士长问蒙了，瘪着嘴摇头，叹了口气：“听那个主治医生说好的概率太小了。说啥子骨头啊啥的断了，大概是伤到了筋，哎。”叹了口气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掺着辣椒酱。
一旁的护士端着饭做到两人身边：“哎，也是可惜了，好好的房地产公子成了……。”护士张嘴努动了几下，还是没将它说出口，太伤人了。
本该在商业圈里闯下自己的一番事业，叱咤风云，执棋定乾坤，未来福布斯榜上留名也犹未可知，如今这样，怕是没什么未来好畅想的。
顾绵扒着碗里的饭，一语不发的结束了这个奇怪的话题，继续了上午被打断的工作。
下午的阳光渐暖，裹在身上很舒服，顾绵站在病房的窗外，遮阳的布盖严实着窗户。
里面一定很暗吧，他会不会害怕啊？
顾绵歪着头想着，再抬头看了看太阳，有些刺眼的让人想抬手遮住。手环上发出滴滴的声音，午休结束了。房里有被子的摸索声，方知客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按铃，一咬牙扯了左手上的针管，一手撑着床边的护栏，伸手去够轮椅的手扶，门开了，方知客撇过头看着人，几乎是瞪着眼睛的看着顾绵轻而易举的将轮椅推过来。
方知客觉得现在随便一个人都能比他有用，包括眼前这个一米五几的傻丫头。胸口就像堵着一个千斤重的石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一点也不能放过自己。
“你可以出去了，最好永远别来我的病房。”方知客生疏的运着轮，一卡一卡的前行，像极了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憋红了脸的方知客丝毫没有察觉到关卡没有打开，顾绵蹲在地上系鞋带，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关卡，转身去将窗帘换成薄纱，让阳光透进来，又将药水瓶换了。
方知客没有感觉的背后有灼热的目光，回过头那人只是坐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眼里没有怜悯，没有不该有的情绪，就像一潭死水。阳光倾洒，朦胧的给人笼上一层轻纱，泛着光还挺好看的，至少没让人看着犯恶心。推着轮椅顺心多了，关上卫生间的门。
流水冲洗的声音，足足有一个小时才出来。顾绵将病房里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在床头柜上放了两束百合，和一套陶制的茶具。尽管护士长再三叮嘱，顾绵还是选择换了。
“把百合花换了，我的房里不习惯有花，放上点清新剂就行。”方知客处理干净了，移至茶几旁，看了眼一整套青瓷，不自觉的笑了笑：“你就不怕我拿这个扔你？”
“有点浪费。”
“嗯？你是不是……”方知客指了指脑子，摇了摇头。
顾绵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从护理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的杯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便宜的，比较适合。”
方知客被她这股傻劲逗乐了，低笑出声。
“看你挺蠢的，想来被辞了，也没什么好工作，就呆在这吧。”
顾绵被他说的一溜一溜的，本来就不太好理解人话里的意思，语速又快到飞起，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没听明白。”
“就是你可以留下了。”
“哦……你下次可以说话慢一点吗？我以前很少和人说话的。”
“嗯，好。我要喝水。”
顾绵给他倒了杯水，一字一句的说“外面阳光很舒服，我可以推你出去晒太阳吗？”
“我不想晒，你自己去吧。把窗户关上，刺眼。”
一一照做，顾绵随后就是一直呆在椅子上，大眼睛盯着方知客赶紧全身起鸡皮疙瘩，放下手机，抬眼，拿她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招招手，顾绵动身站在床边等人，流露出三岁小孩似的笑容，咧着嘴，露出白白净净的八个大牙齿。
廊道上由暗转明，太阳的温度触及皮肤，漫过双目，缓缓抬起眼皮居然还是一片黑暗，方知客抬手打了一下眼睛上的手，实打实的打响了。
吃疼的摸了摸手背上的红印子，“我看你一出来就闭着眼睛，怕你眼睛受不了。”
“刚才在房间里呢？”
“我忘了。”
方知客揉了揉太阳穴，跟她计较什么，再抬眼就被她推近了，艳红的花瓣怼着脸怒放，好一幅美人戏花图，可惜没人懂得欣赏，偏偏花中主人可是咬牙切齿，想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眼睛被刺激的直泛泪花。
不一会就被拉远，顾绵手忙脚乱的拿纸给他擦眼泪，纸一碰到方知客的眼睛，一把甩开顾绵的手，掩着鼻子猛地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是轮椅太重了，没没刹住。”顾绵磕磕巴巴地解释，越描越黑。
“你这是说我胖？”整的方知客一顿纳闷。
“我没你胖。”原意是我没有，你不胖。一时语快，咬着舌头，顾绵说话连着省略好几个字。
“……”方知客一时语噎，手指悬在半空，狠狠地攥入拳头，猛地放下。
“算了。”方知客自己转着轮椅到了大树底下，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心情都舒畅不少，顾绵傻愣愣的跟上去，没给自己辩解，关键是方知客也没让她说话啊。
方知客很是神奇地接纳了顾绵，三天两头的使唤顾绵给他洗晒被子，不是纱窗脏了就是口渴了，大少爷使唤人使唤上瘾了，疗养院里的其他护士都给顾绵打抱不平。
“这叫什么事？明明没坏，偏教我们家顾绵修。”
“他那被子是洗不坏吗？”
“顾绵这茶凉了，再换一壶。哎我就奇了怪了，他在哪看书把茶晾一边，不冷才怪。”护士长阴阳怪气的模仿方知客，食指一晃一晃的，惹得护士们捂着嘴笑得都往桌子上靠。
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好生欢乐。
正逢顾绵从水房回来，臂弯里抱着个粉红的兔子，护士长一把拉住要走的顾绵，小声嘀咕：“绵啊，你咋受得了着少爷脾气？”
“没有啊，不是一切都很好吗？”
“怎么去个水房去这么久？”方知客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不漏的给护士长和其他护士一记眼刀，闲着的护士都各找借口离开。
“路上和同事聊了两句，耽搁了。”说着就和方知客进了病房。
方知客敏锐的捕捉到她怀里的兔子，一把扯过来，扯着玩偶的四肢，一脸嫌弃的说：“谁给的？这么丑。”
“李医生送的，她说和我很像就送给我了，很丑吗？”
“李医生，眼科的那个？难怪了，眼睛怕不是得做手术了。”方知客将兔子对准垃圾桶，完美的粉红色的抛物线，进框，一分球。满不在乎的拍拍手，像是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是娃娃机吊的，很贵的。你不要，我能捡起来吗？”顾绵似乎忘了这是她的所有物，被人丢了东西，应该是她该生气，反倒是事事都要过问方知客。“不能。”方知客干脆利落的回答，顺便让她把垃圾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