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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部《傅雷家书》精选本，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9年6月出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一年双十一在京东上买的。至于为何购置此书，许是该书名头响亮、宣传到位，又或是触发“满减”机关，顺手淘来。一直以来对此书无甚感觉，加之书页纸张粗糙，给人一种“盗版”错觉，闲置书架两年有余，期间偶尔翻阅两章，却始终没有继续阅读下去。
《傅雷家书》的推文很多，如“八年级必读”、“民国大师育儿经典”，各类宣传数不胜数。想到自己读书有相当动力是给下一代甄选好书，因此又伸手从书架中拿起此书......未曾想，这一读就有些爱不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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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车一开动大家都变了泪人儿，呆呆地直立在月台上，等到冗长的列车全部出了站方始回身。出站时沈伯伯再三劝慰我。但回家的三轮车上，个个人都止不住流泪。敏一直抽抽噎噎。昨天一夜我们都没睡好，时时刻刻惊醒。今天睡午觉，刚刚朦胧阖眼，又是心惊肉跳地醒了。”这是一九五四年一月十八日的家信开头，是全书的第一封信的开端。满满的家愁、浓浓的父爱，在第一封信没有读完的时候，脑中忽出一念头，“这傅雷怕是在文革中一定活不长久”。于是上网搜索傅雷的信息，果然，傅雷在“文化大革命”之初，受到巨大迫害。1966年9月3日凌晨，愤而离世，夫人朱梅馥亦自缢身亡。之所以有如此敏锐感觉，一来是傅雷的文字太有特点，看半页书信方知其性格，二来则是在阅读《傅雷家书》之前，刚刚看过冯骥才先生的《一百个人的十年》，文革的阴影还未散去。
我读的这部《傅雷家书》精选本，主要摘录了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六六年间，傅雷写给儿子傅聪的家信（没有回信）。傅雷自己在一九五五年五月八日、九日的信函中对自己的书信做过如下定义：“长篇累牍的给你写信，不是空唠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而是有好几种作用。第一，我的确把你当做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第二，极想激出你一些青年人的感想，让我做父亲的得些新鲜养料，同时也可以间接传布给别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训练你的，不但是文笔，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时时刻刻，随处给你做个警钟，做面‘忠实的镜子’，不论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细节方面，在艺术修养方面，在演奏姿态方面。”。全部信函通读下来，我的感觉略有不同，如果要给这些信函打些标签，并对标签排个次序，我想应该是：思念、嘱托、鼓励、教导、探讨、嗔怪。
贯穿始终的是思念。纵观十三年间的百十封家书，每一封无不流露出浓浓的思念之情。中华民族总体上是含蓄的、内敛的，夫妻之间亦讲究相敬如宾，更何况父子。但信函是特殊的载体，往往平日羞于言表的话语，通过信件可以直接、露骨的表达出来，甚至更直达心扉。家书中每每用“聪儿，亲爱的孩子”开场，引出无限的想念、赞美、骄傲、自豪，让游子倍感温暖，让一家人在精神上团圆。
述说不尽的是嘱托。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伴随思念的是唯恐有所遗漏的嘱托。普通老百姓对孩子的叮嘱无外乎多吃点、多喝水、注意安全。同样有着留洋经验、兼具深厚文化底蕴的傅雷，对孩子的嘱托就显得格外立体和全方位：如何分配时间、如何与外国友人交往、如何应付房东或经济人、如何理财、如何锻炼身体、如何休息、如何吃、如何睡......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傅雷先生思维之缜密、逻辑之清晰、考虑之周详，实在令人钦佩。不过，凡事均有其两面性，站在儿子傅聪的角度，傅聪三四年生人，书信往来初期正值青春年华，想必这样的嘱托，多少是有些嫌啰嗦的吧。
延绵不断的是鼓励。一个人的成功固然离不开天赋、努力，但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来自真正懂行的人的延绵不断的鼓励，绝对是最终达到成功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傅聪无疑是幸运的，有个对音乐极具鉴赏力的父亲。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傅雷不会像普通老百姓似的，用干巴巴的“你真好”，“你真棒”来赞美、鼓励傅聪，而是会以一位音乐评论家的视角，讲出傅聪的音乐表达到底那处精妙、那处超乎同代。其实，真正的鼓励是无形的，书信往来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爸爸在不停的追问孩子的演出排期，在期盼录音唱片的邮寄，父母俨然是孩子的fans，相信愿做孩子一辈子的忠实粉丝，应该是给孩子最好的鼓励吧。
孜孜不倦的是教导。教导与嘱托不同，嘱托是因为关爱而期望对方注意或做到某些事，教导则更加严谨客观一些，是要达到某种程度必须教授对方要做到某些事。傅雷是名严父，对教育一丝不苟，主张：“第一，把人格教育看做重点，把知识与技术的传授看做次要。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的教育重点，应当在伦理和道德方面，不能允许任何一桩生活琐事违反理性和最广义的做人之道；一切都以明辨是非，坚持真理，拥护正义，爱憎分明，守公道，守纪律，诚实不欺，质朴无华，勤劳耐苦为原则。第二，把艺术教育只当作全面教育的一部分。让孩子学艺术，并不一定要成为艺术家。尽管傅聪很早学钢琴，我却始终准备他更弦易辙，按照发展情况而随时改行的。第三，即以音乐教育而论，也绝不能仅仅培养音乐一门，正如学画的不能单注意绘画，学雕塑学戏剧的，不能只注意雕塑和戏剧一样，需要以全面的文学艺术修养为基础。”。傅雷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贯彻的，他教导傅聪“对客气的一个人，或是师长，或是老年一个人，说话时手要垂直，一个人要立直。”，最近看傅聪的演出视频或采访视频，古稀之年，腰背已经弯曲，但垂手站立，仍然让人感觉云淡风轻、谦逊和谐。傅聪在面对记者采访时，也多次强调父亲教导的基本原则始终未有变化，就是，首先做人，其次才是做艺术家，再次才是做音乐家，最后才是做钢琴家。
彼此促进的是探讨。记不清楚是那封信函的内容了，说的是傅雷经常会收到读者来信，有些读者希望能与傅雷先生往复通信探讨艺术，但真正能够和傅雷先生在一个层面上交流的读者几（根）乎（本）没有，在探讨艺术的领域，傅雷能把傅聪“当做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摆脱了父子情怀，而纯粹从专业层面对话沟通，这对傅雷父子而言是多大的幸运啊。
饶有趣味的是嗔怪。双十年华的人儿出洋海外，从此海阔天空，岂不自在，虽有思乡之情，但也少不了遇到新朋友、新乐趣，要时长鸿雁传书，还要写长信，这确实不容易做到。正可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傅雷夫妇盼孩子的来信可谓望眼欲穿，每每在信函中流露出嗔怪之意，也是颇有一番趣味。以下摘录几处原文，请各位读者慢慢品味：“聪：等到今天还没接到你一个字，挂念之至。”，“把我前几封信复看一遍，你的回信不愁没话说了。暂时我没什么话要说，只希望你来信详细一点。”，“你有许多事都不确定，觉得慢一些告诉我们为妙。其实多写几次信，把情形随时报告，不是一样吗？我们不是更喜欢吗？”，“好孩子，十七天不接来信，有点着急，不知身体怎么样？”，“你收发家信也要记账，平日可以查查，有多少天不写信了。最近你是十月二十日写的信，你自己可记得吗？”，“我们历来问你讨家信，就像讨情一般。你该了解你爸爸的脾气，别为了写信的事叫他多受屈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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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傅雷家书》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被作者展现出的文化素养所折服，进而对作者产生了极大兴趣。傅雷是博学的，对文艺鉴赏有独到的见解，是大翻译家、作家、教育家。
《傅雷家书》中有几处观点实在认同，摘录于此。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九日书，谈真诚，真诚是一切之基，是爱之根本。“真诚是第一把艺术的钥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真诚的不懂，比不真诚的懂，还叫人好受些。最可厌的莫如自以为是，自作解人。有了真诚，才会有虚心，有了虚心，才肯丢开自己去了解别人，也才能放下虚伪的自尊心去了解自己。建筑在了解自己了解别人上面的爱，才不是盲目的爱。”；一九六一年二月六日书，谈基督教进而引出中华民族之气质，足见作者浓烈的民族自豪感。“基督教本是历史上某一特殊时代，地理上某一特殊民族，经济政治某一特殊类型所综合产生的东西；时代变了，特殊的政治经济状况也早已变了，民族也不大相同了，不幸的旧文化——旧宗教遗留下来，始终统治着二千年来几乎所有的西方民族，造成了西方人至今为止的那种矛盾、畸形，与十九、二十世纪及不调和的精神状态，处处同文艺复兴以来的主要思潮抵触。......比起近代的西方人来，我们中华民族更接近古代的希腊人，因此更自然，更健康。我们的哲学、文学即使是悲观的部分也不是基督教式的一味投降，或者用现代语说，一味的失败主义；而是人类一般对生老病死，春花秋月的慨叹，如古乐府及我们全部诗词中提到人生如朝露一类的作品，或者是愤激与反抗的表现，如老子的《道德经》......”；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三日书，谈音乐不发达之原因，从中感到作者对中华文化未能发扬光大的不甘，更衬其民族感之强烈。“我们的音乐不发达的原因，我想过数十年，不得结论。从表面看，似乎很简单：科学不发达是主要因素，没有记谱的方法也是一个大障碍。可是进一步问问为什么我们科学不发达呢？就不容易解答了......我们的书法只有两晋、六朝、隋、唐是如日中天，以后从来没有第二个高潮。我们的绘画艺术也始终没有超过宋、元。便是音乐，也只有开元、天宝，唐玄宗的时代盛极一时，可是也只限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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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给傅雷画像，我更愿意把傅雷看作极端理想主义者，他太有性格、太认真、与流俗格格不入，在自己构筑的理想化的精神世界中行事。傅雷为“士”，存魏晋遗风。士可*不可辱，所以最后傅雷会选择体面的死去，也不会苟活。说到这里，不可避免的要对那场浩劫提出控诉，但历史的车轮谁又能抵挡呢？
网络上很多文章描绘傅雷“家暴”、“渣”，这里懒得评论对与错，很多人爱看八卦、花边儿，所以这类文章有市场。人是复杂的动物，通过《傅雷家书》我们至少能看到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一个认真的学者，一个有理想的人。
《傅雷家书》中多次提到《约翰·克利斯朵夫》，傅聪也常以约翰·克利斯朵夫自诩，这本书已经列入了阅读计划，待阅读过后再作感想。罗曼·罗兰对傅雷父子有着较为深刻的影响，借用罗曼·罗兰的名言与君共勉：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注：本文最早在2021年12月14日发布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中，欢迎大家关注*“晚熟的读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