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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美公主出海捡回一只小鲛人，没过多久竟然*了，俊美鲛人连夜来到数万里的深海，为她寻来龙珠，放在她微隆的浅腹上“殿下，有此明珠相伴，宝宝就不会再踢你了。”

她看着鲛人身上被深海巨兽袭击的伤口，心中一颤。

撞见受重伤的鲛人那日，他眼里满是乞求的神情，她向来喜欢搜集天下奇物，便将他带回了宫中。

她将他养在浴池中，鲛人生的精致妖孽，让她忍不住想驯服，她时常拿着鞭子轻轻抽他，“叫殿下！”

鲛人吃痛了，便会叫一声，时间久了，小鲛人觉得这个人类也挺好相处，她会专门命人打捞海水来养他，也不会像其他人类一样逼他哭珍珠，她高兴了还会下水和他玩。

一日她突然问道“听说你们鲛人繁衍后代要靠孕囊，你…应该没有吧？”

小鲛人羞的耳尖微红，连连摇头，她松了口气，这下便能放心的跟他玩了。

及笄之后，她生的越发美艳，不少王公贵⃓族⃓上门求娶，她被问的烦了，便恶狠狠指着鲛人道“我就是嫁给一只鱼，也不会嫁给你们这些纨绔，都走吧。”

众人心惊，听闻公主性情跋扈至极，想来娶回家也是被⃓虐⃓的份，到后来上门求娶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回到浴池，突然水面波动，一只大手将她拖进水中，鲛人盯着她“殿下说的，可是认真的？”

她有些瑟缩，不过想想他连孕囊都没有，索性没有放在心上。

鲛人伸手将胸口的一枚鳞片拔下，放在她手心“殿下拿好这枚鳞片，我的命就是你的，鳞片若损坏我便身陨。”

她本想着随意糊弄他一下，没想到这鲛人竟然当真了，她无奈收下了鳞片，既然他如此诚心，那便真心宠爱他一下吧。

那日之后，她在水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宫中甚至传言公主失踪了，而她也越发觉得这鲛人不对劲，他生气的时候，殿外总是呼风唤雨，他随意打个喷嚏便是一道惊雷。

后来她发现自己葵水数月未至，一查竟是*了，然而就连资历最老的太医都看不出她的胎像。

她死马当活马医，让太医给她开了份落子汤，然而数日过去，她的肚子还是越来越大。

她震怒发问“你不是说你没有孕囊吗？为何还是怀了！”

鲛人缓缓转身，一身精美的鳞片闪闪发光，高大的样子状若神明，这…这还是那柔弱的小鲛人吗！

她刚想转身逃跑，却被他一把圈住，男人低哑道“需要孕囊，那是最⃓低⃓级⃓的鲛人，而我是鲛人皇⃓族⃓，不需要孕囊也能*…”

她害怕的连连摇头，谁知无意间捡来的小可怜，竟是传说中的海洋神明！

银链锁住她的手，男人带着她缓缓潜入水中“从今往后，殿下便做我的进luan吧…”

　　“妖女！你灭我人族，永世不得超生！”

　　乱石不断砸向她柔弱的身躯。知鸢抬头，自己被族人黑压压的围住。同为肉体凡胎，一朝还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神女，如今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是啊，一切都是她的错。

　　今天，本应是知鸢的婚礼，没想到是人族的灭顶之灾。这是不被世人接受的婚姻，只因她的夫君是鲛人。

　　是她为他违背祖训，放鲛人上岸。不惜被锁在密林深处，在暗无天日的岁月中，苦等爱人归来。

　　“鲛人*过来了！都死了，都死了……老爷和夫人也……小姐，您快逃吧！”

　　知鸢冲了出去。依稀可见远处的火光。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漫长的路。

　　东海岸边，有少数四下奔逃的幸存者。巨浪滔天，眼前的人悉数被*。鲜血溅在她的裙摆上，也滴落在她的眼中。人们倒下，将身后的男人显露出来。

　　湛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幽光。惨白的脸上尽是喷溅的血液。他扯起嘴角狞笑着。宛如地狱修罗。

　　是她的爱人。知鸢愣住了，她从没见过他妖化的样子。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就像不曾认识。

　　大批鲛人族士兵登陆，鲜血染红了海岸线。*戮持续到天明。

　　知鸢一袭红衣，瘫跪在地上。周围是族人数不清的尸体。鲛人的兵刃没有挥向她，族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然后是石头，接着是铁器。

　　“*了她！*了这妖女！”

　　知鸢抬起头，鲜血从额头上淌下，浸染她面目全非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高悬的太阳下，是族人举起的刀，利刃折射出刺眼的光。她没有闭上眼睛，甚至没有恐惧，竟有些晃神。

　　突然，人群被踹开，鲛人族士兵簇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向她走来。

　　是他吗？

　　“就是你啊。”一句轻佻的女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女人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暗红的美眸眼尾上挑，眼神狠辣凌厉。

　　她用足尖抬起知鸢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啧，脏死了。”然后一脚踢开。

　　“娘娘，东海岸现已全歼，除了……”鲛人士兵看了看知鸢，“是皇上的意思。”

　　柳眉倒竖，美艳的容颜瞬间皱起。这位鲛人娘娘一把抓起知鸢的头发，怒目而视：“贱人！”巴掌落在她已经血肉模糊的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给本宫提鞋都不配！”粗俗不堪的语言接连不断。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的知鸢彻底激怒了她。知鸢的脸被重重按到地上。青丝散落，一个木簪子滚到了远处。

　　知鸢突然奋力挣扎。即使受到各种凌虐，她都没有如此反抗过。鲛人娘娘不可置信的被推倒。知鸢蹒跚地爬着，手掌间的鲜血蹭染着地面。

　　木簪子停了下来。知鸢视若珍宝般，一下握住。簪头被雕刻成鱼尾的形状。一双黑色硬挺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知道是谁，但她不想抬头。

　　“澋渊！”鲛人女子从远处跑来，一下钻到他怀里，薄嗔浅怒，眸光流转：“让我来*了他们，还有她！好不好？”

　　知鸢回过头，看向刚才还要*她的族人，都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里面还有妇孺。

　　“求求你，不要*他们。”知鸢握着他冰冷的靴子，仰起头看向他。逆光下，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极致俊美的容颜。

　　“他们一生没做过错事。八荒之内，临渊泽的人，从来没有对鲛人犯下任何罪行。放过他们吧，求求你……”

　　澋渊轻轻一抬手，人群就像被拦腰斩断的稻谷，鲜血从他们的动脉中汩汩流出。

　　“怎么会脏了皇后的手呢？”冰冷低沉的声音带着调笑，似是鬼魅。

　　原来他早有了妻。

　　“那她呢？”

　　“她还有价值。”

　　“那就留她一条贱命，”愤恨的表情在鲛人皇后的脸上转瞬即逝，“交给我处置，好不好？”

　　“随便。”

　　二人泰然自若的离开。知鸢想去抓他的衣角，手却无力的垂下。

　　那个伴她成长，曾和自己一样年幼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知鸢努力睁大被鲜血浸染的眼睛，依旧无法认出他的背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只希望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簪子硬生生扎进她的胸口。

第2章 天降大任 奉命穿越

　　混沌初开，四海八荒内共有五处结界。结界关闭，鲛人无法上岸。以此来维持四海和八荒之间的平衡。

　　千年前，神女受这些妖人的谗言蛊惑，打开了一处结界。没想到，它们不仅不感激，反而登陆后无恶不作，涂炭生灵。八荒之地的人族危在旦夕。

　　“那为何不关闭结界？”遇宁问。

　　“因为根本无法关闭。神女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而自戕。意外的是，结界竟然消失了。这些鲛人也逐渐湮灭。”

　　“那不是天下太平了？”

　　爷爷摇了摇头：“无法被世人所接受的是，没了这些鲛人，四海之力竟不受控制。海水不断侵蚀内陆，连年暴雨飓风、地震海啸，生灵也越来越稀少，沿海而居的人族无法招架，只能不断向内陆移居。八荒之地逐渐被大海吞噬。我们临渊泽，是如今仅剩的沿海部族。如果再不自救，不假时日，人族就要灭亡了。”

　　“那该怎么办？”遇宁忙问。

　　“回到过去，打开结界，向鲛人求救。”

　　十五年前，遇宁衔白玉罗盘而生，被视为神女转世。自幼学习射箭和下水，此为神女必修课。

　　然而五岁那年的入海，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熟悉水性的小遇宁依旧没有上岸。她被哥哥所救，而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小遇宁在海底经历的一切，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真实还是幻觉，却成为永远不被人知晓的秘密。

　　那日，不觉间她竟游向海底深处，脚可碰地。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死人。

　　尸体只剩骨架，两只胳膊被钉在石柱上。眼前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骨架的下半部分竟然是一条大鱼尾。尾巴上的鳞片破损不堪，腐肉还算完整，但也有多处露骨的部位。整个尸身大概六尺长。

　　是爷爷讲过的海底妖怪！竟真的存在。

　　她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骷髅的脸颊。好似漆黑的海底有了“他”的存在，遇宁就有了安全感。没有恐惧，竟然从心底涌现出莫名的难过和不易察觉的温暖。

　　突然，景象变幻莫测，一瞬变成临渊泽。天空中乌云密闭，眼前是数不清的尸体。海浪掀翻房屋树木，一片狼藉。

　　遇宁恍惚地向前奔走，她害怕看到亲人，害怕看到熟悉的脸庞。她哭着，却喊不出声。天地间如死寂般。直到东海岸边，有少数四下奔逃的幸存者。

　　遇宁生出一丝希望，急忙上前。这时，巨浪滔天，眼前的人瞬间悉数被*。鲜血溅在她的裙摆上，也滴落在她的眼中。人们倒下，将身后的男人显露出来。

　　他有着如被鲜血染就的红色长发，湛蓝色的深邃眼眸闪烁着幽光。那人五官如雕刻般俊美异常。惨白的脸上尽是喷溅的血液。他看向遇宁，扯起嘴角狞笑着。宛如地狱修罗。

　　遇宁一下尖叫出声，幻境瞬间消散，又回到了海里。她根本来不及闭气，呛了好几口水，便晕了过去。

　　后来，遇宁听说自己烧了三天三夜，经一疯道人点拨才醒。他周游八荒，途径临渊泽，看到遇宁后，对她母亲说：“你儿尚且年幼，观其面竟有凋零之相。若想一世安稳，必远离此地。莫要入海。”

　　儿女所经历的一切，给遇宁的母亲带来极大的打击。她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带女儿离开。和临渊泽相关的一切，都强行从遇宁的身心中剥离。

　　爷爷恳切的书信将遇宁召回，八荒之地的八位族长也在此等候多时。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当真的听到爷爷所讲述的一切，遇宁还是觉得很荒谬。鲛人本就是至邪之物，更别说穿越回到过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爷爷从匣中深处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颗巨大珍珠。珠外满是灰尘，依稀可见它正闪烁着微光。

　　“千年前人族和鲛人大战，神女自尽后，凝魄珠突然出现，五处结界在几年内竟逐渐消失，鲛人也不复存在。此物可带神女后人回到过去。如今它终于发光，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会送你回到凝魄珠现世后，结界消失之前。一定要打开所有结界，并说服鲛人族，以大局为重，不要再与人族为敌。”北地族长道。

　　“结界都在哪里？”

　　“五处结界的位置就在这。”爷爷指着遇宁脖子上自娘胎带来的圆玉。白玉面似罗盘，中心镂空。

　　“如果打开结界，鲛人再像之前一样背信弃义，岂不是放虎归山？”

　　“正在面临亡族之危的鲛人，接受我们的援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凭我一己之力，真的能？……”

　　“你在犹豫什么！”东地族长怒斥，“八荒就要毁于一旦了！”

　　“其他物种的灭绝，就是我们的明天！”“你应该拼尽全力！”“你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啊！”众族长的“讨伐”此起彼伏。

　　遇宁也只是刚满十五岁孩子，如此境地让她不知所措。

　　爷爷打断了他们，拍了拍遇宁的肩膀：“宁儿，对于我们人族来说，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也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不要担心，其实，我们还有一底线。”

　　遇宁以及所有族长都诧异地看向他。

　　“这个秘密只从我的祖辈父辈那流传下来。”爷爷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制衡天地、让鲛人足以为之震颤的秘法，就在千年前的临渊泽。不过具体是什么，后人也不知道。宁儿，必要时，一定来这里寻找答案。”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轰隆一响，下起雨来。八大族长围成一圈，念动咒语，只见一道闪光如火蛇般冲破黑暗，在凝魄珠上炸裂开，珠子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定要跟随白玉，打开所有结界！时空之门自会打开。你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遇宁失去意识前，耳边还在浮现的话。

第3章 穿越千年的和亲

　　遇宁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就像是溺水之人突然能大口呼吸到空气。啊，头好痛。

　　“公主，公主醒了！”遇宁回过头，只见几个女使像看见怪物一样，吓得坐到了地上，然后立马跌跌撞撞地出去报信。

　　这是哪里？遇宁环顾四周，身下是柔软的沉香木床，繁复华美的云罗绸缎如水色荡漾。室内的雕花装饰很是别致。白玉铺地，琉璃做顶，非常华丽。

　　我怎么在这里？遇宁的头好痛，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忙起身下地，却直接摔了下来。双手和双脚都被束缚着！遇宁吃痛的倒吸一口气。转眼看柜子旁边有个人，想上前，又蹑手蹑脚地往后退缩。遇宁大喊道：“你过来！”

　　是一个小丫鬟。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遇宁。

　　“我问你，这是哪？”遇宁紧紧拽住她。

　　小丫鬟紧张道：“公主，您还好吧……”

　　“公主？我？”遇宁反手指向自己。

　　“您就要去和亲了啊。”

　　“什么？！！！”

　　……

　　“一定要跟随白玉，打开所有结界！时空之门自会打开。你就可以回家了！”遇宁头痛欲裂，她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圆玉，只想起了这句话，还有自己的名字。

　　遇宁转身看向桌子上的铜镜。镜子里是一张她不认识的脸。

　　女孩约莫十五岁的年纪，发髻上插着红色宝石镶嵌的长步摇。轻蹙地娥眉，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又大又亮的眼珠灵动俏媚，朱唇微点，让原本秀丽的容貌更添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遇宁低头，视线落到大红喜袍上。她意识到，自己的元神可能像志怪小说中一样，穿越到这副躯体里。而这个女孩子马上要出嫁了！

　　看了看被绳子紧紧束缚的双手双脚，遇宁心想，这桩婚事可能也是强迫的。

　　“现在什么年代？”

　　“公主，现在是顺和二年。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用不用请太医？”

　　顺和二年……只在史书上存在的年号，将近一千年前了！那时还有人族皇帝。那我这副躯体，就是人族公主了？遇宁非常震惊。

　　“我之前怎么了？我现在有点头痛，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您前几日落水了。”小丫鬟闪烁其辞。

　　落水？遇宁将信将疑，接着问：“你刚才说我要去和亲？和谁和亲？”

　　小丫鬟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故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着说：“是四海之主，鲛人之皇，澋渊。”

　　还没等遇宁反应过来，就听屋外高声喊着：“吉时已到！”门被大力推开，不顾遇宁挣扎，就被抬上了喜轿。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欢天喜地的气氛。透过轿帘向外看，宫外的街道一片荒凉，有孩童跑出来也会被长辈一把拽过身边捂住嘴，零星的几人也都迅速闪身到离他们最近的屋里。似乎看到的不是喜轿，而是棺材。

　　鲛人？在记忆里有些印象。遇宁倒是很好奇，她会以什么方式和亲呢？这个鲛人之皇会亲自来接她吗？面子很大的话应该是派自己的手下吧？

　　不觉间走了很远的路。迷迷糊糊的遇宁被停下来的轿子惊醒。这时，轿帘突然被狂风掀开，两个轿夫惊慌失措地看向她。没等遇宁反应过来，就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眼前的路，竟然是山顶！而下面就是汪洋大海！

　　遇宁被带到悬崖边。不顾她的挣扎，两人作势要推她下去。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公主！”遇宁惊慌道。这就是和四海之皇和亲？这他奶奶的是献祭吧！

　　“公主，您做鬼可别来找我们，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一路走好！”他们颤抖着说。语毕，遇宁就被一把推了下去。

　　从看到迫近的海面到沉入海底，她来不及思考更多。没有功法的加持，死后元神还会脱身吗？看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一瞬间穿过冰凉的海水，周身来不及感到刺痛，溺水带来的窒息感让遇宁本能的向上挣扎，可是身子越来越沉，她只能看着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岸边的人们被屠*的画面像刻在了骨子里，在遇宁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这是我丢失的记忆吗？遇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可能像走马灯一样，自己真的要死了。

　　一股大力一把拥她入怀。嘴唇上是冰凉柔软的触感。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湛蓝色的深邃眼眸凝视着自己，在深海里竟泛着迷人的色泽。

　　英挺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是极其俊美的容颜。他在吻我。遇宁心内一惊，源源不断的阳气从对方的唇齿间输送到自己的体内。

　　这是她的初吻啊！如果有一面镜子，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

　　这个男人还在加深这个吻，他的眼底饱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手脚间的绳子渐渐松开，遇宁竟然沉醉地环住他的腰。

　　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如缎般的红发。

第4章 吃人的即翼山

　　岸边，穿着红色嫁衣的少女晕倒在地。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她白皙的脸蛋上。

　　唔。遇宁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她想起了一些破碎的记忆，除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难以招架。包括刚才那个吻。

　　遇宁下意识用手覆上自己的嘴唇。晃神间，脖子上的圆玉竟闪出亮光。

　　只见玉盘表面自然转动，朝东南方向闪烁。对了，跟随白玉的指示，打开所有结界，就可以回家了！这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太阳西斜，遇宁走了很久，又渴又饿。跋涉间，却不见可以借宿的村庄。眼看天要黑了，终于在山脚下发现一茅草屋。遇宁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有没有人？可不可以行行好，帮帮忙？”

　　一个小男孩端着一盆刚打好的水，正要往屋内走，听到声音回头，吓得大喊一声“鬼呀！”就跑进了屋。

　　遇宁心想，自己一身还未干透的红衣，头发凌乱，在暗处真和女鬼无异了。

　　这时，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见眼前姑娘惨白着脸，浑身无力的样子，忙上前搀扶：“姑娘，你还好吧？快进来。”

　　遇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小男孩和老妇人面面相觑。她有些尴尬地放下碗筷。

　　老妇人问：“姑娘，你是从哪来的？”眼前的女孩年纪不大，皮肤白嫩，依稀可见身着的嫁衣上繁复的绣工，不像是久居山林的人。

　　遇宁转转眼睛，略带哀伤道：“我父亲要把我嫁给当地有名的恶棍。他肠肥脑满，见利忘义，贪财好色！我就逃婚了，走了好远……”边说还边飙出两滴眼泪。

　　老妇人满眼同情。

　　“大娘，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明天我就走。”

　　“这荒山野岭，你要去哪里？”

　　遇宁低头看着闪烁微光的白玉：“朝东南方向走。”

　　老妇人惊讶道：“你说即翼山？姑娘，我看你不像利欲熏心之人，为何要去此山？”

　　“即翼山上有珍宝。一去获财，二去得妻，三去用心赎。”小男孩拍手唱道。

　　“这是什么意思？”

　　天色已暗，只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老妇人为油灯添了一点油。看着遇宁一脸迷茫的样子，老妇人接着说：“即翼山在我们这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凶山。登山者皆有去无回，我们村虽住在山下，但没有人以此山为生。

　　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偷鸡摸狗的年轻人，被大家赶了出来，他赌气跑到了即翼山。众人皆以为他死在了里面，没想到三日后，竟带着大批金银财宝回来了，说这是自己向山神许的愿。大部分人都不信他的鬼话，只有一个到老也没娶到媳妇的，不信邪，真去登山了。”

　　“后来呢？”

　　“没想到他真带回来一位美娇娘！至此，村里人心浮动，有些人，竟求此二人带路上山求宝。或许是贪得无厌，他俩竟然答应了，还真组织了部分人登山。结局就是，他们都有去无回。”

　　“会不会是这两人串通一气，*人灭口？”

　　老妇人摇了摇头：“我们在山脚下看到了此二人的尸体，而且被挖去了心脏。”

　　窗外一阵阴风吹过。屋内微弱的烛火摇晃，遇宁打了个寒颤。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童谣。一去获财，二去得妻，三去用心赎。可是，村里剩下的一些人，觉得或许这山只能登一次，不顾劝阻，都着魔般上山求宝。

　　他们，都没有再回来。包括之后上山寻亲的……至此，我们村分崩离析，人也越来越少，现在只剩下我们一户了。特来寻宝的外地人皆命丧于此。”

　　遇宁还从和老妇人的交谈中得知，她和孙子孙女相依为命，孙女去偏远的镇上打杂工挣钱，他们祖孙就挖挖野菜，简单度日。

　　遇宁记得曾在《八荒异闻录》中读到，结界的目的是阻止外来入侵，通过阵法将两个地方进行分割。由此看来，即翼山不让人进入，很可能是结界所在，不过这阵法是正是邪，必须得亲自一探究竟了。

　　是夜，遇宁早早睡下。

　　第二天起来，换上老妇人孙女的衣服，就打算出发了。看着眼前和自己孙女年龄相仿的少女，身着淡粉色布衣，头发简单扎起，有着巴掌大的无暇脸蛋，肌肤白皙，五官精致，浅浅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虽粗衣布履，仍可见气质不凡。

　　老妇人再三劝阻，见遇宁去意已决，便说：“姑娘，路上凶险，带一件防身的东西吧。”她拿出了匕首和镰刀，遇宁反而看中墙上挂着的落满灰尘的弓箭。

　　“遇宁的箭，具有弑魔之力哦。”她依稀记得，爷爷就是凭这句话忽悠自己从小练箭的！

　　“这是我儿子生前用的，现在我们也用不上了。姑娘喜欢就拿去吧。”

　　告别祖孙二人后，遇宁便上路了。

　　她来到山脚下，看着白玉罗盘的指向。遇宁抬头望向即翼山，估摸着大概两个时辰就能爬到山顶。

　　森林中大树遮天蔽日，只有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枝叶照射进来。神秘诡异的山林出奇的安静，遇宁只能听见自己脚踩腐叶和不明昆虫的声音。

　　她走了很久的路，汗水从脸颊滑过。她坐到树桩上，打开腰间的水囊，大口喝起来，抬眼一看，突然怔住。

　　眼前是来时的路，已被杂草和枝叶覆盖。一股怪异感袭来。山林间每一处景象都太过很相似。她拿出弓箭，朝面前的大树射了一箭。

　　心里泛起慌张感。遇宁加速前行，直至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脏跳动的声音盖过了山林中一切细碎的声响。

　　大树上正插着她刚刚射的箭。

　　她又回来了。

第5章 林间少年

　　遇宁记不清反复了几次，又回到了被箭射中的大树。她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打开水囊，却一滴都没有了。

　　不知何时，森林里开始弥漫起飘忽不定的迷雾，等到遇宁察觉，天色已渐暗。

　　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高高的树顶被风吹得摇晃，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遇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阴森感仿佛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

　　突然，遇宁听到一声怪响，像是拖拽树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森林格外明显。

　　“谁？”遇宁低声道。只见黑影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响动此起彼伏。这让她不得不往前奔跑。

　　杂乱的草丛枝叶使路越来越狭窄，树枝上的黑影却越来越多。遇宁呼吸加快，她紧紧握住弓箭，前后防备着。

　　突然，一股风从耳边划过。非常近！她急忙弯弓射箭，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射中了！还没等遇宁喘口气，树枝晃动的沙沙声突然密集，黑影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视线受阻下，很难看清前路，这些怪物也完全隐匿在黑暗里。

　　遇宁本能的向前奔跑，却无法射中任何一只。她愈发绝望。不会真的命丧于此吧？

　　“啊！”好痛！遇宁惊呼。小腿被怪物划伤了。她踉跄几步，一瞬间阴风拂面，一只怪物突然凑到自己面前！

　　毫厘之差，遇宁才看清它的样貌：棕色的皮毛，红色的脸上满是褶子，最可怕的是，无眼无口，只有三只鼻子！怪物举起锋利的手爪就要划下。

　　完了！遇宁认命地闭上眼睛。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从地下伸出，拽住她的脚腕。遇宁一下子摔下去。

　　“哎哟！”遇宁吃痛一叫，原来身后是一个大坑。她面朝下，支起双手，借着微弱的月光，竟发现身下压着一个人。

　　他的眼眸像乌黑的玛瑙，鼻子精致高挺，剑眉微挑，朱唇轻抿，一脸坏笑。俊美的脸庞一时分不清是人是妖。

　　“啊！”遇宁惊声尖叫。她没想到在这密林里竟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活人。少年顿时收敛起笑容，急忙起身捂住她的嘴，拥她到深坑里侧的边缘。

　　“嘘，别出声。”是男子的低沉嗓音。遇宁抬头，只见坑顶边缘，黑压压围了一群怪物。

　　它们背对月光，无法被看清，但这种未知感更加恐怖。

　　遇宁倒吸一口凉气，身后的少年顺势将她口鼻都捂住，并用力控制住她想摆脱束缚的身体。

　　不消一会儿，上面的黑影逐渐褪去。遇宁回头，看到的是少年的脖颈，往上看，是他尖削的下巴和长而微卷的睫毛。

　　他低头看向她，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仿佛在说，你看，这样怪物就不会过来了吧。

　　遇宁有些尴尬地将他一把推开。少年耸耸肩，低声说：“晚上最好不要出声，这些妖怪看不见，但是嗅觉非常好，能闻到活人的气息。以免暴露我们的位置，”他拍拍身旁的坑壁，“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遇宁疑惑道：“躲在这里它们就闻不到了？”

　　少年没忍住偷笑了一下：“天亮你就知道了，”看着少女疑心重重的表情，接着说，“山上的时差和山外的时差不同。这里白昼长黑夜短，你不用紧张，安心在这里睡一觉，很快就会天亮的。”

　　遇宁有太多疑问，包括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

　　《八荒异闻录》中就讲过，在扶桑有名为酒颠童子的妖怪，长着英俊的少年外表。对于他所说的，遇宁将信将疑。记忆中在她生活的世界里早就没了鬼怪，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离奇了。

　　白玉在黑夜中发出的光亮异常显眼。少年小声问：“这是什么？”

　　遇宁下意识用手捂住脖子：“没什么。”

　　少年面色委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伤口一阵疼痛。遇宁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

　　“你受伤了？”少年收敛起调笑的表情，面色紧张，连忙上前扶她坐下。掀开她的裤子，小腿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少年流露出没被遇宁察觉的狠厉。

　　他坐下来，将她的小脚放在自己大腿上，俯下身。

　　“你干什么？”遇宁面色绯红，就要挣脱。

　　少年抬起头，一脸严肃：“这些妖物的爪子有剧毒，如果不把毒液吸出，你这条腿就残废了。”

　　看着少年一脸认真的样子，遇宁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没等她反应，少年就垂下眼眸，嘴唇贴到了她的小腿上。

　　一阵热流从伤口中淌下。少年高挺的鼻梁不经意间蹭过她冰凉的皮肤。

　　少年抬头，微微上挑的眼尾竟有一丝妩媚。遇宁有点看呆了。他啐了一口，将毒液吐出，用袖子擦了擦嘴，抬眼道：“没事了。”并撕下衣角包扎好伤口。

　　遇宁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的窘态，羞得赶忙把腿伸了回来。

　　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下，顺势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撑着脑袋。道：“放心睡吧。”便闭上了眼睛。只留遇宁独自体悟少女的尴尬。

　　……

　　清晨，雾气退散，闷热而潮湿，斑驳的光影照在林间，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浓重的枯叶和泥土的腐败气味，和草木的清香混杂一处，还有草根深处的阵阵虫鸣，都在空中远远地飘荡开来。

　　“娘，娘……”遇宁梦见了年幼的自己在海边追着哥哥跑，旁边是笑容满面的爷爷和娘亲。忽而画面一转，海浪滔天，亲人们在大声呼救，而自己只能在岸边哭喊。

　　“我这辈子真真儿第一次被叫娘。”少年忍不住笑着说。

　　遇宁睁开双眼。此刻她正枕在少年的胳膊上，抬头便看见他笑得弯弯的眼睛。而自己的手则放在他的胸口上。遇宁马上翻过身，耳朵红得滚烫，身后是少年抑制不住的笑声。

　　是了，她被妖物困在这深坑里，和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妖精过了一夜。

　　平复了一下内心，遇宁被眼前的事物吸引。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揉了揉眼睛，看清周围后突然放声尖叫：“啊！！——”

第6章 少男少女间的激烈碰撞

　　只见大大小小的白骨，杂乱的堆砌在深坑里。遇宁慌忙起身，环顾四周。不只是人骨，还有完整或残缺的尸体。即使是白天，看到这样的景象，依旧毛骨悚然，更何况，她在这里睡了一夜！

　　看着少女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少年起身：“昨晚的妖物嗅觉非常灵敏。不过，它们只能闻到活人的气息，闻不到死人。这里虽然尸横遍野，但是最安全的。至于这些人，”他踢开脚边的头骨，“应该是来即翼山求财问道的吧。”他轻嗤一声。

　　遇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眼前面容平静的少年，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即翼村的传闻吗？还是昨晚的妖？”

　　遇宁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在阳光映照下，他的肌肤细致如美瓷，鼻梁高挺，睫毛浓密纤长，澄澈的双眸透着些许孩子气，微微上扬的眼尾添了一丝妩媚，漂亮的朱唇似是含笑，俊美的容貌却丝毫没有女气。

　　穿着很朴素，一袭白色衣衫沾染了些许泥泞，乌黑的头发随意束着。年龄应该与自己相仿，看起来倒是书生模样。

　　遇宁转而问：“看你的样子，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求富贵求功名？”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你听说过记行者吗？”

　　记行者秉持着“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的信念，游历各地，探幽寻秘，并撰写记录观察到的各种现象、妖怪异兽、人文地理等。

　　像《八荒异闻录》《南行记》《北漠列传》都出自记行者。虽然是笔头工作，但也异常艰辛，难免会遇到危险不测。

　　遇宁将信将疑：“你是记行者？”

　　少年清了清嗓子，就差拿把扇子摇：“知道《东游记》吗？”

　　遇宁小时候只看过《东游记》残卷。她翻看了爷爷阁楼上太多的书，八荒之地的各种妖怪异闻激发了她对这些玄幻故事的浓厚兴趣。她兴奋地问：“是你写的？！”终于可以知道完整内容了！

　　“我师父。”

　　“……”

　　少年尴尬地清咳一声，忙转移话题：“你看这些尸体有什么特点？”

　　坑内只有为数不多的、还能辨出人形的尸体。其余皆为白骨。遇宁走到尸体旁边，俯身一看，只见他们心脏的位置都被剖开，留下巨大的窟窿。尸体还算完整，部分肉已腐烂。

　　遇宁惊诧道：“即翼山的传闻是真的？”

　　少年点点头。

　　快到正午，温度升高，坑内腐臭的气味愈加浓烈。二人合力爬出坑外。

　　“是那些怪物*的？”

　　少年摇摇头：“不确定。”

　　遇宁回想起昨晚的恐怖经历。密密麻麻的黑影在树上上蹿下跳，速度极快，“我看到它有三个鼻子……”

　　“是五个鼻子，”少年的话让她不寒而栗，“眼睛、嘴巴、耳朵，都没有。五官的位置，都是鼻子。”

　　这怪物原来叫五鼻狌，形似猕猴，只在夜间出动。虽然看不见，但四肢非常灵活，攻击性强。怪不得遇宁看到它有棕色的毛，红色的脸！

　　“如果它们只能闻到活人的气味，那我们背着死人，是不是就能跑出去？”遇宁问道。

　　少年摇摇头：“我试过，不行的。它们的嗅觉异常灵敏。深坑中长年累月的尸体散发的腐臭才暂且盖住我们的气味。”

　　“那岂不是要一直被困在这里？”遇宁有些绝望。

　　“我是偶然逃到这里的。你是怎么跑来的？”少年问。

　　“就是一直走就……”说到这，遇宁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遍四周的大树，都没有瞧见自己之前用箭做的标记。她走出"鬼打墙"了？这不是之前的位置！

　　“我昨天一直原地打转……”遇宁慢慢思考着，“后来雾气出现，天就黑了，我就误打误撞跑到了这里。所以，”她灵光一闪，“在天黑时前行才能找到出路！”

　　两人交流了一下，少年也同样经历了鬼打墙。

　　“问题在于，这些猴子根本*不死。”少年指了指草地上插着的匕首，还有残留的血迹，“我亲手插进了它的身体，但肉身又会快速愈合。”

　　遇宁想了想，拉着少年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她搜寻着，然后有些兴奋地指着。少年朝前方一看，只见地上是一只五鼻狌的尸体，身上直挺挺的插着箭。

　　“只有神女的弓箭，才有弑魔之力。”遇宁想起幼时爷爷对自己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是神女？有不凡之力？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遇宁倒是没有察觉。

　　“那我们怎么办？一路*出重围？”

　　天空中下起小雨。少年转身在旁边的树上摘下了两个果子，简单用袖子擦了擦，丢给遇宁一个。看她犹豫的眼神，少年拿起手中的果子，大口咬下去：“没毒，这是即翼村当地特有的。吃下去才有力气啊。”

　　遇宁想了想腐烂在山林间的尸体，这些树的养分岂不是？……就有种反胃的感觉。

　　“半山腰多雨，利于植物生长。你看这里枝叶繁茂，还有果子，我估计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即翼山的中部。”少年边吃边说，“我们可以在天亮前半个时辰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晚上，就能到达山顶。”

第7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二人一拍即合。以深坑为起点，走了一会儿山路，确实又回到了原地。看来白天鬼打墙，夜晚才能行进的分析是正确的。

　　“那个，我的箭术其实……不怎么好。”遇宁尴尬地挠挠头。

　　“没关系，”少年笑容灿烂，“我自有办法。”

　　茫茫森林，树影摇曳。少男少女间的碰撞，增添了一份奇妙的色彩。

　　“我叫遇宁。你叫什么？”

　　“遇宁……”少年低声念道，然后笑着说：“逸舟。”

　　太阳西斜，天色渐暗，二人又躲到了深坑里。逸舟在一旁闭目养神。遇宁很想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办法。他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四周开始飘起迷雾。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逸舟突然睁开眼睛：“来了。”

　　遇宁瞬间紧张起来。树枝上的黑影越来越多，在月光下，她这才看清五鼻狌的长相，尾巴确如猕猴一样长。它们在树枝间跳跃，脸上的五只鼻子同时翕动，捕捉着林间迷路者的气息。

　　遇宁握紧手里的弓箭，逸舟却摇摇头，暗示时机还未到。可是她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了。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在黑暗中，遇宁已经丧失时间概念。

　　浓雾开始有渐弱的趋势。逸舟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点点头。

　　二人悄声爬到坑顶，逸舟却突然蹲下身：“上来。”

　　“什么？”遇宁惊诧道。

　　“快，相信我。”

　　逸舟背起遇宁：“准备好了吗？”没等遇宁反应过来，他便开始快步奔跑。

　　五鼻狌瞬间闻到了活人的味道，蹿到他们旁边，渐渐呈包围之势。可是黑暗中，遇宁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感受到一阵阵风从身边荡过。

　　“东南方！”

　　“什么？”

　　一切来的太突然，暗处，五鼻狌突然冲过来。遇宁拉满弓，箭矢瞬间发射。

　　中了！他在给我报方位！遇宁心下了然。

　　“西北！”“东北方！”

　　箭无虚发，二人配合的越来越好。遇宁心下纳闷，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逸舟是怎么做到的？

　　他好像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屏息，凝神。闭上眼睛，观音。”

　　遇宁伸手，顺着他的眉骨向下摸。他在闭着眼睛奔跑！遇宁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也闭上了眼睛。妖物们跳蹿的声音好似突然放大一般，遇宁听声辨位，射中了多只来袭的五鼻狌。

　　“孺子可教也，”逸舟轻笑道，“不惧黑暗，反而泰然处之，此为观暗处之音。”

　　“你怎么知道的？”遇宁问。

　　逸舟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一位朋友教我的。”

　　“是你喜欢的人吗？”遇宁脱口而出，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刹那间，一股风迎面袭来。逸舟睁开眼睛，伸手握住遇宁拿着箭矢的手，用力刺向前方。五鼻狌应声倒地。

　　“凝神。”

　　“哦。”遇宁有些尴尬。

　　浓雾渐渐消散，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密林间嘈杂的声音渐渐息弱。五鼻狌也随之消失。遇宁缓缓睁开眼睛，已经能看到山顶了。

　　她兴奋地拍着他的肩头：“逸舟逸舟！你快看！”他们前进了一大步！

　　逸舟把头后仰，蹭到她的脖颈，抬眼看她，温柔地说：“是啊。”

　　阳光在大地上蔓延开。遇宁慌张地从他身上跳下来。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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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紧绷的少年们突然松懈下来，困意渐袭，便靠在大树上睡下了。等逸舟醒来，却不见遇宁。他有些慌张地起身，却见少女跑了过来，手抓着衣服下摆，里面装了一些果子。

　　她额前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白皙的皮肤在太阳的照耀下似乎吹弹可破。一双大眼灵动美丽，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连这片密林都褪去了它本有的阴森感，带来了一丝阳光。

　　后来他时常想，如果这山路无尽，一切都停留在这里该多好。

　　遇宁递给他一个果子。逸舟接过，抬了下眉。

　　“确如你所说，这里没有半山腰那么多的果树，”遇宁大口吃起来，看见逸舟惊讶的表情，道，“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啦，吃饱才有力气呀！”

　　逸舟笑着摇摇头。饭后，两人便闲聊起来。其实更多的是遇宁单方面的问询，她太好奇《东游记》残卷的内容了。

　　逸舟娓娓道来，什么鱼身蛇首六足，目如马耳的冉遗之鱼；像白鹿，但有四角的异兽夫诸，所到之处皆是水患，就像移动的大海；品性仁慈、妖力强大的神兽水麒麟……

　　遇宁都听呆了，这残卷内容也太丰富了吧，连她记忆中看过的所有古籍，都没有这样精彩。

　　“你师父也太厉害了！”

　　“师父？”逸舟怔了一下，旋即轻咳一声，“我师父只负责撰写，这些奇闻异兽，都是我实地发现记录的。”

　　“真的吗？”

　　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像要冒出星星，逸舟得意地点点头：“真的。”

　　少女惊呼“天呐”，又拉着他聊了好久。

　　“作为记行者周游各地，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逸舟打开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我小时候，那个男人把我娘抛弃后，我娘就去世了。家里兄弟们你争我夺，好没意思。”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

　　“我倒是希望他们都死了。”

　　“什么？”

　　“没什么。对了，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遇宁低头，摸着脖子上的圆玉：“我的家乡不在这里。我跟着它就能回家了。”

　　“可以借我看看吗？”

　　遇宁摘下圆玉递给逸舟：“我爷爷讲的可玄啦，说我衔着它出生的。”

　　逸舟摩挲着，白玉成罗盘形状，发着光芒。“按照这个方向的话，你必须要登顶喽。”

　　遇宁点点头。

　　“你回去之后，我们还能再见吗？”逸舟问。

　　时间好似静止。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草地上。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目光真挚而炽热。遇宁的脸颊泛出了粉红。

　　“给。”逸舟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她。

　　遇宁打开喝了一口。好辣！是酒。她呛的咳起来。

　　逸舟哈哈大笑。

　　这家伙！

第8章 生死之交

　　天色渐暗。紧张的氛围再次笼罩密林。按照原计划，今晚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登顶。迷雾出现，逸舟背起遇宁。二人对视一眼，便继续上路。

　　这次五鼻狌的数量好像变少。不消一会，遇宁就射中好几只。甚至逸舟都可以放慢脚步了。异常的顺利让二人都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儿，遇宁拍拍他的肩膀。逸舟睁开眼睛，视线清晰起来，他们竟不再置身于黑暗。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浓雾开始稀薄，竟能看到山顶，终点近在咫尺！

　　四周十分安静，五鼻狌也消失了，道路通畅无阻。二人谨慎地走到崖壁边，只要爬上去，就能到达顶点。

　　事不宜迟，遇宁先上，逸舟殿后，一切都很顺利。遇宁的手已经攀到边缘，差一步就可以登顶。脖子上的圆玉发出光芒，看来上面就是结界的位置没错了！

　　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即将到达终点的兴奋蒙蔽住她的五感，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异动。

　　“啊！！——”逸舟发出凄厉的惨叫。

　　遇宁回头，看到了她长这么大，最恐怖的画面。

　　一只足有三米高的五鼻狌趴在逸舟身后，一只大爪子攀在崖壁上，另一只紧紧插进他的背部。指甲从肩胛骨生生穿过。

　　“不要！”遇宁拿起箭矢，使劲扎向怪物的大手。巨型五鼻狌同样没有嘴，却从胸腔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震得遇宁头痛欲裂。扎向逸舟的爪子在不断收缩，逸舟吃痛的闷哼，冷汗直流。他虚弱地看向遇宁：“上去……”

　　遇宁眼里积满了泪水，她摇着头。

　　“听话……”逸舟忍痛朝她扯了个笑容。语毕，一把将遇宁推了上去。

　　遇宁慌忙转身，只见逸舟如柳絮般坠落，巨型五鼻狌也跳下去，直直地砸向他。

　　数支箭矢朝悬崖下射出。遇宁像疯了一般，弓弦紧绷。脸颊上滑落颗颗豆大的泪珠。

　　没有用！那怪物并无异样。她目眦尽裂，只见逸舟的胳膊无力垂下。遇宁毅然决然跳了下去。那一刻，她没有多想，她只想让逸舟活着。

　　遇宁跳到巨怪的后背，拔起插进肉里的箭矢，再用力插向它坚硬的脑壳。五鼻狌再次发出嗡鸣，不停挣扎，竟松开逸舟。遇宁死死拽住它的毛发，整个人就要被它甩飞了。

　　“阿舟！阿舟！”遇宁伴着哭腔，大声喊着，一个脱手，被大力砸到崖壁上。她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又凭着仅存的力气爬向逸舟，紧紧护住他。被惹怒的巨怪快步朝他们奔来。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鼻子……鼻子是它的弱点……”

　　一瞬，遇宁心领神会。挽起弓，瞄准前来的怪物。但五只鼻子，是哪只？仅有一次机会了！遇宁定睛一看，位于面中的鼻翼，比其它的翕动得更快！

　　巨大的黑影将他们笼罩。重拳朝他们挥来。千钧一发之际，箭矢瞬间发射，五鼻狌胸腔狂吠，重重砸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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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宁苏醒后，看到的是早已没了气息的怪物，和身边奄奄一息的逸舟。刚才怪物倒地引起的巨大震颤，把她震晕了。她赶忙起身，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天黑起雾就糟了！

　　遇宁扶起逸舟，用衣服将他绑在自己的后背，然后便往山顶爬去。汗水浸透衣衫，陡峭的崖壁让她脚下不住打颤。手脚并行在脱力的边缘。

　　“阿舟，你要坚持住啊，我们都走到这里了，对不对？”

　　“水，水……”

　　“等爬上去，我们就去找水。”遇宁还在安慰他，可自己的声音也虚弱无力。

　　终于在太阳西落前，二人爬到了山顶。她检查着逸舟的伤势，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皮肤竟隐隐闪着细光。身体滚烫，背部完全溃烂。

　　遇宁不懂医术，不识药草，不知何解。又着急又心痛。逸舟虚弱的呢喃着。遇宁俯身倾听。

　　“水，水能救我。”

　　遇宁再次背起逸舟前行。好在天黑前，在山林间发现一汪水潭。

　　夜阑人静，遥远的天空上，缀满星星，月光一片皎洁，没有丝毫云朵遮盖，倒映在水面。

　　“帮我……脱掉衣服，扶我进去。”

　　遇宁知道药浴。水能解毒吗？她没有多想，轻轻脱下少年的外套。当看到他细腻的肌肤时，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便红了脸。

　　逸舟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闪烁莹莹微光。既具有少年的纤细感，又有完美的肌肉线条。他头靠在遇宁肩上，轻蹙眉头，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看到他肩胛骨的伤溃烂蔓延至整个后背时，遇宁不禁红了眼眶，轻轻揭开伤口处的衣服。处理完毕，她已满头大汗。不耽误片刻，小心翼翼地将逸舟扶到水里。

　　潭底不深，逸舟头靠在岸边，似是睡去。

　　就像一条美人鱼。不对，美男鱼。

　　遇宁刚要起身，却被一把拽住。

　　“别走。”

第9章 近在咫尺的吻

　　清晨，潭边升起轻柔的雾霭，山峦似被涂抹一层柔和的乳白色。阳光透过清新的雾气，温柔地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显得朦胧而迷幻。

　　遇宁是被树枝上的云雀和知了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耳边是水波荡漾的声音。

　　只见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顺着对方白皙而结实的手臂向上看去，逸舟浸在潭水中，下巴搭在岸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遇宁恍惚了一下，他的头发还沾染着些许水汽，俊美的容颜好似在发光。她回过神，慌忙起身，酸痛麻木的四肢让她又摔了回去。遇宁想起，昨晚逸舟把她紧紧拽住，她只得枕在岸边睡了一夜。

　　遇宁背过身，揉着胳膊：“你这人看着瘦瘦的，也太沉了吧，我可费九牛二虎之力才……”

　　还没说完，她的肩就被温柔而有力地揉捏起来。逸舟已经上岸，坐在她身后帮她疏松筋骨。舒适感缓解了周身的疲乏，遇宁笑着点头：“你竟然还懂按乔之道。”

　　“小女子救命之恩，君子无以为报，唯有……”逸舟掰过她的身体，直视她的眼睛，“以身相许。”

　　逸舟上身不着寸缕，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肌理滑落，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澄澈而真挚。少年的脸庞逐渐放大，红润的嘴唇越来越近。

　　遇宁咽了一下口水，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少年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好大啊……”

　　“什么？”遇宁惊慌的睁开眼睛，双手捂在胸前。

　　“我说你的心跳声好大啊。”逸舟笑翻在地。

　　遇宁瞬间面红耳赤，站起身，拿起他的衣服摔在他身上，气鼓鼓地转身离开。只留身后少年爽朗的笑声。

　　“你跟着我干嘛！”

　　“此地的人文风光，还需在下仔细探索一番……”

　　遇宁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就见逸舟无辜地摊摊手，站在离自己半米不到的距离。“原谅我嘛，怎么说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啊。”

　　遇宁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很是诧异，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泡了一夜的水就好了？

　　几番吵闹后，二人继续沿着白玉罗盘的指示向前，闪烁的光亮也越发明显。

　　一路行来，绿洲逐渐稀少，杂树不再茂盛，池水消失不见。四周的景象愈发荒芜。二人回头，密林不觉间离他们愈发遥远。放眼望去，虬枝横斜，零落的枯树半掩于黄沙中。太阳西斜，罡风渐渐猛烈。

　　扑面而来的沙尘让他们睁不开眼睛，只能以石头为掩体。片刻后，风向改变，二人从后面探出身。沙尘散开，眼前竟现一巨大城楼。

　　遇宁揉了揉眼睛，方看清墙上的匾额。

　　“魑魅城？”她转头看向逸舟，“你可知此地？”

　　逸舟摇摇头。二人小心上前。

　　城门大开，并无守卫。奇怪的是，竟有一阿婆在门前贩卖着什么。只见小推车里摆放着各色糖饼，似是动物形状，如猛兽老虎狮子，甚至蜘蛛等，做工粗糙，还有些恐怖。但散发出的阵阵香气，让已经饥肠辘辘的遇宁，差点流出口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饿过。事后她才意识到，这种饥饿感，非比寻常。

　　这些糖饼中，最正常的样子莫过于兔子了。遇宁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抓起“兔子饼”就往嘴里塞，不待逸舟阻拦，竟已下肚。直到看逸舟拿出铜板递给阿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鲁莽的行为。

　　遇宁自觉丢脸，拉着逸舟便往城内走。打量四周，竟如城外一样荒凉。没有人影和生机，黄沙遍布。

　　“还往前吗？”

　　遇宁低头看着圆玉的指示，点点头。

　　又走了一会，逸舟喃喃道：“奇怪……”

　　四下寂静，逸舟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遇宁有点被吓到，她佯装镇定问：“怎么了？”

　　逸舟示意她看左右两侧。似是各种店面，牌匾上写着“肉骨茶庄”“骸骨刀”“鬼差馆”等，直至“人皮灯”几个大字，一股恶寒瞬间袭来。扬起的黄沙伴着阵阵尸臭味儿，遇宁喉头一紧，不禁干呕。

　　逸舟走向茶庄外的桌子，拿起茶杯道：“这里的一切，就像突然暂停了一样。货架推车都摆放的很整齐不说，连这杯子都是温热的。”

　　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凄厉的叫声让二人神色瞬间沉重。

　　“啪嗒。”遇宁摸了一下鬓角的发丝，有些湿润。难道是下雨了？

　　“啪嗒，啪嗒。”

　　伴随着声响，却有东西掉落。二人都摸着自己的头顶，低头看向手心，竟是透明的粘液！只见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桀桀”声从身后袭来。二人抬头，却见脸似人形身似熊的怪物，顶着硕大的头颅，张着血盆大口，口水不断淌下！

　　“嘿嘿，人，肉，人……”怪物一点点靠近他们，“天黑黑，抢肉肉！”

　　二人顾不上太多，转身就跑。这妖怪看似笨重，速度却飞快。遇宁回头，却见三只、五只、七只……越来越多的怪物追着他们，而且不止一种！牛头人身的，全身黑毛的，虎纹红尾的……真真是应了“魑魅城”的名字！

　　天色渐暗，二人跃过从脚下窜出的蜥蜴怪，转身往小胡同里钻。狭窄的道路暂时甩掉了这些大家伙。此时已圆月高悬，二人窜出胡同。没想到面临的是更大的危险。

　　彼时的魑魅城热闹非凡，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和人族皇帝繁华的都城并无两样，甚至更加喧嚣。不同的是，街上的不是人，全是妖。这些妖形似人，但保留了部分妖的特征，明显比刚才的怪物修为要高。

　　即便如此，当他们瞬间转头看向遇宁二人时，眼神里流露出的精光，表明人类对于他们来说，依然是上等佳肴。

　　来不及犹豫，逸舟拉着她赶忙退回刚才的胡同，拽着她往回跑。

　　遇宁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逸舟边跑边说：“阿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两个人目标太大。分头行动，我去引开他们，”他转头看向她，郑重地说，“保护好自己。”说罢，逸舟一把推开遇宁，冲了出去。

第10章 绝美的妖坊主

　　眼见数只怪物追逸舟而去。遇宁刚要上前，就被一蜥蜴头人身的妖怪拦住去路。回头，另一只一模一样的也挡在身后。在这胡同内被前后夹击了。

　　她下意识后退，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毫无退路可言。遇宁来不及抽出箭矢，怪物细长的舌头就刺向她。千钧一发之际，她急忙蹲下身，舌头瞬间扎进墙壁里。

　　头好痛。遇宁撑着脑袋，感觉有东西穿破头顶向上生长。

　　怪物竟停止了攻击。

　　“嗯？”蜥蜴哑着嗓子道，“你是妖？”

　　遇宁诧异地抬头。月光下，自己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显示着头顶长出两个长长的东西！

　　“城里不能吃妖，”蜥蜴咧着嘴，“但是我们太饿了！”说罢，两条舌头从前后向遇宁刺来！

　　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就在舌头要刺入眼球的一刻，两只怪物的头颅瞬间离身。

　　“破了这儿的规矩，就要死。”

　　这声音男女莫辨，很是清冷。倒下的怪物将身后的人显露出来。

　　来人手持展开的折扇，一袭白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双乌黑深邃的狐狸眼，泛着迷人的色泽，眼下有一颗泪痣，高挺的鼻梁撑起面纱，黑亮的长发垂在肩上。身后跟着一个清丽的女子，同样身着白衣。

　　“多谢两位神仙姐姐出手相救。”遇宁慌忙抱拳。

　　旁边的女子憋不住般偷笑一声，用轻咳掩盖。

　　狐狸眼瞪了她一眼，女子立即噤声。收起手中的白色折扇，道：“你是人变得妖吧。”

　　“妖？我？”遇宁纳闷道。

　　月光下，地上积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见。

　　“啊！——”遇宁尖叫出声。只见自己头顶竟长出两只兔子耳朵！瞳仁呈粉红色。她拍揉着自己的脸，还好脸没有变化！

　　“想必是吃了城门口孟婆的‘忘忧饼’，不然你早被这些妖吃干抹净了。”

　　旁边的女子拱手道：“坊主，时间要到了。”

　　狐狸眼点点头，二人就要转身离开。

　　黑暗中，圆玉散发出淡淡幽光。

　　遇宁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被大力掐紧，身体重重的撞在墙上。

　　“玉是哪来的，”狐狸眼的声音不似刚才清冷，变得低沉可怖，“说！”

　　喉咙渐渐缩紧，遇宁扒着对方如铁钳般的手：“咳咳，本来，就是，我的！”

　　“胡说！”

　　遇宁心想，这"狐狸眼"宛若谪仙，怎么力气这么大？不行，再不自救，就要被掐死了！

　　她假装脱力般松开手，偷偷握住腰间的弓箭。

　　“坊主小心！”一旁的女子从手指间弹出石子，“啪”得一声砸向遇宁正在暗处发力的手。

　　遇宁手中吃痛，箭矢直擦狐狸眼的脸颊滑过，面纱掉落，箭射在了身后的墙上。

　　月光下，遇宁这才看清对方的容貌。美如冠玉的脸似雕刻般精致，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嘴唇。颧骨上是刚刚被划出的一道浅浅血痕。冰冷孤傲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妖异的血红色，眼下的泪痣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更显妩媚。

　　这位“坊主”满眼震惊，轻拭了一下脸上的伤痕，看着指尖的血迹，喃喃道：“弑魔之箭……”随即抬头看向还在奋力挣扎的遇宁，慌忙松手。

　　遇宁吃痛地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大力拥在怀中。

　　“阿鸢……”狐狸眼埋在她的颈窝，哑声道，“你回来了，对不对？”

　　一辆马车在天空中行进。此车并无外力驱使，轮子却长出一对金色翅膀，车身丹楹刻桷，非常华丽。

　　车内散发出淡淡幽香。身下的垫子舒适柔软，遇宁下巴放在手背上，胳膊搭在窗棂上，抬眼就见近在咫尺的圆月。她俯视着薄雾下的街景，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夜晚的魑魅城川流不息，街道两侧有酒馆茶楼，当铺作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耳边甚至可以听到酒肆中酒客们带些市井的调戏声，以及歌姬坐在桥边卖唱的歌声。

　　和刚入城时的所见大相径庭。没有一个人族，遇宁搜寻着逸舟的身影，来往皆是行走自如的各种妖物。遇宁很懊悔自己没有将"忘忧饼"分食于逸舟。他能藏身在哪里呢？

　　“为什么来到这里？”

　　遇宁看向坐在对面的绝美妖精，眸子微低，正品着旁边漂亮姐姐递过来的茶。

　　遇宁并不想回答。可是隔了好久，对方也没有接话，似在坚持等着遇宁的答案。

　　“我来找我朋友。”

　　“朋友？”妖精抬眸，眼底妒色一闪而过，“何种精怪？”

　　“人族。”

　　妖精嗤笑一声：“那应该早就死掉了。”

　　“你！”

　　“妖吃人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虽然同类不能互食，但刚才大妖吃小妖的事情在暗处也时有发生。”

　　“我朋友很聪明的！他不会的！……”

　　狐狸眼并不接话，轻轻摇着折扇。

　　遇宁气而看向窗外。

　　“月亮升起，沙雾散去，魑魅城方显真容。欢迎来到只有妖存在的世界。”狐狸眼褪去了红色，黑色的眼眸与常人无异，却更加勾人心魄。

　　遇宁下意识问：“那你是什么妖？”

　　“放肆！”旁边的漂亮姐姐高声斥道。

　　遇宁想起《八荒异闻录》和《寻妖记》中，都讲过修为越高的精怪越像人形，甚至可以变幻多种形态，为的就是不暴露本体。遇宁如此问，与问其要害并无两异。她顿觉说错了话。

　　狐狸眼打断身旁的侍女，折扇半遮面，绝美的容颜充满魅惑。

　　“你看我像什么妖？”

第11章 服侍绝色妖精

　　天色渐暗，黄沙四起。数只畸形的怪物聚在一处，呈包围的趋势。

　　它们前一秒还在“桀桀”得笑着，后一秒便身首异处。血腥气四散开来，血沫飘荡在空中。

　　逸舟站在中央，他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湛蓝色眼眸中闪烁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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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狐狸眼侧身看向窗外。遇宁不知所以，却见马车缓缓降落。狐狸眼再次戴上面纱，与侍女下了马车。遇宁紧随其后。

　　她发现经过他们身边的妖族都对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女妖精”毕恭毕敬，无不俯身行礼。

　　没走几步，几人便停下。遇宁抬头，便见一极尽奢华的楼阁，似琼楼玉宇般伫立在街道中心。

　　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着一黑色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弦月坊”。

　　沿着玉阶向上，便闻两侧侍女道：“恭迎坊主。”走进华丽的大门，坊内更是别有洞天。

　　似是金砖铺造的地面闪耀着光芒，中央是圆形池水，小桥栈道似神功天巧，纵横交错。抬眼是极高的琉璃顶，楼阁细数足有三十层。

　　环肥燕瘦着绫罗绸缎，冰肌玉骨的各色美人从遇宁眼前走过。她们和酒客嬉笑着，声音似银铃般清脆悦耳。

　　金樽清酒，玉盘珍羞，古琴涔涔，泉声叮咚。极尽富丽堂皇的奢靡景象，让遇宁眼花缭乱。

　　脖子上颤动的圆玉使她回过神，低头见其闪烁着强光，罗盘直指坊顶。

　　难道结界在最顶层？遇宁心中疑惑。转头却见妖坊主向楼下走去，只得跟上，待日后找机会再上楼一探究竟。

　　地下空间依旧宽阔华丽。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似是居所，室内散发出阵阵幽香。

　　“坊主您终于回来啦！您今天出去好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一少女从帘后走出，和狐狸眼身边的漂亮姐姐长得很像，但年岁更小，肤光胜雪，眼珠是琥珀色，两颊有着淡淡红晕，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成年后必是绝色丽人。

　　当她瞧见遇宁，瞬间皱起眉头，大声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妖？”

　　“忆如！”漂亮姐姐冲她摇摇头厉声道。

　　“哼！”忆如并不理会，反而接着说，“坊主，您怎么能带别的妖回家！尤其是这种修为极低的小妖！”她一脸嫉恨地看向遇宁。

　　受到如此责难的遇宁感到莫名其妙，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妖坊主见状轻笑出声，拿起折扇在忆如的头顶拍了拍，便掀帘而入。遇宁尾随其后，回头只见此女摸着头傻笑。真是一大花痴！遇宁暗自嘲讽。

　　室外流水潺潺，二人坐在窗边，妖坊主亲自为遇宁斟茶。

　　温具，置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如此美人美景，遇宁着实欣赏一番。

　　除了站在坊主身后的忆如眼里似有两座火山。

　　遇宁装作得意的拿起茶杯，细细品味，啧啧出声，“嗯，好茶。”确实甘甜，回味竟有淡淡酒香。

　　“忆昔忆如，你们退下。”

　　哦，火山爆发了。遇宁看着忆昔拽走呲牙咧嘴的忆如，噗嗤笑出声。

　　片刻安静后。遇宁看着眼前的绝色，抱拳道：“在下遇宁，谢救命之恩。”

　　“在下弦月坊主，离洛。”声音温润如水。

　　“我想请您帮个忙。”

　　离洛抬起漂亮的眸子。

　　“帮我找我的朋友。他很聪明的，肯定躲藏在城里……”

　　“可以。”离洛没有犹豫地打断她。遇宁没有发现自己的兔耳一下竖起。

　　“即使你暂化为妖，但修为过低，在城中也很危险。这期间，你就住在弦月坊吧。”离洛看着她粉色的眼眸，温柔现于眼底，似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您是神仙托生的吧！您真是个好人，不，好妖！”

　　“不过，你拿什么报答我呢？我可不做赔钱的买卖。”

　　遇宁几杯清茶下肚，头脑却有些发热，毫不犹豫地说：“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啊，”狡谲的眼神放肆地将遇宁缠绕，“就按你说的。”

　　明明是清茶，遇宁不知何时竟显醉意。她不受控制的滔滔不绝，把自己仅存的记忆，此行的目的，还有家住东海岸边，全部和盘托出。

　　离洛单手撑着额头，乌黑的发丝披在肩上，清冷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波光。妖坊主仔细聆听着，直至遇宁醉卧在桌上。

　　“你还记得，青丘山的小狐狸吗？”

　　“嗯？”遇宁无力地摆摆手。不知发顶被轻轻抚摸。

　　“忆昔，传令，”离洛收敛笑意，眸光深深，“查凝魄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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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宁迷迷糊糊间被换了衣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忆昔忆如姐妹二人的打扮无异，头顶两只兔耳朵耷拉着，眼珠子还是淡淡的粉色。她拍了拍醉后红润的脸颊，让自己清醒。

　　忆昔递给她一叠衣物。“先沐后浴，由头至足，记住了？”

　　“什么？”遇宁懵懂地接过。

　　忆昔眼底难掩失落，“好好服侍坊主。”语毕就把遇宁推进屏风后。

第12章 青丘小狐狸

　　“青丘之国，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生性狡猾，能食人。”

　　他是青丘山上倒数第一的狐妖。

　　天资愚钝，骨骼平庸，学不会最简单的法术，连人形都化不了。却是狐族的继承人。

　　族人都羡慕他有一个好爹娘，但一想到他瘦小不堪，尾椎骨都憋不出来一条尾巴，就笑掉大牙。

　　族中长老年年给他卜卦，终是今年出了个上上签。狐后笑得嘴巴裂到耳后，一时忘了化形，人身顶着个狐头就跑来抱着他说：“洛儿，你今年要行大运啦，紫薇星要降临啦，命格必然有所突破……”

　　然而在一年一度的功法大赛上，狐王的一巴掌扇碎了预言。

　　父亲的指责声，族人的嘲笑声，让小狐狸瞬间清醒，老瞎子的话就是骗他娘的，他娘的自己就是个纯种废物。

　　然后他就跑了。由南至北，由西至东。他什么都没带。狐族就像沉重的枷锁，他终于可以放肆哭嚎了。

　　可现实是，外面的世界，比青丘山残酷的多。各种他没见过的妖怪、甚至是修为极低的野兽，都在戏耍他。

　　“这就是那个废物狐王的儿子啊！”

　　“好像是他娘早产生的，所以他娘更废物！”

　　“哈哈哈你看他气得毛都炸了！”

　　“连尾巴都没有，废物！”

　　小狐狸上去就是一口死死咬住，眼里含着泪，然后就被当球一样踢来踢去。没妖敢*他，但可以骑在他脖子上羞辱他。

　　小狐狸没脸回家。他不停的奔跑，东躲西藏，最后筋疲力尽。

　　那是一年冬天，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实在没力气了，摔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他的鼻腔。这里没有妖的气息，是他到过的最纯净的地方。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望着无暇的蓝天，心想，这里是八荒的终点吗？还是自己要死啦？他真的太累了。小狐狸缓缓地闭上眼睛。

　　唔。自己还活着吗？

　　被温暖包裹着，耳边是柴火发出的噼啪声。

　　小狐狸睁开眼睛，自己身上是柔软的被褥，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适的床了。他支起身，环顾四周，简陋却整洁。灵敏的鼻子翕动着，顺着香味看去，桌上竟有热乎乎的饭菜！

　　他不顾刚被包扎好的伤口，一下子跳到桌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就是肉有点少。他暗自评价。

　　“你醒啦？”是柔和又清脆的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初见时她的模样。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脖子上戴着一圆玉，容貌秀而不媚，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眸清澈如水晶，透明且干净。鼻子小巧精致，樱粉色的唇浅笑着，肌肤胜雪，如美玉莹光。

　　瀑布一样乌黑的发丝被简单挽起。女子一袭白色棉裙，散发着冬日的光晕。一双纤手捧着刚拾来的树枝，肩上背着篓筐。阳光下屋内飘起的棉絮让一切变得柔和美好，如梦似幻。

　　小狐狸嘴里是还没吞咽的饭菜，他有些呆住。女子上前，有些冰凉的手掌抚上他毛茸茸的脑袋。小狐狸一爪子划向她，冲她呲起牙，看到对方有些错愕的脸，便心满意足地叼起鸡腿跑了。

　　女子看着手背上浅浅的伤痕，抬眼再看地上的一串爪印，不禁笑出声。

　　她今日去山上砍柴，见一白色绒球蜷缩在雪地里。抱起来才发现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白狐。

　　他的身上已覆盖厚厚的积雪，不仔细看很难被发现。气息微弱，四肢也有些僵硬。没想到自己竟然救活了他。她不知道小狐狸是怎么跑到人迹罕至的这里。

　　小狐狸不愿相信自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所救。但他不得不向瘪瘪的肚子低头。

　　这些时日，他观察到，这山林间只此女子一户，且每天午时，便有人来给她送饭。小狐狸找准时机，隔三差五来偷吃。赶巧的是，每次她都背过身在睡觉。

　　小狐狸跳到她面前，女子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真的睡着了？见她没有反应，便更加放肆得吃个精光。这饭菜和青丘的珍馐比起来，和糟糠没有区别，有时连一点荤腥都没有！怪不得她看起来那么瘦弱。

　　似是太得意忘形，“啪”得一声，杯子摔到了地上。女子后背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其他反应。小狐狸见状，吓得跑走了。

　　他自觉丢人，好些时日都没来。直到一天，阵阵肉香穿过山林，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实在忍不住了，飞奔到小屋前。内心正在殊死搏斗着，却见小饭桌已经搬到了敞开的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小菜旁边的一只烤燕雀。

　　他立即大快朵颐。啧，就是有些糊了。

　　“唔，我不太会做饭。火候掌握的不好。”

　　小狐狸侧过头，就见女子俯身温柔地看着他。她身上背着弓箭，手里拎着一只刚打下来的燕雀，在他眼前晃着：“冬天飞鸟少，喏，直接吃也可以吧，很新鲜哦。”她边说边挤了下眼睛。

　　“我没有尾巴，你不讨厌我吗？”

　　女子愣了一下。她眼眸闪动，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笑容像冬日里盛开的兰花：“怎么会呢。很可爱呀。你是独一无二的小狐狸呀。”说罢，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

　　小狐狸耳尖红红的，叼起燕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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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他躺在树枝上，嘴里叼着骨头，闭目养神，很是惬意。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你可认识这林间的女子？”沙哑的声音像踩碎的腐叶。

　　小狐狸回头，见一道士打扮的老头，手里拎着一个破葫芦，咧着嘴笑着，露出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

　　小狐狸呲着牙低吠着，警惕地看向他。

　　“她可是四海八荒唯一的神女啊，专门*妖的！”看着小狐狸震惊的眼神，接着道，“你以为，此处为何没有妖气？”

　　这里确实太过纯净。没等小狐狸思索，道士就从葫芦里倒出一颗丹药。

　　“她不*你，是因为你修为低，吃下它，一试便知。”老道士转而探头看他向他光秃秃的后背，“你是青丘狐王的儿子吧。你我今日有缘，吃下此丹，必功力大涨，尾巴就长出来喽。”

　　黑色的丹药内里混沌，小狐狸明显感受到此丹散发出的妖力。

　　“这就是那个废物狐王的儿子啊！”“好像是他娘早产生的，所以他娘更废物！”“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父亲的巴掌声犹在耳畔。

　　说不定真如娘亲所说，我的命格会有所突破？小狐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老道士狡猾地收回妖丹。诡谲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3章 被狐狸爱上的女子

　　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女子非常失落。因为小狐狸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喂。”

　　她回过头，惊喜地看向站在门外的小白狐。

　　“这些天你去哪了？饿不饿？”女子急忙上前，温柔地抚去他头上的雪。小狐狸却拍开她的手。女子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笑着看他。

　　“我带来了几个狐族伙伴，他们好久没吃东西了。明日午时三刻，我们在后山等你。”说罢小狐狸就跑了。

　　第二天，他在暗处观察着，天刚微微亮时女子就出门了，穿过密林离开了很久。

　　等她回来时，两手拎着沉重的食盒。积雪很深，瘦弱的她很吃力，经常摔倒，但都小心翼翼地护住食盒，爬起来再前行，终在泄气前到达后山。

　　“万万不能让她带弓箭前来。”这是老道士反复叮嘱他的话。所以小狐狸撒了这个谎。

　　几日的恩情，和洗刷多年受到的屈辱，对于天性奸猾的狐族来说，选择后者是必然的。但他把这个抉择，交给了老天爷。

　　他和女子约定的时间，比道士说的早了四个时辰。如果她没有等到他就离开了，那就是他自己的命数本该如此。

　　她肯定会走的吧，因为自己根本不会现身。

　　小狐狸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女子一直守在原地。

　　她坐在雪地里，抱着膝盖，下巴搭在手背上，鼻尖红红的，雪花点缀着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

　　先是乌黑的发，再是肩膀，逐渐被白雪覆盖，直到四周形成一个小雪包。

　　冬日寒风凛冽，女子竟然打起了瞌睡。而后又醒来，急忙拍掉食盒上的雪，又搓搓手，将它抱在怀里，意在用体温温暖它。

　　直到天黑，女子还坐在那里。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她怎么这么蠢！不知道我在骗她吗！小狐狸握着拳，躲在树后。他没有勇气出现在她面前。

　　“不愧是狐王的儿子，做得很好！”道士拍着手走过来。

　　女子起身，错愕地回头。

　　小狐狸只觉身后的目光好似穿过了脊背，直扎在他心里。他背对着她，硬着头皮向道士伸出手，冷声道：“丹呢？”

　　“哎呦，差点忘了正事。”老道士掏出葫芦，打开盖子。

　　并没有妖丹，而是一只狼妖从里面窜了出来！直扑向小狐狸！

　　“小心！”女子惊呼。

　　他下意识蹲下身，蜷缩着抱紧脑袋。就像从前挨打一样。看来，他终像个废物一样死了。

　　“唔！”

　　没有疼痛感。小狐狸猛然睁眼，只见女子张开身体，挡在他身前。她的后背喷溅出鲜血，吃痛的跪了下来。

　　“都说饮神女的鲜血，修为可大增。看来却有成效啊！”老道士看着身旁体型翻倍的狼妖大笑道。

　　女子没有犹豫，抱起小狐狸就往山下奔跑。

　　不知何时，小狐狸已经泪流满面。他从来没有这么痛心与悔过。女子咬紧泛白的嘴唇，脖子上的圆玉也沾满血污，身后的雪地满是她留下的血迹。

　　“不……”

　　或许是体力不支，或许是伤情严重，女子无力地倒下，她蜷缩着身体，紧紧护住身下的小狐狸。狼妖瞬间飞扑过来！

　　“不……”

　　受尽屈辱又怎样，可是她却因为自己的废物和愚蠢，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不！！——”小狐狸嘶吼道。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自己竟趴在雪白的绒软上。是变大的狐狸，还长出一条大尾巴！或许是生死刹那间，爆发出积蓄已久的能量。

　　“回家，拿箭……”

　　白狐奋力奔跑，看到家门的那一刻，失去力气栽倒在地，又缩变成了小狐。

　　他看着女子撑着身体，拿起弓箭，转身毫不犹豫地射向狼妖。妖物惨叫一声倒下，身后的道士吓得逃走，女子却饶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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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于醒啦！”

　　小狐狸睁开眼睛。女子端着药碗，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切又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你都睡一整天啦。”

　　小狐狸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药。“对不起……”他红色的眼睛里憋着泪，喃喃道。

　　女子笑着摇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掐起他毛茸茸的脸颊：“快点好起来呀，我还想见见你的朋友们呢！是不是都像你这般可爱呀！”

　　“没有！”被揉搓变形的小狐狸大声道。女子抬了下眉。小狐狸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可爱！”

　　女子咯咯笑着。

　　“我叫知鸢，你呢？”

　　“离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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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洛厚着脸皮就在这儿住下，每日坐等知鸢投喂。

　　他知道了她本住东海岸边，是临渊泽的村民，因为犯错误被关在这里，族里每日送来不多的饭菜，大半又都让知鸢喂给他了。

　　离洛只觉这些人族不知好歹，把这么好的女子关在这。他心底又很庆幸，不然自己也不会遇到她。为了报答知鸢，离洛每天都去山上打猎。

　　多日的圈养，小狐狸明显胖了一圈，一碗碗药喝下，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而且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七经八脉异常通透，连丹田中都有一股从未体会过的真气。

　　离洛运功一试，功法大增！难道是因为妖狼的经历？他望着每天为他忙碌，日渐消瘦的知鸢，心底生出了斗志，便日日练功。

　　直至可以化为人形，便冲去后院找知鸢。

　　知鸢回头，便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头发如黑玉般散发出淡淡光泽，五官俊美，鼻梁高挺，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对狐狸眼，眼珠像乌黑的玛瑙，眼下是一颗泪痣，白皙的皮肤衬托着红唇，尽显狐族媚态。

　　但不自藻饰，天质自然。怎样都是少年风姿。

　　“没有红色的眼珠，也没有狐狸的尾巴，变化得很成功嘛。”知鸢夸赞道。

　　却见她慌张的把手背过身，桌上是他的药碗。离洛的笑容凝在脸上。他快步上前，一把拽过知鸢的手臂。只见她的手腕处正淌着鲜血。

　　原来自己每日喝的药都混了她的血！不是因为什么妖狼，也不是自己转运，是因为神女的血，才让自己的功法大增！

　　离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知鸢有些尴尬地将发丝挽在耳后：“没想到那老道士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少年一下扑到她怀里，紧紧环住她的腰。肩膀止不住抽动。

　　知鸢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摸摸毛，吓不着……”

　　爱，可能在此时，甚至更早，在少年的心底生根发芽。

　　离洛走了。他要回到青丘好好修炼，成为最优秀的狐王，再回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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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据说不到半年的时间，老狐王的儿子就已经超越了他，而他的九尾，是有史以来，最强大最漂亮的尾巴。

　　“儿啊，长右山鹿族的长女，哎呀，那真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啊。还有瑶光山的羽族王后，年纪轻轻，秀外慧中……”

　　“娘，”离洛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母亲，“儿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夫人眼睛瞬间瞪大，完全忽略了“人”这个字，忙问：“是哪个妖族？家中尚有几口？”

　　此时的离洛已不是曾经的少年模样。妖族的成长和修为相关，他已是成熟男子了。离洛郑重地看向母亲，笑着说：“她就是儿子命里的紫薇星。等儿子亲自带她回来见你们。”

　　时隔半年，离洛再次来到东地深处的密林。看着眼前的小屋，他从容不迫的敲响了房门。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面，竟是永别。

第14章 被妖坊主强吻

　　门被打开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

　　“你是？”

　　离洛刚要询问，就看到了站在屋内的人。那人一袭嫁衣，闻声回头。

　　还是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乌发盘在脑后，双眸犹似一泓清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红衣，穿在她身上竟光彩溢目。

　　知鸢的眼神先是疑惑，再到不确定，最后满是惊喜。

　　小丫鬟不知竟有熟人到访，忙请人进门。

　　知鸢走上前，有些激动地说：“你是，小洛？”

　　曾经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丰神俊逸的成熟男子，自己的头才刚到他的胸口。长发披在肩上，头顶是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一袭青衣，潇洒贵气。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狐狸眼睛，和眼下的泪痣。

　　二人坐在窗边。小丫鬟为离洛倒茶。窗外柳絮飘落，密林间绿意盎然，不似那年冬天被冰雪覆盖。

　　离洛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要结婚了。”

　　知鸢笑意盈盈的脸庞，让他回过神来。

　　“恭喜。”除了这两个字，其他的思念和倾诉，含混着茶一口饮尽。

　　好苦。明明是如此清淡的茶。

　　离洛才知，知鸢就是因为这个鲛人男子，才被族人关在偏僻的密林。

　　原来二人的相识，并不是命中注定。

　　纤细而温柔的手轻抚着他的头。离洛有些恍惚。

　　“我们小洛，长大了。”知鸢的声音拨弄着他的心弦。

　　离洛喉头一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知鸢疑惑地歪着头。耳边的发丝轻轻坠落，扫过她白皙的脸颊。

　　离洛控制住自己想要帮她挽发的手。他自知失态，慌忙起身，来到案前。

　　手中折扇一挥，各种奇珍异宝，金银首饰，满目琳琅。桌子上很快堆出小山。旁边的小丫鬟都看呆了，捂住嘴倒吸一口气。

　　“你这是……”

　　“贺礼。”这本是他给她的聘礼。

　　“小洛……”知鸢慌张道。

　　离洛转身离开，挥挥手：“这些东西对我们青丘来说，不算什么。”他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他怕自己做出格的事情。

　　“小洛！”知鸢追了出来，喊道，“下个月十五，是我的婚礼。你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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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皆知，今日，是新任狐王的册封大典，却无人知晓，也是狐王挚爱婚礼的日子。

　　台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台上的狐王醉眼迷离，无视各色美人推襟送抱，只一杯又一杯饮下美酒。

　　宾客们推杯换盏，侃侃而谈。“鲛人族的野心也太大了！”

　　“神女把东岸的结界打开了，鲛人上岸了！”

　　“听说他们大开*戒，哎呦，死了好多人族。”

　　“别看他们龟缩在四海，实际上觊觎八荒之地很久了！”

　　杯子碎裂的声音，让喧嚣的大典瞬间安静。

　　众妖不知狐王因何而震怒，却见他眼眸猩红，妖态显化，愤而离席。

　　离洛日夜兼程，三日后才到达东荒之地。翻过后山，来到密林深处的小屋，推开门却不见踪影。

　　一路向前，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临渊泽内，是数不清的人族尸体。他闻不到她的气味。

　　“知鸢！”离洛大声呼喊着。

　　直到东海岸边，他看到了终生不愿记起，却难以忘记的画面。

　　一袭红衣，像破布娃娃般，悬挂在山崖间，随风飘荡着。

　　离洛浑身颤抖，麻木地上前。

　　尸体破损不堪，深可见骨，面目全非。曾经柔顺的青丝，凌乱的翻飞着。

　　她的箭，贯穿了她的胸腔，将她整个人深深扎进石壁里。

　　他不敢相信是她，但她脖子上垂下来的圆玉，是那样醒目。

　　离洛飞身跃起，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阿鸢，阿鸢。”他带着哭腔，喃喃道。他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又低头蹭着早已冰凉的掌心。

　　就是这纤细的手，曾经无数次抚去他身上的雪，抚慰他受伤的心。

　　摸摸毛，吓不着。他还记得知鸢对自己甜甜的笑。

　　如今这双手，满是伤痕和血污。

　　是阿鸢的气味啊，是他的阿鸢。

　　狐王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悲鸣，目眦尽裂，双目猩红，瞬间爆发出九尾。

　　后来，狐王带走了爱人的遗体，替她安葬后，再也没有回到青丘，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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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气氤氲缭绕，龙涎香的清新唤醒了陷入回忆中的离洛。他泡在温池中，白皙结实的手臂搭在两侧，乌黑柔亮的发丝披散开来，他微微合着眼睛，垂下纤长的睫毛，掩去瞳眸中的流光。

　　一双手温柔地覆在他的头顶，随后轻柔地按在穴位上。

　　不是熟悉的力道。

　　他警惕地一把握住身后人的手腕，回头却见遇宁耷拉着两只兔耳朵，脸颊泛着淡淡桃色，正傻笑着看他。离洛这才想起，她说要给自己“当牛做马”，他就让她贴身服侍。

　　不像。离洛扯起嘴角，摇摇头。他放松全身，靠在池中。

　　水被器皿舀起，然后缓缓浇在他的发上。

　　“嘿嘿，”遇宁痴笑着，“真好看。”

　　这丫头还不知刚被自己灌了“吐真酒”，家里老底都被翻出来了。她说，她家住东海岸边……

　　遇宁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发丝，傻笑着说：“摸摸毛，吓不着……”

　　她没注意到眼前的身体瞬间一僵。手腕突然被大力握住，天旋地转间，砸进了池水中。

　　她扑腾了两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身旁人。待稳住身，她便靠在他光滑结实的胸口，手有些不老实地摸着，迷迷糊糊道：“仙女，你的胸好平啊……”

　　遇宁只觉得脑袋沉沉，一低头，便见池中景象。

　　“啊！！——”

　　她慌张起身，在池水中不断后退，抹了一把脸，大喊道：“你，你，你，你是男的！”遇宁一下子清醒了。

　　离洛看着眼前的少女，粉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衣服因为泡了水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领口开着而不自知，脸颊绯红，神色紧张的样子十分可爱。

　　他一步步靠近她。遇宁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却被大力扶住。

　　“永远，永远待在我身边。”

　　遇宁被紧紧箍在怀里，眼前男人的脸瞬间靠近。离洛堵住了她的嘴唇。

第15章 斗智斗勇

　　男人身上的香气环绕着她，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嘴唇。遇宁湿漉漉的兔耳朵瞬间立起。

　　遇宁想起在海底被那个红头发强吻，今天又是这个男妖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离洛好似发觉出她在想着别人，眉眼间闪过愠怒，惩罚似的咬了她一下，然后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更加大力地搂紧她柔软的腰肢。

　　遇宁看着眼前的狐狸眼，眸光流转，迷人又魅惑，却一往情深。

　　她竟然感受到他浓浓的悲伤。

　　不行，这是只狐狸精。

　　遇宁一脚踹在离洛的小腹上，兔子的弹跳力使她纵身一跃，翻了出去！

　　她本想松一口气，却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回头，便见离洛穿着白色的长袍缓步走来。欣长的身材一览无余。

　　他欺身而上，双手撑在遇宁身体两侧。

　　“你不是要给我当牛做马吗？”

　　阴影下，床上的小兔子竟在发抖，水汪汪的粉红眼珠似要噙出泪水。

　　更想欺负她了。

　　离洛轻笑一声离开了。

　　几个侍女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

　　遇宁愣了一下，慌忙起身下床。她们快速地整理好床褥，又帮遇宁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把她推到床边。

　　“这是做什么？”

　　“暖床。”

　　遇宁连连后退，搂紧自己的身体：“让我做什么粗活都行，我不卖身的！”

　　一个侍女朝她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另一个侍女说：“坊主睡觉之前，你要用自己的体温睡暖被窝。不能真睡着，更不能在床上嬉戏。要一直等到坊主来就寝。”

　　“然后呢？”

　　“守夜，随叫随到，随时伺候，可懂？”

　　遇宁心想，为了逸舟，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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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遇宁枕着青玉抱香枕，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看着上方悬着的轻纱罗帐，困意渐渐袭来。由于数日的奔波和惊奇的冒险，她已经好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为了自己的清白，她强撑着睡意。夜阑人静，烛火摇曳。被褥被轻轻掀开，离洛躺在遇宁身侧，轻轻环住她的腰。

　　她下意识挣扎，却听他说：“乖乖听话，明天我就帮你找朋友。”实在是太困了，见他并无别的动作，遇宁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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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微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吹起草木，花香四溢，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从窗口飘进室内。

　　遇宁看着餐桌上各色精致小菜，并无食欲。坐在自己面前的离洛，从容地摇着折扇，品着香茗。他抬眼看她分毫未动的餐食，幽幽道：“你可知妖为何来这魑魅城？”

　　遇宁想起昨日所见，道：“寻欢作乐？斗鸡走马？”

　　“非也，”狐狸眼眸光深幽，“这里有八荒内最大的黑市。”

　　遇宁脑补出许多画面，紧张道：“难不成贩卖人族？”

　　妖坊主轻笑一声，合上纸扇：“错。是修为。”

　　修为越高，功法越高。修为互渡，在八荒内各族间，被心照不宣的禁止。否则世间不就乱了套？而且极易走火入魔。但对于妖族来说，同样是极大的诱惑。

　　“我会传悬赏令，以你的人族朋友，换我全部修为。”

　　遇宁震惊的看着他。

　　“我弦月坊坊主的身份，还是有很高的信誉的。”离洛垂下眼眸，轻轻吹着茶杯中飘起的热气，看不清他的神色。

　　《寻妖记》上讲，狐狸甚是奸猾狡诈。遇宁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帮自己。看着他的狐狸眼，遇宁打心底觉得，离洛不会做赔钱的买卖。

　　“条件是？”

　　离洛挑下眉，好似惊讶于遇宁聪明的反应。

　　“永远留在我身边。”

　　“成交。”反正打开结界就能回家了。遇宁眼珠一转。

　　离洛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像是兔子，倒像是一只小狐狸。

　　二人各怀鬼胎，陷入沉默。

　　“坊主。”忆昔的出现打破了僵局。她在离洛耳边小声道：“南海那边……”

　　离洛的眼眸从平静转为森寒。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侧过头道：“悬赏令的事我会吩咐下去，至少妖族不会伤你朋友的性命，”他顿了一下，“等我回来。”语毕就和忆昔急匆匆地离开了。

　　离洛走后，遇宁本想找机会出去，但都被拦了下来。忆如手拿鞭子轻敲手心，恶狠狠道：“坊主说让我看好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待着！”

　　遇宁别无他法，无所事事了两日。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一是不知道逸舟的下落，二是结界的事情迫在眉睫。她摩挲着脖子上的圆玉，计上心来。

　　忆如闻声赶来后，看到的是坊主房间内一片狼藉。盘子碎了一地，饭菜撒得到处都是。

　　“你疯了！”

　　“这饭菜怎么这么难吃啊！”遇宁摇头晃脑道。

　　忆如紧握手里的鞭子：“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不说，还挑肥拣瘦？！”

　　遇宁扒下眼睛，做了个鬼脸：“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罢直接跳到床上翻滚着，嘴里还不停道：“坊主的床好舒服呀，”她抱紧枕头猛吸一口，“好香呀！”

　　“你个死变态！”忆如双目喷火，揪住遇宁的兔耳朵，一把将她丢到地上。

　　遇宁吃痛，暗想这个小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就是弦月坊第一大闲人，你敢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让我去做苦力啊！”遇宁边揉耳朵边挑衅道。

　　“你！”

　　“唉，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嘛，”遇宁拍拍屁股起身，“怪不得坊主去办事情，只带忆昔姐姐不带你！”

　　只见忆如的脸由青变红，眉毛拧到一起，杏眼要喷出火花。

　　很好，中计了。

　　……

　　既然坊主还要出去好些时日，忆如便无所畏惧地把粗活累活都交给遇宁。

　　除了每日洗碗、打扫卫生，还要洗上下九十九口妖的衣物。虽然辛苦，但这些天遇宁也摸清了魑魅城的规律。

　　她和逸舟初入城时所见的黄沙，皆是为了隐藏魑魅城的真容。这里日夜颠倒，晚间妖物才接踵而至。弦月坊作为全城最大的酒楼，也在此时开工。

　　同时她也知道了两件事。一是悬赏令已经在全城公布，但还是没有逸舟的消息。二是，结界就在弦月坊最顶层。

第16章 想当花魁先挂牌

　　是夜，魑魅城月上柳梢头，街市灯如昼。弦月坊华灯初上，轻歌曼舞间，靡靡之音琴瑟相伴。酒香四溢，宾客盈门，一派纸醉金迷的奢靡景象。

　　遇宁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不再惊讶于身旁不计其数的精怪，熟练地给眼前的妖物倒酒。

　　她抬头向上看去，足有三十层。每一层都是厢房，供宾客寻乐。她本想去顶层一探究竟，但是被严令禁止。

　　这三十层只有服侍客人的女妖才能入住，且按排名而居，最顶层即是花魁的位置。像遇宁这样的“下工”，根本没有机会上去。

　　陷入沉思的遇宁，忘了自己正在倒酒的手，酒很快溢出杯子。

　　“啪！”鞭子正中她脚边。

　　遇宁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杯坠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可能是变成兔妖后，连反应都快了。

　　“三心二意，会不会干活！”

　　遇宁回头，看见忆如吹胡瞪眼的样子，心想这么多仆役，为什么专门盯着自己啊！她没有理会，看着依旧发光的圆玉，下定决心。

　　弦月坊灯火通明到丑时才关门送客。遇宁躲藏在空荡荡的酒桶中，待四下安静后，探出头来。她不做犹豫，一跃而上。兔子的弹跳力让行动方便不少，借着栏杆，几跳后直达顶楼。

　　遇宁按照白玉罗盘的指引，轻手轻脚地向前，直到面前出现一间厢房。

　　她低头一看，圆玉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结界竟然在这里？她刚要推门，突然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自己后背上。

　　遇宁吃痛地翻滚到一旁，回头就见忆如站在自己身后。琥珀色的瞳仁怒目而视，斑纹在身上若隐若现，妖态显化。几日相处下，遇宁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后退。

　　“坊主说了，这里不能来。”忆如抻着鞭子，“破了规矩，就得死。”

　　遇宁明显看出对方的*心，她边说边找退路：“你难道不是暗处跟踪我，等我坏规矩再抓个现行？”

　　忆如不再多言，直挥几鞭。遇宁堪堪躲避，身旁的栏杆都被砸裂！忆如脚踏墙壁，飞身而来，直朝遇宁面庞挥下。

　　“住手！”鞭子未落，被来人一把抓住。是忆昔。她搀扶起遇宁，把她护在身后。

　　“阿姐，你要违抗坊主的命令吗！”

　　“是你在违背坊主的意愿，忆如，清醒一点。”

　　“她来了之后，坊主整个人都变了！”忆如眼里含泪大喊道。

　　遇宁有些尴尬。姐妹二人僵持不下。

　　“好吵啊。”慵懒且魅惑的声音打断了她们。遇宁回头，只见厢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女妖扶着门框，似是刚刚睡醒。她有着一双勾人心魄的眼，黄色的瞳仁波光流转。

　　高挺小巧的鼻子下红唇轻启。女妖穿着黑色低胸长裙，露出光滑的肩头，白皙的胸脯上纹着一朵黑色玫瑰，开衩的裙摆下，修长的双腿一览无余。

　　乌黑的秀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头上是两只黑色猫耳，长长的黑色尾巴在身后摆动着。无需刻意，尽显娇媚无骨，妖娆动人。

　　她应该是一只猫妖。遇宁从来没见过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着实被惊艳到了。

　　忆昔拉过一旁的忆如，二人拱手欠身。

　　“抱歉，惊扰您了。”忆昔道。

　　……

　　如果按照白玉罗盘的指引，这猫妖的房间，就是结界的位置了。

　　“嘶——”遇宁倒吸一口凉气。伤口的刺痛让她停下思考。忆昔正在给她上药。

　　“对不起，”忆昔看着眼前和忆如年龄相仿的少女，为她拭去头上的汗珠，“我们姐妹二人是北荒之地的虎族遗孤。”

　　遇宁没想到她竟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她记得《八荒异闻录》中提过，北地虎族很早就灭绝了。

　　“是坊主当年救了我们，忆如从小是被他带大的。所以，我妹妹对坊主有很深的感情，她，很依赖坊主。你不要怪她。”

　　遇宁摇摇头。她没想到离洛会有这样的善举。

　　“您对于坊主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忆昔轻声说。

　　“我？”

　　“这么多年来，坊主从未像现在这样开怀过。”

　　二人一阵沉默。

　　遇宁借此转移话题：“忆昔姐姐，刚才顶楼那位是？”

　　“是我们弦月坊的花魁，蔓菁。”

　　“我要当花魁。”遇宁粉色的眸光清亮，认真地说。

　　“就凭你？挂牌都难！”忆如嘲笑道。

　　遇宁回头，就见她跟着离洛走来。

　　他回来了。

　　离洛站到遇宁面前，侧身看向忆如：“自去受罚。”

　　忆如撇撇嘴，委屈道：“是。”便退下了。

　　遇宁疑惑：“挂牌？”

　　离洛眼含笑意：“想当花魁，先挂牌。不挂牌，怎么接客？”

　　遇宁防备地看着他：“我卖艺不卖身！”

　　离洛轻笑出声：“可以，”他转身坐到椅子上，慢慢摇起折扇，潇洒俊逸，“说来也容易。”

　　那双狐狸眼，就像在等猎物上钩。

　　离洛接着说：“明日你就登台挂牌，顺利的话，会有人出钱。不顺利的话，”他眸光深沉，似要把她看穿，“我出钱，你陪我。如何？”

　　“而且，我还会出钱让你直接当花魁。对于你来说，不是赔钱的买卖。”离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角。

　　遇宁没有答应他。她觉得能从离洛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圈套。可是明天的登台是必须的，怎么才能在众美妖间脱颖而出呢？遇宁冥思苦想后，有了答案。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

　　夜色越来越浓。

　　遇宁换上粉色抹胸长裙，轻披薄纱，白皙的肩头和锁骨若隐若现。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高高束起，相貌娇美，略施粉黛。细长的娥眉下是如粉色宝石般的圆眼，鼻子小巧而精致，红唇如蔷薇般诱人。

　　遇宁拿笔蘸口脂，在眉心间画上花钿。

　　忆昔来到她身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遇宁莞尔一笑，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在脸上：“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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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魑魅城万人空巷，弦月坊热闹非凡。因为将有新的娘子挂牌，众妖都想一睹芳容。

　　鼓乐声停，小妖站在台上敲响铜锣，喜笑颜开道：“娘子能否成功挂牌，取决于各位老爷能否一掷千金！无人问价，则挂牌失败。价高者，可与娘子，共度良宵！”

　　台下响起欢呼声和口哨声。离洛坐在最远处的看台上，悠闲地摇着折扇，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四下安静后，弦乐声悠扬而起，只见遇宁从天而降。

第17章 被公子一掷千金

　　舞台的两侧分别架起六面小鼓，中间放置了一面最高的大鼓。

　　只见一身量纤纤的兔耳女子，戴着兔子花纹面具从天而降。她身型灵活，轻轻跃起，脚踏鼓面，甩开的水袖如散开的百合，借力敲击对面的鼓。

　　足尖配合着手臂，鼓声伴随着弦乐声，女子体态轻盈，灵动飘逸。这样的新颖舞台是众妖从未见过的。

　　乐声越来越急促，女子突然跃起，一脚踏上最高的大鼓，将表演推向高潮。众妖止不住欢呼。

　　遇宁站在最高的鼓上，轻轻拂袖，摘去面具，露出了精致的脸庞。

　　头梳飞天髻，纱裙随风荡漾着，粉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如流光闪耀，额间的花钿是点睛之笔。

　　女子美而不妖，妖而不媚，清丽脱俗。不像女妖，倒像是壁画上的仙女！在美艳如云的弦月坊中，更显独一无二，超凡脱俗。

　　坐在对面看台上的离洛，将如此美人美景尽收眼底。看着在舞台上翻飞的小兔子，狐狸眼中流露出的，是一见倾心和怦然心动。

　　在众妖的赞叹和掌声中，女子突然从鼓后拿出弓箭，箭矢竟然直射最远处的离洛！四下瞬间寂静。离洛面色无常，静静地看着拉紧弓弦的少女。

　　众妖急忙转身向后看去，只见箭矢毫厘之差，正中坊主头顶上方！

　　突然火花呈直线在空中燃起，从后向前延伸，直到在舞台上方燃尽，片片花瓣从空中坠落，美轮美奂，宛若仙境。正是少女设计得如此玄妙的机关。

　　遇宁从高处旋转而下，在花瓣雨中，与仙娥别无二致。

　　弦月坊满堂华彩，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离洛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看着台上兴奋地向大家挥手鞠躬的小兔子，突然有一种怅然。他想每天都能看见她眉欢眼笑的样子。

　　“娘子今天能否挂牌，以及花落谁家，就看各位爷的了！”小妖敲起锣，激动地说。

　　“五十两！”“我出一百两！”“三百两！”“五百两！”

　　远处的离洛抬了下眉，轻摇折扇，漆黑的眼眸对上遇宁的视线。

　　求我，我就不会让你去服侍那些妖物。

　　“一千两。”

　　来人的声音温润爽朗，语气中充满自信。但远坐于暗处，看不清他的容貌。

　　小妖慌忙敲锣，越加激动道：“一千两第一次。一千两第二次。还有没有比这位爷再高价的了？一千两第……”

　　“五千两。”众妖回头，皆惊讶地看向离洛。他们都没想到，坊主竟然亲自参与竞价。

　　狐狸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兔子进笼。让离洛意外的是，小兔子凭自己的实力，在群芳争艳中脱颖而出，成功挂牌。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出最高价位拍下她。他可以为她破了弦月坊的规矩。

　　“一万两。”是刚才出价一千两的男子。

　　小妖拿着铜锣，有些尴尬地看向坊主。

　　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到台前。

　　他身穿金线镶边刺绣长袍，头戴精致白玉发冠。墨眉似剑，眸似繁星。

　　少年肤如凝脂，鼻梁高挺，唇若涂丹。真是陌上人如玉，一副翩翩公子的富贵模样。他舒眉浅笑着，从容不迫地站到遇宁面前。

　　兔耳朵瞬间立起，遇宁瞪着粉红的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逸舟！”她握着他的臂膀，左右打量着，担忧道：“你没事吧？还好吧？”却见他双耳后有两只蓝色鱼鳍，“你也吃了？……”遇宁小声道。

　　逸舟狡黠地挤了下眼睛。

　　想必是忘忧饼的缘故。遇宁心下了然。

　　没有人注意到离洛眼眸中波涛汹涌。他飞身而来，直落二人面前。

　　逸舟拱拱手，泰然自若地对他说：“坊主，我初来乍到，只懂遵照弦月坊的规矩，也就是遵照魑魅城的规矩。”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

　　离洛看到了眼前遇宁的神色。她警惕地看着他，目光中又带了一丝怯弱。

　　离洛受不了她这样看自己。

　　“坊主，有道是，和气生财。”逸舟侧身挡在遇宁面前。

　　如果这是她所愿。

　　遇宁感受到了离洛穿过逸舟看向自己的目光。

　　离洛抬了抬手。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小妖，忙堆起笑脸，敲响铜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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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房内纱幔低垂，飘有淡淡檀香。遇宁赶忙拉离洛坐下：“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还有你哪来这么多钱？”

　　逸舟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落魄吗？”

　　遇宁心想，明明之前一副穷书生模样。

　　逸舟正色道：“可确定结界的位置了？”

　　遇宁点点头，手指向上：“就在最顶层。”

　　逸舟喝了口茶：“我打听到，每个月初，弦月坊就会评选新花魁，按上个月所收钱财来评判。明天即是下月第一天，如此算来，你有这一万两的砝码在，必摘得花魁。”

　　遇宁撑着下巴叹口气：“唉，如果没有你，我这样的凡人，如何能与顶楼那位相比呀。”

　　“哦？”逸舟抬眼问，“是何绝色？”

　　遇宁心里竟有些吃味。但还是把那天在顶楼与忆如打斗，以及猫妖的事情告诉了他。

　　逸舟眉头微皱：“不妙。”

　　“怎么说？”

　　“既然这妖坊主在顶楼立下了死令，为何允许猫妖住在那里？”

　　遇宁茅塞顿开：“难道说，所谓的‘花魁’都是假象，猫妖在看守结界？”兔子耳朵耷拉下来，“那明日怎么办？”

　　狐狸加猫，她现在就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头疼的很，有些骑虎难下。

　　逸舟没有回答，手撑在嘴唇上思索着。

　　这时房门被大力踹开。离洛大步进来，眼下是藏不住的愠怒，他克制道：“时间到了，送客。”明明连一炷香都不到。

　　逸舟挑了下眉，神色如常，起身离开。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妖族？”离洛沉声问。

　　“河中小小精怪而已，况且在这魑魅城，不都是戴着‘面具’而来？”二人擦身而过。

　　遇宁刚想叫住他，就见逸舟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头对她说：“既来之，则安之。”眸光淡淡，隐含笑意。

　　遇宁便放下心。

　　逸舟离开后，房内仅剩离洛和遇宁。二人相顾无言。离洛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话想说，踌躇片刻，却转身离开。

　　“谢谢你。”

　　离洛停了下来。

　　遇宁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说：“总之，谢谢你的照顾。”

　　她没有看到他衣袖下紧握的拳。离洛没再回头，离开了。

　　遇宁松了口气。她知道逸舟一定有办法。

第18章 红发男人

　　暮色降临，弦月坊马上就要开张了。

　　由于逸舟的鼎力相助，遇宁顺利地入住第二十九层。脖子上的圆玉罗盘整日都在闪耀着光芒，遇宁抬头看向天棚，分外焦急。

　　如果今夜荣登花魁宝座，入住第三十层后，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否则，又不知何时再有良机。

　　“既来之，则安之。”逸舟的话就像定心丸。遇宁强迫自己冷静。但她猜不到逸舟到底有何法子。

　　她扒着栏杆向下看去，身居此处才感觉到弦月坊是这么高。宾客已经陆续赶来，却不见逸舟身影。

　　离洛从地下楼梯走上来，环顾四周，已坐满酒肉食客。他抬眼看去，就见兔耳少女满脸焦灼地向下望着。

　　他缓声道：“忆昔，宣布本月的花魁是……”

　　离洛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妖气袭来，他回过身瞬间展开折扇，不着痕迹的反击。

　　他看着门口，眉峰凝起，黑色的瞳仁转为猩红，眼神变得凌厉可怖。冷笑道：“稀客啊。您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别。”

　　有了兔子耳朵，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遇宁探头看去，只见一红发男人从门外走来。

　　他身形高挑，一身玄衣。男子声音低沉清冷：“弦月坊坊主不欢迎我吗？还是狐王殿下，对我有所成见？”

　　狐王？遇宁很是吃惊。

　　离洛讥笑道：“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您是贵客，小店蓬荜生辉。”

　　男人走近他，二人间的距离只差分毫：“你就这么想*我？”声音挑衅中带着慵懒。

　　离洛毫无惧色，瞪视对方，恶狠狠道：“*不死你，也要慢慢折磨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两人剑拔弩张，空气中好似弥漫起火药味儿。

　　红发男人后退一步，双手摊开，换了个轻松的口吻：“我今日是来消遣的，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尴尬？”

　　遇宁听下来，只觉得他们在打哑谜，不过明显有很大过节。

　　离洛冷哼一声，拍了拍手。弦月坊三十层厢房的门全部打开，女妖们轻移莲步，缓缓走出。

　　她们靠在栏杆上，千娇百媚，摇曳生姿，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遇宁有些慌张，原来只有她自己站在这里偷听了这么久，还好没被发现。

　　红发男人转身望向这边，已有女妖忍不住低声惊叹。因为这个男子异常俊美，在妖中也可堪称绝色。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浅笑，皮肤白皙，英俊邪魅，令人目眩。

　　“看来花魁要另有她人了。”旁边的女妖阴阳怪气地说与遇宁听。

　　“为何？”

　　“大人物来，就要由大人物定喽。”女妖上下打量着身材瘦小的兔子，翻了个白眼。

　　遇宁转头向下看去，见红发男人的视线一点点上移，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蓝色眼眸并未停留，而是直接望向最顶层。

　　猫女背身倚靠在木栏上，纤腰轻扭，转过白皙的肩头，妩媚地看向红发男妖。

　　她黑色外袍下酥胸半露，秀发被簪子简单挽起，发丝垂在修长的脖颈上，举手投足间，银铃轻响，黄色的眼眸波光流转，娇媚之态令人心驰神往。

　　“好，好，”离洛冷笑着拍手，“花魁当属蔓菁，”他抬手迎客，“请。”

　　只见男子飞身而上，衣袂翩翩，直接将美人抱怀。才子佳人，着实一番耐人寻味的美景。

　　脖子上发光的圆玉唤醒了看呆的遇宁。如果二人正值春宵一刻，自己偷偷潜入打开结界，岂不正好？

　　她不做犹豫，转身回屋，足下发力，翻窗而上，跳进蔓菁厢房的窗口。趁二人搂抱之际，翻身躲在了木塌下。

　　对于刚满十五岁的遇宁来说，眼前的画面太过香艳。

　　二人进门就开始亲吻，然后到了桌子上，之后是床上。

　　蔓菁双眸含情，云鬓微乱，细白水嫩的小腿勾着男人的衣衫，身上银铃不停响动，妖媚至极。红发与黑发交叠一处，撩云拨雨。

　　遇宁顾不得尴尬，抓紧时间拿起圆玉，却见罗盘直指蔓菁。总不会结界在她身上吧？

　　还在思索的遇宁，却见眼前投入的二人直接翻身搂抱在她藏身的木塌上。

　　遇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木塌是镂空的！她平躺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红发男子覆身于蔓菁之上，头埋在她香软的颈肩。

　　目光相对。遇宁瞪着圆溜溜的粉色眼珠，一眼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湛蓝色的眼眸竟深深地凝视着她。

　　被发现了。她面色潮红，咽了一下口水。红发男子高挺的鼻梁，俊逸的眉眼，让她既羞赧又害怕。

　　好似在哪见过……

　　是落水那日亲吻自己的男人！

　　遇宁突然想起，面露震惊。男子狡猾的神色从眼底划过，轻挑地看着她。

　　不待遇宁思考，却见蔓菁猫耳从头顶冒出，黑色的尾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原本抚摸男子胸口的纤手，指甲突然变长，向其刺去！

　　电光火石间，男子一把抓住她的爪子，反手向她拍来。猫妖承受一记重击，吐出口鲜血。她不甘示弱，另一只手爪也向他挥来。

　　明明刚刚还浓情蜜意的两人，现在竟然大打出手。遇宁一时看不清局势。

　　男人飞身而退，喘息间，又一脚飞踢而来。

　　是忆昔！此时她已妖形显化，虎纹遍身，赤手空拳。男人只接了两招，抬手挥袖间，忆昔就被击飞，砸翻了书柜。

　　遇宁捂住嘴低呼一声。自己竟忘了带弓箭防身！但如此强大的妖力，怕是以卵击石。

　　“不自量力。”男人不屑道，蓝色眼眸充满轻蔑。

　　突然，鞭绳像蛇一样在他小腿蔓延，从下至上，瞬间缠住了全身！是忆如！

　　她握紧鞭子，忆昔则从地上爬起，快步奔来接住另一端，姐妹二人用力向两边拉扯，男子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蔓菁如猫般匍匐在地，姿势扭曲可怖。

　　她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纵身一跃，蹿到男人面前，尖利的指甲划破男人的衣服，刺穿他的胸口，狞笑着：“如此强大的心脏，吃了之后，妖力定会大涨吧！”便一爪扎进了他的胸腔，掏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第19章 不是阴谋的诡计

　　眼前的景象非常恐怖。

　　红发男人的胸膛上是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鲜血从中淌出。跳动的心脏被蔓菁抓握在手里。

　　他这是，死了？遇宁吓得面色苍白。她突然想起即翼山上村民的尸体，同样被剜去心脏。线索好像逐渐串联起来。

　　却见男人缓缓抬头，红发遮住面庞，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诡异。

　　他突然收紧双臂，拖动紧拽鞭绳的忆昔忆如不断靠近。男人身上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妖力，他挣脱开来，虎族姐妹直接被震出弦月坊外，厢房的墙壁随之塌裂。

　　蔓菁神色震惊，因为她手里的心脏和红发男人都消失了。是幻术！连幻影都有如此强大的妖力吗？

　　“遇宁！”

　　是逸舟的声音。遇宁闻声从塌下钻出，只见逸舟一手艰难地扒着窗檐，另一只手拿着弓箭晃动着，冲她喊道：“拿箭！”

　　遇宁心领神会，一跃而起。

　　猫妖才发现这里还躲藏了一只兔子。她弓起手爪，恶狠狠道：“竟然还有亲自送上门的！”便追了过来。蔓菁的速度非常快，马上扑向遇宁！

　　在遇宁接箭的瞬间，逸舟拿出瓶子，喷出刺鼻的气体。猫妖竟涕泗横流，不住惨叫，手不停爪挠身体，顾不得其他。

　　“咳咳，”遇宁也被呛得不行，“这是什么啊？”

　　“胡椒、辣椒、大蒜粉啊！”逸舟笑着说，“猫最怕这些了，我可找了好久。”

　　“……”

　　遇宁不再犹豫，箭矢猛然射出。脚下却地动山摇，二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箭也擦蔓菁肩头而过，不致死却重伤。

　　“不好，楼要塌了！”遇宁赶忙拉过逸舟从三十层跳到地面。

　　二人回身看向弦月坊，曾经的琼台玉阁，刹那间倾覆。周围的妖物见状都四散奔逃。没有断壁残垣，却有一团浓浓的黑色迷雾自楼底盘旋而上，传来鳞片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伤痕累累的猫妖蔓菁，竟然伏卧在黑雾之上！

　　雾中之物若隐若现，是一只和弦月坊一般高的巨型黑蛇！

　　“螣蛇竟藏身于此？”逸舟震惊道。

　　“是为何物？”遇宁忙问。

　　“上古凶兽，可无足而飞。据说很早就死灭归天了，没想到苟伏于魑魅城。”

　　黑蛇突然发力，蛇信发出剧烈的“嘶嘶”声，朝他们袭来。好在它的速度并不快，遇宁拽紧逸舟，慌忙跳到高处暂避。

　　逸舟向上望去，“不过这螣蛇已有衰败之相，气数明显不足，竟然能存活至今。除非，”他眼眸闪过厉色，“被长久供养。”

　　一股浓烈的恶臭味从蛇身上传来。遇宁灵光一闪，“是心脏！”岂不是那些即翼山的村民和外来者的心脏……

　　她低头一看，脖子上的圆玉竟然发出强烈的震动，罗盘直指螣蛇！

　　“看来你所找的结界，皆由妖物所化，”逸舟面色担忧，“这一路将很是凶险啊。”

　　不待二人感慨，刚刚还行动迟缓的螣蛇，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袭来！两人对视一眼，既然走到这一步，只能迎难而上了！借助兔子的弹跳力，遇宁带逸舟直上螣蛇背部。

　　她让逸舟帮忙扶起奄奄一息的蔓菁。遇宁拉紧弓弦，箭矢直射螣蛇头部。蛇身剧烈抖动，发出响彻云霄的惨叫。蛇头掉转方向，直向遇宁张开血盆大口！震动的蛇身差点将几人甩飞。

　　逸舟扒住鳞片，还要怀抱蔓菁，很是吃力。他朝遇宁大声道：“打蛇先‘打三寸’，再‘打七寸’！”

　　遇宁顾不上他们，不断在蛇身上跳跃，躲避攻击。逸舟接着喊道：“三寸的地方是脊骨，它便无法抬头了！‘七寸’是它的心脏，必死无疑！”

　　遇宁听闻，长箭搭弓，目测位置，使力拉动。肌肉紧绷的手臂不住发抖，手指一松，箭矢直朝黑蛇三寸而去。

　　中了！黑蛇瞬间脱力，沉重的身躯砸向地面，响动声震耳欲聋。

　　几人落地后，遇宁看向逸舟，点了下头。她利索地取下弓，搭箭瞄准巨蛇的七寸。

　　突然大风刮过，香气袭来。是遇宁熟悉的气味。二人脚下打滑，险些栽倒。只见离洛举扇站在螣蛇前。

　　“你……”遇宁粉色的眼眸满是惊愕。

　　“供养此凶兽的，不是猫妖，而是您吧？”逸舟沉着镇定，“将螣蛇伪装成弦月坊，妖气散于魑魅城，让其蛰伏至今，坊主，您好计策啊。”

　　遇宁恍然大悟。她想起即翼山上似猿猴的五鼻狌。它们连嘴巴都没有，何来吃人，甚至于挖去他们的心脏呢？一切线索直指离洛。

　　“想必，即翼山传闻中那两个带头的村民，都是这猫妖变的吧？”逸舟接着说。

　　离洛没有太多表情，狐狸眼只是静静地看着遇宁。

　　“为什么？”遇宁难以相信。她眸光一闪，眼底尽是黯然，“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

　　那年冬天，小狐狸摸着透亮的圆玉罗盘，问这是什么。

　　知鸢轻柔地抚着他的头：“这是我要守护的东西呀。”

　　“很重要吗？”

　　知鸢点点头。她看着懵懂的小狐狸，笑着说：“小洛来自青丘，你看，”她摆弄着罗盘，“这里是即翼山，离你很近呢。等小洛长大，帮我一起守护，好不好？”

　　神女将一生奉献给八荒之地。一辈子枯寒寂寞。

　　她别无所求。却被妖人玩弄，被同族抛弃。

　　没有一个人族是无辜的。

　　知鸢死了，不受控制的结界逐渐妖化。他会替她承担。什么狐王之位，都不重要。

　　“离洛，结束这一切吧。”

　　离洛回过神，却见遇宁拉紧弓弦，对准了他。

　　如果这是你所愿。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他此生同样别无所求。能再见，足矣。

　　他闭上了眼睛。

　　嗖的一声，利箭裹着劲风，呼啸而过。

第20章 初踏西荒之地

　　箭矢与离洛擦身而过，直中螣蛇的七寸。

　　苟延残喘的巨物发出悲鸣，逐渐雾化。对于它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一束光亮从中射出，穿过魑魅城上空的黑云，如白昼般刺眼，而后消散。

　　没有被利箭刺穿的痛感。离洛睁开眼睛，却见遇宁撇过头去，没有看他。

　　逸舟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看向圆玉。遇宁低头，只见一颗极小的黑色宝石出现在罗盘上。看来第一处结界打开了？

　　……

　　黎明的太阳升起，天空由墨色褪为深青，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云照在大地上，扫去一切阴霾。薄雾中，魑魅城还在沉睡。

　　曾经富丽堂皇的弦月坊早已不在，只剩泥泞的残骸和昨夜凶兽残存的腐臭味。

　　“你在干嘛？”逸舟捂紧鼻子，只见遇宁在废墟里翻找着。

　　她拾起还算完整的箭矢，一下跳到逸舟面前：“本来剩的就不多了，这些再丢掉实在是浪费，喏，你看，还能用呢。”遇宁将它们伸到逸舟眼前。却见他侧过身去，捂住口鼻，不停摆手。

　　“怎么了？”遇宁拿起箭矢闻了闻，“不臭啊！”

　　逸舟满脸震惊，竖起大拇指，捂住的嘴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五（女）月（英）行（雄）！”

　　后来在逸舟的强烈建议下，遇宁还是在河水里洗刷了这些箭矢。

　　二人相伴走向魑魅城大门。和初入时一样，城内依旧毫无生机，黄沙遍布，一片死寂。

　　“等等。”

　　遇宁回头，见离洛走来。他却不似曾经那样神采奕奕，反而面色憔悴，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旁边跟着忆昔忆如二人。

　　遇宁内心担忧姐妹俩的伤情，看到她们恢复得不错，便放下心来。

　　离洛似是鼓足勇气上前，他微微垂下长睫，掩去眸中的晦暗：“你要走了吗？”

　　“嗯。”遇宁淡淡道。

　　二人相顾无言。

　　遇宁看他落寞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她不懂离洛所做的一切意欲何为。但他并没有对自己怎样。无论是圈套还是陷阱，是他在这危险的魑魅城内收留了她。

　　遇宁轻声说：“我的家不在这里……”

　　“你的家，是什么样的？”离洛追问。

　　“我家那边，没有这些可怕的东西……”

　　留下来。我会很好的照顾你。无论是否上穷碧落，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离洛把这些话咽回了肚子。

　　离洛拿起她的手，将她手心朝上，放上一片洁白的狐狸羽毛，并将她掌心合紧。

　　“这是？……”羽毛竟在手中消失不见。

　　“如果遇到危险，”离洛回头瞥了逸舟一眼，眼神似有警告的意味，又看向遇宁，认真地说，“或有什么困难，想想我，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离洛目送二人离开。

　　城外的枯树竟然冒出些许嫩叶，又随着风带着丝丝遗憾滑落。

　　“坊主，为何不让遇宁姑娘留下？”忆昔询问道。她担忧地看向离洛。

　　如果她可以回到祥和宁静的世界，远离纷争，这没什么不好。

　　“走吧，弦月坊还需要重建。”

　　“是。”

　　走出魑魅城，二人褪去了妖化的模样。遇宁看向身边意气风发的少年，笑问道：“要一起吗？”

　　逸舟双眸亮晶晶的，他毫不迟疑，认真地看向遇宁：“当然。”

　　太阳高悬，迷雾退散，金辉铺洒在世间万物上。少年们再次踏上寻找结界之路。按照罗盘指引，一路西行。

　　不同于之前所到山林的阴森可怖和荒漠的飞砂扬砾，这里绿草如荫。

　　放眼望去，满是种类繁多的花朵，争奇斗艳，各有不同。它们随风摆动着，好似绿锦上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

　　逸舟慨叹道：“真是绿叶红花花似海。如书中所言，‘西荒之地，四季如春，终年百花绽放，可谓世外桃源矣。’此行真是大开眼界了。”

　　从小住在东海岸边的遇宁，从未跨过山河到达最远处的西荒，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如此令人神醉的美景。她还发现，在这花海间，有许多昆虫，有些连逸舟也叫不出名字。

　　继续前行，便见一湖泊被花海包围，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

　　湖面微波随风而动，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七彩流离般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花海与湖泊相得益彰，宛若人间仙境。

　　青葱少年抑制不住想要游嬉一番的心动，脱下上衣，便赤膊扎进湖里。

　　遇宁不似之前那般害羞，反而坐在湖边，手撑下巴，感受着久违的平静。

　　“喂！”俊逸的少年头发被打湿，晶莹的水珠从他身上滑落。他冲遇宁喊道，“不下来玩吗？”

　　遇宁摇摇头。逸舟游了过来，手搭在岸边，问道：“为什么？”

　　遇宁耸下肩膀：“不敢。”

　　逸舟转身，诧异地看她。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差点被淹死。我哥哥为了救我，再也没上岸。我娘说，有个老道士对她讲，若想我一世安稳，莫要入海。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下水玩过啦。”遇宁神色平静，却难掩哀伤。

　　她抬眼，见逸舟怔怔地看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马上调整情绪，换了个轻松的口吻接着道：“这个疯道人还唱了一首很有意思的打油诗！你想不想听？”

　　“什么？”逸舟语气温柔，眼里是藏不住的怜惜。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爱隔云端，奈何凡肉身。鱼鸟不同路，山水不相逢。天神犹降怜，谁可恨终生。”

　　风吹花海，伴着她的吟唱，飘荡开来。

　　潮湿且温热的掌心覆在遇宁的手背上。逸舟一双明亮的黑眸看着她，眼里浮动着柔和的波光：“以后我来带你。有我在，不要怕。”

　　鬓间的发丝随风摩挲着遇宁的脸颊，殊不知自己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逸舟突然手拨浪花，冰凉的湖水溅在遇宁身上。她又羞又恼，向他扬起水花。涟漪荡漾，欢笑不断。

　　是夜，姹紫嫣红的花朵本该隐藏在黑暗中，但许多奇花异草却能发出淡淡光芒，与月光映照下的湖水交相辉映，美轮美奂，宛若仙境。

　　他们靠在古树下，天空中群星闪烁。情愫随着点点流萤悄然滋生。大手试探性的拉住小手。

　　“打开结界后，”逸舟的双眸灿若繁星，“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遇宁眨了眨眼，她轻轻点头，眼波如水，炯炯地望着他。

　　二人越靠越近，遇宁下意识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了属于少年的如青草般的气息。

第21章 醋意大发

　　逸舟双手捧起遇宁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逸舟一双黑眸认真地看着她。

　　遇宁却害羞地侧过身，闭眼入睡。

　　初尝爱情的滋味，少女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第二天一早，二人整理行装后，刚要前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丝忽远忽近的响动。仔细听，似在求救，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遇宁想上前查探，却被逸舟拉住：“偏僻之处，四下并无人家，”他摇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为妙。”

　　却听似一男童带着哭腔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啊！……帮帮忙！”

　　自穿越而来后，遇宁基本上没怎么见过人族，在满是妖邪的世界里，听到“人”的声音，自有来自血脉深处同根同源的亲切感。她不再犹豫，寻着声音找去。

　　穿过杂草，大概有一里的距离，便见一个约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头上缠着青色头巾，短襟长裤上绣有繁复的花纹。男孩脸上满是泪痕，见遇宁二人，马上跑过来哭着说：“求求你们帮帮忙，救救我姐姐！”

　　遇宁慌忙询问，男孩拉过她的手，带他们来到不远处，见一少女坐在地上。

　　她身穿绣有花纹的紫色衣裙，头戴彩色帽箍，脖子上是银花项圈，手腕脚腕佩戴着银质手镯。少女圆圆的鹅蛋脸上眼珠子黑漆漆的，长发编成了数根小辫子，神态娇憨但容色清丽。年纪虽幼，却有一股清灵之气。姐弟二人的打扮有独特的地域风格。

　　少女眼里含泪，面色痛苦。遇宁赶忙上前，只见她脚腕处有一血口。她颤声说：“姐姐，可不可以帮帮我。我和阿弟在这里折草药，不慎摔倒。我家就在不远处，我站不起来了……”

　　小男孩哭着扑向遇宁，“姐姐，求求你了……”

　　逸舟一把将她拽到身后，神色防备。

　　“这位小哥哥，我们不是坏人，”少女面色委屈，竟掉下泪来，“你们行行好，待我回家后必有重谢！”

　　遇宁看着女孩疼痛的模样，于心不忍。拉了下逸舟的手臂，同意了少女的请求。逸舟只得背起她，几人按姐弟俩的指引前行。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里植被果实虽多，但不仔细辨别，误食会有危险，”少女趴在逸舟背上，回头对遇宁笑着说，“你们同我回家后，正好饱餐一顿，休整一番再上路。”

　　遇宁见她善意的邀请，不禁为刚才的犹豫而感到抱歉。几人互相交换了名字。少女叫紫萤，弟弟叫阿蛮。

　　“阿舟！你身上有虫！”遇宁惊呼道。她看到一只叫不出名的虫子在逸舟脖颈处来回爬动。

　　“你身上也有！”阿蛮指着她，狡黠地笑着。

　　遇宁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堆细小爬虫竟附着在自己的衣服上！她失声尖叫，慌忙拍打。阿蛮在旁边止不住大笑。

　　紫萤闻声回头，呵斥道，“阿蛮！”然后接着说，“遇姑娘莫要慌张。西荒之地草木多，昆虫就多。你放心，它们不咬人的。”

　　几人便继续赶路。阿蛮拉着遇宁走在后面，逸舟背着紫萤走在前面。

　　遇宁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下竟有些不痛快。想着紫萤可爱又善良，又不觉谴责自己的小心眼。

　　“原来哥哥是记行者啊，那你不是见过许多大好河山？不像我们只待在西荒，哪里也没去过，”紫萤甜甜地笑着，“对啦，我家里倒是有很多关于西荒的古书杂记，我都拿给你看，好不好？”

　　遇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逸舟温柔地回答：“好啊。”

　　“那我不能白白借于你呢，”紫萤思索了一下，开心道，“你要陪我捉萤火虫！”

　　二人相谈甚欢。

　　身旁的阿蛮叽叽喳喳，前面二人的对话依旧听得一清二楚。逸舟这家伙，什么时候话这么多？

　　遇宁踢着脚边的石子，用力扒开眼前的杂草。心中泛起无名怒火。

　　她眼睛一瞥，突然发现，紫萤本隐藏在裙摆下的脚腕露了出来，白皙光泽，完好无损，刚才的伤口也消失不见。她快步向前，一把拉过紫萤搭在逸舟肩上的手臂，厉声说：“阿舟，她根本没有伤，”她质问道，“为什么骗我们？”

　　紫萤不紧不慢地下地，脚下一栽。如若不是逸舟急忙搀扶，怕是要摔跪了。她面色委屈，咬着嘴角，秀眉拧在一处。

　　见她不语，遇宁一把掀开她的裙摆，却见腕处惊显红肿不堪的伤痕！

　　“你……”遇宁语塞，慌张地看向逸舟。

　　“姐姐，是不是因为路途太远了？怪我，怪我……”紫萤马上拍了逸舟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哥哥，定是遇姐姐累得眼花了。”

　　她想解释，想阿舟相信自己。当看到他充满疲乏和责备的眼神，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逸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背起紫萤继续前行。

　　遇宁很想捶自己两拳。明明是自己让逸舟帮忙的。定是阴暗的嫉妒蒙蔽了她的心智。

　　过了好一会，前面两人似才发现遇宁和阿蛮落了好远。紫萤紧搂逸舟的肩膀，靠在他的肩头，看向身后挥手道：“小哥背着我都走得这样快，你们快一点跟上啊！”

　　遇宁抬眸，却见紫萤神色不似刚才柔和善意，竟挑衅和轻蔑地看着自己。

　　遇宁怔住了。

　　“遇姐姐要带我打猎呢！”阿蛮大声道，他拉着遇宁的手臂不住摇晃，“好不好嘛。”

　　不待她反应，却见逸舟回过身冲遇宁点了点头：“就当作感谢阿紫家人招待的谢礼。”

　　你想献殷勤为什么不自己去啊！强烈的愤怒、醋意、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不等她回话，两人已经走远。

　　遇宁拿起弓箭，发泄似的乱射一通。弦声“嘣嘣”响，一只大雁也没打中。

　　“你真笨！”阿蛮嘲笑道，“让我来！”语毕就抢过她手里的弓箭。

　　既要看他和别的女孩调笑，又要受这小家伙的讽刺！遇宁气鼓鼓地坐在地上。她看着脚尖，眼眶里泪水在不停打转。

　　“姐姐，”阿蛮的影子靠近，“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呀？”

　　遇宁回过神，摸了下圆玉。冰凉的玉石让她冷静下来。

　　刚要回答，抬头却见阿蛮离自己非常近，诡异地笑着。

　　遇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起身，男孩竟然直挺挺地伸出手臂，朝她扑了过来！遇宁一时脱力无法招架，弓箭又被阿蛮丢在一旁，竟不能自救！

　　阿蛮死死掐住遇宁的脖子，咯咯笑着，声音毛骨悚然。

　　遇宁脸涨得通红，她使劲扒着男孩的手，却如铁钳般大力。看着远处逸舟的背影，声如蚊蚋的喊着：“阿舟……”

第22章 离间

　　遇宁的视线开始模糊，逸舟却渐行渐远，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呼救。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胳膊用力伸向箭矢掉落的地方。喉头越来越紧，就要呼吸不到空气了。生死存亡之际，竟爆发出一股力量，遇宁一把拽过箭矢，直插阿蛮后背。

　　男孩瞬间泄了力。他神色呆木，松开紧握遇宁脖颈的手，双臂下垂，四肢僵硬得瘫在她身上。遇宁却感觉不到丝毫重量，正觉奇怪，恍惚间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深夜。遇宁周身酸痛，揉着额头心想难道是梦？

　　却听到，“姑娘，您醒啦。”

　　一个妇人站在身边。她头戴银帽，脖子上的银饰叮咚作响。

　　“这是哪里？”

　　“这里是花溪谷。谢谢您救了我妹子。宴席已经开始啦，您随我来。”

　　遇宁来到堂前，只见长桌宴已摆好，席上酒香四溢，热闹非凡。人们穿着相似的服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遇宁踮起脚搜寻着逸舟的身影。却听到有人叫自己。是紫萤。

　　她一身紫色纱裙，头戴银帽，长发轻挽，额间银饰点缀。皓白纤细的手腕挂着银圈。朱唇轻点，巧笑嫣然，自有独特的韵味。遇宁低头看自己一身朴素衣衫，本无刻意比较，只觉逊色。

　　紫萤向她介绍周围亲朋，那妇人是她的嫂子，旁边是哥哥，远坐的是双亲。遇宁内心泛起酸楚，不禁思念起故乡亲人。她怕自己失态，打声招呼就坐到席边最远处。

　　她拿起酒碗大口喝下，辣得眼泪汪汪。抬头却见逸舟坐在离自己很远的位置，身旁是紫萤。二人畅谈甚欢，周围人都向逸舟敬酒，紫萤则害羞地给他布菜，逸舟眉眼间尽是温柔。

　　身后女孩们载歌载舞，小伙子们吹奏芦笙，热闹非凡。

　　遇宁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看不了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她逃也似的回到住处。她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

　　本可以直接走掉，但她想和逸舟说说话。遇宁拨弄着圆玉，看着罗盘上早就偏离的位置，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和逸舟离开这儿。

　　圆月高悬，夜阑人静。不知过了多久，遇宁都打起瞌睡，房门却被敲响。她瞬间清醒，是逸舟吗？她满是期待地起身开门。

　　竟是紫萤。

　　“姐姐，睡了吗。”紫萤的声音婉转动听，脸上挂着甜美的笑。遇宁看到她手里拿着玻璃瓶子，瓶内星星点点。

　　闪烁的萤火刺痛了她的眼睛。他真的陪她去捉萤火虫了。遇宁鼻头一酸，垂下眼帘，遮住眸间的悲伤。她只想关上房门。

　　紫萤却伸手扒住门框，“阿舟哥哥好厉害，”她晃动着瓶子，“这些都是他捉的哦。”

　　遇宁抬头直视她，冷冷道：“你根本就没有伤，对吧？”

　　紫萤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嗤笑道：“什么伤？”

　　遇宁作势就要关门，二人僵持不下，门一开一合间，紫萤突然歪倒在地，手里的瓶子“啪”的一声摔碎，萤火虫散在空中。

　　却见逸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漫天萤火下，遇宁呆呆地看着他。

　　“姐姐，就算你不是有心推我，可这是阿舟哥哥费了好大力气给你捉的啊，”紫萤脸上满是泪痕，“你再怎么恼他，也不能糟蹋他对你的好意呀！”

　　遇宁满是错愕。逸舟神色冷漠，不发一言，转身离开，紫萤追了出去。遇宁想要抓他的袖子，却不经意间被挣脱开。

　　难受的感觉如同不停生长的枝叶，从心底蔓延至全身。遇宁欲哭无泪，喘气也像吞咽玻璃似的疼。

　　她在花溪谷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终像被抽干力气般，蹲坐在假山后，头深深埋在膝盖上。

　　更深夜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抬起发红的双眼，疲惫地转身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瞬间冒出冷汗。

　　一行人正在缓慢地走，准确的说，更像是"飘"。这些“人”有的无头，有的没有胳膊和腿。遇宁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四周墙壁上泛着蓝色幽光。

　　领头的无头人停了下来，突然立起脖子，浑身抽动，发出“咯咯”声，随后竟长出一颗人头！

　　遇宁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突然转身面向这边，月光下，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眼睛则向上翻着。

　　她赶忙捂住嘴。这人正是紫萤的哥哥！遇宁调转目光，站在后面的是她的嫂子，以及一些打过照面的宾客。

　　汗水从她脸颊滑过。片刻后，这些人伴着蓝色幽光，“飘”出院落。她没有带防身的弓箭，不敢贸然追去，待四下寂静，慌张地跑回房间。

　　如同世外桃源的花溪谷，里面竟是些行尸走肉。遇宁彻夜未眠。第二天晨曦微露，便立刻冲了出去。她要赶快找到逸舟。途经昨夜的院落，却见并无痕迹，一切如常。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跑着，喊着逸舟的名字。转身间，他和紫萤二人竟迎面走来。

　　“阿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遇宁神色凝重道。

　　却被紫萤打断，“姐姐，你是要去找结界吗？”

　　遇宁怔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逸舟。他把她的事情也跟紫萤讲了？

　　看着遇宁错愕的脸，紫萤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她神情恳切，伸出手晃着遇宁的手臂：“可以带我一起吗？”见遇宁木然的样子，紫萤回头看向身旁的逸舟，翘起嘴角嫣然一笑，“阿舟哥哥已经答应了。他同意我陪他一起游历山水。好不好嘛，遇姐姐？”

　　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遇宁瞪着逸舟，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看着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遇宁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干笑着说：“好啊！”她答应了。她要看看紫萤到底有什么诡计，她要当着逸舟的面撕开她虚伪的面具。

　　紫萤带他们走出村寨，三人跟着圆玉罗盘的指示向前。

　　西地的密林潮湿闷热，树势苍劲，苔藓密布。

　　遇宁走在前方带路，逸舟和紫萤跟在后面。

　　这里植物种类繁多，紫萤滔滔不绝地给逸舟讲解这些奇花异草。遇宁无心欣赏，手拿弓箭，时刻保持警惕。就算没有逸舟相助，我也能做得很好。心里生出信念，她要证明给他看。

　　再往深处走去，越来越多的藤条相互缠绕，如同层层叠叠的大网，阳光也很难透射进来。紫萤也不再说话，四下无声，只有虫鸣。

　　“啊！——”尖叫打破了寂静。遇宁回头，见紫萤恐惧地指向身后。

　　大大小小的蜈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第23章 离心

　　密密麻麻的蜈蚣贴地而走发出的“沙沙声”，不禁让人汗毛倒竖。遇宁在空隙中穿梭，见远处还有没被爬虫覆盖的区域，赶忙跳了过去，又不住回头看向身后二人。蜈蚣好像能寻着人的气味，皆掉头冲向遇宁。

　　遇宁顾不得其他，奋力向前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下脚步，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只觉精疲力尽。身后的响动渐弱，回头一看，蜈蚣竟然都消失不见。

　　不远处紫萤朝她跑了过来，她手支着腰，也是一副疲乏之态。

　　“阿舟和我们走散了！”紫萤焦急地说。

　　二人赶忙四下寻找，大声喊着逸舟的名字。声音在密林中回响，却并无回应。

　　遇宁手持弓箭，不敢掉以轻心。事后她庆幸自己的警觉，因为一只足有一人高的蜈蚣，突然蹿了出来，直立遇宁面前！

　　体型硕大的蜈蚣在混合着草木枝叶的泥土里游蹿，黑棕色的躯壳成为它的保护色，直到遇宁脚边才被她发现。

　　或许在妖异横行的世界，她已经磨练出顽强的斗志和反应力，瞬间向后翻滚，与扑过来的蜈蚣拉开距离后，长箭搭弓，箭矢倏然扎进精怪的皮肉。蜈蚣抽搐一下便倒在地上。

　　“虚张声势。”遇宁不屑道。这妖物还不及即翼山的五鼻狌，更是无法与凶兽螣蛇相提并论。

　　遇宁回头，却见身后的紫萤眼底闪过一抹惧色，脸上又展现出平时良善的表情，走过来恳切地说：“林间藤蔓粗壮，又紧邻崖壁。我们不妨上去，既可以躲避地上这些爬虫，又可以从高处俯视找寻逸舟。”

　　遇宁来不及考量，当前找到逸舟要紧，便同意了紫萤的提议。

　　刻不容缓，二人便爬于枝干横斜的大树上，摸索着崖壁向前。紫萤在前带路，遇宁跟在后面。过了好一会儿，走了一段距离，依旧不见逸舟身影。

　　时至午后，闷热的温度让人更加烦躁，遇宁焦灼地望向地面，却听身前的紫萤幽幽道：“神女都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人族竟还有弑魔之力呢。”

　　神女？遇宁内心疑惑，又突然想起，这些爬虫为何只攻击自己，而紫萤却完好无损？以及刚才射*大蜈蚣后她的反应。

　　遇宁一下警觉起来，而紫萤似恍然大悟般接着说：“对啊，怪不得你来找结界呢，师父说得不错。”

　　“你什么意思？”

　　却见紫萤停下脚步，回过身笑着看她：“我是说，谢谢你，把这么好的阿舟送给我啊。”

　　不待遇宁反应，她邪笑道：“不是因为你的善心，我还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呢！”话音未落，无数爬虫从她的袖口和裙摆下爬出，直袭遇宁而来！

　　紫萤却转身逃跑。“你这妖女！”遇宁堪堪躲避，枝干倾斜摇晃，在这危险的境地，她一下跳到紫萤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了她。

　　耳边似有声音在不停地对遇宁说。

　　都是因为她。没有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和逸舟就会和好如初。

　　*了她！

　　遇宁只觉头痛欲裂，却见紫萤突然转过头，阴森地看着她，讥笑道：“有本事，*了我啊！”

　　“啊！——”

　　尖叫声让遇宁的头脑瞬间清醒，待她回过神，紫萤已仰面摔了下去。

　　她刚才推了她。不是因为她是妖邪，不是因为她威胁到自己的性命。而是因为她抢走了逸舟。

　　遇宁为内心深处的阴暗感到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慌张地向下看，只见紫萤就要坠入地上的巨大深坑，而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型蜈蚣从坑中探出触手！

　　仰面朝上的紫萤丝毫没有恐惧，反而对遇宁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就在她要掉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是逸舟。

　　他震惊地看向遇宁。

　　“我没有……”遇宁摇着头，喃喃道。

　　他的眼神就像看见*人凶手。

　　“我没有！”遇宁大声吼着，她不能接受逸舟这样对自己！她毫不迟疑地取下硬弓，箭矢直接对准紫萤，“逸舟放手啊！这些虫子都是她操控的！她是妖啊！”

　　巨型蜈蚣锋利的触手一下扎进紫萤的皮肉，拖拽她向下。她痛苦的尖叫，而逸舟紧紧握住她的手，被不断带入深坑。

　　遇宁想起在即翼山时，逸舟舍命将她推到崖上。现在，他却义无反顾地救另一个女子。

　　箭矢弹射飞出，与逸舟擦身而过，箭头没入紫萤肩膀。

　　紫萤咬紧嘴唇，脸色苍白，虚弱地抬头看向她。

　　遇宁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没死。

　　难道她是人？不，她柔弱的外表下绝对包藏了强大的妖力！

　　不够，还不够！遇宁行动快于意识，她长箭搭弓，再次瞄准紫萤。

　　“你疯了吗！”逸舟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

　　遇宁手止不住颤抖，喉间哽咽，只觉呼吸不畅，似有一股气，压破胸腔。

　　她是疯了。再一箭下去，她就真的和*人凶手无异了。

　　此时被巨型蜈蚣拖拽的逸舟，迫使遇宁瞬间清醒。箭矢呼啸而过，直中妖物的深渊巨口，来不及嘶吼，它便沉入洞底。

　　遇宁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从爬下树，身上满是被划破的细碎伤痕。她蹒跚着来到逸舟身边，脸上露出惨白的笑容：“阿舟……”

　　他却并不理会，抱起重伤的紫萤转身离开。

第24章 分道扬镳

　　花溪谷内。

　　紫萤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掀开衣角，白皙的躯体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肩膀上被利箭穿破的皮肉周围是凝固的鲜血，腰部被蜈蚣触角刺入的地方已经溃烂，形成了极深的黑色血口，周围皮肤隐隐发青。

　　逸舟仔细处理着紫萤的伤，阿蛮则在旁边大哭。

　　紫萤气若游丝：“阿舟，能够遇见你，我死而无憾了……”

　　逸舟沉默不语，不停擦拭血流不止的伤痕，额头上满是汗珠。

　　遇宁呆呆地站在门口，于他们而言，自己就像外人。

　　“明明还有办法……”阿蛮边哭边说。

　　“什么办法？”逸舟赶忙追问。

　　“赤芍花可以解毒！”

　　逸舟起身离开，紫萤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眼里写着挽留。

　　“我去吧。”遇宁低下头遮住眸中晦暗的神色，背起箩筐离开。

　　阿蛮追上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花溪谷西南地的山崖上，有一种红底白芯，形似杜鹃的花，就是赤芍花！”

　　天空中乌云密布，远处的村寨只剩下清幽的轮廓。倾盆大雨在泥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水坑。遇宁艰难前行，周身都被打湿。

　　她要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这些时日，她浑浑噩噩，神情恍惚，变得不像自己。

　　不是逸舟的错，也不是紫萤的错。

　　发生的一切，也许都是自己阴暗的内心产生的幻觉。

　　除了逸舟喜欢紫萤。

　　雨水顺着山崖的缝隙，像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遇宁苍白的脸。她抬头望向山顶，看到了崖壁上生长的一朵朵红底白芯的小花。她没有犹豫，扒紧石块，向上爬去。

　　她什么都比不过紫萤。

　　在这异世界，她连家都没有。

　　她只有逸舟。

　　雷声隆隆作响，大地都在颤抖。遇宁分不清自己的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向上爬着。

　　她朝近在咫尺的小花用力伸出手，脚下一滑差点栽下去。锋利的石头划破她的腿。遇宁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咬紧牙摘下一朵又一朵。

　　暴雨砸断枝叶，小树东倒西歪。遇宁回头看向背上的箩筐，这些应该够了吧？她拖着疲倦的身躯，蹚着泥泞的道路回到村寨。

　　她推开房门。逸舟在给紫萤包扎，阿蛮端来一盆又一盆水。没有人理她。遇宁默默地将花朵倒进碗里捣碎。

　　箩筐被掀翻，她辛苦采摘的小花散落在地。

　　“这不是赤芍花！”阿蛮大声道，“这是剧毒的银兰！”

　　“你说红底白芯……”

　　“我明明说的是白底红芯，就在花溪谷西南的花田里！我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原来是故意拖延治疗时间，然后再给阿姐下毒！”阿蛮用力推向遇宁腹部，本就无力的她险些栽倒，勉强撑着桌角起身。

　　她的耳边发出刺耳的嗡鸣，阿蛮的话都有些听不清了，只觉得脑袋沉沉。

　　逸舟什么都没说。

　　她扶着头，看着他捡起箩筐，和自己擦身而过，走出门外。

　　遇宁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她蹲坐在门口，头搭在膝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水坑。

　　雨停了。

　　她不知道逸舟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紫萤在里面怎么样。

　　屋檐上的水珠滴落，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过了好久。

　　直到眼前的水面上出现逸舟的身影。

　　“我们谈谈。”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对自己讲话。

　　遇宁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踌躇地跟在他身后。

　　“阿舟，我们要去哪儿？”遇宁忐忑地问。

　　一路走来，逸舟不再言语。直到穿过眼前的栅栏，遇宁才知道，他们来到村寨外。

　　他停下脚步，神情淡漠地看着她：“你走吧。”

　　“什么？”遇宁不知所措道。逸舟毫无留恋，转身离开。

　　遇宁脸上满是惊慌，声音轻到只能自己听见：“我们不一起走了吗？你不是要完成记行者的任务吗？……”

　　应该会和紫萤一起吧。怎么能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她注视着逸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遇宁呆立了好久。

　　她不认识这里的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低头看着发光的圆玉，跟着罗盘的指引，盲目地走着。

　　竟然回到了她和逸舟刚踏足西荒时，经过的大树和花海。

　　想起少年温热的掌心和眼眸，想起他说，“有我在，不要怕。”

　　想起在这古树下，在群星环绕中，他问，“打开结界后，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想起少年如青草般的气息和柔软的吻。

　　想起那夜悄然而生的情愫。

　　遇宁背靠大树，双手捂着脸蹲下去。瘦弱的脊背止不住抽搐，眼里的水汽越积越多，多到再也盛不住，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种含混着辛酸的难过，如同将她的灵魂从体内一丝丝抽离。老天也在配合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刚刚凉爽的天气，因为这短暂的小雨又变得闷热起来。

　　遇宁看着眼前花丛中的湖泊，在月光下如镜面般透亮，映照出哭红的眼眶和满是泪痕的脸。她丢下石子砸碎了自己幽怨的影子。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像是火燃烧枝叶的声音。

　　遇宁起身走到树后，看到了毛骨悚然的画面。一团又一团蓝白色火焰在地上不断燃烧着！

　　扶着树*手突然蹭到干枯的树皮，她这才发现，这棵参天古树的后侧已完全损毁，月光下焦黑难辨，完全不同于另半边的枝繁叶茂。

　　那天她只顾循声救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树的背面竟是这番诡异景象。看着燃烧不停的“鬼火”，遇宁只觉得似曾相识。

　　那天夜里，自己在村寨的院落中看到那群漂浮的人背后，以及四周墙壁上，就是这样的蓝色幽光！不是自己做梦，也不是幻觉！

　　难道这里是鬼界？不对，那些漂浮的人都有影子。刚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遇宁，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古书中记载的一段文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趴到地上，不顾脏污，只是贴着泥泞不停嗅着。

　　一股强烈的腐臭味钻进她的鼻腔。

第25章 遇宁抢亲

　　自从离开魑魅城，遇宁的确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不如原先灵光，抑或是花海的香气掩盖了腐臭味，让她没有察觉。夜已深，视线受阻。遇宁重振旗鼓，决定明天再做打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第二天晨曦微露，遇宁便来到大树后。

　　这次，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之前未被发现的奇景。这棵参天古树“一分为二”，一侧被花海簇拥，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一侧焦黑难辨，光枝秃干，死气沉沉。

　　遇宁抚摸着树被烧毁的痕迹，再次趴地深嗅，确有浓重的腐臭味，便不再迟疑，徒手挖坑。

　　泥土飞扬，她一眼不眨地盯着越来越深的坑，不顾土砾崩到眼里，只奋力挖。直至从泥土中露出衣角和人手！

　　《八荒异闻录》中提到，人和动物的尸体腐烂后，遇水可燃，即为磷火。这里雨后潮湿，温度升高，埋藏的腐尸便在夜晚出现自燃现象。

　　古树后地表上的蓝白火焰和村寨院内墙壁上倒映的蓝色幽光，不是“鬼火”，而是磷火。

　　遇宁想起那些漂浮的尸体，既然不是鬼，又是被谁操控的呢？还有那天差点*死自己的阿蛮……答案呼之欲出。

　　那日射中紫萤的箭，对于小妖来说足以致死，对于人来说便是重伤。如果她不是妖，而是会操控之术的人呢？

　　人族虽然不具有妖族的根骨，但同样可以修道修法。只不过在遇宁的世界里，早就没有横行的妖物，人族也没有修炼的必要了。

　　逸舟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在遇宁的脑海里。她突然记起，刚开始逸舟还对姐弟俩有所防备，又是何时改变态度，以至于喜欢上紫萤呢？她灵光一闪，正是逸舟背起紫萤的那一刻！

　　想到此处，遇宁蹲在地上，用力拉拽尸体的手，尸体的上半身直接坐起，弹了出来。

　　极度腐烂的脸虽然很难辨别，但叮咚作响的银饰，让遇宁确认了死者正是紫萤所谓的“嫂子”。再看向尸体背后，脖颈处有一很深的孔洞，形状似长着翅膀的蜘蛛。

　　那日从逸舟身上爬过的，正是这个形状的虫子！她刚发现，就被阿蛮打断。

　　真的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怎么能这么蠢？遇宁悔不当初。必须把逸舟带出来！

　　遇宁以大树为起点，按照印象中的路线向西行，走了半日，也没看到村寨的影子。

　　太阳逐渐西斜，暮色降临，看着地面上的余晖，遇宁自言自语道：“那日我醒来就在花溪谷，天已黑。昨天也是夜里，阿舟把我带出村外……”

　　脖子上发光的圆玉提示了她，遇宁想起昨夜正是罗盘带自己回到古树的位置。

　　她赶忙又折回大树。既然这古树两侧各有不同，花溪谷是不是有着像即翼山那样的结界？抑或是迷惑人的障眼法？

　　“如果以此为起点……”遇宁喃喃道，只见罗盘直指前方。那就说明，紫萤带他们向西走，实则是绕了远路，避开了直接到达花溪谷的正确路线！

　　刻不容缓，她赶忙按照白玉罗盘的指引，跨过大树的边界，一路向前。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隐隐约约可见不远处村寨的轮廓。

　　刚要继续摸索，耳边的响动让遇宁下意识匍匐在地。

　　从杂草中探出头来，就见一队红色人影。前面两人举着红色牌子，上面写着迎亲二字，后面几人抬着一个红色轿辇，步履缓慢。

　　午夜时分，见到如此景象，遇宁顿觉阴森恐怖，心脏狂跳。

　　枝叶沙沙作响，冷风吹过，镂空的轿子外帘被掀开，新郎和新娘竟然都坐在上面。她定睛一看，正是紫萤和逸舟！

　　一身红衣衬托逸舟的脸庞更加苍白，依旧俊美。他低垂着眼帘，呆呆地坐着，面无表情。

　　队伍从遇宁眼前走过，她紧盯逸舟的脖子，但被衣领遮挡。事不宜迟，她接着匍匐前进，拉紧弓弦瞄准，直接射中队伍最后一人。

　　此人应声倒地。遇宁赶忙上前，仔细看才注意到他的四肢关节都缠有丝线，在银饰遮挡下很难被发现，看来尸体能够行走自如都被丝线操控。扒开他脖子上的银圈，赫然看到一只六翅蜘蛛深陷皮肉中！

　　突然，这具尸体浑身颤抖，竟想要挣扎着起身。刚才的一箭显然不能致死。遇宁一下骑到他身上，抽出箭矢，直接插向虫子，利箭瞬间穿透尸身的喉咙。

　　丝线断开，尸体倒下。看来这蜘蛛才是命门。

　　刚要喘口气，这将死之虫却发出刺耳的尖叫！

　　队伍突然停止前进，所有“人”转身看向她。深陷如此境地，遇宁顾不得其他，冲轿子大声喊道：“逸舟！”然而逸舟并无反应，一旁的紫萤掀开额前的珠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遇宁不再犹豫，利箭搭弓，直朝紫萤射去！

　　“你还敢回来！”紫萤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温婉，刺耳可怖。她却能腾空而起，躲开箭矢，飞身过来。月光下，紫萤四肢上的丝线异常显眼。

　　队伍里所有“人”都朝遇宁扑来。她急忙向原处折返，既要躲避行尸走肉的追赶，还要躲避紫萤发射过来的蛛丝。

　　直到古树下，遇宁紧贴树干，看着这些“人”慢慢聚集在她身边。

　　“还不把她撕碎！”紫萤的声音尖锐刺耳，一袭嫁衣飘在上空甚是恐怖。

　　突然，遇宁脚下燃烧起蓝色火焰！她快速将箭头点燃，转身爬到树上，接着拉紧弓弦，射向人群。聚集的行尸瞬间起火，散发出刺鼻的腐臭，虫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还好磷火燃的及时，这就叫“自掘坟墓”吧。遇宁心想。

　　刺眼的刀光在眼前划过。遇宁下意识后仰。月光下，却见逸舟手握弯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来不及反应，遇宁一下摔倒在地。刚起身，迎面又是一刺。逸舟挥动的每一刀都凶猛狠戾。

第26章 心意相通

　　遇宁堪堪躲避逸舟的攻击。月光下，缠绕在他四肢上的蛛丝清晰可见。

　　“阿舟！”遇宁带着哭腔，不停呼唤着他，“你清醒一点，阿舟！”

　　“哈哈哈哈，”紫萤仰面大声嘲笑着，“太好玩了！太精彩了！”她的声音充满得意，讥讽道，“有本事你一箭*了他啊！”

　　遇宁怒目而视，心火瞬间被点燃，“死变态，和尸体们过家家去吧！”语毕，利箭呼啸而过，直接刺向紫萤。

　　紫萤吊起丝线侧身躲避，手臂依然被箭矢划破。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间扭曲，额上青筋涨起，一下爆发出更多的蛛丝，将遇宁的身躯紧紧缠绕。

　　逸舟手持弯刀冲过来，刀头没入遇宁肩部。她秀眉皱到一处，吃痛闷哼。

　　“*了我。”逸舟依旧面若冰霜，但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持刀的手不住颤抖。

　　遇宁看着他，眼里噙出泪水。阿舟，你也也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对吗？

　　远处的紫萤满脸兴奋和期待。遇宁的两只手臂都没被束缚，手还可以动。明显是紫萤故意如此，她就是想欣赏他们相互厮*。

　　“怎么能让那个贱人得逞呢？”

　　逸舟双眸一震，只见遇宁露出惨烈的笑容。她丢掉手中的弓，一把拉过他，紧紧拥抱。

　　刀刃顺势刺入遇宁的身体，她瞬间汗如雨下，死死咬住嘴唇，苍白的脸无一丝血色。

　　紫萤神色凝固，还没等她看清形势，遇宁强忍剧痛，手攀上逸舟的脖颈，直接抓住附在上面的蜘蛛！蛊虫已经深陷皮肉，遇宁用力抠拽，逸舟痛得大叫，目眦尽裂。

　　直到虫子转移到遇宁掌心，逸舟神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遇宁……”他刚要唤她，却见遇宁另一只手拿着箭矢，用力刺向掌心的蛊虫。虫子尖叫出声，箭矢直接穿透她纤细的手掌。

　　只有这么做，才不会伤害阿舟分毫。

　　遇宁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呼吸骤然停顿，俊美的脸上满是错愕，乌黑的眼眸湿漉漉的。他的手颤抖地松开弯刀，想要捧起遇宁的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对待破碎的水晶娃娃。

　　还没触碰到，逸舟就被大力拖拽开。密密麻麻的蛛丝将他缠绕。

　　只见一只六翅蜘蛛从紫萤的衣服里钻出，体型逐渐放大！

　　“你们都不爱我！都要把我丢下！”紫萤面目狰狞，妆花在脸上，双眼布满血丝，张着血红的嘴大声嘶吼。更多的蛛丝将逸舟缠绕，势要让他窒息而死。

　　反而遇宁这边的丝线泄了力，她立刻挣脱开，忍痛拔下插在肩上的刀，捡起地上的弓，搭上长箭，直射巨蛛。

　　几声破空之音响起，强硬的外壳让巨蛛分毫未伤。束缚在逸舟身上的丝线不断缩紧，嘴和鼻子也渐渐被一圈又一圈缠绕。逸舟闷声低吼：“腹部！它的腹部！”

　　遇宁闻声看去，这才注意到，丝线的源头，正是巨蛛的肚脐！更多的丝线从中喷射出来，逸舟就要无法呼吸了！

　　遇宁快步跑到逸舟身边，转身挡在他面前。就在丝线将要缠住她时，遇宁紧拽弓弦，“嗖”的一声，箭矢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在蛛丝间穿梭而过，直插巨蛛命门。

　　巨蛛炸裂开来，身体里的粘液喷溅在遇宁身上。

　　结束了。遇宁力气终被耗尽，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缓缓倒下。

　　没了蛛丝的支撑，紫萤直接摔落在地。她衣服凌乱，头饰歪挂着，也无暇顾及。她看着一地残局，不停抓着散落的丝线，嘴里喃喃道“别丢下我。”

　　逸舟捡起地上的弯刀，擦去上面的血迹。

　　紫萤看着眼前的逸舟，像看到救命稻草般，一步步爬过来。她紧紧抓住逸舟的衣摆，抬头望着她的“夫君”。少年一身红衣，有着绝美的容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朱唇轻抿，看不清他的表情。

　　紫萤的脸皱在一起，满是泪水和鼻涕。她咧着嘴哀求道：“阿舟，不要丢下我……”

　　月光下，刀刃折射出少年如寒霜般冰冷的眉眼。

　　紫萤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事物颠倒。

　　利刃划过，她的头颅像球一样滚落在地，只剩下满眼的震惊和不甘。

　　……

　　遇宁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高悬的圆月和点点星光，身前是闪烁的花海。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注意到自己衣衫半褪，靠在古树上，逸舟正在认真地处理她肩部的伤口，手也被包扎好。

　　他停下动作，见遇宁醒来，明亮的眼眸闪过喜悦，又马上垂下眼帘，有些不知所措地接着上药，沉声道：“一个只会巫蛊之术的女子，能掀起这番风浪，背后定有人指示。我们之后要小心……”

　　“阿舟。”遇宁轻声打断他的话。

　　“嗯？”逸舟慌张抬头。

　　闪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中，光华氤氲，“你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柔软的唇，像微凉的叶片附着在她的唇瓣上。

　　逸舟的吻小心轻柔，他单手托起遇宁滚烫的脸颊。

　　少年睁开眼睛，就见少女眨了眨眼，泪水无声滑落，漆黑的瞳仁边缘化出清浅的眸光，流露出害羞和委屈。

　　逸舟蜻蜓点水般，向上亲吻她的鼻尖和额头。“对不起，”他带着悔意，柔声问，“你还想带上我这个拖油瓶吗？”

　　“嗯！”遇宁眉眼弯弯的，露出久违的笑容。

　　翌日，二人跟着圆玉罗盘指引，继续前行。

　　风波过后，走在林间，遇宁只觉得阳光明媚，景色宜人，心情大好。看着身旁蹦蹦跳跳的少女，逸舟满眼温柔。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也无妖物作祟，很是轻松。

　　直至一山间洞口。崖壁缝隙苔藓密布，洞内冷风吹过，一片漆黑，深不见底。遇宁低头，只见脖子上的圆玉发出强光。

　　“看来第二处结界就在这里了？”她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看向逸舟。

　　逸舟目光坚定，紧紧握住她的手。遇宁瞬间感觉到无限信心，二人不作停留，直接进入山洞。

　　光线渐暗，不知走了多久，只隐约听到水滴声，但一路畅通无阻。二人反而愈发紧张。

　　突然，眼前烛火闪动。已是到了洞底。只见，一个巨物俯卧在地，身上裹满粘稠的液体。借着火光，仔细看才发现形似一只黑色蝎子。旁边还有一巨大丹炉。

　　此时罗盘开始震动，发出耀眼的光芒！

　　“看来，它就是结界妖化之物了。”逸舟眉头紧锁，沉声道。

　　遇宁不做犹豫，利索地取下硬弓，刚要搭箭，手却突然垂落，只觉四肢无力，瘫倒在逸舟身上。

第27章 危在旦夕的倾诉

　　遇宁的双手变得黝黑，就像被炭火烧伤一样。逸舟紧紧抱住她，脸上浮现出慌张的神色，神情越来越不安。

　　苍老低沉的声音从巨蝎的方向传来：“她这是中了六翅蜘蛛的毒。毒液开始发作了！”

　　应是昨夜，遇宁挡身于逸舟前，击败巨蛛的那一刻，被喷溅到它身体里的毒液。

　　逸舟眉头紧锁，直视妖物，冷冷道：“你是万古毒蝎。”如螣蛇一样，为上古凶兽，常年居于地脉深处。没想到竟躲藏在此，还保留了思维和智慧，可以开口说话。

　　“原来还有人记得老朽。荣幸至极！荣幸至极！”毒蝎浑厚的声音在黏液的包裹下喑哑噪杂，“紫萤这个废物，竟然差点放跑神女！好在是中了毒，不过，”它接着幽幽道，“先是手脚发黑，然后是四肢，再是全部身体蔓延开来。最后只能感受刺骨的寒冷，呼吸困难，油尽灯枯而亡啊！”

　　逸舟怒目圆睁，他的胸腔起伏着，搂紧遇宁肩膀的手青筋显露。

　　“这位少侠，为何这样瞪着我？你想救她吗？老朽这里有解药啊！”

　　“什么条件？”洞中火光映在他的眸中，眼底却只有森寒。

　　“哪有条件，你怎么能这么想老朽呢？”毒蝎发出诡异的笑声，“不过这制药非常不易，我要考虑考虑。酉时再来找我吧！”

　　……

　　“阿舟，”遇宁趴在逸舟的背上，看着眼前洞口越来越近的光亮，轻声说，“带我去花海……”

　　“好。”逸舟背着遇宁，觉得她的身体好轻。轻到就像能被风吹走。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明明两人已经交换心意，为何又陷入如此境地？

　　逸舟背着她来到两人初踏西荒的地方。花海依旧绚丽多姿。

　　两人靠在古树下。此时遇宁的手臂和小腿已经变黑，她开始冷得发抖。逸舟脱下外套为遇宁披上，并紧紧拥住她。

　　“看来毒蝎说的是真的，”遇宁凄惨一笑，她看向眼前的花海，“这里景色虽美，但我却想念即翼山了……”

　　逸舟看着怀里的少女一息尚存，脸色苍白的样子，便想起初见时她的惊慌失措，她的灵动活泼，想起她在弦月坊像小兔子一样上下翻飞。还有这些时日，她为他哭，为他笑。

　　逸舟不知何时，视线变得雾蒙蒙的。他一眼不眨地张大双眸，他怕泪水会止不住滴落。

　　“我应该是，再也回不了家了。我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不知道……”遇宁细语呢喃着，“阿舟，谢谢你陪我走这么远的路。可惜，我不能带你看看我的家乡了……那里没有这么多妖邪，虽然不富足，但是很安逸。”

　　她感觉到有冰凉的雨落在脸庞，却看到原是逸舟在哭泣。

　　他嘴唇紧抿，极力克制，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流出，睁着黑漆漆的眼眸，就像无助的孩子。

　　遇宁轻轻擦拭他的脸颊。逸舟却一把握住她发黑的手，小声抽搐着，亲吻她的掌心。

　　遇宁望着花海中清凉的湖泊，层层波浪随风而已。“我不是海边长大的旱鸭子，”她淡地笑着，“其实，我很想下水，很想再去海里游一游……”

　　“海底有不一样的世界，”逸舟抱紧怀里的少女，少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似在讲述古老的故事，“那里没有鲜花，但是有珊瑚丛，有广阔的大陆、漂亮的宫殿。你可以无拘无束，尽情奔跑。”

　　逸舟含着泪，抬头望向天空，“当阳光、月光投射在海底时，你向上看，蓝色的海水会发出各色光芒……”逸舟低头轻吻少女的发顶，哽咽着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人伤害你。”

　　“真的吗？”遇宁乌黑的瞳仁闪过一抹亮色，又黯淡下来，“但是，我好像等不到你教我了。阿舟，”她拉住他的手，认真道，"不要信毒蝎的鬼话。都是因为我，让你无端卷入纷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死了，说不定，就可以回家了……”

　　遇宁只觉得周身寒冷，似体内所有的热量都被抽离。她疲倦地靠在逸舟身上，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夕阳下，温暖的霞光照在他们身上，却不能融化刺骨的悲凉。

　　……

　　“解药。”逸舟背着少女，来到潮湿幽暗的洞底，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的黑眸中。此时的遇宁，肩膀和大腿都被黑色覆盖。

　　“你真的来了？”毒蝎在黏稠的液体中蠕动着，似在舒展筋骨，“这六翅蜘蛛虽然是我养的，但他的毒，连我也不知道怎么解。”

　　“你！”逸舟握紧拳头，蕴着怒意的目光仿佛要将它碾碎。

　　虽是上古凶兽，但眼前少年人充满*气的眼神，竟让它不寒而栗。

　　“莫急，莫急！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毒蝎换了个口吻，缓和道，“倒是有一种药，可以解百毒。但这药，还未曾炼过。既然少侠开口，老朽不妨一试！只不过……”毒蝎狡猾地停顿。

　　“怎样！”逸舟连忙追问。

　　“这药引，需要以人身来炼！”毒蝎沙哑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

第28章 尝百草 百虫噬

　　洞穴内火光摇曳，燃烧的丹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以肉身来尝百味毒草，再被百虫啃噬，最后置身这丹炉中，方可以身炼丹。”毒蝎压低嗓音，好似要故意吓退眼前的少年。

　　叽里咕噜的嘲笑声还未从黏稠的躯壳中传出，就听道，“好。”

　　逸舟神色平静，只眼神中流露出冷厉和坚定。

　　“好，好，勇气可嘉，勇气可嘉！”毒蝎像捡到了天大的惊喜，在黏液中蠕动着。

　　“少废话，毒草在哪？”

　　毒蝎赶忙接话，“就在此崖顶，有一百草田，花色各有不同。红白、黄绿、青蓝，颜色相对，相生相克，互为毒草和解药。酉时日落，是人身吸收毒素的最佳时机，”它状似无奈地接着说，“至于中毒后有何千百种反应，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遇宁恍惚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勉强睁开眼睛，无力地喃喃着：“不要……”

　　逸舟动作轻柔地帮她靠石壁坐下。他眸光深深，抚摸着遇宁的头：“等我。”而后转身离开。

　　毒蝎看着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快一点！天黑之前活着回来，小姑娘的时间不多了！”

　　逸舟攀上崖顶，却如老怪物所言，看到一大片草田。好在相对应的花色都挨在一起。

　　不做犹豫，用力拽下毒草，一口口吞下。

　　他神色骤变，呼吸一窒，瞬间瘫倒在地。只觉得周身疼痛，四肢不住痉挛。

　　“必须等到毒素发作，方可再吃解药。”毒蝎之前的叮嘱在他耳边回响。逸舟手死死撑住草地起身，片刻后，才将旁边的解毒草吃进嘴里。

　　疼痛渐渐消散，他喘着气，望向身后的大片草田，远处的太阳逐渐西落。不行，必须要抓紧时间！一把又一把毒草被吞入腹中，逸舟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时而感到呼吸困难，时而忽冷忽热，五脏六腑如万针扎过。嘴角处涌出一股股血沫。毒药和解药反复折磨、摧残着他的身躯。

　　逸舟双目空洞，胸膛起伏不定，冷汗顺脊背滑落，衣衫尽湿。

　　神思恍惚间，竟看到死去的娘亲。她走过来，摸摸他的头，拉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家。”逸舟扯出一抹笑容，眼皮止不住打颤，突然觉得好困好困。头部一阵眩晕后，轻飘飘地倒下。

　　“阿舟！你还要教我入海呢！”

　　逸舟一下睁开眼睛，遇宁正站在那里朝他不停挥手。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脸庞。

　　阿宁还在等我。

　　逸舟强迫自己清醒。他咬紧牙关，艰难地起身，摇晃着身躯，再次吃下眼前的毒草。

　　……

　　太阳落山了。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西荒之地。

　　“吃下我养的毒草，哪怕是一株，都如同踏进鬼门关！更何况是上百种！”毒蝎桀桀笑着，“你的小郎君还能活着回来吗？怕是早跑了！”

　　“我要*了你！”遇宁哭喊道。她无力地靠在石壁上，黑色已蔓延至脖颈。

　　“你拿什么*我？伸手可得的弓箭吗？”毒蝎哈哈笑道，“不要太过动怒，现在你应该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还是省些力气吧！不过，你马上就可以魂飞天外了！”

　　遇宁呼吸愈发急促，刺骨的寒冷让她不住发抖。她撇过头去，强撑着双眼看向洞口。她不希望他回来，她只想他能活着。

　　突然，一个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出现在崖壁上。

　　不是站着，而是趴着。

　　逸舟的手青筋暴起，如鹰爪般撑着地面。他双脚无力，只拖着膝盖向前爬。

　　“阿舟！”遇宁失声呼唤着。

　　逸舟颓然跌倒，再强撑起身，一步步爬到洞底。

　　她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年。

　　苍白的脸上泛着青灰，发丝粘在脸颊，英挺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鼻尖上都是汗珠。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胸前的衣襟一片猩红。浑身虚弱无力，只有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坚定的目光。

　　逸舟手撑着石壁艰难起身，眼前顿觉一黑。他强行让身体保持平衡，但打颤的双脚出卖了他。

　　毒蝎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四下寂静无声，只有火焰敲击着丹炉噼啪作响。

　　“然后呢？”逸舟抹去嘴角的血沫，朗声质问，“老东西，我说然后呢！”

　　停顿片刻，毒蝎便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老朽今天可是遇到宝了！你是老朽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哈哈哈哈！——”

　　毒蝎挪动着沉重的躯壳，黏腻的液体从它身上滑落，留下大片水渍。只见，一个巨大深坑出现在它本来的位置！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给它起名叫‘蛊虿坑’，这里可都是我的宝贝，”毒蝎的声音阴鸷狠戾，触手兴奋地抓挠着石壁，“少侠，过来和它们打声招呼啊！快下去坐坐！”毒蝎绕着深坑爬着，“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位，可是我的贵客！给我使劲地咬！”

　　坑里的声音瞬间放大。可想而知，是无数只毒虫在里面蛰伏。密密麻麻的抓挠声在洞底回响，阴森恐怖。

　　逸舟扶着肩膀，脚步虚浮，一瘸一拐地走向坑洞。

　　“阿舟！”遇宁哑声低吼道。她想挣扎着起身，但焦黑的四肢没有丝毫力气。她急促地呼吸，仿佛有巨石压迫胸腔。遇宁双眼红肿，侧过头看向逸舟的背影。

　　逸舟身体僵住，闻声止步。他缓慢地回过头，却见他眼窝深陷，满脸憔悴。原本俊美的脸庞，满是脏污和汗水。他勉强扯出笑容，如水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逸舟跳了下去。

　　“不！——”遇宁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气息奄奄，乌黑的眼眸中布满绝望。

　　坑洞瞬间传出剧烈的响动！

　　挠爪声，撕咬皮肉的声音，还有逸舟克制不住的*。

　　“让你嚣张！我看是你的皮硬，还是我的虫硬！”毒蝎不停绕着坑洞，兴奋地叫着。

第29章 有着鱼尾的男人

　　片刻后，蛊虿坑内，逸舟微弱的*渐渐消失，只剩毒虫撕咬皮肉的声音。

　　毒蝎探头看去，焦急道：“别真给啃死了！这可是我的药引啊！”它的触手伸向坑洞不停搅动后，用力拉拽，直至将里面的人吊起。

　　如果可以勉强称他为人的话，是因为只有一只脚还算完整。

　　他耷拉着头颅，整个人被鲜血浸染，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肉身无一块完整的皮肤。血珠从他的发丝、躯体上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水。

　　遇宁的双唇不停打颤，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直到看见毒蝎吊起一团血。她的喉间发出悲鸣，焦黑的身躯动弹不得，只有头撞击着崖壁，泪水汩汩流淌。

　　毒蝎的另一只触手扒拉着逸舟的躯体，“可惜了，可惜了。这上好的药引……”

　　突然，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毒蝎似失而复得般，惊喜地嚎叫着：“还活着！还活着！真是千年难遇！千年难遇啊！”

　　遇宁双眸震颤。

　　至少还活着。

　　她嘴唇一开一合，想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火光映照在她的瞳孔里。

　　毒蝎毫不犹豫地将逸舟丢进燃烧的丹炉。

　　遇宁呼吸骤然一滞。

　　她觉得周遭一切都缓慢下来。所有响动都变成了耳边的嗡鸣。连大脑也不听使唤了。她呆呆地靠在崖壁上，一眼不眨地盯着丹炉。

　　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过了半个时辰。

　　毒蝎贴在丹炉上，似在听里面的声音。而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洞顶的碎石不停砸落，“成了！成了！”触手伸进丹炉，拿出一颗丹药。

　　它把丹药举到头顶，似在仔细观赏。

　　丹体周身为蓝色，丹内黑色的气体不停流动。

　　“这丹竟不似人身炼就的，花溪谷上下五百口都不顶这小郎君一人啊！小姑娘，你真有福气啊，你有救喽！”

　　毒蝎啧啧称奇，它边说边爬到遇宁身边，见她如万念俱灰般呆靠在那儿，只有头还未被毒素蔓延，“如果没有老朽，这宝丹也是万万制不成的，老朽也是出了很大的力。紫萤是我的好徒弟，但她颇有主意，不太听话。既然她死了，我身边正缺个得力的，不如，”毒蝎奸猾地笑道，“此丹我们一分为二，你只需恢复半成，那就听话多了！再拜为我名下弟子，陪我炼毒！哈哈哈哈——”

　　遇宁神志昏沉，头也开始阵胀，眼皮越来越重。

　　突然，穿云裂石般的剧烈响动传来，丹炉竟直接炸裂开！洞穴内地动山摇。

　　伴随着毒蝎凄厉的惨叫，遇宁隐约看到一抹红色出现在面前。

　　她只能看到模糊的脸和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她的下巴被温热的指尖抬起，唇被另一双饱满的唇瓣撬开，对方的舌尖顶着丹药伸进她的口腔。

　　遇宁心头一颤，只觉一股热流涌至胸腹，体寒渐渐消散。脖颈下的黑色随之褪去，四肢也恢复了知觉。视线也逐渐变得明朗。

　　她发现自己正靠在男人怀里，红色原来是他的长发。

　　男人冰冷且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个杂碎，也配吃我的丹？”

　　“你，你是……”毒蝎只剩下半截的身子抖个不停，战战兢兢道，“为什么不直接*了我？”

　　“莫非中了你这妖邪的奸计，何须与你废话到现在。”红发男人从容不迫地捡起弓箭。回过身将遇宁搂在怀里，握起她的双手，带她拉动弓弦。

　　利箭倏然弹射飞出，直中毒蝎脑壳。

　　一束强光从它体内射出，穿破上空。遇宁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透着冷俊，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湛蓝色的深邃眼眸，鼻梁高挺，饱满的嘴唇轻抿着。一身玄衣，衬得皮肤更加光洁白皙，一头红色长发显得俊美又邪恶。冷傲的眼神中散发着森寒之气。

　　感受到身旁的视线，男子并未松开握紧她的手，转头看向怀里的少女，清冷的眸子浮现出柔和的波光。

　　“你是……？”遇宁喃喃地问着。

　　……

　　圆玉罗盘上出现了一颗极小的红色宝石，这意味着第二处结界被顺利打开了。

　　“我们要去哪里？”遇宁有些尴尬地躺在男人怀中。他抱着她走出洞穴，一路前行。虽然身体已经痊愈，但男人还是执意抱她走。

　　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遇宁的脑子非常混乱。明明逸舟已经……却从丹炉里变成了他。

　　她记得在这个世界中，这个男人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自己坠入深海时，第二次是在弦月坊，第三次是刚刚救下自己。

　　回忆让她想起在海底的那个吻。对了，自己的初吻就是被他……想到此处，遇宁更觉尴尬，有些无地自容。

　　“你不是想入海吗？”男人温柔又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遇宁下意识问：“这里哪有海？”却见男人带她来到古树下。

　　男人将她轻轻放到地上，看着眼前花海中的湖泊，他缓缓道：“四海八荒，江河湖海，融汇相连，”男人拉起她的手，眸光深深，“准备好了吗？”

　　深邃的蓝色眼眸好似能迷惑她的心智。遇宁竟未加思索地答应了。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已在水下。

　　她下意识搂紧他，男人在耳边轻笑着，带她快速地向深处游去。

　　破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海啸、被屠*的村民……

　　“阿宁，阿宁。”温润的声音唤回了沉浸在神思中的她，男人安抚道，“睁开眼睛，不要怕，有我在。”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小手。

　　遇宁松开紧皱的眉头，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他们此刻竟置身于海底。

　　这是一个蓝色的世界，发光的水母泛着七彩的光泽，水晶般的透明小鱼如光圈般在她周身环绕，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海底动物忽闪着翅膀从她身旁游过。海底植物不逊于陆地上的花草，甚至更加绚丽多姿。

　　当未知的世界像浓墨重彩的画卷一样展现在眼前时，看着如梦似幻的海洋，遇宁深刻体悟到什么叫做“渐欲迷人眼”。

　　男人的轻笑声打断了她环顾四周的动作。

　　遇宁看向他，竟发现，潇洒俊逸的男人，下半身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第30章 原来你是鲛人

　　“你是逸舟，”遇宁眸光清亮，她看着眼前的红发男人，“还是鲛人？”

　　混沌初开，四海之境，为鲛人居。其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丹唇明眸，泣而成珠。瑰姿艳逸，皮肉白如玉，鱼尾可化足。遇宁对史书中的这段文字，印象颇深。

　　等她发觉自己竟然能自由呼吸和说话时，他们已经坐在了海底。陆地上，除了有长着花朵的各色珊瑚，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树木，枝叶随波而动。圆月高悬于天际，月光照射在海面上，正如逸舟所言，从海里向上看去，是折射出的绚丽光芒。

　　“为什么我可以呼吸？”遇宁看着身旁的鲛人，他的鱼尾已经变成修长的双腿。

　　“嗯……”男人思忖片刻，俊美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以后再告诉你。”

　　遇宁看着他，虽有着不同于逸舟黑色的眼眸和头发，却有着相似的眉眼。就像长大的他。

　　“你真的是逸舟吗？”遇宁抬起纤手，指尖轻轻滑过他高挺的眉骨，如雕刻般的脸庞。她感受到了与人一样的温度，“为什么要骗我？”她薄嗔浅怒。

　　男人一下握住她的手，将脸颊贴上她的掌心，“我的妖力很难释放，有时只能变成人形。”

　　遇宁看着他迷人又魅惑的眼眸，强撑镇定道：“可那次在弦月坊……”

　　“唔，”逸舟装作思考的样子，蓝色的眼珠向上翻着，突然想到什么，笃定道，“因为辣椒粉啊！”

　　看着少女充满疑惑的脸，他理所当然道，“打了个喷嚏，就变回来了。”

　　“真的？”遇宁怀疑地看着他。

　　“如果我刚开始就这样，不会吓到你吗？”逸舟突然靠近。遇宁看着眼前放大的容颜。

　　不同于少年人的青涩，是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红发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身体，深邃的眼窝下，湛蓝色的眼眸流淌着幽幽星光，含着浅浅笑意。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饱满嘴唇，遇宁一手撑住他的胸膛，讪笑道：“当然啦，我又没见过会说话的妖怪。”她打着哈哈站起身，装作欣赏海底美景。

　　得逞的男人在后面轻笑出声。背过身的遇宁没有注意到自己耳朵已经通红。

　　……

　　“还要往前吗？”

　　“嗯！”

　　遇宁趴在逸舟背上，看着手中的白玉罗盘。他刚才提议，在海下以最近的距离和最快的速度，送遇宁到达下一个结界的位置。

　　她看向身后，不知何时逸舟的双腿又变成了蓝色的鱼尾。每一片鱼鳞像珍珠一样晶莹透亮，闪烁着蓝色光芒，华丽而优雅。红色的长发并不凌乱，在海水中随波荡漾。

　　……

　　再次踏上八荒之地，遇宁脚下有些站不住，虚浮地摇晃，而衣服上竟不沾染丝毫水渍。

　　逸舟半身浮出水面，红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背过头去，露出魅惑众生的容颜，隐约可见漂亮的鱼尾在海水下轻轻摆动。他拉住遇宁的双手让她蹲下靠近自己。

　　夕阳下，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二人两相对望，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

　　遇宁看着眼前深情凝视自己的鲛人，突然想起，如果那位鲛人皇帝知道自己爱上了他的平民，胡子会不会气到吹出海平面？想到此处，她憋不住笑出声。

　　男人不知所以的歪了下头。

　　竟然有些可爱。遇宁看着他帅气的脸，不禁内心荡漾。

　　她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问：“我还可以再见到阿舟吗？”

　　鲛人怔了一下，便了然她问的是另一个形态的自己。

　　“嗯……肉身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话音未落，遇宁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住他。

　　她想起少年义无反顾地跳进虫坑，想起他破损的肉身……

　　宽大的手掌抚上少女的发丝，侧过头，鼻尖感受到她冰凉的脸颊，嗅到她甜美的气味，温柔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等我，我会来找你的。”

　　男人如海藻般的长发沉入海底，巨大的鱼尾甩出海面，扬起晶莹的水珠。

　　遇宁目送他离开。

　　花溪谷所有村民皆命丧于万古毒蝎，较螣蛇而言，它具备了思维和智慧。看来后面的结界更不好对付。

　　遇宁长舒一口气，拍拍光洁的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她重振旗鼓，按白玉罗盘的指引继续前行。

　　已经可以望到远处的城楼了。走近后，见墙上匾额写着“南澈国”三个大字。走进城内，虽已入夜，但依旧繁华。绿瓦红墙间，飘扬着商铺招牌的旗帜，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的吆喝声。

　　遇宁下意识打量这些店面，看到皆是寻常的酒肆和食肆，才放下心来。因为她已经好久没有遇到人族居所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人们恬淡惬意的笑脸，心底不觉生出强烈的亲切感，终于不似之前那样提心吊胆了！

　　突然想起，自己穿越成人族皇帝的女儿，那这八荒之地上怎么还会有别的人族国度呢？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内心慨叹着，尤其是史记没有仔细研读。

　　走着走着，便看到一家客栈。看天色已至戌时，遇宁不做犹豫，在小二“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的热情询问中，顺利入住。

　　翌日。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南澈国内就已车马粼粼。客栈的餐桌旁，竟围满了人。

　　他们沉声喊着“一碗”、“两碗”、“三碗”。人群内，大快朵颐的食客，正是遇宁。摞起的碗碟里只剩通红的辣椒，少女还在大口吸溜着眼前的面。

　　这是客栈推出的“辣面挑战”，只要能吃掉五碗老板秘制的爆辣面，即可免费住店。逸舟临走前，给了遇宁一袋珍珠。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花，但她知道这些闪着光泽的无暇宝贝肯定很珍贵，她舍不得这样浪费。正愁着，下楼时刚好看到墙上贴的宣传画，摸着空荡荡的肚皮，遇宁便申请应战。

　　她本来有些紧张，但入口后发现不仅不辣，甚至太过寡淡没有滋味，还以为老板放错了佐料，赶忙大口吃起来。

　　后来她回忆，结界给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其实早有暗示。

　　不觉间，周围竟围起很多人。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厉害，这间客栈的老板可是出名的辣王！

　　老板面色蜡黄的看着少女吃光最后一碗，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她销了单。

　　遇宁擦了擦嘴，趴在围栏上看着外面的景色，还在纳闷嘴唇为什么又麻又肿，就见城内走来游行队伍，似是百姓在庆祝节日活动，非常热闹。

　　正张望着，却听到前桌客人的对话。

　　“小美人，自己一个人吗？”“陪爷们玩玩啊！”“爷来请客好不好？”

　　遇宁在这异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恶霸调戏良家。她回头看去，只见一穿白衣的颀长背影，乌黑的秀发束在脑后，隐约能看到白皙的脖颈和尖尖的下巴。

　　只一背影便能看出是绝色佳人。三个油光满面的恶少在那左右晃悠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不会是哑巴吧！”恶少咧着嘴调笑，伸向美人肩膀的手却被一把握住。

　　“喂！青天白日的，你们再这样放肆，我可要报官了！”遇宁被他们的酒气熏得有些迷糊。可能是经历了几次斩妖除魔，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竟生出侠肝义胆来。

　　“这位姑娘，不要……”她紧握恶少的手腕，回过头，“怕”字还未说出口，红肿的嘴唇麻木地张大，乌黑的眼睛瞬间瞪圆，“离洛？！”

第31章 偶遇狐王

　　先不说他作为妖为何会出现在人族领地，但遇宁知道，这几个恶少，完了。

　　离洛眼睛颜色都没有变化，更未显妖态，只一束白光从他身后出现，像鞭子一样不停抽打几人，速度快到看不清动作。持续不到一刻钟的单方面殴打，直至恶少们旋转无数圈后倒地。他们捧着自己肿成猪头的脸，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狐狸眼笑眯眯的，他伸出手掌指向对面的座位，“坐。”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遇宁对这位狐王并没有太大恶意。她坐下来，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因为你没有找我，”离洛抬手为她倒茶，姿势从容优雅。他抬起眼帘，乌黑的瞳仁深深地凝视着她，“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媚眼如丝下，黑色的泪痣在白皙的脸上异常显眼。

　　遇宁想起消失在她掌心的狐狸羽毛，“你跟踪我？”

　　离洛展开折扇，摇摇头，轻笑着否定，“我是来看戏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反问道，“你身边那个矮子呢？”

　　矮子？遇宁满脸疑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逸舟。就算阿舟人族形态的年龄和自己相仿，但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好吧。

　　离洛见她没回答，状似讶然道：“死了？”

　　“喂！”遇宁扬起秀眉，清凉的眼眸满是愠色，她气鼓鼓道，“阿舟有事情要处理！”

　　离洛靠在椅子上，摇起折扇，叹了口气，“如果你的结界之行带上我，会更加顺利。”

　　带上你这只会养上古凶兽的狐狸？遇宁内心诽腹。

　　突然，脖子上的圆玉罗盘发出异动，散出光芒。是结界！而罗盘的指向正是楼外。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

　　事不宜迟，遇宁赶忙趴在围栏向外看去。

　　只见，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舞狮，紧接着是锣鼓奏乐，两侧还举着鞭炮，人们载歌载舞，欢呼雀跃，鲜花彩缎被扬在空中，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遇宁拿着罗盘不停移动，确认方位。难道结界藏身于人群中？正冥思苦想，一巨大花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隐约可见花车上坐着一名女子。

　　她服饰华贵，褶裙衬衣上皆是珠翠，头披橙红色的轻纱，看不清容貌，充满神秘。女子盘腿而坐，并无其他动作。

　　花车四角旁，站着童男童女，拿着花篮，手里不停挥洒金箔和鲜花，嘴里齐声念道，“风调雨顺，万寿无疆”。

　　花车所到之处，两侧百姓皆叩首跪拜，虔诚地喊着，“公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突然，圆玉强烈震动，发出耀眼的光芒，罗盘直指花车！难道结界是这被朝拜的公主？遇宁转头，求助地看向离洛。

　　离洛看着眼前焦急万分的少女，嘴角挂起一抹轻笑，心领神会般拉起她的手，带她飞上屋檐。遇宁来不及注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狐爪子，二人只随游行队伍在屋檐上飞身移动。

　　“看到什么了？”

　　“坐在花车上的是谁？”

　　“南澈国的长公主。”

　　遇宁咽了下口水，回头看向身旁的狐王，紧张道：“她就是结界。”

　　“要动手吗？”离洛神色无常，狭长的狐狸眼却瞬间变成红色，邪恶妖冶。

　　遇宁看向街道上的人群，如果此时出手，他俩可能会被全城百姓打死吧。而且，她不想把离洛卷进来。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遇宁拼命摇头。二人只得回到客栈，从长计议。

　　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少女，离洛为她添上温茶，缓缓道：“南澈地处八荒最南边，既临岸又临海，是中原皇帝的附属国。”

　　茶水的香气渐渐散开，舒缓了遇宁紧张的神经。她抬眼看向离洛，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人族强大的时候投靠人族，鲛人强大的时候投靠鲛人。可以说是墙头草。”离洛轻摇折扇，“几日后，王宫会私下宴请各妖族首领。我呢，原是不想来的，”他轻抿一口香茶，“但弦月坊还在修葺，闲来无事，就来看看热闹。”

　　遇宁看着远去的花车和游行队伍，睁着明亮的眼眸，认真地对离洛说：“带我进王宫。”

　　离洛刚想开口，二人就被来人的声音打断。

　　“佩儿？”

　　遇宁回头，眼前是一位公子。他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是一双杏眼，鼻梁高挺，肤色偏白，轮廓分明。

　　公子身着墨色衣袍，内里金线镶边，腰系玉带。长身玉立，器宇不凡。

　　遇宁瞪大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哥？”

第32章 和狐狸逛街

　　遇宁小的时候，哥哥遇安为了救落水的她意外去世了。这是遇宁心中永远的痛。

　　她没想到在千年前可以见到和兄长一模一样的人。她刚想为自己的鲁莽道歉，就听这位公子道：“父皇说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跑到了这里？”

　　遇宁想起自己现在的公主身份。既然他提到“父皇”，那眼前这位和遇安长得很像的公子，岂不是公主的皇兄？人族太子？竟有这样的巧合？

　　一携带佩剑的黑衣男子慌忙跑来，对他抱拳道：“太……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还是……”他回头瞥了遇宁一眼，惊讶道，“公主？您怎在这儿？”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慌张地捂住嘴。

　　她被“海祭”的事，太子竟然不知情？好像连他的随从也不知道。遇宁没有过多思考，只讪讪道：“公子，您认错人了。”

　　“佩儿……”这位“皇兄”刚想伸出手，就被离洛一把握住手腕。

　　“我想，这位公子的确是认错人了。”狐王的声音温和有礼，但手中力道不减，“她是我的随侍。”

　　一旁的护卫本想拔剑，太子却把他握住剑柄的手按下去。离洛也顺势松开手。

　　“公子，还有要事要办。”

　　太子点点头，拱了拱手道，“抱歉。”而后深深看了遇宁一眼，便转身离开。

　　见二人已经走远，离洛看向对面惊慌失措的少女，打趣道：“原来你是公主啊。”

　　遇宁像泄气的皮球，“我也不想醒来就变成公主啊！”

　　离洛拿起折扇轻敲自己的鼻尖，缓缓道：“不过，刚才那位，可是你未来的夫君。”

　　“什么？！”遇宁直接从座位上跳起，双手用力拍在桌面上，茶水都溅了出来，周围食客都侧头看向她这边。遇宁自知失态，慌忙坐下，小声道，“他不是我的皇兄吗？”

　　“你不知道吗，人族皇室近亲结婚是传统啊。”

　　遇宁直冒冷汗，打开结界后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不是想进王宫吗。”

　　遇宁回过神，连连点头。狐王狡黠地看着她，幽幽道：“答应我一个条件。”

　　……

　　夜晚的南澈国，依旧繁华喧嚣，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有的挑担赶路，有的驾牛车送货，有的驻足桥上欣赏临河风景。茶楼酒馆、肉铺作坊，都大门敞开，座无虚席。

　　遇宁的肩膀被拍了拍，她回过头，却见一身形高挑的白衣人戴着狐狸面具站在她身后。他抬起遮挡，露出面如冠玉的脸。是离洛。

　　如果这些人族百姓知道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这谪仙般的美男，是狐族首领，肯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遇宁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竟是一个兔子面具，栩栩如生，着实可爱。

　　“你的条件，就是让我陪你逛夜市？”遇宁诧异道。

　　“不然呢？”狐狸眼眸光深幽，含着温和的笑意。

　　遇宁将面具戴在脸上，吐出舌头对他做个鬼脸跑开了。离洛内心开怀，摇着扇子追上去。

　　二人随意地走走逛逛，各色点心和糖葫芦都被离洛塞进她手里。既然是狐王提出的要求，遇宁便不客气的接受。

　　见一卖花灯的小铺，遇宁停下脚步，被挂着的鱼灯吸引。翘起的尾巴生动活泼，让她想起了逸舟。她的鲛人到底什么时候忙完呢？

　　她刚取下小鱼灯，就被离洛一把夺走，转手递给她一个兔子灯。看着狐王莫名的怒气，遇宁并不理会，信步走进旁边的茶馆。

　　刚一进门，里面的喧闹声瞬间放大。说书人口若悬河地讲着，唾沫横飞。

　　二人找了空位坐下，便听他道：“话说南澈国某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妙龄女子秀儿，独自走在街上。明明是六月天，却觉得寒风阵阵，路上又无行人，她害怕地紧紧抱住臂膀。突然！”

　　遇宁正听得入神，被说书人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周围的客人也都连声舒气。见众人如此神态，他满意地接着说：“突然，黑影出现在她旁边的墙壁上。她忙转身看去，一个人都没有。再一转身，黑衣人惊现在她面前！自此，世间再无秀儿行踪。可叹被绑匪掳去，”说书人手拿木板拍了下桌面，接着道，“离奇的是，往后数日，妙龄女子接二连三消失在夜色中，到底何人所为？且听下回分解！”

　　伴随着客人们的唏嘘声，木板敲在了桌上。

　　遇宁却听旁边人讲道：“他上哪里知道。自王上下令全城缉拿，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下落。”另一个人道：“可不是！我邻居王婶家的女儿，也是这样丢的。我们家姑娘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听到这儿，遇宁和离洛面面相觑。看来说书人讲的是南澈国最近发生的事。

　　二人离开茶馆。不觉间，夜已深。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遇宁拐进一条小路。只两三个人走过，四下便安静下来。她回头，却发现身旁的离洛不见踪影。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也不见其他人。

　　“离洛！离洛！”遇宁焦急地呼唤着。这家伙，不是我想起他就会出现吗！

　　僻静的小路上，凉风习习，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天空中几只乌鸦叫着飞过。

　　遇宁想起刚才说书人的故事，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不自觉地轻声呼吸，仔细听着周遭的响动。

　　突然，一个黑影在面前闪过！她刚回身，脖子瞬间被击中，晕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低头一看，自己竟被五花大绑。奋力挣扎也动弹不得，再一看，身边是一些同样被绑的女子。

　　有的还在昏迷，醒来的就大声哭喊。遇宁看向四周，光线昏暗，所处房间什么都没有。

　　哐啷一声，门被大力踹开。咒骂和哭泣的女子们瞬间收声。

　　逆光下，遇宁看到一侍卫打扮的人走进来。他什么都没讲，直接拎起一个女子走了出去。她哭嚎着，却只是无用的挣扎。

　　关门的瞬间，遇宁隐约看到，侍卫脚上的靴子配着玉石。

　　这是官靴？来不及多想，只片刻后，墙那边就传来刚才那位女子凄厉的惨叫。

第33章 狐王献计

　　如此响动，便知隔壁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门被再次踹开。

　　“不要*我，不要*我！”又有女子尖叫着被强行带走。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

　　最后，就剩下遇宁自己了。捆绑结实的麻绳让她无法挣脱，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冷汗从她的脸颊滑过。

　　刚从“妖窝”出来，又入人族虎口。对于未知的恐惧，遇宁的脑海里已经构想出各种恐怖画面。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再次面临生死攸关，她还是紧张地无从思考。

　　对了，那只狐狸！

　　她心里连连呼唤离洛的名字，眼看人影朝门口走来，她实在不敢面对，闭上眼大喊道：“离洛！你快点出来！”

　　“终于想起我了。”

　　遇宁睁开眼睛，便见狐王一袭白衣，丰神俊逸，宛若天神降临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面带笑容，狐狸眼中写满得意。一抬手，遇宁身上的绳索便消失不见。

　　门应声打开。只一瞬间，离洛便带她飞上房梁。

　　“嗯？没人了吗？”侍卫看了一圈，黑压压的房间冷风阵阵，寂静无声。便落锁离开。

　　待人走远后，二人迅速闪出室外。遇宁环顾四周，古树参天，红墙黄瓦，朱红的廊柱，金色的屋顶和飞翘的屋檐，以及整齐的地砖，如此华美气派，难道是王宫院内？

　　满脸疑惑的遇宁被离洛拉到隔壁房门口。他食指画圈，门便同样出现一个镂空的圆圈，可以直接看到室内的景象。

　　只见，一个男子正叩首跪拜，嘴里反复念叨：“愿您与天齐寿，佑我长生不老。”

　　而坐在他面前高台上的，正是那日游行花车上，头披轻纱的女子！按离洛所言，她就是南澈的长公主。

　　公主眉眼低垂，双手合十，神态庄严安详，身后竟隐隐散出光圈，似真神在世。

　　再瞧那虔诚跪地的男子，一袭明黄色长袍，头戴金色冠冕。遇宁震惊地看向身旁的离洛，内心道，这位难道是南澈的国王？国王跪拜自己的女儿？

　　离洛只是笑笑，示意她继续看。

　　只见，那位被抓来的平民女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被吓得不敢出声。

　　突然，一个金色影子从公主头顶钻出！先是头，再是翅膀，由虚到实，幻化成一只金色的巨型飞鸟！飞鸟盘旋一圈后，化成一束金光，直接射向平民女子。

　　伴随着她的惨叫，金光从女子的双目和大张的嘴里钻进她的身体，持续片刻，直到光芒消失不见。

　　随后女子身体摇晃，蹒跚着站起，头和胳膊向下垂着，没走两步，浑身抽搐地摔倒在地，不再动弹。巨鸟又从她的头顶钻出，飞回了公主的身体。

　　遇宁只觉骇目惊心，藏在衣领下发出光芒的圆玉证明了结界所在。离洛带她飞身离开王宫，回到客栈的屋檐上。

　　圆月高悬，凉风习习，吹起了她鬓间的发丝，也让她的头脑清醒起来。

　　遇宁想起突然消失在街角的离洛，也是他带自己看到王宫中惊悚的秘密。

　　“你早就知道了？”

　　“我刚来不久，少女丢失案已经在坊间传开，”离洛长身玉立，微风吹起衣摆，他轻摇折扇，“南澈一直是国泰民安的表象，鲜有耸人听闻的祸事。既然王宫已经下令，为何依旧无果？除非，”狐狸眼眸光一闪，“贼喊捉贼。”动手的就是宫内。

　　离洛接着道，“你不觉得那日花车游行，童男童女口中所念，很是奇怪吗？前半句‘风调雨顺’，后半句理应接道‘国泰民安’之类的祷词，为何是‘万寿无疆’？”

　　说到此处，提醒了遇宁，她喃喃道：“百姓参拜公主时，念的是‘万岁万岁万万岁’，此话本应是对一国之君说的。还有，国王跪拜她时，念的是‘愿您与天齐寿，佑我长生不老’……”

　　突然，遇宁如醍醐灌顶，她惊讶地看向离洛，不确定道：“难道，国王在追求长生不老之术？”

　　离洛点点头，狐狸眼含赞赏：“正解。”

　　如此看来，国王带头，百姓附和，举国上下都醉心祈求长生。

　　“所谓的长生之术，就是让妖邪钻进人体？那为什么不直接进入国王的身体？”

　　离洛收起折扇，沉声道：“只能说，这妖的修为不够，公主的根骨可能比较符合，但长久以往也承受不住，需要更换容器，以继续修炼，待日后和国王合二为一。”

　　容器指的就是那些被抓来的女子吧。不合适的她们便永远消失了。简直丧尽天良！

　　“那原本的长公主，现在是死是活？”

　　“还活着，我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听闻她本来也是体弱多病的，自某日突然好转后，便视为天神降临，”离洛摇摇头，“可如此被妖邪摧残下去，加上国王又在寻找新的容器，看来，真的公主要时日无多了。”

　　遇宁想到自己，不也是占据了人族公主的肉身？如果公主还活着，自己和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离洛看着眼前愁容满面的少女，低垂的眼眸充满自责。便柔声道：“你与她不同。”

　　遇宁更加想快点打开结界，把这副身体还给这个世界，让一切步入正轨。可这次非常棘手，如果真公主还活着，那*了妖如同*了公主。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回头看向离洛，他双手抱胸，折扇轻敲手臂，“既然你的元神能进入现在的躯体，就证明这是一副很好的容器……”

　　“所以？”

　　狐狸眼含精光：“请君入瓮。”

　　……

　　第二日。又是漆黑的夜晚。

　　少女独行于小路上。除了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

　　四下无风，遇宁的发丝却被吹起。相较于昨日，今天她更加从容淡定。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

　　来了！

　　遇宁坦然地闭上眼睛。

第34章 离洛受伤

　　遇宁缓缓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女子被侍卫拖走。南澈的国王依旧跪在地上，面前是盘膝而坐的长公主。

　　离洛提出“请君入瓮”后，遇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箭矢不能对准公主，那就等邪鸟从公主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一刻，*了它。

　　侍卫将遇宁往前推了推。高台上双手合十，一直静默的公主，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国王伏在地上抬起头，伸出颤抖地手指向遇宁，而后兴奋地对公主不住磕头：“愿您与天齐寿，佑我长生不老。愿您与天齐寿，佑我长生不老……”

　　突然，金色影子从公主头顶钻出，飞鸟由虚到实，直朝遇宁袭来！

　　一声响指，遇宁身上的绳索自动解开。狐王从天而降，白袖挥舞，隔空几掌下去，才反应过来的侍卫都栽倒在地。

　　遇宁利索地从衣下掏出弓，从靴子里拔出箭，“嗖”的一声射向巨鸟。

　　箭头在暗室里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直接没入妖邪的头颅。巨鸟发出刺耳的惨叫，痛得在上空盘旋，撞翻了供台和灯架。

　　遇宁又朝它连射几箭，脖颈和胸腔，几处命门插满箭矢，可它依旧不死。

　　弑魔之箭竟然没有作用？遇宁有些慌张，这是她没有预想到的。只几秒钟的分神，却听离洛大喊道：“小心！”

　　邪鸟在空中缩成一团，巨大的翅膀将它全身包裹起来，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一声啼叫，倏然张开羽翼，身上的箭矢反射向遇宁！

　　白色身影冲到她面前，一转身就被离洛搂在怀里，而后破门而出。

　　二人飞到上空，遇宁抬头看向狐王，发丝被风吹起，额头竟冒出冷汗，视线下移到腰部，裂开的血口浸染了白衣。他刚才为了救自己，被箭矢划伤了！

　　离洛低头看向怀中少女，见她满眼担忧和心疼，手还无意地放在他胸膛上。狐王刚扯起嘴角笑一下，却眉头一皱，身子晃了晃，二人便从上空跌落在地。

　　遇宁并没有感到疼痛，低头看到离洛垫在她身下，双手紧紧护住她的身体。

　　她搀扶起他，环顾四周，依旧是王宫某处庭院，而远处传来了追兵的声音。夜已深，二人只能在月光下艰难寻找藏身之处。

　　火光和声音越来越近，遇宁搀着离洛下意识倒退，直至撞到身后的门。

　　门被从里猛然打开。

　　……

　　幽暗的室内，透过窗纸，隐约可见外面的景象。追兵带着火把赶来。

　　“太子殿下，王宫内出现刺客，臣等……”

　　“你们搜刺客搜到本宫头上了？”男人的声音不卑不亢，严肃有力，“南澈未免太过放肆，摆好你们自己的位置！”

　　侍卫们嗫嚅几句，俯身行礼道：“抱歉，打扰您了。”便转身离开。

　　火光渐远，大批人马撤离后，门被敲响。

　　遇宁赶忙开门，人族太子走了进来。

　　太子虽一身素衣，依旧气宇不凡。他沉声道：“你们今天就在这里歇下。”

　　遇宁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我……”

　　太子打断她，“什么都不用说。明天和我回家。”

　　遇宁看他手揉着眉心，满眼疲惫，便不再言语。

　　屋内仅剩她和离洛。

　　离洛褪去上衣，盘膝坐在床上调整气息。赤裸的上身背脊挺直，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分明。汗水从他白皙的皮肤上滑落，腰部的伤口很深，未凝固的鲜血还在流出。

　　遇宁顾不得其他，找来药箱和水盆，蹲在离洛面前，帮他处理伤口。盆里的水很快变成红色。

　　狐王悄悄睁开眼睛，看着身下的少女眼睛湿漉漉的，咬紧嘴唇刻意放缓呼吸，手拿棉布轻轻擦拭。遇宁的气息喷洒在他的皮肤上，灼热的伤口感到丝丝凉意。

　　离洛眸光深幽，他握紧拳头，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

　　“上古金乌。”

　　遇宁抬头，见离洛闭目沉声道。她倒吸一口凉气：“又是上古凶兽？”

　　“金乌不是凶兽，是神兽。”

　　“神兽？”

　　“神兽和妖邪不同。所以你的弑魔之力，对于它没有作用。”

　　“那怎么办？”遇宁只觉头大，一屁股坐在地上。想*却*不死，结界岂不是无法打开了？

　　离洛摇摇头：“不过，它只是外形相似，和三足金乌还是有所不同。”

　　金乌原是三足？遇宁努力回想当时的画面，盘旋的巨鸟是……

　　“四只脚！”遇宁单手握拳轻敲掌心。

　　“你的弑魔之箭，威力不小。但却不能让其致死，”话音刚落，狐王闷哼一声，“只能再找机会接近它，找到突破口。”

　　遇宁刚觉明朗，又泄下气。看着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离洛，愧疚不已。她不想看到第二个阿舟。

　　明明说好不让他卷进来，却让本来高高在上的狐王，陷入这样的境地。

　　见离洛再次闭上眼睛，运功调息，遇宁不再打扰，轻手轻脚地端起水盆走出房间。

　　已是深夜。院内树木挺拔俊秀，池水叮咚作响。遇宁只顾低头前行，眼前的声音让她止步，抬头便见人族太子正在和一女子交谈。遇宁赶忙躲在假山后。

　　她不是故意偷听，可是此时现身太过尴尬。不过遇宁也很好奇，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皇兄”，怎么在这私会美人呢？

　　“承安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礼物。”女子的声音轻柔悦耳。

　　遇宁好奇地探出头，只见她头披薄纱，一袭长裙，明眸皓齿。手中是一个绣工繁复的香囊。遇宁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

　　“你们中原人说，红豆代表相思。这里，我装满了对哥哥的思念。”女子把香囊贴在胸口，她面色桃红，水汪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眼前的郎君。

　　“公主，我……”不待承安说完，女子拉过他的手，将香囊放在他掌心，并将他的手握住。

　　公主？遇宁想起来了，这女子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她妹妹？

　　却见皇兄漠然地推开她的手，冷冷道：“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天色已晚，您请回吧。”

　　公主双眸瞬间噙出泪水，她捂住胸口，带着哭腔说：“自五年前与太子分别，我心里一直念着您，想着您。我们明明一起看了日出日落，赏了山水美景……我不信您忘了我。”

　　真是不解风情！遇宁心内气道。

　　“视察南澈，遇见公主是我的荣幸，但也只是公务。我已经有婚约了。”承安皱着眉，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他后退了一步。

　　公主立马上前一步，颤声喊道：“有婚约又如何，我可以做妾！”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遇宁吓了一跳，没有注意脚下的枝叶。一个趔趄，手里的盆“哐当”砸在地上。激烈争斗中的男女都转头看向她。

第35章 太子遇险

　　“佩儿？”承安震惊地看着她，还在哭泣的公主也瞬间收声。

　　“不好意思啊，我路过，”遇宁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慌忙拾起水盆，“我什么都没听见。”万分尴尬地经过承安，只想快点逃离此处。

　　却被他一把拉住手，拽到身前。遇宁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常年习武的手像铁钳一样紧。她低着头，依然能感受到公主灼灼的目光。

　　“她是谁？”公主带着哭腔问。

　　“我妹妹，承佩。”

　　听到皇兄的介绍，遇宁只能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打声招呼。面前的公主眼睛肿成核桃，死死盯着他们牵着的手。

　　“我们就要成婚了。”承安冷冷道。遇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榆木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她刚要否认，就见公主眼含热泪，目光在他们脸上游移片刻后，哭着跑走了。

　　遇宁一把推开承安，而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砖。“哥，不是，你在干嘛啊？”她差点骂出声，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喜欢她的吧？”

　　“规矩就是规矩，”承安抬头望着明亮的圆月，“家国面前无儿女情长。”

　　她知道再劝这耿直的男人也是无用，遇宁话锋一转：“我有喜欢的人了！”

　　承安诧异地看向她，而后心下了然的指了指房间：“那个受伤的男人？”

　　遇宁无暇辩驳，直言：“我已经结婚了！”

　　“佩儿，你不要……”

　　“真的！父皇把我许配给，那什么四海之皇啦！”遇宁打断他，一脸认真。

　　“什么？！”承安杏眼瞪大，表情凝固。

　　遇宁没有提“海祭”，只说八抬大轿，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只见皇兄的脸上瞬息万变，直至面色铁青。

　　“你见过澋渊了？”

　　遇宁昧着良心点点头，还说自己是逃出来的。

　　承安认真地看着她，严肃叮嘱道：“你明天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等我晚上回来接你走。”

　　遇宁回到房间，离洛依然盘膝而坐，似在闭目养神，她便轻手轻脚地后退，刚走到门口，就听他幽幽道：“你的这位皇兄，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见他醒着，遇宁走上前疑惑地问：“为何？”

　　“南澈背着人族皇帝私下和妖族勾结，明日宴会，鲛人可是座上宾，”离洛缓缓睁开狐狸眼，“而且，鲛人皇后会出席。”

　　皇后？那个澋渊有老婆？遇宁心下刚纳闷，就听离洛接着说：“人族和鲛人可是不共戴天的。”

　　遇宁看着桌上的弓箭，想到人族并不像她一样具有弑魔之力，便问：“那人族如何自保？”

　　“人族既然能占有一方土地，必有其强大之处。即便鲛人的再生能力非常强，他们也同其他妖族一样，有致命的弱点，”狐狸眼眸光森寒，“斩首挖心，碎尸万段，必死无疑。”

　　听到此处，遇宁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时日，她见过妖族的能力，难以想象人族和妖族间的争斗会多么惨烈。

　　“你的皇兄手下有一批精锐部队，骁勇善战，*妖无数。不过这次，他恰巧此时前来，不知何意。”离洛摇摇头，“如果他并不知道南澈国王和鲛人的勾当，单枪匹马，只怕难逃一劫。”

　　遇宁只见过阿舟一个鲛人，她无法评判鲛人的掌权者，抑或是人族皇帝。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百姓都是无辜的。承安与自己的哥哥又是何其相似。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他都是自己的兄长。

　　明日宴会，正如离洛所言，对于哥哥来说确实危险。

　　她来到院中呼唤承安的名字，但无人应答。见夜色已深，便决定明日一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翌日，遇宁赶忙出门，搜遍附近的院落，也未见承安的影子。正焦急万分，就见一女子慌张地跑来。正是昨夜哭得梨花带雨的公主。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气喘吁吁，紧紧抓着遇宁的手，“承安哥哥被父王抓走了！”

　　遇宁不住抚她的后背，让她慢些说。公主激动道：“父王要在今晚的宴会上当众*他，还要，”她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用进贡的狼兽啃噬他！说是献给海后的礼物！”

　　“什么？！”

　　……

　　大殿内富丽堂皇，明亮宽阔，四角立着红色朱漆柱，金色琉璃瓦铺顶，白玉铺地，走在上面能听见脚步的回音。金漆宝座上端坐的正是南澈国王。

　　“父王，”公主欠身行礼，甜甜地说，“这位就是我提过的驯兽师，”她挤了下眼睛，“专门训练妖族异兽的。一定会为父王今晚的投诚之礼锦上添花！”

　　“你不是刚刚还在为那小子求情？”国王淡淡道，浑浊地眼里藏着锐利。

　　“他一面柔情蜜意，一面背着我娶别人，如此负心之人，我恨不得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公主咬牙切齿。

　　国王轻笑一声，“世间哪有真情实爱，都是过眼云烟。唯有永生，才是王道。”

　　国王这才看向半跪在地的女子。她低着头，轻纱半遮面，一袭红裙，娇小的身形和驯兽师很难联想在一起。

　　“你有何术法，说来听听。”宝座上的声音威严中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

　　“妖狼的尾部，最是敏感。让奴婢上场刺激它的尾巴，又不将其致死，它会变得更加狂躁，定会用力扑咬眼前的人，将其折磨致死。”女子抬头，秀眉下是一双圆圆的眼睛，清亮的眸子透着精明。

　　正是遇宁。

第36章 王宫内乱

　　只有此计，才能在宴会上接近承安，并救下他。

　　是夜，王宫外夜阑人静，宫廷内歌舞升平。宴席布满玉器珍馐，美酒佳酿，可见其隆重奢华。大殿灯火通明，檀香袅袅，烟雾缭绕，宛若天庭宴会。

　　正中央的高位有两个金漆宝座。南澈国王坐在偏侧的位置，主位竟是一高挑女子。席下除了南澈大臣，只有狐王离洛。

　　“真是好久不见啊，”高位上的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慵懒，却笑里藏刀，“狐王殿下连自己的青丘都不顾，还有闲情逸致来此？”

　　狐狸眼笑眯眯的，离洛从容地展开折扇，“我是最爱凑热闹的，但你看看这里，”他拿着扇子指指点点，“除了我，竟无一妖族前来，太过冷清些。唉，怕你们真如过街老鼠，我就来捧捧场喽。”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女子冷笑一声，红色的长指甲紧抓扶手。

　　“承让，承让。”离洛拱拱手，见她暗红的眸子里似在翻滚怒火，朗声笑道，“汘渝，以你如今的地位，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吗？”

　　两人的几句对话，却如刀光剑影。紧张的气氛暗流涌动。

　　遇宁在帷幔后，焦急地来回踱步。她旁边铁笼中的妖狼张着大嘴，口水从它锋利的牙齿上滴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像好多天都没碰过荤腥。国王的警惕性很高，遇宁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承安。

　　她掀开帘子，偷偷地观察宴席上的举动。先是扫到离洛，然后目光很快被坐在正中央的女子吸引。

　　她的容貌倾国倾城，五官精致，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一双暗红的美眸，眼尾上挑，妩媚动人。神色间却冰冷淡漠，纤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为整张脸增添一丝神秘。

　　额上戴着细小的珍珠链子，垂在眉心的璀璨宝石更显她光彩夺目。如海藻般浓密的棕色长发搭在肩上，绿色的修身长裙展现了她完美的身材。

　　遇宁内心慨叹，如果说猫妖蔓菁是绝色，那这高位上的女子可谓艳冠群芳。看来她应该就是鲛人皇后了。澋渊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舞袖毕，乐声止。国王看向汘渝，苍老的脸上挤满褶子，谄媚道：“接下来，是本王为皇后娘娘准备的谢礼。希望您会喜欢。”国王拍了拍手，人族太子就被押到台上。

　　面无表情的汘渝，原本深如潭水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承安被五花大绑在木柱上，他剑眉倒蹙，杏眼圆睁，气竭身晃地怒吼道：“狗贼！你和妖人同流合污，阳奉阴违！罔顾人族宗愿！我宁去阿鼻地狱等你！”

　　“哈哈哈哈！人族太子的心气果真是高，”国王眯缝着眼睛，嘲笑道，“你去问问你老子，论阳奉阴违，谁比得过他！你还是先下去等他吧！”

　　舞台后的帷幔突然被拉开。遇宁心下一紧，要开始了。

　　铁笼被推到台上。妖狼闻到了人的气息，在里面不住嘶吼。

　　遇宁深吸一口气，心道机会仅有一次。她反复回忆彻夜练习的动作，拿着鞭子从容地走上阶梯，站立在木柱顶端。遇宁低头便可见被缚的兄长和铁笼。

　　鞭声在大殿内回响。

　　两鞭下去，锁头被打裂，铁门直接打开。妖狼咆哮如雷，一瞬冲向承安！

　　遇宁利索地取下背上的弓箭。

　　台下国王睁着浑浊的眼珠，兴奋地盯着狼妖。

　　海后扯起嘴角，同样按耐不住地露出狞笑。

　　大臣们都屏住呼吸，又不敢忤逆地捂住眼睛。因为他们知道，将有极其血腥的画面展现在他们面前！只有离洛，狐狸眼下平静如水。

　　就在妖狼伏扑的那一刻，原本瞄准它尾巴的箭矢，竟稍稍偏离，瞬间朝它的头颅射去！凄厉的哀鸣响彻大殿，妖狼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遇宁赶忙跳下木柱，割断承安的绳索，低吼道：“快走！”

　　眼前的红衣女子虽然轻纱半遮面，但还是被承安一眼认出。他不可置信道：“佩儿？”

　　宝座上的汘渝瞳孔震颤，她一脸惊恐地看向舞台，喃喃自语：“弑魔之箭……”

　　遇宁来不及回答承安，腰部突然被一股力量紧紧缠绕，一瞬被拖拽到空中。

　　只见，海后飞身跃起，手持软剑缚住遇宁，一只手掌用力弓起，五根锋利的红色指甲朝遇宁抓来。原本明艳的面庞青筋暴露，猩红的眼眸波涛汹涌，她面目狰狞，怒吼道：“知鸢，你果然没死！”

　　遇宁刚诧异这女子为何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就见离洛一掌将海后拍开。软剑力道一松，遇宁摔了下去，被承安一把接住。

　　王宫内乱作一团，那边狐王海后打得衣袂翻飞，另一边大批黑衣卫兵将四散奔逃的大臣和宫侍活捉，南澈王宫显然被入侵者包围了。

　　遇宁一眼认出黑衣人里有那日在客栈见到的太子侍卫。

　　承安一把揪住躲在案下的国王，长剑锁住他的喉咙。国王的冠冕早就不知道丢在何处，黄袍挂在身上洒满酒渍。他浑身颤抖，顺着剑上的寒光斜眼看向身侧的承安，忐忑道：“你早有埋伏？”太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阿宁！”离洛大声道。

　　呼唤声让遇宁立刻捕捉他在空中翻飞的身影。

　　只见狐王双眸猩红，九尾立于身后，妖态显化。他双手紧扣海后的手腕，汘渝咬紧牙关，但还是吃痛地松开手，软剑掉落在地。

　　狐王已占上风，似再一发力，便可了结她。但离洛却看向遇宁，猩红的眼中含着恨意和畅快，吼道：“*了她！”

　　如此境地，遇宁自知敌我分明，她不做犹豫，长箭搭弓，手指一松，利箭呼啸而过，直朝海后而去！箭矢裹着弑魔之力，泛出强烈的光芒！

　　就在离汘渝只差分毫时，一股强大的妖气，以破空之势袭来，直接将箭矢斩断。

　　速度快到也许只是遇宁眨眼的一刹那。紧接着，她看到玄色的身影，冲向承安。

　　先是红色的长发，然后是俊美的侧颜，最后是湛蓝色的眼眸。

　　来人五指并拢，如刀锋般划过。

　　遇宁转头看向承安。那是她的哥哥。

　　她只觉得爆发出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挡在承安面前。

　　承安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本俏丽的脸瞬间布满痛苦，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鲜血在遇宁的身后蔓延，背部的血口似灼烧般疼痛。

　　她一下跪在地上，只觉周身寒冷。遇宁颤抖地回头。

　　只见逸舟冷漠地看着她，湛蓝色的眼眸泛着幽光。

第37章 四海之皇澋渊

　　“阿舟？……”遇宁下意识喃喃低语。

　　承安起身将遇宁挡在身后，持剑抵住国王。

　　“澋渊，好久不见。”承安冷冷道。

　　遇宁震惊地看向眼前的男人。承安的身体挡住了视线，跪在地上的她只能看到玄色衣摆。她只觉得头脑混乱，呼吸急促，心跳不停加快。

　　“没想到今日，我为刀俎。想必你们也维持不了多久人形，”承安冷冷一笑，“我的部下现在已经把守了南海沿岸，就算你们再从其他海域调兵，恐怕也来不及了。”

　　澋渊低着头，修长的手搭在鼻尖和唇上，他弓着背，肩膀抽动片刻，然后仰起头，张扬的红发随着他的大笑而抖动。

　　他轻咳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好，好，”他拍着手，咧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赞叹道，“小皇子青出于蓝，足智多谋。你比你爹有趣多了。”

　　承安依旧镇定，眼神中透着坚毅，朗声道：“将南澈的管辖权还给人族，南海的鲛人全部撤离，”他握紧手中长剑，束缚住南澈国王，“不然我就*了这个老东西，和你们耗到死。”

　　“你觉得我会在乎他的死活吗？”澋渊居高临下，蓝色的眼眸透着冷漠和森寒，好似万物在他眼前都如蝼蚁一般。

　　气氛剑拔弩张。国王被吓尿了裤子，在一旁不住哭嚎求饶。

　　可遇宁觉得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脑海里不断浮现过往的画面，有逸舟的脸，有他妖化的样子，还有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澋渊。

　　一闪而过间，她看到幼时潜海遇到的那具人身鱼尾的尸体。她看到自己抚上骷髅的脸颊。丢失的部分记忆在脑内叫嚣着出现。

　　现实世界的声音唤回了遇宁的意识。

　　她勉强回头，看向远处的离洛。

　　汘渝半跪在地，她的手背到身后，被狐王紧紧抓着。离洛目眦尽裂地看向遇宁，他的嘴唇翕动着，似在唤她的名字。

　　可是遇宁觉得头好晕，她手撑着额头，听不清离洛的话，耳边一阵嗡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突然，巨大的金色飞鸟撞破窗户飞身进来。它在上空盘旋一圈，便锁定目标直朝遇宁而去。承安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倒，来不及反应，就见金乌的四只脚抓住遇宁的身体，带她飞身离开。

　　“阿宁！”离洛大喊。他只得放开汘渝，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

　　“一定要跟随白玉，打开所有结界！时空之门自会打开。你就可以回家了！”

　　对了，我还要回家。

　　遇宁一下睁开眼睛。胸前的圆玉不停震动，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金色飞鸟的背上，悬于万里高空，甚至可以摸到云层。

　　遇宁觉得伤口的疼痛在逐渐减轻，寒冷疲倦的身躯被热流包围。她寻着热源回头，是离洛。他正双掌搭在她后背，为她输送真气。

　　“金乌应是相中了你的这幅躯体，”离洛轻声道，“也多亏了它。”

　　是了，还有正事要办。

　　飞鸟落于高地之上。二人从它背上下来，遇宁望向对面，不远处海浪滔滔，岸边重兵把守。看来这里就是承安说的南海沿岸了。

　　“原来是青鸟，”离洛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早些想起。”

　　遇宁回头，只见金乌竟在痛苦挣扎，刚想起飞，又摔倒在地。

　　定睛一看，才发现四足中有两只脚竟从肚子里穿膛而出，并不是它本体的脚。

　　金乌时而透明的躯体腹部可见另一只外形相似的鸟，体型偏小，但周身散发着黑色的雾气，与躯体外闪烁的金光形成鲜明对比。

　　“喝了他们的心血，你就可以飞升了！”低沉沙哑的男性声音从它腹中传来，是里面的黑鸟在说话。

　　“滚啊！”金乌嘴巴开合，发出凄厉的女声。它扑闪着翅膀，刚飞离地面，又重重跌落。

　　女声撕心裂肺道，“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成神了！”

　　男声歇斯底里道，“不是因为我，你能有今日？”

　　两只鸟在一副躯体里不停挣斗，男乌刚要冲向遇宁二人，女乌就大力后退。

　　“你听说过青鸟的故事吗？”离洛沉声问。

　　“什么？”遇宁不解。

　　“在妖族中，青鸟总是成双成对，他们对彼此爱情的忠贞是出了名的。他们不甘心只做翱翔的妖，都想修炼成神。”离洛皱眉看着眼前挣扎的金乌，“之前流传，雌鸟成功飞升，但雄鸟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被雌鸟吃入腹中。看来，正是因为如此，二人修为才能合二为一，雌鸟才会接近神兽金乌。”

　　遇宁看着手中的箭，疑惑道：“如此不正之术，为何它能修炼成神？为何弑魔之力对她无用？”

　　“我想，”离洛眉峰凝起，眸光暗如沉夜，“雄鸟为了爱人能够成功飞升，自愿葬于她口。”

　　如此为爱牺牲，让遇宁不寒而栗。离洛接着道：“腹中雄鸟能有如此强大的修为，应如他刚刚所言，是吸食了大量妖族和人族的心血。而邪气又刚好被雌鸟压制，相生相克间，如今离成神只差一步。”

　　遇宁脖子上的圆玉不停闪烁，似结界的力量逐渐微弱，金乌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要是从妖邪变为神兽，我更*不死她了，结界岂不是永远无法被打开？”遇宁无措地看向离洛。

　　“是正是邪，只在一念之间，”狐狸眼泛着幽光，“想*她，先让她入魔。”

　　遇宁毫无防备，腰间突然被一圈圈白色光线缠绕，动弹不得。是离洛的法术。她诧异地看向他，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喂！本王的心头血，分你一半，你要不要？”离洛从容道。

第38章 一直都是你

　　离洛站在崖上，长身玉立，衣袂翩然。他微微扬起下巴，俊逸的脸上是泰然自若的神色，仿佛在闲聊无关轻重的话题。

　　“离洛！”遇宁不住挣扎，却原地动弹不得。她大声制止。

　　可狐王并没有看向她。

　　“我要，我要！”金乌发出嘶哑的男声，兴奋地咆哮着。

　　“不！”金乌又发出女性刺耳的尖叫，只见它腹中黑色逐渐膨胀，身体不受控制地盘旋一圈后，直朝离洛扑来。

　　黑鸟尖利的嘴穿破金乌腹部，没入狐王的皮肉，扎进他的胸腔。

　　巨大的气力使大地都在震颤，碎石乱飞。离洛咬紧牙关，双眸猩红，狐态显化，面部扭曲变形，九尾在身后爆发。

　　“离洛！不要！”遇宁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眼眶盈满泪水，她颤抖着嘴唇，失声道，“停下来！”

　　狐王似被剔骨抽筋般，轻飘飘地栽倒在地。吸食了狐王心血的青鸟，躯体内布满污浊，由虚到实，金乌的皮毛逐渐变成黑色，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妖气！

　　遇宁身上的光圈消失了。她立即奔到离洛身边，搀扶起虚弱的狐王。红色的瞳仁变成黑色，原本妖魅的脸庞现已面色惨白，似和白衣融为一体，嘴唇也毫无血色。

　　“快，*了它……”离洛虚弱地说。

　　遇宁强忍泪水，睫毛上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她甩甩头，取下弓箭，拉紧弓弦，嗖的一声，箭矢直射金乌。

　　黑气环绕的邪鸟发出似男似女的嚎叫，一束强光从它体内射出，穿破云层。随后，圆玉罗盘上出现一颗极小的黄色宝石。第三处结界打开了。

　　还不待遇宁反应，就听远处齐声喊道：“*！！——”

　　是悬崖下！

　　离洛艰难起身，紧紧抓住遇宁的手，“走，快走。我们去下一个结界。”

　　她内心突然涌上不安，挣脱开离洛，转而跑到崖边。

　　只见南海中，无数鲛人士兵浮出水面，岸上也聚集了大批鲛人。刚才还在驻守的人族士兵都被俘在地，最中间的正是承安！站在他旁边的是海后汘渝，还有那个红发男人。

　　“他就是澋渊，对吗？”遇宁喃喃自语。

　　离洛看向她，没有回答。

　　根本就没有逸舟。

　　我怎么这么蠢呢？

　　从头到尾都是他！遇宁浑身发抖，只觉得喉咙干涩难言。

　　时间紧迫，不容她思虑过多。

　　“我要去救我哥。”遇宁面无表情，趴在地上就要往崖下攀。

　　“不要。”离洛用仅存的力气拉住她的手臂，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不要去。”

　　曾经意气风发的狐王，现在面容憔悴，狐狸眼满是哀求。

　　遇宁不忍心看他的眼睛，轻轻拽下他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说：“在我的世界，我哥就因为我死了。我不能让千年前的他，再死一次。”

　　……

　　箭矢闪烁着锐利的寒光，以破空之势袭来。

　　澋渊蓝色的眼眸中，似在流淌狂风暴雨。他看着飞身而来的二人，一掌承住弑魔之箭裹挟的威力，利箭被直接震碎。

　　“你要*我。”澋渊咬牙切齿，充满愤怒。宽大的衣袖下握紧了拳头。

　　遇宁毫不怯弱，瞪着乌黑的眼眸直视他的眼睛。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那贱女人复活了，”汘渝扶着腰大声嗤笑，“不过你比她有胆。没想到你们人族中，竟还有弑魔之力的人。”

　　遇宁并不理会，她跑到承安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海后还在喋喋不休，“好在有你帮忙打开结界，否则我们鲛人族也上不了岸呀！”

　　遇宁盯着汘渝一开一合的红唇，她的话像锋利的匕首。疑惑和不安在心中萦绕。

　　结界和鲛人有什么关系？

　　“是你打开的结界？”身旁的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从震惊到戒备，“你不是佩儿，”他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遇宁看着眼前的兄长，只觉得疏远又陌生。

　　“真是精彩啊，如今竟能看到人族皇室兄妹自相残*，”汘渝血红的瞳仁闪烁着兴奋，“像*了知鸢一样*了她啊！”

　　知鸢又是谁？

　　白色身影冲了过来。离洛一掌拍向汘渝，却被她反手接住，掀翻在地。

　　海后锋利的鞋跟踩在离洛的背上，脏污了他的白衣。

　　离洛白皙柔嫩的侧脸蹭在泥土中。他不顾疼痛，只低声对遇宁吼道：“走，快走。”

　　汘渝脚下不停碾压，她挑着眉，上扬的眼尾更显狠戾，艳丽的脸狰狞扭曲。

　　看到狐王吃痛闷哼，她愈加兴奋地说：“提到知鸢你就受不了是吗？你刚才不是很能打吗？怎么，现在狐狸尾巴又化不出来了？”

　　“不要！”遇宁爬过去用力握住汘渝的脚，她却纹丝不动，抬眼就是她嚣张的脸。

　　“你和知鸢一样，都只能跪在我脚下……”汘渝话音刚落，遇宁一口咬上她的脚腕，牙齿死死扎进她细嫩的皮肉。海后尖叫出声，一脚将她踹飞。

　　“找死！把这些人族杂碎给我*了！”汘渝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露，张大嘴嘶吼道。

　　遇宁只觉得一股腥甜涌进口腔。她扶着胸口艰难起身，怒视着眼前的鲛人。

　　“我可以放了他们，”一直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的澋渊突然开口，深邃的眼眸看向遇宁，带着些许试探，“你跟我走。”

　　汘渝愕然看向澋渊，似妒火烧到眉心。

　　“所有鲛人撤离。”遇宁冷冷道。她直视他，却觉得一眼望不到底。

　　“可以。”澋渊面色无常。

　　两人遥相对望，曾经目光缱绻，而今似相隔万里。

　　遇宁只觉得周身的力气被抽去，眨眼间天地旋转不定。

　　她晕厥前，好像倒进了温暖的怀抱。

　　……

　　眼前黑暗，四下无声。这种似深渊般的恐惧让遇宁不住挣扎。她猛然睁眼，接着是刺耳的嗡鸣。她头痛欲裂，双手撑住太阳穴。片刻后，才适应周遭的环境。视线也逐渐清晰。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纱帐，银线所绣如水波荡漾。海水折射的光影倒映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隐约能听见浅浅的涛声，伴着淡淡的龙涎香，舒缓了遇宁紧张的神经。

　　“回到过去，打开结界，向鲛人求救。”

　　她想起来了。

　　爷爷的嘱托，凝魄珠，危在旦夕的八荒之地。

　　她不是为了回家。她是带着使命来的。

　　脚步声渐渐靠近。

　　遇宁抬头，透过逶迤的珍珠链幕，看到了澋渊一步步向她走来。

第39章 床第间，不欢而散

　　鲛人天性险猾好斗，阴怀不测，更不止于野心矣。皆知神女守八荒之境，便巧言令色，背信弃义，灭人族，屠生灵。

　　她怎么能忘了史书中后半段话呢？

　　遇宁低头，却见自己被换上了漂亮的衣裙。上身是淡粉色罗衫，下身是白色纱裙，如雪月光华。她踉跄着下床。

　　寝内无顶，仅一颗巨大的月明珠悬浮于空中，熠熠生辉。缓慢旋转间，飘渺云雾四散开来化为棚，透过云层，可见流动的海水。

　　明亮的光线下，她看清了来人。

　　澋渊一袭黑色长袍，赤裸上身，敞开的衣领下是结实的胸腹。如缎般的红色长发垂在腰间，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是极其俊美的容颜。湛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遇宁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她脚下不稳，却倒进他怀中。

　　不顾遇宁挣扎，就被他扔到了床上，澋渊随即欺身压上来。

　　她的双手高举头顶，纤细的手腕被男人宽大的手一掌控制。他的另一只手伸出修长的食指，自上而下轻轻划开少女的衣服。

　　遇宁看着居高临下的男人，衣衫从他肩膀滑落，完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闻着他身上的淡淡体香，少女的睫毛不住轻颤，脸颊瞬间泛起红晕。

　　“不要……”她嘤咛着，无力地挣扎更加刺激男人的感官。

　　澋渊看到她因害羞而漂移不定的视线，明亮的黑眸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摇晃的脑袋使发丝粘在侧脸，小巧精致的鼻子下是水润的嘴唇。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

　　温热又有些粗糙的手掌伸到她的衣衫下，从腹部缓慢上移，所到之处都引得少女不住颤抖。

　　“你的心脏跳的好快。”男人头埋在她身侧，哑着嗓子说。他的嘴唇似有似无地贴在她耳朵上，喷出来的热气使她的呼吸愈发急促。

　　“不要！”不行，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

　　她奋力挣扎，说出许多咒骂的话，但男人就像玩弄小猫一样，魅惑众生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不为所动。

　　“你个死变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遇宁忍不住大吼道，“你让我恶心！”

　　男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衣衫下的手一瞬间移到她细软的脖颈上，五指并拢但并未用力，“换成那只狐狸你就愿意了是吗？”男人紧皱英挺的眉，蓝色的眼眸瞪着她，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离洛，还有我哥，他们怎么样了？”遇宁慌忙询问。

　　澋渊嗤笑一声，充满不屑道：“当然是如丧家之犬一样跑了。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早就把他们*了。”他的眼底闪过凌厉狠辣。

　　男人冰蓝色的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力抬起遇宁的下巴，指尖掐着她柔嫩的脸颊，恶狠狠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去找别人是吗？”

　　“因为他们都没骗过我！”少女挣脱开他的手掌，眸子瞬间变红，眼眶盈着热泪，她颤声质问：“即翼山的舍命相救，还有花溪谷的尝百草，百虫噬……都是假的，对吗？”

　　身下的少女抽搐着，长睫上挂满繁重的水珠，眨眼间大颗热泪滴落。澋渊慌张地松开手，手肘撑在遇宁耳侧，拇指轻轻擦拭她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净。

　　“不是的。你记得即翼山那次你救我吗？我的人形维持不了多久，我是真的需要水。还有毒蝎那次，我也是为了解药才……”

　　遇宁打断他的辩解，推开澋渊的手。她抹了一把脸，眼里满是自嘲：“是啊，不救我，谁能帮你打开结界呢？”

　　“那狐狸救你一次，仅一半的心头血，就让你喜新厌旧了？”男人低吼着，蓝色的眼眸含着愤怒和委屈。

　　换来的却是遇宁淡漠的回答：“他与你不同。”

　　“是啊，他是与我不同，”男人的脸色开始狰狞，他甩掉身上的袍子，疯狂撕扯身下少女的衣襟，“我是你丈夫！”

　　遇宁不住挣扎，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泛起红痕。他紧紧抓住遇宁的手腕，顶了顶腮，怒极反笑。

　　遇宁被他的神情吓到了，只觉得邪恶恐怖。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间，就被他翻了过去。他起身而上，遇宁只觉得腰间一热。

　　她将埋在枕头里的脸露出，面红耳赤地大喊道：“我不是知鸢！”

　　身后的男人瞬间僵住。

　　遇宁轻声啜泣，只感觉缚住自己的力道渐渐松开。

　　透过摇晃的珠帘，看到了澋渊远去的背影。

　　刚刚还浓烈绮丽的气氛，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知鸢。即使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她永远属于这个世界。

　　即使自己活着，也不属于这里。

　　遇宁缩成一团，双手捧着脸，不住呜咽。

　　透过云雾向上看，没有蓝天，只有望不到边际的海水。

　　每天都有鲛人来给遇宁送饭，她们并不言语，遇宁问什么都不回答，后来她也不再说话。

　　连人身鱼尾的侍女都如此艳丽。

　　遇宁看向水镜，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消瘦的脸庞显得她清丽憔悴，如弱柳扶风。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遇宁心想。又摇摇头，只道自己糊涂，此刻还在想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看着胸前的圆玉罗盘，她想找他谈谈。

　　可是自上次后，澋渊再也没出现过。

　　遇宁便绝食，可是澋渊不为所动。

　　她想走出去，但透明的水门根本打不开。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她逐渐适应了海下的时间。白天会有阳光照射进来，她便观察着七彩光芒的变化。夜里水下变得幽暗，她便盯着水母和贝壳发出的微光。

　　遇宁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脚尖。她似感觉不到麻木般，一动不动。

　　悠扬的乐声，从珊瑚窗外传来。

　　是箫声。如泣如诉，委婉连绵，似将万般悲痛弹指间化为浅浅伤痕。

　　遇宁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前，向外看去。

　　不远处的亭下，一人拿箫，背身站立。

　　是她熟悉的背影。

　　一曲终了，男子回过头看向她。

第40章 澋琛

　　男人一袭青衫，手拿长萧，对她微微颔首。

　　有着相似的背影，但是她不认识的脸。

　　男人礼貌又疏离。

　　她在期待什么呢？跳到喉咙的心脏又渐渐平复。

　　自此，每日午后，男人都会来到亭下吹箫。

　　夕阳透过海面，柔和的光影映照在他身上。箫声透过小窗传进室内，有时是欢快的，有时平和舒缓。

　　在这孤寂的海底，遇宁体会到久违的安心。

　　一日曲终，遇宁抬头，却见男人消失在亭间。她四处张望，却见水门前人影晃动。

　　“不打扰的话，我可以进来吗？”一袭青衫，手握长萧。是他。

　　遇宁点点头，男人穿门而进。

　　不同于澋渊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他的五官柔和清秀，绿色的眼眸带着浅浅笑意，白皙的脸庞浮现着朦胧的光润。黑色长发随意扎起，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浑身上下透着文雅俊逸之美。

　　她观察到长衫下没有鱼尾，是和人族一样的双腿。

　　男人同样在打量她，但目光礼貌温和。

　　“阁下是？”遇宁轻声问。

　　“四海内的闲人，”他爽朗地回答，反问，“你想出去吗？”

　　在温柔的目光中，遇宁点点头。

　　跟随男人的脚步，水门不再阻挡。

　　二人来到凉亭，遇宁坐在石凳上，周围的海底植被随波摆动。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来，她回头看向自己多日的居所，却发现外观与室内陈设大相径庭。

　　围墙半塌，布满斑驳的水痕，藤蔓四处横生，缠绕着古旧的门楣和窗棂向上生长。满目残垣，青苔遍布。房屋旁的枯树随风婆娑，更显荒凉。

　　“外观如此破败，内里却奢华雅致，又距皇宫正殿甚远，真是金屋藏娇了。”男人为她倒茶，不住摇头慨叹，“没想到皇兄这样用心良苦，把你保护的很好啊。”

　　皇兄？男人抬起眼帘，似曾相识的眼睛里是绿色的瞳仁。看着遇宁疑惑的表情，他缓缓道：“我是澋渊的弟弟，澋琛。”

　　遇宁一瞬间戒备地看向他。见少女紧张的神色，澋琛慌忙笑道：“你不用紧张，他不*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踏着兄弟们的骸骨爬上来的。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澋琛面色无常，他专注摆弄着桌上的茶叶和茶壶，似讲述的内容与自己无关，“比狠，谁又能比过他呢？”

　　茶水缓缓流进遇宁眼前的瓷杯，茶香伴着热气渐渐升起。

　　澋琛自说自话，语气淡淡道：“只有我这样扮作痴蠢的闲散人等，才能得以保命吧。”

　　遇宁自视平民百姓，不懂宫闱内斗。可澋琛简短的几句话，就把血淋淋的残酷展现在她面前。

　　“你能带我离开这吗？”遇宁抓着石桌边缘，认真地问。

　　“我没有这个权利。”澋琛看到眼前稚嫩的脸庞瞬间布满失望和难过。他安慰道：“不过皇上还是很重视你的。汘渝一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把你置于此处，也是万全之策。”

　　重视我就是把我禁锢在万丈深海下？遇宁的手指抠紧石桌，她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地上爬行的海虫。

　　二人一时无话。澋琛摆弄着手里的杯子，试探性地问：“听说你也有弑魔之力？”他视线下移，看向遇宁脖子上的圆玉。三颗宝石散发着淡淡光泽。

　　遇宁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故作自然地将圆玉掖到衣领下。她垂下眼帘，轻声问：“你认识知鸢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澋琛思忖片刻，似在认真回忆，“不是绝色，但很温柔。”

　　所以我算什么？替身？遇宁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捂住胸口，只觉得钝钝的疼。

　　“不过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澋琛没有注意遇宁的表情，只自顾自的说。

　　“我想见他。”遇宁抬头，水润的黑眸闪烁着认真和坚定。

　　澋琛看着眼前恳求他的少女，身形清瘦，面色苍白，柔弱的面庞下竟流露出坚毅之美。

　　“好，”澋琛也正色道，“我想想办法。”

　　遇宁没想到他会答应，心底便生出一丝希望。侍女送来的每日三餐，她也认真吃起来。因为那日分别后，澋琛叮嘱她，“不过这些时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好，才能有力气逃离这里。”

　　澋琛偶尔还会来凉亭下吹箫，忙的话就会派人给她送一些陆上的故事杂记，新奇玩意儿，让她消磨时间。

　　距离他上次来已经过去五六个日夜。看着水晶球中游动的红色小鱼，遇宁心存感激，只想有朝一日再好好答谢他。

　　可是最近几天，她总能被奇怪的响动吵醒。第一天是门口的位置，第二天是茶几，每日都在向前移动。昨天声响离自己越来越近，好似就要到床边了。

　　今晚她决定假寐，势必要看看这异响到底是什么。

　　入夜，遇宁赶走所有水母，合上发光的贝壳。桌椅摆的凌乱不堪，设下重重陷阱。她则躲在被子下，只露出眼睛，静等猎物上钩。

　　房间内变得幽暗，仅有惨淡的月光照射进来。

　　“哐啷！”门口的木凳好像被撞翻，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遇宁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慢悠悠从地上飘起来，不屈不挠般，还在向前。然后就是“障碍物”接二连三被撞倒的声音。快到床边时，她听见漂浮物好像倒吸一口凉气，分不清是因为撞痛了还是震惊。

　　要来了！遇宁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睁大眼睛，势必要弄清对方是人是鬼。

　　突然，她感觉到视线变暗，黑色的影子将自己笼罩。她迅速张开手，藏在掌心的水母一下子蹦出来，突如其来的光线把双方都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巨大的圆形玻璃片出现在遇宁眼前，长长的毛发扫过她的脸颊。

　　“啊！！——”

　　“啊！！——”

　　遇宁下意识收声。她没想到对方也吓得尖叫。正纳闷，就听一个女声尖利的喊道：“鬼啊！！——”

第41章 鲛人的双腿

　　水母漂浮至上空，室内光线幽暗。遇宁探头看去，对方已经尖叫着飘出门外。

　　难道是海底的水鬼？遇宁吓得彻夜未眠。

　　次日醒来，看到的是一地狼藉。“水鬼”几乎撞翻所有站立的东西。看来在暗处，它一样视线受阻？

　　正不知所措，就见澋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盒糕点，眼含笑意。

　　遇宁来不及客套，把这些时日夜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澋琛立起桌椅，拉她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递给她一块糕点：“你放心，这里不会有‘水鬼’的。今晚我给你守夜，抓到它最好，如果它不来的话，你也可以安心睡了。”

　　糕点的甜香味儿扑鼻而来。遇宁接过咬了一口。虽然最近她的味觉和嗅觉大不如前，但软糯的口感让她紧绷的神经镇定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拒绝澋琛，但在他的强烈建议下，还是答应了。

　　夜晚如期而至，所有光源依旧被撤离。

　　不知过去多久，遇宁半梦半醒间，听见门边传来响动。

　　来了！

　　这次室内畅通无阻。“水鬼”犹豫片刻，便直朝床边飘来。

　　澋琛一瞬掀开帷幔，反手控制住它，却听它不停喊道：“疼疼疼——”

　　遇宁愣了一下，这“水鬼”竟然会说话？

　　澋琛抬袖一挥，室内水母聚集到一处，贝壳也都张开嘴巴，发出强烈的光。

　　“阿瑶？”他面色震惊，赶忙松开手。

　　遇宁这才看清“水鬼”的容貌。人身鱼尾，昨夜看到的玻璃片原是架在鼻梁上，长长的毛发是它的头发。它摘下挡住大半张脸的玻璃，露出姣好的容貌。原来是个鲛人姑娘。

　　“哥，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姑娘伸出颤抖的手来回指向澋琛和遇宁。

　　遇宁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你可怕，是你住在这里就很可怕！”

　　澋琛叹口气，把姑娘拽到一旁，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后，她眨了眨眼睛，新奇地打量着四周，不住赞叹：“天呐！”

　　“不好意思，失礼了。这是我妹妹，澋瑶，”澋琛无奈地看向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听说西海深处的鬼屋又有光亮了，我来这里探险的。”澋瑶吐下舌头。

　　原来室内也被布置了幻术。似澋瑶这般低阶修为的鲛人，眼里看到的便是破败不堪，瓦砾遍布。

　　因为是鱼尾，所以在暗处的行动在遇宁眼里成了“飘”。她兴奋地给他们展示自己的法器，可以在夜间看清道路的玻璃。还把这个像万花筒一样的玩意儿送给遇宁。

　　至此，遇宁也算正式认识这两兄妹。而澋瑶基本上每天都来找她玩。

　　虽然看着和遇宁差不多年岁，但聊天中得知，还有两个月澋瑶就要成年了。原来鲛人成年前是没有双腿的，甚至没有性别。

　　“那你为什么是女孩的样子？”遇宁疑惑问。

　　却见澋瑶害羞地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自那日她随哥哥参加瑶光山的宴会后，便对羽族长子一见钟情。

　　听澋瑶说，鲛人初次分化双腿会很辛苦，还要准备好久。遇宁数着日子，阿瑶也快一周没有过来了，想必是快到成年日了。

　　可这天遇宁正无聊地拨弄着水晶球时，澋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遇宁忙上前搀扶，却见她面色苍白，额上都是细碎的汗珠，鲜血从尾部鳞片中渗出。她紧紧抓着遇宁的手腕，泪流满面道：“他要娶别人了。”而后便晕了过去。

　　好在四处寻找妹妹的澋琛即时赶来。看此情景，严肃道：“她这样会有生命危险。不能移动她，就在这里分化。”

　　二人找来木桶盛满水，小心翼翼地将澋瑶抬了进去。水可以缓解她的疼痛。

　　这是遇宁第一次见识鲛人分化，如同将鱼尾活生生剖开。澋瑶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盛满鲜血的木桶，让她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好在成功分化出纤长漂亮的双腿。

　　看着在床上已经熟睡的澋瑶，澋琛背过身去：“海里的，和天际的，根本就不是同路。”

　　遇宁只觉得这位兄长的背影充满无奈。她打趣道：“你又是因为哪家姑娘分化的？”

　　澋琛回过头挑挑眉，板着的脸才有所缓和：“我是上天决定的。”

　　鲛人成年前，如果并未心有所属，成年后会自行分化。如果同族间相恋，二人性别也由上天决定。因为成年前身体没有变化，所以分化时也不会像澋瑶这般痛苦。

　　也就是说，只有爱上有性别的异族，才会这样。这更像是惩罚。

　　遇宁不禁想，澋渊又是因为什么分化出双腿呢？

　　但肯定与自己无关。她自嘲的苦笑。

　　澋瑶苏醒后，就被澋琛带走了。她恢复地很快，没几日又兴高采烈地跑来。

　　“他的婚事黄了！”有了双腿的少女蹦蹦跳跳，“阿宁你快看，这是他给我写的信！”

　　遇宁没想到自己被视为闺中密友。看着充满思念和甜蜜的文字，心里竟有种看自家妹子长大的畅然感。

　　“你哥哥要结婚了。新娘是南澈的二公主。”澋琛为她带来陆地上的消息。

　　“那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遇宁浅笑道。

　　这些不属于她的好消息，也让沉寂已久的心情逐渐转好。

　　遇宁盯着掌心的白色羽毛。

　　自上次分别后，无论怎么呼唤离洛，狐王都没有现身，只有白色羽毛出现在手中。

　　“你在看什么？”澋琛好奇地探头，而后惊讶道，“这是青丘狐王的羽毛？”

　　看着少女诧异的神色，澋琛轻笑着慨叹，“这是他九尾上的一羽，连着七经八脉的。”

　　“你认识离洛？”

　　“算不上挚交的好友。”澋琛笑答。

　　“他现在怎么样了？”遇宁忙问。

　　“自上次重伤后，就回到青丘了。前些时日我去见他，差点把我撕了。我还说呢，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啊。”澋琛打趣地看着她，“看他这个架势，休养好后，可能要把四海灭了。”

　　遇宁慌张起身，澋琛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他怎么也得休养大半年呢。”

　　都是因为她。遇宁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他这个人随性惯了。这么多年终于回到青丘，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

　　“你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吗？”

　　澋琛点点头。

　　遇宁走来走去，思忖道， “就说，我很好。让他照顾好自己，勿念。”想了想又摇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

　　没想到几日后，澋琛带来了离洛的书信。

第42章 皇宫选秀

　　“等我。”

　　狐王的书信上只有这清峻的两字。

　　澋琛还带来许多吃食玩具，说是离洛准备的。

　　遇宁挨个打开，是那次在南澈逛夜市时，她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个狐狸面具。

　　“兔子的他留下了，说这个给你，想他的时候就看看。”澋琛挠挠头，有些尴尬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肉麻。”

　　在海底的日子如流沙在掌心划过，竟已过去数月，马上就要新年了。

　　遇宁算了算，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

　　身旁的澋瑶大口吃着点心，口齿不清道：“你说皇兄真的爱他老婆吗？”

　　“什么？”遇宁为她倒茶。这些精致的点心她早就食不知味，所幸都拿来给澋瑶吃。

　　“就是你夫君，澋渊。他爱汘渝吗？”

　　澋瑶没有注意到遇宁突然僵直的身体，自顾自的接着说：“爱的话，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不爱的话，为什么不纳别的妃子呢？”她灵光一闪，眸子亮亮地看向遇宁，“除了你！你是他第一个皇妃！”

　　红色的小鱼在水晶球里游来游去，摆动的尾巴就像他张扬的红发。

　　“你说皇兄喜欢你吗？”

　　遇宁摇摇头。

　　“不喜欢，为什么让你住在这里？这儿和皇后的寝殿不相上下！汘渝姐要是看到的话，估计尾巴都要气出来！”似想到脑补的场景，澋瑶噗嗤笑出声。

　　“喜欢我，”遇宁淡淡道，垂下的长睫遮住眼眸里的光，“为什么不来见我？”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澋瑶正啧啧感叹，才发现遇宁神色不对，便慌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每年都会有各妖族进贡的美人，但皇兄好像并不感兴趣。”

　　看她没什么反应，澋瑶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遇宁转过来面向自己，正色道：“虽然如此，但我娘说，这皇宫内院不及寻常人家，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我爹就好几个老婆呢！”

　　澋瑶临走前对她喊道，“新年我们一起过呀！我就你一个朋友，等着我啊！”

　　是啊，她的世界真复杂。竟然有些羡慕鲛人郡主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她拿起桌上的水晶球，一下扔到窗外。

　　新年如约而至。遇宁没想到海底也可以放烟花。

　　几声沉闷的声响后，白光直冲上空，夺目的烟花像散开的花瓣。

　　遇宁趴在窗台向外看，海里的烟花不是稍纵即逝的美，竟可以在海面停留好久。她驻足欣赏着，虽然自己这里冷清，但也算沾了新年的喜气。

　　不远处鲛人少女在向自己挥手。

　　澋瑶说今晚皇宫举办宴会，遇宁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

　　她将提着的一堆礼盒放在桌上，气喘吁吁道：“宴会好没意思，皇上喝的酩酊大醉，早早就回去了。我懒得奉承那些人，就赶快来啦！”

　　澋瑶把遇宁拉过来，神神秘秘地说：“这个东西你肯定喜欢！”

　　遇宁打开礼盒，里面装着几个糯米团子。

　　“今年宴席上竟然有中原人过节吃的食物，真的是太美味了！”

　　遇宁拿起团子放入口中。她尝不出味道，只有淡淡的青草气萦绕在鼻腔。

　　“我娘会做。”

　　“真的吗！”澋瑶的眼睛一下亮起来，“那你会做吗？”

　　郡主一声令下，配料一应俱全，桌面上摆满制作工具。

　　遇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在海底当起厨师。澋瑶有模有样地学着，团子却被捏的千奇百怪。

　　她不顾脸上的面粉，认真揉着手里的面团，“过几日宫里竟然要大选，皇上破天荒的答应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妖族美人留下。”

　　遇宁揉面的手一顿，“皇上有子嗣吗？”

　　“没有。”

　　“如果皇上死了……”

　　没等遇宁说完，澋瑶沾满面粉的手一下捂住她的嘴，惊慌道：“就算你恨毒了皇兄，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呀，被人听去要五马分尸的！”

　　“我是说，如果皇上死了，”遇宁拉下她的手，神色如常道，“谁来继承皇位。”

　　话刚至此，澋琛走了进来。他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看着眼前似花猫的两人，问：“你们在忙什么？”

　　澋瑶伸手指向他，“那就是我哥喽。族里也没别人了。”

　　遇宁神色淡定，一双乌黑冷澈的瞳仁中无任何涟漪。她看向眼前的男人，“如果你当了皇帝，你会对人族如何？”

　　澋琛怔了一下，绿色的眼眸晦暗不明。

　　翌日。

　　“你想参加选秀？！”澋瑶瞪大了眼睛。

　　不能坐以待毙，不然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千年后的族人还在等着她。

　　“你如何在众妖族美人中脱颖而出？”澋瑶拿过镜子摆在遇宁面前，似要她认清现实，“更别说你还要戴着面具，隐藏身份了！”

　　遇宁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在人族中还算清丽的容貌，在妖族中勉强为姿色平平。

　　“选秀的流程是，美人依次来到皇上面前，第一步，看长相。合格的进行第二步，展示舞乐技艺。皇上满意的，才会留下，”澋琛摆弄着手里的长萧，接着说，“如果第一眼都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直接出局了。”

　　所以第一眼，至关重要。

　　“请把你所知道的，知鸢的一切，都告诉我。”遇宁认真道。

　　选秀当日，宫里会很忙碌，也是遇宁混进来的最佳时机。

　　遇宁跟随队伍向前。她抬眼看去，在深蓝色的海水下，金色的琉璃瓦殿顶显得格外辉煌，长长的玉阶直通殿门。

　　待选的美人则从殿后入内。遇宁环顾四周，分外壮观。墙板由青瓦雕刻，玉石堆砌。红色巨柱上刻有金龙，似真似幻，时而回旋盘绕。水晶为灯，珍珠为帘，比人族皇宫还要奢华。

　　遇宁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周围尽是身材高挑，争奇斗艳的美人。有的在练习准备的歌舞技艺，有的在焦灼地来回踱步。

　　只有她，没有华贵的礼服，穿着白色长裙，头发简单束起，没有任何装饰，只面上戴着一张遮盖全脸的面具。澋瑶打点好了，她是以羽族美人的名义报上来的。

　　“听说这位鲛人皇帝，堪称妖族第一绝色！”

　　“我还以为是老头子。难道比女妖还美？”

　　“何止容貌呀。年纪轻轻就在四海称皇，以后还要称霸八荒呢！”

　　“那我不就成八荒之母啦？”

　　女妖们调笑着，燕语莺声，在殿内回响。

　　“前面传话，皇上说，今天只留一人！”鲛人宫侍道。

　　“什么？！”

第43章 床第间，除却巫山不是云

　　刚刚还热烈的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众美人充满敌意的看向对方。如果不是在殿内，估计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只有那位头戴面具，身形孱弱的女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皇宫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殿顶盘旋着一条巨大的金色雕龙，龙口衔着月明珠，龙头正对下方的金銮宝座。而居于宝座上的，正是四海之主，鲛人之皇，澋渊。

　　他修长的手撑着额角，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红发不带任何束缚，随意地披散着。红宝石般的深邃眼眸让人看不出情绪，极其俊美的容颜显得他迷人又危险。一袭玄衣，衣领下隐约可见其结实的胸膛。举手投足间是放荡不羁和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旁边的金漆座位上，是海后汘渝。在旁人看来，二人可谓四海内的天作之合。

　　“宣秀女觐见！——”宫侍的声音在殿前回响，直达殿后。

　　各妖族美人按顺序依次来到台前。透过垂下的薄纱，她们打量着眼前的帝王，无不羞涩万分。她们尽力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静等掀帘。

　　还在踌躇，就听皇后不耐道：“太艳！”“太俗！”“太丑！”语气懒懒，但句句如刀。一些秀女，连展示技艺的机会都没有。

　　遇宁看着眼前的美人们，都梨花带雨地跑回来。毕竟是各族数一数二的角色，哪被当众羞辱过？遇宁抓紧衣摆。

　　宝座上，澋渊揉着眉头，心不在焉。汘渝见他这番姿态，还纵容自己干涉选秀，心里很是得意。

　　“宣，羽族美人，觐见！——”

　　珍珠帘落，纱幔垂曳。

　　不同于其他美人。

　　这女子竟背过身去。

　　透过薄纱，只有朦胧的背影。

　　澋渊怔住了。他支起身，红色的瞳孔不住震颤。

　　汘渝见他如此神色，慌张喊道：“装疯作怪，让她滚！”

　　“闭嘴。”帝王的声音低沉阴冷。汘渝吓得收声。他从未对自己这样。

　　澋琛说，知鸢总是一袭白色长裙，头发低低扎着，没有任何装饰。

　　所以，遇宁也这番打扮。

　　“美人，您可以掀帘了。”宫侍在一旁轻声说。

　　可她并无动作。依然背身于纱幔后。

　　遇宁心跳如雷。她强迫自己冷静。

　　绵延的乐声响起，伴着清晰的鼓点，她右手举鼓，左手拿扇。

　　西海院内。

　　澋琛带来一位人身鱼尾的老妇人。

　　“这位是？”遇宁疑惑道。

　　妇人欠了欠身，“奴婢曾经伺候过年幼的皇上，当年有幸看过神女舞。”

　　“神女舞？”

　　“据说每年八荒祭祀，作为神女的继承人，都由知鸢来跳神女舞，”澋琛看了看身旁的妇人，“四海内，鲛人中，只有她看过。”

　　遇宁想起来了。自己幼时曾看过族中长辈跳神女舞。本应是自己来跳的，但因为年岁太小，以及被母亲带走后，就再没有机会学过。

　　她根据妇人的指导，和自己的回忆，尽力复刻知鸢的舞姿。

　　舞台上，遇宁轻轻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舞蹈中。

　　扇子轻敲手鼓，腕上银铃作响。展扇收扇一气呵成，举手投足间尽显神相。

　　光洁的白玉地面倒映着水晶珠光和美人倩影，女子翩翩起舞，隔着如云雾的纱幔，空灵虚幻，竟有超凡脱俗之态。

　　汘渝不住回头看向身侧的帝王。多年前的紧张和害怕失去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

　　澋渊目不转睛，红色的瞳眸闪烁着，嘴唇轻轻翕动。

　　汘渝看清楚了。他在念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一曲终了，遇宁轻轻喘气，垂下眼帘。

　　“留册！——”宫侍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成了。

　　所有妖族美人不禁唏嘘。她们都没想到拔得头筹的是这个不起眼的羽族女子。

　　帝王寝殿。云雾飘渺，风起帘动。

　　象牙玉床纱幔低垂。女子背身而立，身量纤纤。闻声，她稍稍侧过脸，面具下的她眉眼低垂。伴随着殿内的淡淡幽香，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心动，激发了想要摘得这朵高岭之花的*。

　　男人快步上前，只打横将她抱起，置于床上。

　　澋渊没有碰她的面具，而是从容地解开她层层叠叠的衣服。

　　遇宁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贝壳，将柔软脆弱的身体暴露在男人面前。

　　她的睫毛轻颤，刻意控制自己的呼吸。但男人却俯下身，冰凉的唇靠近她的小腹，一路向上亲吻。

　　红色的发丝刮蹭着她的皮肤，他的头随着少女的曲线起伏着，直至白皙的脖颈。

　　遇宁不住颤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澋渊停下动作，似在等她无谓地挣脱。她不敢直视他炙热的目光。

　　遇宁放弃抵抗般，合上眼帘。

　　她松开手，任其游走。刚刚平复的情绪，又瞬间紧张起来。她的心脏狂跳，似周身血液都涌在一处，面具下的小脸通红。

　　只感受到空气的片刻冰凉后。

　　热源便涌向自己。

第44章 海底地牢

　　她咬紧下唇，破碎的声音从齿间流出。

　　痛。

　　是看到阿舟坠入悬崖时的心痛。

　　是看到他尝遍毒草，经受百般摧残，也要爬进洞底的心痛。

　　是看到他跳进虫坑前，对自己决绝一笑的心痛。

　　是他轻柔地亲吻自己的嘴唇和额头，对自己说，“有我在，不要怕。”

　　是他握紧自己的手，带给她在异世界生存的勇气和信念。

　　是他说，“我想和你回家。”

　　是一切美好都被撕碎的痛彻心扉。

　　现在的身痛都不及这些心痛。

　　遇宁再也抑制不哽咽，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的低声哭泣。

　　她透过眼前迷蒙的水雾，看向上方摆动的纱幔。

　　她就像在汹涌湍急的海浪中，随波逐流的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

　　澋渊在她耳侧低吼一声。

　　一切归为平静。

　　他哭了。红色的眼眸就像破碎的宝石，泪水一滴滴落下，却化成一颗颗珍珠。

　　他抖着手，摘下少女的面具。

　　面具下，清丽的面容挂满泪痕。她的双眸凝视着他，眼睛哭得红肿，抿着嘴唇，任凭眼泪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

　　他们都在透过对方看另一个人。

　　“把阿舟还给我，”遇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把阿舟还给我……”

　　澋渊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哑着嗓子低声道：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又是对谁说的？

　　冰凉刺破了他的衣襟。

　　俊美的脸瞬间凝固。他呆呆地低头看去，却见遇宁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扎进他的胸膛。

　　“你这样费尽心力地见我，就是为了要*我？”如雕刻般的五官皱在一起，他瞳孔轻颤，红唇向下撇着，就像委屈的孩子。

　　遇宁已经后悔了。她做不到。

　　可是男人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露出凄美的惨笑，“你这样是*不死我的。”他带着她的手向前，刀锋不断深入。

　　“不要……”遇宁喃喃低语，哭着摇头，却挣脱不开。

　　“你要把它剜出来，才可以……”刀刃旋转着，澋渊满脸痛苦，哽咽难言，“你来看看这颗心……”

　　“不要！”遇宁失声尖叫。二人撕扯间，匕首从他身体里抽出，甩在了地上。

　　澋渊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鲜血从他的肌理滑落，滴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汇成一滩刺眼的红。

　　遇宁颤抖着伸出手，想止住他不停流血的伤口。

　　“把这个行刺皇上的贱人给我拿下！”汘渝瞪着眼睛厉声喊道。她带着侍卫冲了进来。

　　看到坐在床边的澋渊，汘渝倒吸一口凉气，艳丽的面容瞬间布满痛苦。她慌张地将男人搂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喊：“陛下，您怎么伤成这样……”

　　澋渊苍白的脸面色阴沉，皱眉道：“滚。”

　　汘渝神色骤变，脸上似凝结一层寒霜，猩红的眼眸又似燃烧的烈火。她冷笑一声：“本宫作为一宫主位，后宫之事还干涉不起吗！带走！”她伸出鲜红的指甲，愤怒地指向遇宁。

　　遇宁神色木讷，不顾被侍卫拖走，只盯着晕倒在血泊中的澋渊，耳边是汘渝的哭嚎。

　　幽暗的地牢内。

　　遇宁被踹翻在地。她的头重重地砸向冰凉坚硬的地砖，只觉得眼前一花。不顾她反应，鲜红的指甲伸进她的发丝，用力薅拽她的头皮，一瞬把她从地上提起。

　　无数巴掌落在娇嫩的脸蛋。先是浮出红色的血丝，然后渗出鲜血。遇宁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依然可以听到汘渝歇斯底里的怒吼：“贱人！”她巴掌不停，“死了一个，又来一个！”

　　遇宁无力挣扎。她动都没动，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她的脑海里，全是澋渊血流不止的画面。

　　“你不是很能反抗吗？哑巴了？”

　　脸颊逐渐麻木，疼痛都变得缓慢。耳边的嗡鸣声再次响起，只觉得周遭开始模糊不定。

　　“主子，主子！”见皇后下手越来越重，旁边的侍女赶忙提醒，“就算皇上的面子您不给，郡王爷的话您也要听呀！”

　　汘渝停下手里的动作。

　　遇宁的头垂着，毫无知觉。她的身体就像破布一样，被用力丢在地上。

　　森寒的地砖缓解了她跳动的额角。遇宁掀开沉重的眼帘，看到汘渝甩了甩手，狠狠瞪她一眼，转身离去。

　　遇宁不知道是自己的听力出现问题，还是这里太过安静。

　　她陷入无边的黑暗。

　　地牢阴冷潮湿，她摸着墙边靠下，环抱臂膀，蹲坐在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伤痛从灼热到愈合。

　　遇宁已经失去时间概念。

　　没有食物和水。瘦弱的身躯终是熬不住。她嘴唇干裂，面如枯槁，虚弱地瘫倒在地。

　　好困好困。

　　“娘……”遇宁气若游丝，喃喃自语。眼前出现淡淡光亮。她要回家了吗？

　　她眨了眨模糊的眼睛，才看清是白玉罗盘。拿着它的是澋琛，温润的绿色眼眸悲悯地看着她。

　　他帮她戴上圆玉，扶她起身，给她喂水。遇宁的嘴唇翕动着，喉头费力地吞咽，冰凉的水流进她灼烧般的嗓子带来阵阵刺痛，大部分水又从嘴角淌下。

　　澋琛擦拭着遇宁的脸颊，沉声说：“受苦了。”

　　遇宁的意识逐渐清醒。她无力地扯住澋琛的袖子，“你们……”

　　“我没事。阿瑶被关了禁闭，也只是不让出门而已。你放心。”

　　“对不起……”遇宁虚弱地说，泪水从干涩的眼眶流出。

　　“我本想你们借此机会，能冰释前嫌也好，没想到……”澋琛长叹一声，“汘渝的母族在南海有很大势力。很多时候皇上也只能放任她……皇后其实有更多狠毒的手腕，你没被用刑，多少也是皇上对她施加压力了。”

　　澋琛给遇宁留下驱寒的衣物以及食物和水。“多少吃点儿。我会再来看你。”

　　失去味觉和嗅觉的遇宁，只是机械地咽着。又不知过去多少昼夜，光线从远处照射进来。遇宁下意识抬起手挡住眼睛。

　　澋琛提灯走了过来，绿色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晕。

　　遇宁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轻声问：“我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一个月。”

　　看她垂下眼帘，面色平静。澋琛立刻换上愉悦的语气：“我带来了好东西。”他递给遇宁一面铜镜。

　　遇宁接过，在光线下才看清现在的容貌，着实一惊。双眼深陷，骨瘦如柴。正不忍心直视，镜中突然涌现淡淡雾气，逐渐被白色覆盖。眨眼间，她便进入了镜中的世界。

　　她低头看了看双手双脚，又环顾四周，一片虚无。

　　“阿宁。”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颤。她按捺住内心的期待，忐忑地回头。

　　他长身玉立，还是一袭白衣，黑玉般的长发披在肩上，五官依旧俊美，狐狸眼满是柔情。

　　他的神色从惊喜到震惊，再到浓浓的悲伤。

　　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离洛一步步向她走来。

第45章 再嫁

　　曾经的少女，是那样天真活泼，就像阳光下盛开的鲜花。即使面临险境，也从不屈服，如同雨后的彩虹，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和坚定。

　　可现在，她就像陷在淖泥中的百合。脸上是破碎和脆弱，以及隐匿的苦痛。

　　离洛伸出手，想摸摸她清瘦的脸。

　　但却碰触不到。他才想起，自己正身处幻境，两人只能遥相对望。

　　“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要管，跟我走，好不好？”他乌黑的瞳仁轻颤，眼波如水，流淌着心碎。声音轻的就像在哄孩童入睡。

　　她凝视着离洛，小嘴抿着，虽然极力忍住不哭，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

　　自己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女孩，也曾幻想过美好的爱情，畅想过未来的人生。可她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多根本无法承担的事情，连生死都不能决定。

　　委屈像喷涌的泉水，一瞬在胸腔爆发。她嚎啕大哭起来，气噎喉堵，纤弱的身体痉挛地起伏。

　　“带我走，离洛。带我走。”她什么都不想管了。遇宁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声音混着细碎的哀求，一声声刺进离洛的心肺。

　　“好，”离洛鼻头一酸，他哑着嗓子认真道，“等我。”他多么想将她搂入怀中。

　　迷雾退散，遇宁睁开眼，从幻境中醒来。

　　澋琛轻声唤醒神色迷茫的遇宁，“离洛已经安排妥当。如果决定走，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丘会来四海提亲，你来代替澋瑶出嫁。”

　　“好。”

　　澋琛一怔，他没想到遇宁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

　　夜已深，冷月如钩，寒星点点。万籁俱寂下，连绵起伏的青丘山，像水墨晕开的波涛。虽看不清山间美景，但能闻到花草幽香，听到流水淙淙。

　　山谷间，只有狐王的寝殿内，闪烁着荧荧烛火。

　　“嘶。”离洛舔舐了一下被银针划破的指尖。他正穿针引线着一件红衣。

　　狐王蓬松的九尾在身后轻轻摆动，巨大的影子映在墙上。

　　一位端庄的妇人闻声赶来，“我看看。”她接过离洛手中的红衣。是一件新娘嫁衣。

　　只一看，便知它由上等的天蚕丝制成。

　　针脚细密，金线编织，在不同的光影下轻轻晃动，栩栩如生的凤凰竟有不一样的颜色和形态，光彩溢目。

　　领口、袖口和裙摆，皆由金丝滚边，绣着连绵的山脉，正是远观下的青丘山，上面还嵌着雪白的羽毛。

　　“这是我儿绣的？”妇人惊讶道，“还将你的九尾羽毛缝制进去，真是有心了。”她笑着点了一下离洛的鼻尖。这是狐族最直接的表白，寓意夫妻同心同德，鸾凤和鸣。

　　成年的狐王竟有些害羞，烛火下，狐狸眼眸光流转，光华氤氲。“我还讨了青丘上下每位族亲的一片羽毛。”离洛轻轻抚摸着嫁衣上的纹路。

　　“我说呢，你上次向为娘讨要，我那时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妇人摇头慨叹，“这件嫁衣可包含了全族的祝福，真真是世间绝无仅有呀。你爹怎么不像你般浪漫呢？”

　　离洛想象了一下少女穿上嫁衣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

　　“对了，我儿是何时认识的这位鲛人郡主？”妇人回忆着，“是你好久之前提过的，要带回家给娘看看的那位姑娘吗？”

　　离洛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看着母亲，轻声道：“不是。”

　　“人家远嫁过来，你要好好对她，可不能三心二意啊！”

　　“知道啦，娘。”

　　离洛望向窗外月色下的山坡，一切美好似融化在旖旎清幽中。

　　她有知鸢的影子吗？

　　她们并不像。

　　遇宁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他娶的是遇宁。遇宁也将成为她的妻子。

　　不要再错过。

　　这辈子，我好好照顾你。

　　世人皆知狐狸生性狡猾，却不知狐狸，一生一世一双人。

　　幽深的海底地牢，久违的映出光亮。

　　“你今天好美呀。”澋瑶为遇宁插上发簪，不住感叹。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长发高高的盘在脑后，两边各簪了一只支金丝长步摇，耳朵戴着红宝石坠子。

　　浓妆淡抹显得小巧的脸蛋更加精致。蛾眉下的双眸柔亮润泽。樱桃般小巧的红唇为秀丽的容貌增添一丝成熟的韵味。

　　在自己的时空，她才刚刚成年。而在这一千年前，她竟然结了两次婚。

　　遇宁神色淡然，少了些新娘子的喜庆。

　　“开心一点啊。”澋瑶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觉得细小的骨架太突出。她拿起桌上的绣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嫁衣！比珍珠宝石所绣的还要华贵艳丽！”

　　澋瑶帮遇宁穿上。她的腰间盈盈一握，曲线玲珑。在流光溢彩的喜服下，尽显娇姿美态。

　　“到时间了。”澋琛走了过来。他眼睛一亮，浅笑道：“都说凤冠霞帔，是女子最美的时刻。果真如此。”

　　澋瑶则换上遇宁褪下的衣服，“以防万一，我先在这里替你。”

　　遇宁担忧地看着她。

　　“皇兄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等你尘埃落定，咱们还怕他么，”澋瑶挤了下眼睛，“你夫君青丘狐王的势力也很大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遇宁来不及感谢，就见澋琛点了点头。澋瑶随即拿起凤冠，为遇宁戴上。

　　“离洛派了鸾车来接你，由南至北，最后到达青丘。”澋琛的眉头微蹙，认真地凝视着她，“保重。”

　　遇宁跟随离洛，走出地牢，顺着小路前行，来到直通海面的天阶。二人不敢耽误，只一路上行。

　　走出海面，抬头便见蔚蓝的天空，广阔的陆地。她不禁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只觉得这样的景色甚美。

　　“娘娘，请。”遇宁顺着声音看去，是两个小妖，分别穿着红衣和蓝衣。赤色的耳朵和尾巴显示了他们的狐族身份。旁边是她似曾相识的鸾车。

　　只见轮子上长着翅膀。那日在魑魅城被离洛所救，乘的就是这种可以在天上飞的车。不过眼前的更加奢华，金漆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无论是鲛人，还是四海。

　　遇宁回头看向澋琛，她欠了欠身，随后坐上鸾车。

第46章 我是海皇的皇妃

　　“娘娘，咱们一路向北，估计明天就能到青丘了，”坐在马车外的红衣小狐说，“路途遥远，中途咱们下去歇歇脚。”

　　遇宁看了看脖子上的圆玉，然后将它掖在衣领下。她阖上眼帘，头上的珠翠随着鸾车的晃动，叮咚作响。

　　从今往后，千年前还是千年后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遇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是因为车身突然晃动。

　　好像正在下降。遇宁掀开窗帘，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来已经行驶了半日。

　　她向下望去，不经意间，看到一片狼藉的城池。城门大开，皆是残垣断壁，尸体散在各处，看不到活人。

　　“这是哪里？”遇宁探头问。

　　“好像是……”蓝衣小妖思索片刻，而后拍了下脑袋，“南澈！娘娘，这里不吉利，咱们再往前……”

　　遇宁只觉得周身一震，寒意蔓延。

　　她把住窗沿，大声道：“我要下去！”

　　小妖们被这位娘娘突如其来的一喊吓了一跳，忙驱车降落。

　　不会的。

　　遇宁暗自摇头，嗓子仿佛被哽住。她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心头狂跳。

　　刚打开门，她就心急如焚地冲出去，脚下还险些绊倒。小妖们慌忙搀扶，却见这位娘娘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向城内走去。

　　南澈国的牌匾，歪挂在城楼上。昔日的繁华盛景，变成一片废墟。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仅有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尸体，散落在地。

　　跟在遇宁身后的蓝衣小妖啧啧道：“这一看就是鲛人的手笔。*敌、攻城，再驱逐百姓。这片宝地就属于他们喽，谁还敢来动分毫呀！”

　　红衣小妖赶忙怼他一拳，他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这位娘娘可是鲛人郡主啊！小妖心虚地捂住嘴。

　　倒塌的绿瓦红墙，掉落在地的商铺招牌，掀翻的推车柜架。她曾经买过的糕点糖果，都黏在地上，融化的糖浆和泥沙混在一处，变成鲜红的血浆。

　　遇宁的听觉大不如前。但此时的她，好像听到商贩的吆喝声，人群走动的脚步声，繁华和凄景混在一处。

　　所有的一切无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漫无目的地走，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那日，他明明说会撤兵的，怎么会……

　　直到，她看见被踩碎的小鱼灯和兔子灯。遇宁脱力般栽倒在地。

　　她的指甲抠进泥土里。仰起悲戚的脸，看向孤雁划过的天空。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红色的嫁衣成了唯一的亮色，触目惊心。两个小妖被遇宁的反应吓呆了，赶忙上前搀扶。

　　鸾车继续前行。遇宁的头靠在窗边，怔怔地看向外面。喃喃道：“那些活着的百姓，都去了哪里？”

　　“许是去做苦力……”蓝衣小妖刚接话，又被红衣小妖打了一拳。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开始西落。

　　暮色下，遇宁看到陆地上一列又一列的人群。他们就像被穿起来的蚂蚁。四周把守着身形高挑的鲛人士兵，不时扬起鞭子，抽打在这些人身上。

　　他们佝偻着背，有的身子抽搐着倒下，连叫声都没有。甚至人群中还有妇孺。

　　“他们应该是被流放到这儿了！唉，神女死了，谁曾想结界还能被打开呢？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兴风作浪。八荒被占个大半啊，好在咱们家北地辽阔……”喋喋不休的蓝衣小妖又被一通爆锤，他赶忙改口，讪笑道，“咱们狐王和郡主娘娘，正好强强联合！”

　　许是为了便于流放囚犯，陆地上花草植被都被清除，砂砾遍布。

　　遇宁空洞的眼神突然一颤。

　　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

　　曾经它的一侧枝繁叶茂，树下花海锦簇。

　　在这里，少男少女许下誓言。

　　有星光，有萤火，有悄然而生的情愫。

　　可如今，只剩光枝秃干，死气沉沉。

　　连花海中的湖泊，都被石头填满。这里，曾与四海相接，与她的爱人相连。

　　山清水秀的西荒，变成了人族囚牢。

　　“去即翼山。”

　　“什么？”小妖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鸾车，“娘娘，即翼山虽然离咱们青丘近，可是不顺路啊……”

　　“带我去即翼山！”遇宁大声吼道。

　　“是，是。”小妖们惊出一身冷汗。

　　初春的北方，有着刺骨的寒。

　　遇宁不顾道路崎岖难行，裙摆沾满泥泞，执着地向前。

　　看到了！山下的小屋。

　　她觉得周遭都充斥着自己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她身体紧绷，想要握拳，却没有力气。她忐忑地上前，轻轻推开门。

　　屋内的哭声瞬间放大。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的孙子跪在床边放声大哭。

　　遇宁伸出发抖地手，放在男孩肩上。

　　他啜泣地回头，“姐姐？”

　　床上的老人早就没了呼吸。脖子上是一道如刀锋般划过的血口。

　　遇宁还是不敢相信的问了。

　　“他们拿着你的画像，问阿婆认不认识。她说认识，之后就被……”男孩哭着说，“我躲在床底下，逃过一命……我没看清长相。但眼睛是红色的。”

　　曾经好心收留她的祖孙，如今天人两隔。

　　遇宁来到后院，拿起铁锹，一刻不歇地挖着坑。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纤细的手却使劲发力，扬起的尘土呛得她不住地咳，脏污了袖口的羽毛。

　　小妖们见拦也拦不住，也蹲在地上帮忙刨坑。

　　总算在天黑前挖好。他们合力将老人安葬。

　　遇宁跪在坟前，低眸敛目，神色不明。

　　在小妖们惊讶的目光中，她摘下凤冠，磕了几个头。

　　“送我回去。”

　　“什么？”狐妖面面相觑，不懂她寓意何为。

　　遇宁回过头，眼眸漆如点墨，冷冷道：“我是人族公主，也是海皇澋渊的皇妃。我不是鲛人郡主。”

　　她今天看到的，便是千年后人族的下场。

　　她的家人还在遥远的彼方等着她。她没有理由逃避。

　　抱歉了，离洛，原是我配不上你，也是我对不住你。你的恩情，我下辈子再来偿还。

第47章 对峙

　　青丘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所有狐族都洋溢着笑脸。因为今天是狐王大婚的日子。

　　寝殿内已经布置成红色，换上了红烛，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

　　离洛正对镜换上喜服。他的长发被金色发冠束起，英挺的剑眉下，狐狸眼中浮动着柔和的波光，红唇浅笑，意气风发。

　　“能看到我儿幸福，娘这辈子就无憾了。”一旁的妇人有些哽咽。

　　离洛温柔地笑着，轻轻替她拭泪。

　　“鸾车回来啦！”小狐妖兴奋地通报。

　　狐族们都挤在山谷前，想一睹他们未来娘娘的风采。

　　见狐王来了，又赶忙让出条路。

　　离洛神采奕奕，步履稳健，心中充满期待和一丝丝紧张。

　　直到看见蓝衣红衣小妖犹豫的神色。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离洛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门。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没有他想象中的，一袭红妆，巧笑倩兮的身影。只有凤冠孤零零地摆在座位上。

　　两个小妖扑通一声跪下。

　　“娘娘她，不是。郡主她，也不是，”小妖扇了个嘴巴，语无伦次道，“她说她是海皇的皇妃，不是狐王的新娘！”

　　…………

　　空旷而冷清的殿内，海水的光影映照着光洁的白玉地面。向上看去，孤独的帝王瘫坐在宝座上。他的脚下是歪倒的酒杯，琼浆玉液撒了一地。

　　澋渊神色迷离，红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上，衣领大开。骨节分明的手拎着酒壶，还在不停地灌酒。他的头后仰着，修长的脖颈喉结滚动，酒水从他的嘴角淌下，滑过他锋利的下颌。

　　他隐约听见脚步声。擦了擦嘴，微眯着蓝色的眼眸。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身体稍稍前倾，又靠了回去，嗤笑一声摇摇头。内心慨叹，真是出现幻觉了。

　　直到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澋渊瞪大眼睛，纤长的睫毛轻颤着。他惊愕地看向来人，眼神闪烁间，从不确定到惊喜，显得慌乱而不知所措。

　　遇宁一袭红衣，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鬓间，红唇轻抿，像是破碎的玫瑰，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

　　澋渊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阿宁，别走，不要离开我，”他言语温柔又带着哀求，紧紧环住纤瘦的女子，轻抚她柔软的发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跟踪我？”遇宁冷冷道。

　　他愣愣地抬起头，视线移到她脖子上的圆玉。

　　可以借我看看吗？

　　少年看向圆玉，笑问道。阳光洒在林间，照在他们身上。

　　遇宁想起来了。

　　“所以一开始，在即翼山的时候，你就在这上面做了手脚，对吗？”遇宁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阿宁，我……”

　　“为什么？”遇宁抬眸，锐利的眼神饱含愤怒，“为什么这样对人族？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

　　澋渊慢慢松开她，垂下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而后嗓音沙哑道：“和平？曾几何时，鲛人是最卑贱的种族！就因为这劳什子的结界，任人摆布揉捏！”

　　遇宁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可理喻，到现在还骗她。

　　“可是没有四海的八荒，又是什么？”澋渊张开手臂，仰头大笑，“鲛人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你疯了。”遇宁喃喃自语，面如寒霜。

　　男人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神情变得落寞。他轻笑一声，自嘲道：“而在这四海内，我不强大，又会有多少人骑在我头上？”

　　遇宁冷笑：“是啊，你对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族呢。”

　　男人的眼底骤然聚起猩红，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朗声质问：“谁和你说的？你们千年后胡编乱造的史书吗？”

　　“不用谁来说！”遇宁挣脱开束缚自己的手，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你犯下的恶果还不够吗？手里的鲜血还不够吗？”

　　澋渊闻言，苍白的脸更加冰冷无温。

　　遇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不是来和你吵的。我可以打开所有结界，鲛人上岸不再被束缚。但是你们不能强占八荒。”

　　男人睨着她，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跟我谈。”他一步步靠近遇宁，眼神像盯着猎物，“你难道不在骗我吗？结界打开，你就回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遇宁握紧拳头，又松开。她垂下眼帘，又抬眼含泪看他，咬牙道：“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打开结界，我保你这一脉不死。”澋渊猩红的眼眸含着笑意，眼底却是森寒。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遇宁转身离开，却被男人大力拉过，打横抱起。

　　“你以为你这次回来，我还会让你走吗？”他的声音低沉阴鸷，如淬了毒的寒冰。

　　遇宁再次被丢在床上。

　　一开始她还会挣扎，后来便逐渐放弃。

　　他只是像对待猎物一样肆意摆弄，直到她哼出声，才满意地继续。

　　遇宁便放任自流。

　　更多的时候，澋渊只会深夜前来。

　　有一次，她咬着被角，额头冒着冷汗，身体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

　　“肚子疼。”遇宁虚弱地说。所以今天可以放过她了吧。

　　男人却躺在她身后，轻轻环住她，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可能是温热的掌心，或者男人的法术。遇宁周身渐渐放松下来。

　　隐约感觉到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似在哄她入睡。嘴里喃喃低语。

　　遇宁听不太清，沉沉睡去。

　　后来，澋渊白天也会过来，有时一起吃饭，有时忙着批阅奏章。

　　遇宁没见过他当皇帝的样子。

　　工作的时候，男人会微微蹙起眉头，修长的手指握着笔不停勾画，俊美的脸上是认真的神色。

　　澋渊似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看她慌张的样子，魅惑一笑。

　　毕竟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

　　遇宁只想狠狠捶自己一拳，愤而躺在床上翻过身去。

　　有一次，他连续消失了几天。

　　直到一日，遇宁在睡梦中，被他吻醒。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第48章 骗局和真相

　　澋渊温柔的语气，不断把她拉进为她准备的深渊。

　　而这句话，又将她拉回现实。

　　我在做什么。遇宁扪心自问。

　　她强迫自己清醒。脖子上的圆玉硌的她生疼。

　　“为什么总是半夜来呢，是怕看清我的脸吗？”她沉静地说。

　　男人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眸中的狂暴之气。

　　澋渊愤而离开。

　　她成功了，男人再也没来过。

　　这天，冷清的殿内迎来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汘渝。

　　“你还有脸回来啊。”暗红的眼眸含着不屑，眼底燃着因妒而生的火苗。

　　遇宁迎上她的目光，扯起嘴角，露出如花的笑颜，“不管怎样，我依然是皇上钦点的皇妃。”

　　二人四目相对，犹如金戈相击，毫不掩饰内心的敌意。

　　汘渝咬牙切齿，胸腔大力起伏。

　　她没想到这个贱人还能回来。而且澋渊几乎天天留宿在她那。

　　海后冷哼一声，莞尔一笑，转身摆弄起花瓶里的鲜花，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幽幽道：“真是可怜。”

　　她抬头，却见遇宁并未理会自己。又扯着嗓子接着说：“你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真可怜。”

　　遇宁冷眼看向她。汘渝美艳的脸很是得意，“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

　　她慢步绕着遇宁，突然贴近耳边，轻声说：“凝魄珠？”

　　遇宁的瞳孔一震。

　　“此等宝物岂是你们人族所有？”

　　“你什么意思。”遇宁沉声道。

　　见她回话，汘渝更加得意。

　　“聚力凝魄，招魂引灵，是为凝魄珠。”海后一字一顿，“混沌初，诞于四海。如果不是澋渊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句话呢。”

　　遇宁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柱冲上脑壳。

　　汘渝一把掐碎眼前的鲜花，“知鸢那个贱人死后，我们感受到，她打开的那处结界散发的能量开始逐渐微弱，临近的鲛人突然快速衰老。当有鲛人陆续死亡后，海水开始上涨。我们派了年轻的鲛人过去，才有平息的趋势。”

　　“所以，澋渊大胆猜测，”汘渝回头看向木然的遇宁，“结界消失，鲛人就会消失。鲛人消失，四海就会吞噬八荒大陆。”

　　遇宁如坠入冰窟，彻骨的寒凉从心脏蔓延。

　　汘渝看到她的反应，愈发痛快道：“所以，就用凝魄珠，召唤神女后人的元神回来，帮我们打开结界。可你们愚蠢的人族，要是不信任凝魄珠，该怎么办？让我想想，贱人的家在哪里来着……”

　　汘渝挑眉，低头思索片刻：“临渊泽！那就让她的祖祖辈辈都传下去，‘凝魄珠’是他们救命的宝贝！”她张扬大笑，声音尖锐刺耳，“谁曾想，凝魄珠闪烁的信号，竟被千年后的你接收了！哈哈哈——”

　　遇宁的耳边再次响起嗡鸣。幼时海底幻境中看到的恐怖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倒下的族人，还有宛如修罗的红发男人。

　　他的脸和澋渊的脸逐渐重合。

　　绝望的情绪如汹涌的浪潮涌上心头。

　　汘渝看她这副模样，畅快道：“看来，我们都猜对了。”妖冶的红眸中满是惋惜，眼底却是无尽的嘲讽，“想必在你的世界里，鲛人族已经消失了吧。人族只能派你回来，向我们摇尾乞怜。”

　　遇宁看着汘渝一步步靠近自己，精致的眉眼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傲慢。美艳的红唇一开一合，吐出的每句话如利刃般在心口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涌向五脏六腑，伤痛传遍全身。

　　“你知道鲛人生来是没有双腿的吧。那你知道，为何我为女子，澋渊为男子？”

　　“你知道，伴他长大的是谁吗？”

　　“你以为，他为什么封我为皇后，又让我参与他的全部计划？”

　　“知鸢那个贱人算什么！不也是死了。你又算什么？不过是我丈夫闲来时的玩物罢了！”

　　汘渝走了。

　　遇宁想要起身，身子却难以控制地摇晃，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仰躺着，呆呆地看向殿顶。乌黑的眼眸空洞无神，透着麻木。

　　一切都是骗局。

　　是一个计划了一千年的骗局。

　　爷爷，八荒长老，临渊泽的人。

　　他们都视“凝魄珠”为救命稻草。

　　渺小的人类向最强大的妖邪求救。

　　却只能被玩弄在股掌间。

　　可笑。

　　遇宁侧过身蜷缩起来。她的肩膀不住颤抖，低声笑着。

　　皇后寝宫。

　　虽富丽堂皇，但宽阔得冷清。

　　汘渝看着摇曳的烛火，神色晦暗不明。

　　“蠢啊！”黑暗中的男人一步步走来，声音低沉冰冷，“被嫉妒蒙蔽的女人，真的是愚蠢。”

　　她回头看向来人。

　　绿色的眼眸透明干净，却藏着难以窥探的无数秘密。幽暗的火光下，清俊的面容显露出来，依然是从容自若的浅笑，波澜不惊的神色下是复杂的算计。

　　汘渝屏退了身边的侍女。而后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么快就亮底牌了？你是真沉不住气啊。”澋琛幽幽道。

　　“全天下都知道海皇为海后，修建了最豪华的宫殿。世人皆以为我们琴瑟和鸣，天作之合，多么的恩爱。”汘渝平静地说。

　　她拿起案上精致的瓷瓶，观赏着，又冷笑一声，用力将它摔碎在地。刺耳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可我这里，冷清的连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澋渊更是从未来过……”

　　哭喊声含着委屈和不甘，她瞪着猩红的眼眸，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可他却天天留宿在贱人那里！他怕她地位低，就让她投身为人族公主。可他忘了，你们所有人都忘了，我生来就是南海的公主！我还是这四海的皇后！”

　　汘渝眼含热泪，伸出手用力指着，“如今那个贱人，都敢骑在我鼻子上了！我必须要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澋琛淡然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人。看她胸腔起伏，开始哽咽。他将她按在座位上，轻言浅笑道：“认不认清又如何，这四海的皇后，终究是你。南澈、西荒、即翼山，我们配合地不是很好嘛。”

　　他坐在对面，看着眼前逐渐冷静的女人，幽幽道：“你要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第49章 千年前的临渊泽

　　“想想你为什么要和我合作？”澋琛的声音似来自地狱的鬼魅，迷惑心智。

　　烛火摇曳，绿色的眼眸泛着幽光。他薄唇轻启，低声笑道：“因为连你也觉得，澋琛这个人和妖混生的杂种，不成气候。”

　　“你！”汘渝狭长的红眸眯起，阴冷中蕴着难掩的怒意。

　　“别动怒呀！你不是最恨人族吗，他的身体里可流淌着人族的血。”澋琛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稳固好自己的地位，是时候该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他走到门口，背身而立，“等到那一天，一个澋渊又算什么，世间万物都会臣服在我们脚下！”绿色的瞳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扯起嘴角朗声大笑。

　　他从容地来到遇宁的寝殿。

　　蜷缩在地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真麻烦啊，还要我来收拾这烂摊子。澋琛揉了揉眉心，垂下的眼眸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看来得押她去打开结界了。

　　澋琛走到遇宁跟前，单侧挑眉，打量着她。见她没反应，便蹲下来，手刚要放在她肩上，就见遇宁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瞳仁凝视着他。

　　澋琛被吓了一跳。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换了个神色，温柔道：“阿宁，你……”

　　遇宁支起身，“澋渊并未禁我的足，”她目光坚定道，“请带我去临渊泽。”

　　她想起穿越前，爷爷对她说过的话。

　　“这个秘密只从我的祖辈父辈那流传下来。可以制衡天地、让鲛人足以为之震颤的秘法，就在千年前的临渊泽。不过具体是什么，后人也不知道。宁儿，必要时，一定来这里寻找答案。”

　　她心里总是对澋渊抱有一丝幻想。

　　可是汘渝的话，把她的幻想彻底打碎。

　　梦醒了。她别无他法，只能最后一搏。

　　“你还要去，打开结界吗？”澋琛试探性的问。

　　遇宁点点头。

　　却没看到澋琛悄悄松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

　　他带她穿梭在海底。

　　这也是遇宁第一次看到他的鱼尾，和他的眼睛同样的颜色。

　　她趴在澋琛背上，就像那日澋渊载她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澋渊所经历的一切，太难忘掉。恍若昨日，历历在目。

　　她转而看向身下的男人。

　　鲛人中也有像澋琛和澋瑶这样的好人。

　　可是鲛人的心，太复杂。她看不清他们所有人。

　　距离仿佛在海水中缩短。片刻后，他们便浮出海面，踏上陆地。

　　眼前是熟悉的景色。

　　一千年间，临渊泽竟然没有太大变化。

　　不过，现在的这里有更多的植被，树木郁郁葱葱。被海水侵蚀的痕迹稍见端倪。

　　“郡王爷。”

　　遇宁回头，发现鲛人士兵驻扎在东海沿岸，他们看到澋琛后，都向他行礼。

　　难道当年知鸢打开的结界就在临渊泽？她拿起圆玉，罗盘竟散发出淡淡微光。

　　不远处，人族百姓在修建神女像。

　　遇宁小的时候，经常来海边玩。还会靠着神女像休息。它面朝大海，低垂眼眸，神色悲悯。

　　原来神女像是这个时候修建的。遇宁纳闷的是，鲛人好像在看守这些劳作的工人，似在监工。

　　“之前，这里每月都会有年轻的鲛人士兵轮岗，最近已经需要一周一换了。临近的鲛人，衰老的也越来越多。”

　　澋琛的话引起她的注意。看来汘渝所言为真。

　　“我想自己走一走。”

　　“好。”澋琛点点头。

　　遇宁跟随罗盘的指引一路向前，穿过房屋瓦舍，眼前是一处密林。

　　她顺着山间小路，不知走了多久，再回头，山下的排排房屋变得渺小拥挤。

　　仅四周偶尔传来虫鸣。

　　看来山上已无人烟。遇宁正想着，却见不远处，在树叶遮挡下，有一院落。她走上前，却见草席做的门随风摆动，院里破败不堪。

　　走进去，看到一茅屋。廊檐下挂着蛛网，窗楣上落满灰尘，窗纸也已破损。一些许久未用的农具整齐地摆放在竹篮里。看来主人不在这里住了。

　　她鬼使神差地敲敲门，却被从里打开。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室外的强光对于上年岁的人来说有些强烈，他微眯着眼，打量着遇宁，却见她脖子上戴着圆玉罗盘。

　　“你是？……”

　　眼前的少女，眉宇间的神态似曾相识。

　　“我是从一千年前回来的。”遇宁淡淡道。

　　老人为之一振，挪开颤抖的身体，嘴里只说：“快请进！”

　　遇宁环顾四周，茅屋内虽然破旧，但物品摆放的井井有条。

　　老人不忘待客之道，拿出茶具，为遇宁倒茶。

　　“这里是知鸢生前住的地方。”他叹了口气。

　　神女的居所竟然如此简陋？遇宁心下诧异。千年前的神女，不是应该受万人敬仰，居于高阁吗？

　　遇宁阖上眼帘，缓慢呼吸，似感受到淡淡幽香。她很好奇，游走在妖族和人族间的知鸢，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您知道‘凝魄珠’吧。”遇宁睁开眼睛，沉声道。

　　老人瘦削的身体猛然一震，瞳孔收缩，嘴唇微微翕动，喉间发出含混的声音。他扑通一声跪在遇宁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老人嗓音沙哑，像呼啸的风。

　　遇宁赶忙将他搀起。她不是来这里苛责祖辈的。

　　“我爷爷说，临渊泽有能制衡天地、让鲛人足以为之震颤的秘法。”遇宁眼神凝重，迫切道，“请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老人怔住了。他脸色苍白，五官皱在一起，神色痛苦。垂下头，低声沉吟：“没有。”

　　爷爷在骗她？

　　遇宁仿佛五雷轰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她来回踱步，万千思绪在脑海里不停翻腾。

　　她记得临行前，爷爷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还有一丝底线。”

　　难道只是为了哄她过来，打开几处结界，让人族多活一天是一天吗？

　　那她算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

　　愤怒和恐惧涌上头顶，遇宁的脸霎时涨红。她用力握住老人的肩膀，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看少女如此神色，老人沧桑的脸满是愧疚。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50章 苦海秘境

　　遇宁强迫自己冷静。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在颤抖：“有关制衡鲛人的秘法。这话你到底听没听过？”

　　“我听过，听过。”老人咽了一下口水，紧张道。

　　遇宁眼睛一亮。她靠近老人，沉声问：“这也是鲛人让你们传给后世的吗？”

　　“不是，不是的，”老人慌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传的。”

　　爷爷不会骗自己的。

　　肯定有办法。

　　遇宁来回踱步，浑身的血液仿佛燃烧一般，脑内思绪翻飞。

　　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具体的方法而已。

　　那知鸢知道吗？

　　是鲛人让她绝望地自尽，还是她发现了什么，让她决定带着秘密死掉？

　　遇宁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阳光从狭窄的窗户照射进来，屋内粉尘飘荡，星星点点。

　　这里摆放的都是神女用过的东西。她恍惚间看到知鸢生前的模样，一袭白衣，坐在窗前，静静地翻看书本。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活着的气息。

　　所以，她会不会留下线索？

　　“我今天刚过来，本想整理知鸢的遗物。东西都还没动。”老人如是说。

　　遇宁便疯狂地翻箱倒柜。

　　所有的衣服被褥，都被她抖一遍。所有的书本，她都仔细翻看。零碎杂物，更不被放过。角落缝隙，都被摸遍。恨不得掘地三尺。

　　老人不知道这位穿越千年的后人寓意何为。但内心始终有愧，便立在一旁，任其发泄。

　　直到所有能看到的，能触碰到的，都被她检查一番。

　　遇宁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大口饮下。

　　无论是不是无用功，她都必须这么做。

　　现在只有她，能逆转局势。

　　室内一片狼藉。

　　还有哪里呢？遇宁心绪烦躁，焦灼不安地看向周围。

　　无意间，视线落在桌上的镜子。

　　她拿起来，离近才发现，镜中自己的影子有些扭曲，她又照了照老人，同样如此。

　　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她手摸上镜面，感受到并不光滑。

　　遇宁灵光一闪。这个镜子装反了！因为是背面，不如正面打磨的仔细，所以才凹凸不平。

　　知鸢这样聪慧的女子，怎么会一直用错位的镜子？

　　她心头狂跳，紧张地沿着边缘，将镜面抠开。

　　没有她想象中掉出的纸条。

　　失望刚要在脸上蔓延，却见支撑镜面的木板上，刻着两行小字。

　　“叶润山林密，浣纱人不在。”遇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她拿起圆玉罗盘，递给老人看，“这是指向哪里？”

　　“西北方……”老人思忖着，而后惊讶道，“那里是，苦海秘境！”

　　遇宁临行前，老人递给她一幅弓箭。这是知鸢生前用过的。

　　遇宁郑重地接过。她会替她完成未尽的使命。

　　告别老人后，按照罗盘的指引，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太阳西斜，斑驳的光点散落在地。

　　罗盘发出震动，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遇宁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处岩壁缝隙，目测只能过一人，被垂下的藤萝遮蔽，很难被发现。遇宁俯身靠近，听到里面传来潺潺的水声。

　　她不作犹豫，侧身而进。四周苔藓密布，前路晦暗不明。

　　遇宁想起金乌那次，在它快要成神时，圆玉的光芒也呈渐弱的趋势。看来现在的这处结界，也快要消失了。但既然知鸢打开过，为何自己的罗盘上没有出现宝石？难道需要再打开一遍？

　　正想着，已经深入大半，水声也越来越近，凉气渐渐袭来。

　　到了。遇宁钻出缝隙，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山洞，潺潺水声来自地上坑洞内流动的泉水，向上望去，洞的上方有一个“天窗”，阳光正好透射进来，映照在水面上。

　　遇宁上前，却见旁边立着一个石碑。她扶去掉落的枝叶，只见上面四个大字，古文形似“苦海秘境”。

　　她蹲下身，抬手舀起水，舔了舔。竟是咸的，且是蓝色，难道是海水？低头望去，深不见底。

　　“叶润山林密，浣纱人不在。”遇宁回忆起知鸢留下的诗句，喃喃自语。

　　回头看向石碑，“秘境……密，”她睫羽轻颤，乌黑的瞳眸闪烁着波光，“秘密在境！”

　　每句诗的最后两字，和“秘境”连在一起，就是知鸢暗藏的玄机！

　　秘密就在此处。

　　遇宁心头狂跳，她站起身，只觉得重获新生，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还好没有放弃！

　　虽然在海底已生活数月，但真到自己入海的那一刻，心中不乏泛起紧张不安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第51章 前世的记忆

　　当身体被海水包围时，遇宁并未感受到恐惧，反而是舒适惬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手轻轻摆动。她想起那次随澋渊入海后，自己就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了。

　　她轻触石壁，往下看去，是没有尽头的黑色，脖子上的圆玉发出淡淡光芒，照亮前路。遇宁不做犹豫，继续下潜。

　　海水就像温暖的怀抱，让她疲倦已久的身心得到了放松。

　　她突然觉得好累，这种累是历经千帆后，终于得以喘息，可以泄下力气的感觉。她的内心体会到久违的平静。

　　眼皮竟开始打架，困意渐袭。

　　好想睡一觉。遇宁闭上了眼睛。

　　她是被一声声祷告喊醒的。

　　“神女在世，佑我八荒。风调雨顺，物阜年丰。”

　　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

　　这是？什么情况？

　　遇宁着实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明亮的大殿内，自己好像坐在高台之上，下面是一群跪拜的人。

　　一道士站在她右下方，一遍遍高声念诵刚才的话，跪拜的人也不断起身，再伏地。

　　遇宁想动，但是动不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好像困得不行，头不住向下点，偷偷打着瞌睡。

　　不同于穿越到人族公主身上，这次她只作为“眼睛”，但她也能同时体会到身体主人的感受。正在思索，台下的道士一挥拂尘，长吟一声。身体抖了一激灵，瞬间清醒。

　　只见参拜的人们，排成一字长队，逐个来到她面前，先是说“神女在世，佑我八荒”，然后便开始讲述自己的疾苦。

　　什么八十岁老母重病缠身，多年寒窗苦读再次落榜，做买卖又亏空了，媳妇和别人跑了，诸如此类大事小情。没有祈福，全是悲诉。遇宁觉得自己就像个垃圾桶，听得头都大了。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折磨才结束。这期间不仅无法如厕，更是全身酸麻。等人群散去，一个妙龄女子走过来，柔声说：“小姐，辛苦了。”

　　连眼前的侍女都穿着考究，看来这幅身体的主人家境优越。扶着伸过来的手，才勉强起身。

　　跟随侍女坐上马车，本想看看窗外的街景，可身体的主人只闭目养神。

　　下车后，便走进一气派的府邸，牌匾上写着“知府”。

　　直到身体主人的母亲唤着“鸢儿”迎接她，遇宁才意识到，这幅躯体，是属于知鸢的。

　　她在感受知鸢所经历的一切。

　　而当看到铜镜中的脸，遇宁却惊讶地发现，知鸢竟和千年后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千年前神女的日常，辛苦乏味。卯时就要起床读书，白天会有先生一对一授课，午饭后休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开始练习箭术，下午还要学习礼仪。每周还有两次去“神女殿”接受百姓参拜。

　　而其余时间，从未踏出过府邸。这是被明令禁止的。

　　院落的高墙，神女的重担，压下她心底对自由的渴望。

　　而知鸢，也只是刚满十五岁的少女，她同样会感到疲倦，闲暇时，便坐在台阶上仰望蓝天，看着漂浮的白云，树上的燕雀。

　　“鲛人天性险猾，阴怀不测，强占四海……”老先生的声音沙哑，但铿锵有力。他连咳几声，打断了正在神游的知鸢。

　　“知鸢，你可知为何要守护好结界？”

　　“因为世间最邪恶的妖邪居于四海之下，为了保护八荒的生灵，不能让鲛人踏上陆地。”知鸢一板一眼地回答。

　　先生摇摇头，“单单知道这些，是不够的。每次在神女殿接受百姓的跪拜，于你都是历练。听得百姓苦，方知百姓苦。只有这样，才更能明白守护好四海八荒的意义。”

　　“你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先生的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圆玉，“你这一生的任务不难，但你是人族的信仰，必须要经历这些辛劳。”

　　这一日，知鸢的父亲离开了家。他是朝廷亲封的“镇海将军”，负责看守沿海区域，铲除邪佞。这次他要巡逻一个月。

　　男人身形威武，方正的脸上写满严肃。在这个家里，父亲是不能被忤逆的。他骑在马上，向妻子叮嘱几句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父亲远走的背影，知鸢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日没有长辈的看管拷问，少女也有些懒散，心思开始飘忽不定。

　　当再一次倾听百姓的苦难后，知鸢终于忍受不住，“阿晓，我们偷偷出去逛逛吧！”侍女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二人换上朴素的衣衫，帽檐垂下的轻纱遮住了知鸢姣好的面容。

　　翻墙而出后，便迫不及待地走街串巷。

　　不同于自家的碧瓦朱檐，小巷两边是一个个紧挨着的平民院落，有些破旧的院墙被大片青苔点缀，有的还挂着绿油油的爬山虎，柳树垂下的枝条随风荡漾，知鸢顿觉赏心悦目。

　　拐个弯便来到热闹的街头。两旁店肆林立，还有许多摊贩。暮色下，夕阳洒在绿瓦红墙间，为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增添了朦胧的美感。

　　“临渊泽原来是这样祥和美好。”知鸢感慨道。

　　“当然是老爷的功劳！”阿晓洋洋得意。

　　守卫一方的父亲，真的做到了安邦定国。知鸢点点头，敬意油然而生。

　　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围了一群人。二人好奇地靠近，就听里面的小贩叫嚷道：“鲛人奴隶！鲛人奴隶！”

　　鲛人？鲛人不是在海里吗？怎么会上岸呢？知鸢心下疑惑。

　　就听围观的百姓讲道：“咱们临渊泽不是不让贩卖鲛人吗？”

　　“只是咱们将军管的严罢了，你以为黑市没有？全国多少地方都在靠这些妖物赚钱呀，白得的利润啊！”

　　“我看这小贩不像本地人，估计卖完一波就流窜到别处喽。”

　　阿晓刚想拉住知鸢，她却已经挤了进去。

　　知鸢愣住了。

　　跪在地上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

　　满口黄牙的小贩堆着笑：“这是最新鲜的鲛人奴隶，刚被劈出腿，还可以活很久。小姐买来玩玩？”

　　除了先生的讲述，古籍中的文字，这是知鸢第一次见到鲛人。

　　她没想到，竟和人类长得这样像，却有着比人类美上万分的容貌。

第52章 买来的鲛人奴隶

　　他满身伤痕，衣不蔽体，却挺直腰板跪着。小孩的脸被小贩强行抬起，脏污的手用力掐着他白皙的脸颊。

　　知鸢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充满愤怒，鄙夷，屈辱和不甘。

　　“谁知道是真的鲛人还是假的？”

　　“让他哭一个！”

　　知鸢想起，先生讲过，鲛人的眼泪可以化为珍珠。

　　人群兴奋地叫嚷。

　　她回过头，周围的人一脸垂涎，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狰狞的表情，让她感到害怕。

　　木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脊背上，娇嫩的皮肤瞬间渗出鲜血，却一滴眼泪也没流。恼羞成怒的小贩更加用力地打。小孩很快瘫倒在地，喷出一口血来。

　　阿晓终于冲进来，一手捂住知鸢的眼睛，一手作势要拽她离开。

　　“我买他！”知鸢用力推开阿晓，“我买他。”

　　她浑身不住发抖，轻纱下早已泪流满面。

　　因为抬着个大活“人”，只能从府邸侧门进入。好在天色已深，没有引起家仆的注意。

　　二人将他安置在杂物间，又取来药箱。知鸢留下，阿晓在门外看守。

　　这就是鲛人吗？

　　知鸢蹲下身，打量着来自海底的妖邪。

　　他斜靠在墙上，俊逸的眉皱着，垂下的长睫轻颤。嘴角泛青，还沾染着未擦净的血迹。白皙的肌肤旧伤添新伤，也许是木棍，也许是鞭子，道道痕迹都已经溃烂。

　　知鸢刚打开药瓶，就见他睁开了眼睛。

　　澄澈的黑眸有些迷茫，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瞬间变得狠戾。他瞪着少女手中的瓶子。

　　“这是药，能治你伤的。”知鸢轻声解释。她没想到他对药瓶这么戒备，难以想象这个鲛人小孩经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知鸢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没有敌意。片刻后，见他没有反抗，便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即使咬紧下唇极力忍耐，神经反应也让他下意识抖动。

　　知鸢见状，边涂药边轻轻吹气。

　　许是有效，小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大家都睡下了，动静太大会惹麻烦的。你先在这将就一晚，明天房间收拾好，再让你搬进去。”她柔声说。

　　不经意间抬头，却见小孩一脸邪魅地看着她。

　　还不待她反应，手腕就被他一把握住，直接拽到他面前。二人的距离只差分毫。

　　这小孩力气怎么这么大？完全不像身负重伤的人！

　　刚要挣脱，就听他幽幽道：“怎么，想把我治好再玩我吗？”少年音分不清男女，慵懒魅惑。

　　知鸢瞪大眼睛，瞳孔不住颤抖。

　　眼前的他，白皙的脸蛋上虽然有些脏污，依然可见他清俊的容颜。

　　鼻梁高挺，睫毛浓密纤长，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泛着幽光，微微上扬的眼尾添了一丝妩媚，漂亮的朱唇似笑非笑，流露出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他不是人，他绝对是妖。

　　这是知鸢最直观的感受。

　　未出阁的少女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

　　她的睫毛颤抖着，呼吸越发急促。

　　突然，鲛人的脸色一变，嘴唇翕动着，松开了知鸢的手。

　　她神色未定，回头却见他瘫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脸上透着青灰色，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空洞无神。

　　“你怎么了？”知鸢不敢碰触他痉挛的身体。

　　鲛人胸腔起伏不定，呼吸微弱艰难，滚动的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水，水……”

　　知鸢慌忙招唤门外的阿晓，拿来水碗后，递到他面前。

　　鲛人却抬起颤抖的手，一把推开。碗啪得一声砸碎。

　　知鸢拦住要发火的阿晓，看着地上流淌的水，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阿晓，搬水桶！”

　　二人合力搬来水桶，又在里面注满水。

　　“小姐我来吧。”阿晓上去就脱鲛人的衣服。知鸢慌张地背过身去。刚才发生的一切还让她有些无措。

　　“咦？他不是男的？”

　　“什么？”知鸢诧异地回头。

　　“也不是女的……”阿晓有些尴尬地说。

　　此时浸泡在水中的鲛人，面色不似刚才那样痛苦，闭着眼睛靠在桶边，像熟睡的孩子。

　　阿晓走过来小声说：“就是没有那个！”

　　“哪个？”

　　阿晓又在知鸢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脸霎时变红。

　　一夜过后，鲛人的伤势竟好了大半。知鸢信守承诺，让他住在单独的房间。

　　之后每天，她都来亲自给他上药。“我和我娘说了，她会替我保密的，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依然没有回应。

　　抬头，却见他盯着刚刚换好的绷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鸢依旧每日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但都会抽出时间来看望他。

　　见他的身体一天天变好，也逐渐放下心来。

　　只是，更多时候，他总是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天空，或盯着地上的蚂蚁。消瘦的身影孤寂又可怜。

　　“不好意思啊，你跟了我，却只能像我一样，关在牢笼里。”知鸢神情落寞地坐在他身边。

　　鲛人还是没有说话。银色的月光洒在他乌黑的发上，清亮的眸子浮动着淡淡波光。似是画上的冰冷美人。

　　真好看啊。知鸢内心想道。

　　“我送你回家？”她柔声问。

　　却见鲛人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神色。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家。”

　　这是自第一次见面后，他才开口讲的话。

　　知鸢忙说：“没事的，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很安全的。”

　　鲛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知鸢无法读懂他眼中的意思，便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对啦，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鲛人淡淡道。

　　连名字都没有吗……

　　知鸢很是心疼，但表情并未流露。她知道他有很强的自尊心，他不需要怜悯。

　　知鸢眼睛弯弯的，笑盈盈道：“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她思忖片刻，眸光一亮，“性静情逸，顺水行舟。就叫——逸舟，如何？”

第53章 逸舟是我的人

　　“什么声音，这么吵？”

　　知鸢一袭白衣，头发干练的扎起，英姿飒爽。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泛出淡淡光晕。她长箭搭弓，手指一松，力量消散，利箭瞬间弹射飞出。箭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嗖的一声，直中靶心。

　　“许是表少爷们又在打架了。”阿晓撇撇嘴。

　　知鸢抬下眉，清秀的脸上写满无奈。

　　每年此时，她的表兄弟们都会来家里做客，一住就是好几天。

　　“我们去看看，”知鸢放下弓箭，“他们几个下手没有轻重，婶子又不在，磕碰了又该说我们照顾不周了。”

　　烈日当空，蝉鸣不断。大树下，男孩们围成一圈，嘴里大声叫嚷，十分聒噪。

　　为首的一身富贵金色外袍，又矮又胖，他呲牙咧嘴道：“按住他！让你嚣张！给我往死里打！”

　　一声令下，其他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对躺在地上那人拳打脚踢。

　　被揍的人却未吭一声，只有身体被重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众人都打累了，胖子蹲下来，一把掐起他的下巴，啧啧称奇：“鲛人果然是细皮嫩肉啊。”指腹用力摩挲着白嫩的脸颊，直到掐出深深的红印。

　　“你还敢瞪我！”胖子提高音调，吹胡瞪眼，刚举起拳头，视线落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立马换了个神色，一脸猥琐道，“不过，爷就喜欢小辣椒！让我看看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说完手就往对方的衣领里伸。

　　利箭裹着凛冽的劲风，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如闪电般穿梭，直向目标而去。

　　“啊！！——”

　　胖子浑身颤栗，吓得大叫，只觉得刺痛。颤抖地抬眼，却见利箭紧贴头皮，直插发髻，扎进了身后的树干。他动弹不得，整个人被挂在了树上。

　　他抖着胖手往脑门一摸，“血……”原是破了皮。

　　“阿舟！”知鸢丢下弓箭，赶忙跑过来。

　　其他几个已经吓呆了，知鸢一脚踹开他们，扶起躺在地上的鲛人。

　　她红着眼眶，轻轻抚开他凌乱的发丝。

　　而他却面色平静，乌黑的瞳仁宛若止水。

　　看着明明刚刚恢复好的鲛人，身上又布满淤青，知鸢顿觉心口仿佛被刀子搅动。

　　她愤怒地抬头，睁着猩红的眼，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知鸢平时恬静温和，连话都不怎么同他们讲，这些小子哪见过她这样，都吓得不敢吱声。

　　只有树上那胖子大声嚷道：“知鸢！你背着叔父养鲛人，我绝对要揭发你！等他回来治你的罪！”

　　胖子见知鸢不理她，越发喋喋不休：“你有什么了不起，就凭咱们家这关系，你以后还不是要做我的小老婆！”

　　“啪！”知鸢一巴掌用力地扇在胖子脸上。

　　“我娘都没打过我！”胖子嚣张气焰全无，哇的一声哭出来。

　　知鸢手用力指着，“我看谁敢放他下来！”她的胸腔大力起伏，眼眸中满是怒火，环顾四周厉声道，“逸舟是我的人，他不是这里任何人的奴仆！谁要是敢对他不敬，家法伺候！”

　　说完这些话，她已嘴唇发白，不停颤抖。

　　周围的侍女都低下头，所有人不敢吭声。

　　一晃又过去几日。

　　今天知府上下特别热闹。因为是知鸢的生辰。

　　她一整天都没有闲暇的时间去看望逸舟。白天要去神女殿，下午回来后还要应付族内亲友。

　　本是自己的生辰，却成为了最累的人。抬头看向已经高悬的圆月，不知道逸舟还有没有入睡。

　　知鸢悄悄来到他房门口，举起要敲门的手，又放下。刚转身，就听里面轻声道：“进。”

　　她推开门，却见逸舟呆呆地坐在桌前，屋内并未添灯。她恍惚觉得鲛人原本晦暗的瞳眸陡然一亮。

　　知鸢将食盒放在桌上，神神秘秘地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见逸舟摇摇头，她笑着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碗面，一盘精致的糕点，还有一枚鸡蛋。

　　“快尝尝！”

　　逸舟接过筷子，吃起温热的汤面。

　　“我们人族过生日都会吃面条的，”知鸢笑眯眯的，突然想起来什么，接着说，“那你过生日，你家人都给你准备什么呀？”

　　逸舟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没有家人。我娘很早就去世了。”他继续吃着面。

　　知鸢一下愣住，想起那日自己口不择言，当着阿舟的面，骂表兄弟们有娘生没娘养……

　　她不知所措地慌忙道歉：“对不起……”

　　明明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

　　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鲛人，知鸢柔声说：“以后，逸舟就和我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鲛人抬起头，嘴里是还没咽下的面条。

　　“这是长寿面。我的分你一半，阿舟也会岁岁平安，长寿健康。”知鸢眨了眨眼，瞳仁边缘化出柔和清浅的眸光。

　　“啊，对了。”她拿起桌上的鸡蛋，轻轻贴在鲛人的脸上滚动着，“让我们逸舟，好运滚滚来。”

　　鲛人乌黑的眼眸，炯炯地望着她。

　　“谢谢你，”逸舟沉声道，“还有，谢谢你的花。”

　　“花？”知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台前的花盆。这是父亲从边地带回来的，她看着清新淡雅，就摆到了逸舟的房间。

　　“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蓝雪。”鲛人走过去，手轻轻拨弄花朵。

　　蓝白相间的花瓣，就像海面上的波浪。

　　知鸢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跪下！”

　　冰冷的祠堂内，男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府邸。

　　知鸢双膝重重地砸向地面。

　　“今日，面对祖宗牌位，我问你，”将军怒目圆睁，“知鸢，你忘记你是什么身份吗？”

　　知鸢一眼不眨地盯着地面，耳边是父亲的咆哮。

　　“你每日的书白读了！神女殿的倾听你都忘了吗！”

　　“女儿没忘。”知鸢抬起头，面色平静，清亮的眼眸闪烁着坚定。

　　她直视着不可一世的父亲，“只道世间疾苦，可女儿不懂。承蒙父母庇佑，女儿没尝过世间险恶，”她拔高音调，掷地有声，“可女儿所倾听的万千疾苦，都不如人族施加在逸舟身上的分毫！”

　　霎时间，巴掌便落在她脸上。

第54章 鲛人没有错

　　纤瘦的少女一下被扇倒在地。

　　“你对鲛人有恻隐之心，人族又有谁来普渡？”父亲颤声道，仍气恨难消。

　　知鸢艰难地支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迹，她瞪着黑亮的眸子，仰视高高在上的男人，朗声道：“我想，是父亲您忘了。祖宗流传下的纲常，第一篇讲的就是众生平等。鲛人难道不在这芸芸众生间吗？”

　　男人从未被这样针锋相对，更何况是平日里乖顺的女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

　　“鲛人邪恶，人族就没有邪念吗？人族中有好人，鲛人中难道就没有吗？”见父亲沉默不语，知鸢冷笑一声，“还是为了你们的强权，而给他们徒增罪名？”

　　不可一世的将军颤抖着倒退，只大吼着“家法伺候”，侍从便递来棍棒。

　　不顾妻子的哀求，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只鸢的背上。

　　孔武有力的男人并不收劲，只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声音从祠堂传遍整个府邸。

　　“阿鸢，同你父亲认个错吧。”母亲跪在她身边，泪如雨下。

　　知鸢紧咬嘴唇，都渗出血来。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

　　她只握紧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将军见女儿如此倔强，大喊“执迷不悟”，下手更重。

　　娇生的花朵哪经受得起这样的惩罚。

　　直到鲜血浸染了衣衫，知鸢在母亲的失声尖叫中，瘫倒在地。

　　她只隐约记得，后来自己被抬到床上。

　　苏醒后，上药是最痛苦的。

　　知鸢嘴里咬着毛巾，后背朝上，每一次与伤口的接触都让她禁不住*。

　　纸一样惨白的脸消瘦不堪，额上青筋浮现，汗水打湿衣衫。

　　她分不清是睡过去的还是疼晕过去的。

　　等她再次醒来，只觉得身体舒适许多。

　　知鸢缓缓回头，却见逸舟正坐在床边，举起手，悬于她腰部之上，似在发力。

　　他手掌下的区域，已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鲛人的法术吗。知鸢心想。

　　而逸舟却面色苍白，额头冒出汗珠。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鲛人诧异地抬头。

　　“不要把你也搭进去呀。”她虚弱地说。

　　鲛人垂下眼帘，低声道：“对不起……”

　　知鸢摇摇头，憔悴的面容绽放出笑颜，破碎而美丽。

　　逸舟一下握住她的手。两人都被这一举动惊了一下。

　　他侧过头，没有说话，耳根却泛出淡淡的红色，手并未松开。

　　少女浅浅微笑，紧紧回握。

　　一个月后，知鸢恢复的差不多了，而将军也意外的没再提起这件事。

　　这天，知鸢要随长辈去祖庙祭祖。

　　临行前她叮嘱逸舟道：“我可能得下午回来。家里只剩那几个表兄弟，你不要搭理他们。明天他们就走了。”

　　俊美的鲛人露出淡淡的笑容，乌黑的眼眸透明而干净。

　　一路上，她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他。少女总会因为想起他的笑颜而出神。

　　回来时，也一直盯着马车外的风景，望眼欲穿。直到府邸离自己越来越近。

　　知鸢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她就是想快点见到阿舟。

　　知鸢冲进大门，手里还拿着用山上的花草编成的花环，想象逸舟戴上的模样，不自觉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刚跑进正院，笑容便凝在脸上。

　　夏天炎热的午后，烈日当空，地面都烫得马蹄不住跺脚。

　　而逸舟，正跪在地上。

　　他的身体不住摇晃，闭着眼，头低低垂着，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面前的地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身边还搁置两个大炭盆，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模糊了周围的空气。

　　而那几个顽劣的少爷，坐在正对的厅堂内，嘴里大口啃着西瓜，一脸鄙夷地欣赏着他们的“杰作”。

　　逸舟却直挺挺地倒下。

　　知鸢疯了一样跑过来，一脚踢翻炭盆，将他搂在怀里。

　　少爷们都吓了一跳，从座位上弹起，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前的鲛人，毫无血色的脸上，嘴唇干裂，眼睛紧紧地闭着，气息奄奄。

　　无论知鸢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回应。

　　她瘦弱的脊背不住颤抖，回头看向身后沉默的父亲，“他有什么错。您告诉我他有什么错！”知鸢大声咆哮着，泪水在眼眶里决堤，“错在他生来就是鲛人吗！你们回答我！”

　　知鸢怒视着周围的一切，可所有人都静默不语。

　　直到次日清晨，泡在水桶里的逸舟才渐渐苏醒。

　　后来几天，知鸢都没有去看他。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逸舟，她怕逸舟不想见到她。

　　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面无形的墙。

　　该怎么办呢？

　　知鸢灵光一闪。

　　一晃又过了半个月。

　　入夜，她兴冲冲地跑来，见逸舟屋内烛火未灭，便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却见他正在摆弄一个瓶子，见到知鸢后，掩去了眼底的惊异，将瓶子收进袖口。

　　“我正要去找你。”他站起身，面无表情。摇曳的烛光下，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

　　果然是生气了吧。知鸢内心叹口气。脸上却是明媚的笑容，她拉过逸舟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二人翻墙而出。

　　知鸢带他穿过曲折小路，避开百姓院舍。

　　“这些天我和阿晓踩好点了，走了好几遍才记住路线！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逸舟并未答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了好久，渐渐远离人烟。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

　　知鸢回头，看到他惊讶的目光。因为他们来到了沿海东岸，不远处就是汪洋大海。

　　“来这边！”知鸢笑着招呼落在身后的逸舟。

　　二人继续前行。当看到眼前的一幕，逸舟停下了脚步。

　　只见沿海的陆地上，被种植了大片的蓝雪花。

　　它们随着晚风轻轻摆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掀起朵朵浪花，与这些可爱的花朵交相辉映。

　　“托父亲朋友的福，将它们从边地运过来。我悄悄把它们栽种到这里，好在前两天终于完工啦。”知鸢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挽在耳后，“而且，这边离海很近。等你想娘亲了，就来这儿看看。”

　　少女明亮的眼中流淌着星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鲛人，“阿舟，喜欢吗？”

第55章 他是我的光

　　原来知鸢消失的这几天，是来到东岸种花。

　　可她的身体，也才刚刚恢复。

　　海浪拍打着礁石，归鸟盘旋于天际，他们在蓝雪花旁遥相对望，银色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增添了朦胧的美感。

　　逸舟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他乌黑的眼眸如流光闪动，眼底却有些微妙和复杂。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处向他们靠近，危险蛰伏已久，打破原有的宁静。

　　知鸢下意识望向声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一群蛇逐渐将他们包围。蛇身在草地里游荡不易被察觉，直到他们附近才支起脖颈，蛇头吐出红信子，黑色的蛇皮泛着粼粼幽光。

　　二人不住后退，蛇身却越来越大，迅速长成一人高。

　　知鸢紧张地吞咽口水，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弓箭。

　　这些蛇妖不停发出“嘶嘶”声，绿色的眼睛露出贪婪的精光，蛇头前后摆动，蛇身扭动着，似在找准时机。

　　不觉间二人已被驱赶到海边。

　　电光火石间，知鸢思绪翻飞，清亮的眸子先是慌张地震颤，而后归为平静，面色坦然。

　　她回头看向身侧的逸舟，却见他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

　　他们的身后，海浪翻涌。

　　“阿舟，阿舟！”

　　出神的鲛人才看向她。

　　“回到海里，”知鸢对他大声喊道，“走！快走！”

　　少女沉着地张开手臂，海风将她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纤瘦的身体竟将他挡在身后。

　　逸舟怔怔地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隐藏了许多情绪。

　　她又着急喊道：“走啊！”再回头，妖蛇已经离她只差分毫。

　　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朝知鸢扑来！

　　她任命地闭上眼睛。

　　突然，腰部一紧，后背被拉进柔软的怀抱。在蛇信就要刺向她的那一刻，一股大力带她仰身入海。

　　来不及闭气，汹涌的海水灌进鼻腔，知鸢不住挣扎，海面离她越来越远，身体不停下沉。

　　环抱在腰间的手一松，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

　　是逸舟。

　　她神色慌乱地看着他，却被他双手捧起脸颊。

　　柔软冰凉的嘴唇贴在她的唇上。

　　知鸢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肌肤，鲛人垂下长长的睫毛，还在加深这个吻。

　　她感受到暖流从口腔流进肺腑。片刻后，逸舟松开她的唇瓣。

　　知鸢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下呼吸了。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

　　她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下半身已变成漂亮的蓝色鱼尾，在海水中微微摆动。

　　逸舟优雅地转了一圈，背过身去，示意知鸢趴在他背上。

　　知鸢照做后，逸舟便带她在海中遨游。

　　看着擦身而过的小鱼，漂浮的海藻，和眼前的他，知鸢内心慨叹，虽然原先在书本上见过，但今天真实地看到人身鱼尾，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等二人浮出水面，知鸢发现，逸舟带她回到了临渊泽的海边。

　　阿晓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湿漉漉的两人。

　　“祖宗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而他俩只相视而笑。

　　回到室内，阿晓整理着知鸢换下来的衣服。却见上面有一层淡淡的银粉，用手也擦不掉。

　　“小姐，这是……？”她疑惑地指着。

　　知鸢接过来，闻了闻。一脸平静地说：“虽然没有味道了，但还是拿去烧掉吧。”

　　“为什么呀？”

　　“这是五蛇粉，可以引来南疆蛊蛇。之前先生讲南荒史记时提到过。”加之今晚所见的妖蛇可以变大，外形上来看正是此物。

　　“哦。”阿晓点点头，而后慌张道，“小姐您不会遇险了吧？”她握住知鸢的肩膀，左右打量，“您没事吧？”

　　“没事。”知鸢淡淡道。

　　“您身上怎么会有此物呢？我们府里从未有过此等邪性的物件啊。”阿晓忧心忡忡。

　　知鸢想起逸舟看到自己时，藏在袖口的瓷瓶，以及他古怪的神色。

　　“您今天接触谁了？”阿晓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不会是阿舟吧！鲛人果然是致邪之物！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去告诉老爷！”

　　知鸢拉着气鼓鼓的阿晓坐下，缓缓道，“阿晓，我活的太累了。本以为，我会暗淡地度过此生。可阿舟的出现，让我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清亮的眼眸看向远方，似想到什么，轻言浅笑，“阿舟，是我生命里的光。”

　　“如果阿舟想让我死，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知鸢看着阿晓，认真道，“可是他没有逃走。他救了我。”

　　“我不甘心！亏小姐为了他，受那么重的伤，还给他种花！您看看您手上的口子！”阿晓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好啦，去睡觉吧。”

　　夏末的阳光已不再刺眼。窗外的鸟儿啼鸣，树叶沙沙作响，而府邸内却格外安静。

　　知鸢和逸舟站在将军面前。

　　她神色紧张，偷偷看向身旁的鲛人，他却面容平静。

　　“你真的是鲛人？”将军终于发话。他拿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抬眼道：“为什么没有鲛人的特征？”虽然声音平和，但眼神不乏军人的凌厉。

　　“因为我娘是鲛人，她和人族生下的我。”逸舟并不畏惧，直视他的眼睛。

　　将军抬了下眉，点点头，“嗯，这样也方便不少。”

　　知鸢诧异地看向父亲。

　　却听他缓缓道：“你可以留在鸢儿身边。”

　　知鸢瞪大眼睛。看女儿这番模样，将军皱眉道：“但知府不养闲人。你能做什么呢？你能保护她吗？”

　　父亲的话铿锵有力。逸舟沉默不语，却握紧拳头。

　　将军叹口气，似是妥协：“我看你骨骼不错。你每日跟随师傅修习武术，一个月后，如果你能打过我手下最差的兵，就留下，否则滚蛋。”

　　“一个月？！”知鸢惊呼。见父亲锐利的目光，马上收声。

　　她回头，逸舟眼睛亮亮的，露出坚定的微笑。

　　所幸，自此之后，逸舟不用被天天关在屋里了。

　　这些时日，他比知鸢起得早，睡得晚。

　　忍受毒辣的太阳，师傅的摔打锤炼，逸舟争分夺秒，连休息的时间，都在练功。

　　看到这样的阿舟，知鸢很心疼，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在为了能留在她身边而努力。

　　这个月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意外的，是知鸢的表兄弟，那个欺辱逸舟的胖子，淹死在了海里。

　　另一件不意外的，是逸舟毫无悬念地输给了将军的兵。

　　面对常年练家子，逸舟根本不是对手。

　　但他每次倒下，又会艰难地爬起。

　　所以这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半日。

　　看着他原本漂亮的眼睛高高肿起，身上淤青遍布，伤痕累累。知鸢再也忍不住哭喊：“不比了，我们不比了。”

　　不知道是被女儿的哀求还是逸舟的毅力打动。将军叹口气离开了，但同意逸舟留下来。

　　而且知鸢也不再被束缚在家，她终于可以出门了。

　　她没想到，幸福来的这样快。她觉得是逸舟的出现，为她带来好运。

　　她也无法想到，一年后发生的一切，会让她做出此生最后悔的决定，而导致万劫不复。

第56章 错误的开始

　　时光飞逝，转眼间过去一年了。

　　知鸢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窈窕女子。逸舟成长得更加飞快，许是长时间习武，他不似曾经那般瘦弱，而是结实的少年人身姿。知鸢的头勉强到他的胸口。

　　他陪她听学，练箭。会在神女殿外默默地守候着她。闲暇时，会陪她逛街，看海。或去蓝雪花田坐坐。

　　二人在不知不觉间，日久生情。

　　这天，又到了知鸢的生辰。

　　“小姐，您过生日为什么给他准备礼物呀。”阿晓有些吃醋道。

　　“因为我同阿舟说，以后我的生日和他一起过。”知鸢轻笑道。

　　她看着手中的香囊，正面绣着小鸟，背面是小鱼。

　　知鸢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发丝，装在香囊里。

　　女子为表达对男子的倾慕，就会这样做。这是临渊泽的习俗。

　　“小姐，他可是鲛人！”阿晓嗫嚅道，“而且他还不男不女的！”

　　知鸢轻笑出声，用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宴席过后，正要去找他，却见逸舟在和将军的部下比武。

　　“这是……？”她疑惑地看向父亲，父亲的眼中却饱含赞赏。

　　几个比逸舟年长的武将，竟都被掀翻在地。

　　“将军，请让我为您效力！”逸舟抱拳，单膝跪地。他的眼睛闪烁着坚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将军严肃道。

　　“我不为鲛人效力，我也不向人族求功，”逸舟看了一眼知鸢，“我只跟随我的心。”而后恳切道：“请让我为知家效力！”

　　知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会错意，这算不算在大庭广众下，偷偷地对她表白。看着眼前俊美的鲛人，她的脸有些发烫。

　　“好！”将军朗声大笑。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异族，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能如此飞速进步，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夜深人静，圆月高悬。

　　知鸢和逸舟凝视着对方。

　　没等他开口，知鸢就说：“去吧，阿舟。随心所欲，驰骋疆场。”她眉眼弯弯的，挂着浅笑，“只要是逸舟想做的。我都同意。”

　　月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互换了礼物。知鸢得到的，是逸舟亲手雕的鱼尾簪子。

　　翌日，她目送他离开。马蹄飞扬，沙尘散去，人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知鸢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随他而去了。

　　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中，喜报接二连三的传来。有关逸舟的消息，也时常传进她的耳朵。

　　“听说将军手下有一位小将，年轻有为，马上要升官了！”

　　“别看他年纪小，无论收复外邦，还是铲除妖邪，可从不手软！”

　　“尤其是沿海的鲛人，更是斩*无数！”

　　“就是不能晒太阳，好像有皮肤病……”

　　“唉？不会是女的吧，我可听说他细皮嫩肉的，在一群老爷们中非常亮眼！”

　　“怎么可能，你见过哪个娘们能撂倒全军的汉子？”

　　当知鸢知道她的鲛人安好，才放下心来。可是，她好想快点见到他。

　　春去秋来，将军终于要回家了。

　　秋日的午后暖洋洋的，知鸢犯懒地躺在榻上，不觉间沉沉睡去。

　　“阿鸢，阿鸢。”

　　声音低沉温柔。

　　她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神色从不确定到惊喜。

　　“阿舟？”她支起身，不可置信道，“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眼前的鲛人成熟不少。他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轮廓愈加分明。具有侵略性的美貌已见雏形。

　　“我想早点见到你。”他乌黑的眼眸温润如玉。

　　知鸢有些羞赧地不敢看他。却听逸舟轻笑两声，拉起她的手，“你不是想去临渊泽外看看吗？跟我走。”

　　她再一次与他潜到海下。她依然趴在他背上。

　　逸舟的鱼尾也变大许多，蓝色的鳞片闪烁着淡淡流光。

　　知鸢想起那夜的吻。她害羞地埋在他的颈间。

　　等他们浮出水面，夜色已至。隐约可见远处城门内繁华的景象。

　　“前面就是都城。”逸舟笑了笑，将她拉上岸。

　　二人刚要前行，知鸢便被旁边的响动吸引。

　　她回过头。

　　却见到迄今为止，最恐怖的画面。

　　海岸边，整齐的摆放了几十个人身鱼尾的鲛人，其中还有小孩。

　　停靠的船舶，还在不断从海下打捞。

　　更确切地说，是潜入海里，将鲛人抓上来。

　　一人粗鲁地束缚鲛人的上半身，另一人抱着鱼尾。巨大的鱼钩挂在尾巴上，渗出汩汩鲜血。

　　“走。”逸舟沉声道。他神色冰冷，拉住知鸢的手就要离开。

　　脸色惨白的少女却要挣脱。

　　拉扯间，那边残酷的行为还在继续。

　　只见岸上的人，拿起斧头，手起刀落。

　　鲛人的鱼尾被生生剖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执刀人习以为常，不顾溅染在脸上的血，手一刻不停。

　　从鲛人的腰部直接竖着划到鱼鳍，断成两半。

　　知鸢整个人好似被击中一般，愣在原地。她的嘴唇翕动着，瞳孔剧烈收缩。

　　只见鲛人的上身不住痉挛，张开的手臂被踩在脚下，嘴里被塞了抹布，以防叫嚷出声。

　　他的脸上青筋暴露，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手指紧紧扣抓地面，又无力地松开。

　　他的鲜血从身体里蔓延至海域。漆黑的夜，依然可以看到海水被染成粉红色。

　　令人惊异的是，被劈成两半的尾巴，在血泊中，缓缓变成两条人腿。

　　逸舟的手掌，挡住了知鸢颤抖地睫毛。

　　她的嗓子仿佛被哽住。

　　她回过头，看向身旁木然的他，喃喃道，“阿舟，这是怎么回事？”

第57章 鲛人的炼狱

　　她回过头，看向身旁木然的逸舟，喃喃道，“阿舟，这是怎么回事？”

　　知鸢不记得她是怎样被逸舟拉进都城的。

　　她只是失魂般跟着他。

　　他带她就近来到一家成衣铺，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长镜中的少女，清秀的小脸白得不成样子，如水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镜中的自己。

　　逸舟帮她整理衣领，知鸢就像被摆弄的娃娃，一动不动。

　　见她如此神色，他带着笑意说：“都城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比临渊泽……”

　　“阿舟，”少女回过头，神情恍惚地看着他，“那里还有小孩子……”她的睫毛瑟瑟抖动，眼底的红越来越深。

　　逸舟付好钱，拉着她走出去，轻声说：“知鸢，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岸上还有数不清待宰的鲛人，她只要闭上眼，全是那血流成河的画面。

　　夜晚的都城，灯火通明，更加繁华喧嚣。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知鸢只是茫然地跟着逸舟走过一个个摊位，她接过他递来的糕点，如同嚼蜡般咀嚼。

　　人群突然蹿动，他们被挤到一旁，知鸢愣愣地向前看去。

　　是一辆囚车，更似装牲口的车。

　　里面的“犯人”有大人有孩子。他们面容姣好，但衣不蔽体，甚至刻意裸露。无一例外的，脖子上都扣着铁锁。

　　站在车顶的男人大声吆喝：“鲛人奴隶！刚劈出腿的鲛人奴隶！有性别的，仅有两只！价高者得！”

　　街道两侧的人们疯狂地伸出手，探到隔板内抓摸最近的鲛人。他们的脸上是狰狞的*。

　　鲛人害怕的向后缩，又会被车顶骂骂咧咧的男人一脚踹回去。

　　当摇晃的钱袋伸到男人面前时，他瞬间变了脸，喜笑颜开地接过，对买主点头哈腰。

　　被选中的鲛人跌下囚车，像狗一样被牵走。周围人再次伸出邪恶的手，污秽不堪的话语层出不穷。买主似炫耀般熟视无睹。

　　在都城，贩卖鲛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知鸢浑身冰冷，她的嘴唇无言的开合，眼睁睁看着囚车从她眼前驶去。她无法忘记透过牢笼，里面鲛人的眼神。

　　哭声唤回她的意识。车里，一个小孩被挤在最后，无助地伸出手。

　　“救我！救救我！”

　　看着远去的囚车，知鸢再也抑制不住，不顾逸舟的阻拦奋力向前奔跑。

　　她同样伸出手，想要握住小鲛人的手。

　　“知鸢！”逸舟大声地喊。可汹涌而来的人群将他们分开。

　　她举着颤抖的手，疯了一样地奔跑。

　　孩子涨红的脸，咧开的嘴，消瘦的手臂，无不撕扯着知鸢的心脏。

　　她叫喊着，流动的人群将她挤倒。

　　她趴在地上，眼睛不眨一下，直到囚车消失在尽头，哭声消散在热闹的人群中。

　　她站起身，如泄力般塌着肩膀，被人群挤着向前。

　　“真材实料，香气不散！”摊主大声叫卖，“小姑娘，小姑娘！快来看看最新的香味蜡烛，女子闺房好物！”

　　知鸢抬起低垂的头，旁边的老板娘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她走过来，鬼使神差地拿起桌上的蜡烛。蜡体晶莹，散着淡淡香气。

　　“小姑娘，喜欢吗？”老板娘眉开眼笑，“我的货真真是用鲛人炼出的油，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呐！而且还有淡淡清香……”

　　知鸢盯着老板娘滔滔不绝的大嘴，鲜红的口脂蹭在脸上，就像刚刚饮血。

　　她顿觉喉头一紧，再看向手里的蜡烛，滑腻的触感让她一下脱力，蜡烛掉在了地上。

　　在老板娘的咒骂中，知鸢哇的一声吐出来。纤瘦的身体弓着背，周身不住颤抖。

　　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支起身，用手抹了一把涕泗横流的脸。

　　“走啊走啊，挡在这里真晦气。”

　　她转头说了声抱歉。

　　本想让她赔钱的老板娘，看到她的神色后吓到噤声。

　　“瞧一瞧看一看，鲛人眼珠手串！胜过玛瑙玉石！”

　　“鲛人皮衣，结实防水！”

　　“鲛绡纱帐！鲛绡纱帐！”

　　“小姑娘，来看一看啊！”

　　……

　　知鸢脚步虚浮地前行，周围的叫卖声伴着强烈的嗡鸣，刺激着她的耳膜。所有感官开始模糊，只觉得沉重的身体轻飘飘。

　　鞭声将她拉回现实。

　　声音来自眼前的人群。

　　她想到那日跪在里面的逸舟。

　　知鸢的胸腔起伏不定，血气翻涌而上，一股无名之力灌入全身，她拼命推开周围人的臂膀，挤了进去。

　　只见，男人拿着鞭子，用力抽打被捆在椅子上的人。

　　她认出了受刑的是鲛人。

　　因为疼痛，大颗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化成晶莹的珍珠，再从沾染血迹的身体上滑落。珍珠混着血，被小贩接在手里。

　　“一两银子十鞭！现场取珠，数量不定，少于五颗赠送十鞭！”

　　叫卖声，人们的欢呼声，甚至超过鲛人的惨叫。

　　知鸢腿下一软，力气似被抽干般，向后倒去，却被来人接住。

　　她抬起头。

　　是逸舟。

　　她被他打横抱起，噪杂纷乱的街市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云层遮住了月亮，今晚的夜格外漆黑。

　　府邸内。

　　知鸢的闺房，未燃烛火。

　　黑暗中，她抱膝坐在床上，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睛，眼珠却不停摆动。她的脑海中，都是惨烈的画面。

　　“我不该带你去……”

　　逸舟背身坐在床边，沉声呢喃。

　　知鸢哽咽道：“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她生活的临渊泽，就像为她而建的桃花源，祥和美好。直到那日，逸舟的出现，让虚假的美梦开始碎裂。再到今日所看到的一切。

　　那里不是人间炼狱，是鲛人的炼狱。

　　“因为结界的存在，鲛人的尾巴无法化成双腿，所以无法上岸。鲛人中的王公贵胄，躲在深海。居于浅海的鲛人，就被人族大肆捕*。”逸舟缓缓道。

　　他声音平稳，似在讲述古老的故事。

　　貌美的被抓去当妓，次之为奴。

　　被折磨摧残的不成样子后，取他的眼泪。直到泪尽眼瞎，摘其眼珠。

　　“再扒去鲛人的皮，”逸舟接着说，“对了，只有活着的鲛人，皮肤才不会缩水。所以，整个过程，不能让他死掉。”

　　最后，用尸体炼油。

　　“万岁万岁万万岁。”逸舟低低嗤笑着，声音透着森寒，“就算天天这么念，人族皇帝终究流的是人血，不是妖血。几十年的寿命不够，死后还不安生。”

　　知鸢对上他阴鸷的目光。

　　“你知道人族皇帝的地下陵寝，为何日夜灯火不灭吗？”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扎进她的肺腑。

　　“十万鲛人的尸体，炼出的灯油。所谓，长明灯。”

第58章 置之死地

　　只有给鲛人扣上致邪之物的帽子，人族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们。

　　“除了临渊泽在镇海将军的管理下，不允许贩卖鲛人。八荒之地，人族所到之处，皆是鲛人炼狱。”

　　“他们为什么不逃回海里？”知鸢颤声问。

　　逸舟摇摇头，“被外力剖开的双腿，无法再变回鱼尾，”他神色黯然，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除了我。许是我娘的保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逸舟仰起头，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你知道为什么被捕的鲛人中，小孩子特别多吗？成年的鲛人，剖开鱼尾后，最长不能活过一个月。而幼年的鲛人，却可以活到成年再死去。”

　　“可是，直到现在，还有无数起义的鲛人。他们无法上岸，就自行剖开双腿，发动一场又一场永远不会胜利的战争。”逸舟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颤声道，“阿鸢，你知道我跟随将军的这一年，*了多少同胞吗？可我不这么做，又如何才能留在你身边呢？”

　　知鸢看着眼前的鲛人。他从未流过泪，可他的神色是那么痛苦哀伤。

　　她垂下头，眼泪滑落在嘴边。又慌张地看向他，“那你……还有多久？”

　　她想到年幼的逸舟同样被人族劈开鱼尾，岂不是……

　　逸舟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乌黑的眼眸中流淌着温柔的波光。

　　“不知道。我距离成年……也许还有一年，也许是两年。”

　　他思索着，语气轻松，似谈论的话题并不沉重。

　　可知鸢的泪水已经决堤。

　　逸舟轻抚她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阿鸢，今天的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好吗？也不要把我快成年的事告诉别人，我怕将军把我扔出去，”他轻笑一声，“你看，既然我的腿还可以变成鱼尾，说不定会还会有奇迹发生呢。”

　　知鸢看着眼前的鲛人将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凝视她，认真道：“阿鸢，我不想让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让我们珍惜现有的时光，好吗？”

　　知鸢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紧紧抱住逸舟，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

　　她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白驹过隙，一年就要过去了。

　　年底，将军又要出征。逸舟作为他最得力的部下，同样要奔赴沙场。

　　“可不可以不去？”知鸢哀求道。

　　眼前的鲛人骑在马上，一身戎装，剑眉星目，俨然是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逸舟俯下身，靠近知鸢，贴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要让他们察觉到异样。”

　　他摸了摸知鸢的头，露出明朗的笑。

　　她含泪看他策马离开。

　　逸舟不在的日子，所有人都发觉，神女知鸢，变得不一样了。她很少说话，总会出神。

　　她时常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头，望向远方。有时，会在天黑后来到蓝雪花田，看向大海。

　　又过了半年。

　　这日，知鸢从神女殿回来，又呆呆地坐在窗前，摆弄着手里的木簪子。

　　她轻抚簪头上雕刻的鱼尾，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只有看到这个簪子，她麻木的脸上才会有一丝神采。

　　“小姐，小姐！不好了！”阿晓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大口喘着气，跑到知鸢面前，颤声道：“逸舟，逸舟他……战死了。”

　　“什么？”知鸢轻声说。

　　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浑身的血液都被凝住。

　　眼前的阿晓紧咬嘴唇，可泪水还是憋不住地从眼眶喷涌而出。

　　不会的。

　　上次一别，怎会是永别？

　　知鸢如掉落的枯叶般，轻飘飘地倒下，晕厥过去。

　　醒来后，她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床上。无论是老泪纵横的母亲，还是阿晓，都无法劝阻。

　　直到父亲回来那日。

　　她等啊等，从白天到日落，逸舟还是没有推开她的房门。

　　知鸢跌倒在地，又蹒跚地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她不信，她要向父亲讨她的阿舟！

　　在冲到书房的那一刻，里面的谈话声让她停下脚步。

　　是父亲的两个部下在交谈。

　　“这逸舟太过可惜，也是个武将奇才，怎么突然犯疾了呢？”

　　“据营帐里的兄弟们讲，那晚他浑身抽搐，脸色苍白，模样很是痛苦。”

　　“可能是恶疾？将军也太过狠心，怎么不传医师给他看看呢！”

　　“你不觉得，他的症状很像……”

　　“像什么？”

　　那人压低嗓子，“像成年鲛人临死前的样子。”

　　“怎么可能！”另一人提高音调，又小声道，“那将军可是欺上瞒下啊……”

　　“所以让咱们封锁消息，把他丢到乱葬岗了嘛。”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死无对证，知道个屁！”

　　知鸢不可置信地摇头，绝望地后退。直到撞到身后的人。

　　是镇海将军。

　　她颤抖地看向父亲，失神的眼睛一瞬放大，痛苦地放声尖叫。

　　悲鸣响彻府邸。

　　她跌跪在地，紧紧拽住将军的腿，“这不是真的，他没死，他没死！求求您告诉我，您把他丢到哪里了……”

　　她的哭嚎震耳欲聋，连带着纤瘦的身体不住起伏。

　　“生死有命。我奉皇命，守卫疆土。你奉天命，守护八荒！其他邪念，都忘了吧！”将军的声音像无数耳光扇在知鸢的脸上。

　　她跪在院内，一下又一下磕着头。不顾鲜血从额角滑落，一遍遍重复着：“求父亲把阿舟还给我……”

　　泪水混合着血流在脸上，纤细的手紧紧撑住地面。

　　直到夫人和阿晓冲过来，她才停下动作。

　　知鸢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他们，只觉郁积胸满，喉咙一紧，嘴里喷出一大口血，而后便晕死过去。

　　后来将军对外宣称，神女病了。知鸢平日里所有的行程都被取消。

　　她住在了逸舟的房间，也只是呆坐在床上，从天黑到天明。

　　她似失语般，不再讲话。

第59章 激烈的告白：我喜欢你

　　冬去春来。

　　这一年，知鸢十八岁了。

　　距逸舟的离开，已经过去一年多。

　　自从搬进他的住处，知鸢再也没哭过。

　　他们相处的过往，总是历历在目。

　　她心里始终相信，逸舟并未离开，他只不过随父亲出征了。

　　他们还要去蓝雪花田，还要看海，还要离开临渊泽，去万水千山。

　　她要在这里等他。

　　没有人能让知鸢走出这个房间。

　　直到那日，她迷迷糊地醒来，发现鱼尾簪子不见了。

　　翻遍所有地方都没找到，直到夫人和阿晓闻声赶来。

　　知鸢瞪着两只深陷的眼睛，紧紧握住阿晓的手，慌张道：“阿晓，簪子不见了，簪子不见了……”

　　阿晓和夫人对视一眼，轻声安慰：“小姐您别急，我知道在哪里，您随我来。”

　　结果她们带她来到了蓝雪花田。

　　花朵随风轻摆，就像逸舟在向她挥手。

　　阿晓拿出藏在袖口的簪子，哽咽地说：“小姐，您别怪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你走出来。”

　　知鸢接过簪子，簪头飞扬的鱼尾，让她想起那夜，她挡在他身前，他带她坠入深海，想起那个吻。

　　她不觉间露出淡淡的笑容，而后寻着浪花的声音看去。

　　她幻想着逸舟会浮出水面，湿漉漉地爬上岸，甩甩发上的水珠，而后牵起她的手。

　　可是什么都有，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知鸢神色变得慌张，嘴唇翕动着大喊道：“阿舟！阿舟！——”

　　悲切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她突然意识到，阿舟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凝视远方，水汽逐渐充盈眼眶，长睫沾着水珠，沉得她闭上眼睛。滚烫的热泪被挤落在脸上。

　　知鸢身体颤抖着，再也抑制不住大声哭嚎。

　　回到府邸后，她冲进书房。

　　桌面上摆放着平日上课的书。

　　她胡乱地翻开，只见上面写道：鲛人天性险猾，阴怀不测，强占四海……

　　哗啦一声，古书被撕开。

　　一本又一本，书页如雪花般漫天飞扬，每一片都是对鲛人的控诉。

　　她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扫荡在地。

　　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

　　脖子上的圆玉摇摆着。

　　知鸢一瞬愣住。

　　自己作为神女，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她跌坐在一片狼藉中。

　　许是太累了，她躺在破碎的书本上，沉沉睡去。

　　没有人敢过来打扰她。

　　直到天黑。

　　“唔。”头有些痛。

　　好像有羽毛在轻抚自己的脸颊。

　　知鸢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有人蹲在自己身前。

　　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

　　英挺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噙着些微的光华，认真地凝视着她。他的鼻梁高挺，五官如雕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是极其俊美的容颜。

　　他正在轻抚她脸颊上的泪痕。

　　知鸢眨着眼，不确定地轻声说：“阿舟？”

　　她是出现幻觉了吗？

　　而眼前的人露出温柔的笑。

　　她慌忙起身，伸出手捧起他的脸。

　　较之曾经的少年，眼前人变得更加成熟。

　　“嗯。”他轻声应答。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还不待知鸢说话，逸舟就吻上她翕动的嘴唇。

　　他先是轻轻地吻，而后试探性地撬开她的唇瓣。

　　知鸢瞪大眼睛，抬起纤手下意识撑住对方的肩膀。

　　这是不同于那次在海水下的吻。

　　眼前人散发着浓烈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

　　闭眼的他，似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长睫，乌黑的眼眸含着戏谑的意味。

　　知鸢感受到唇被咬了一下。

　　而后他的右手托住她的后脑，左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缓缓将她倒在散乱的书籍上。他同样俯下身，贴近她，加深这个吻。

　　如狂风暴雨般地掠夺让她招架不住，知鸢头脑一片空白。

　　不行，就要呼吸不上来了。

　　她借力推开他。

　　“阿鸢，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他的嗓音低沉迷人，深情的瞳眸下是一丝丝委屈。

　　知鸢睫毛轻颤。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

　　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支起身，吻住他的唇。

　　逸舟的瞳孔收缩，而后流露出柔和的波光。

　　知鸢正沉醉其中，他却停下动作。

　　她眼神迷离的看着他，他却牵起她的手。

　　她不明白寓意何为，直到……

　　“你……”知鸢诧异地看向他，瞬间涨红了脸。

　　他不是没有性别的吗？怎么会……

　　“知鸢，可以同意我，接下来做的事吗？”逸舟哑着嗓子，言语有些急促。

　　虽然她还未出阁，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我喜欢你，阿舟，”知鸢睁着清澈如水的眼眸，认真道，“我喜欢你。”

　　逸舟亲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轻声回应，“我也喜欢你。”

　　撕碎的礼法古籍，被他们压在身下。

　　这对异族恋人，用身体诉说着对对方的思念和情愫。

　　……

　　旖旎过后，知鸢觉得自己像散了架。

　　逸舟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水。

　　他定定地看着她，温柔地说：“等我。”

　　她相信他。

　　逸舟离开了。

　　翌日，阿晓推开门，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知鸢躺在凌乱的书籍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慌张地上前，却听知鸢轻声说：“阿舟，他回来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鸢恳切地看着她。

　　阿晓只得点点头。

　　自这天起，知鸢便不似之前那般低沉，甚至比以往更有精气。

　　但她依然拒绝每日神女的课业。

　　所有人不敢吱声，只以为她精神异常，怕她情绪再有变化。

　　看着神女殿外苦等的百姓，将军算了下时日，叹了口气，还是找来知鸢谈话。

　　“鸢儿，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将军揉了揉眉头，沉声问。

　　“承蒙父亲关照，女儿一切都好。”知鸢站在一旁，面色平静。

　　将军点点头，“那就好。课业虽然落下许多，以后还可以慢慢补上。”

　　他看了一眼神色无常的女儿，“但是几天后，该到神女祭了。神女祭的重要性，不用我说，想必你心里清楚。”他长叹一声，宽慰道，“好在开始前，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既然如此……”

　　“恕女儿不能主持往后的神女祭。”知鸢声音清冷，一下跪在将军面前。

　　“什么？”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直视父亲威严的目光：“孩儿已不是完璧之身，不能担任神女之位。”

第60章 嫁给我

　　“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逸舟的！”

　　“你们编造谎言，欺骗后世，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在知鸢的叫喊声中，她被下人拖走。

　　后来便传出，神女疯了。也有流言说，她与鲛人苟合。

　　她被赶出知府，独居于临渊泽的密林深处。

　　更确切的说，是被看管在这里。

　　下人隔几日才给她送饭，将军授意，削减她的吃穿用度。

　　刚开始阿晓还会偷偷地过来，给她带些东西。

　　“将军还是不同意夫人来看望您。”阿晓一脸愁容。

　　知鸢却神色平静，淡淡道：“告诉夫人，我一切都好，不用惦念。”

　　阿晓欲言又止。可是很快，连她也不被允许踏进密林半步。

　　知鸢倒乐得清闲。平日里，自己去山上砍柴，打扫院落，或是从抽屉里拿出鱼尾簪子摆弄。

　　“等我。”

　　只逸舟说的这二字，足以陪她度过漫长岁月。

　　有趣的是，这期间，她还与青丘山的小狐狸离洛结下不解之缘。

　　直到半年后。

　　沉寂已久的房门被推开。

　　知鸢正在整理床铺，她没有回头，浅笑道：“小洛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来人并未回答。腰肢却被一双大手环住。

　　知鸢愣住了。

　　他趴在她背上，头埋在她颈间，嗅着她清香的发丝，有些吃醋的喃喃道：“小洛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又充满疲惫。

　　手里的东西失手掉在地上。知鸢不可置信地回过身，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爱人。

　　此时的逸舟，成熟俊美，正深情地凝视着她。

　　思念的情绪翻涌而来，她一下扑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从结实的胸膛传出，闻着他身上散发的如海水般清新的味道。

　　逸舟宽大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怎么这样消瘦。”他怜惜地说。

　　知鸢仰起头，眸光闪烁，清秀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她踮起脚，亲吻他。

　　逸舟乌黑的眼眸变得炙热深邃，他的手掌猛地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腰间，将她一瞬拉近。二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所有的爱意都在这一吻中，如慢慢铺开的海水，将知鸢缓缓笼入。

　　他们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逸舟眸含秋水，认真道：“阿鸢，嫁给我。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只有属于我们俩个人的地方，好不好？”

　　“好。”水汽模糊了视线，知鸢用力点头。

　　两人依偎在一起，她躺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入夜。知鸢被枕边人轻轻叫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他温柔地看着自己。

　　“阿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逸舟并不说话，只拉住她的手。知鸢看向他，却见其神色凝重。知鸢内心忐忑，紧紧回握。

　　二人来到后山，逸舟带她小心攀岩。

　　下山道路崎岖，杂草丛生。四下寂静无声，偶有凉风吹过。黑暗中，知鸢并未觉得害怕，只因爱人在身边。她珍惜每一刻能和逸舟相处的时光。

　　来到山下，刚走一会，就发现一条小河。知鸢看向远方，小河曲折蜿蜒，似汇入山涧。他们顺小河而行，最终来到山洞面前。

　　逸舟向她点了点头，知鸢用肯定的目光回应他。不做犹豫，二人进入山洞。

　　寒气袭来，流水声在洞内放大，越往里走，愈发觉得冰冷潮湿。

　　到了洞底，四周一片漆黑，仅能听到水的滴答声。

　　突然，响动出现。

　　知鸢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朝他们走来！

　　又好像听到打火石在摩擦！

　　她正在疑惑，只听唰的一声，火光出现。

　　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赤裸上身，手拿烛火。看到逸舟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逸舟抬手摸摸他的头。没等知鸢反应，洞穴中火光依次点亮。

　　知鸢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下意识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

　　微弱的烛火下，是数不清的人。

　　狭小的山洞本就拥挤，他们紧挨着，年龄大或体弱的，瘫倒在地，年轻一些的蹲坐或站在一边。

　　他们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而且都是异色瞳孔。

　　却用同样的眼神望着逸舟和知鸢。

　　含混着期望，渴求，敬仰。

　　“这是……”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逸舟。

　　“那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没想到竟然活过了成年。”他缓缓道。

　　知鸢静静聆听，只觉愧疚和心痛。

　　“我原本是要回来找你。可这一路走来，我没想到，东荒竟也有这么多被捕的鲛人。”逸舟长叹一声，“所以，我停下脚步，转而救助他们。这里潮湿阴凉，而且不易被人族发现，所以，我就把他们藏到这儿。没想到，数量越来越多。”

　　知鸢转头看向这些面临死亡的鲛人。他们本是海里自由自在的鱼儿，却被束缚在无法生存的陆地上。

　　作为罪孽深重的人族，她无法承受他们善意的目光。

　　知鸢握紧拳头，自责地低下头。

　　这时，一个小孩走了过来。

　　“姐姐。”他笑着露出还没长齐的牙齿，握住她的手。

　　知鸢蹲下身，瞳孔震颤，仔细打量后，惊喜地说：“是你？”

　　是那晚在都城，囚车上向她伸出手的小鲛人。

　　知鸢紧紧拥抱住他。她回头看向逸舟，眼里充满感激。

　　逸舟淡淡一笑。

　　怀里的小孩虽然瘦弱，可长得飞快。

　　逸舟说过，成年后，小鲛人就会死去。

　　知鸢站起身，盯着前方，喉间滚动难言。

　　这里，还有这么多孩子……

　　“阿鸢，”逸舟收敛笑意，眸光深沉，“打开结界吧，放他们回家。”

　　她愣愣地看向他。

　　我奉皇命，守卫疆土。你奉天命，守护八荒。

　　父亲的话，突然浮现在耳畔。

　　知鸢，你是神女，是人族的信仰。

　　响动声让知鸢停下翻飞的思绪。

　　她回头，却看见所有鲛人面对她，伏下身。

　　像对待救世主般，叩拜她。

　　这一刻，知鸢明白，他们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第61章 结界和终极

　　知鸢从未想过，自己今生会被这四海八荒间的两个种族叩拜。

　　可神女殿中的人族求的是什么？

　　眼前这群濒死的鲛人求的又是什么？

　　他们只想活下去啊。

　　人族纵有万千疾苦，可他们将所有的贪嗔痴，所有的恶欲，都加之于无辜的鲛人身上。

　　“好。”知鸢凝视着逸舟，对上他深幽的目光。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瞳眸中，光华氤氲。

　　他们约定好，明日知鸢就近打开一处结界，顺利的话，当晚逸舟就带这群鲛人回归大海。

　　逸舟送她回到密林，临行前对她说：“七天后，在这里等我，我来接我的娘子。”

　　他拉起她纤细的手，冰凉的唇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即使二人已亲密无间，知鸢白皙的脸颊还是泛起一抹淡淡红晕。

　　他抬起头，明亮的黑眸流淌着璀璨星光，绝美潋滟的脸露出浅笑。

　　“阿鸢，无论你看见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逸舟将她拥入怀中，沉声说，“相信我。等我。”

　　他们努力这么久，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在一起了。

　　她相信她的阿舟。

　　翌日，知鸢早早起来，虽打起精神，但心中不乏忐忑。

　　她拿起脖子上的圆玉。白玉面似罗盘，中心镂空。这是他们知家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

　　知鸢的祖母就是神女。她出生后不久，祖母便离世了，她就顺理成章地继承祖母的衣钵。

　　据说混沌初开，女娲娘娘携白玉罗盘来到人间，选定一人为神女，并将圆玉交给她。这人就是知家先祖。

　　知鸢按照罗盘指引，往密林深处走去。

　　罗盘发出震动，闪烁着淡淡光芒。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林内郁郁葱葱，树影婆娑。

　　这个感觉让她熟悉。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偷钻狗洞从家里跑出来，一路向上来到密林。不知走了多久，圆玉开始发出异响。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她被吓得大哭。好在后来被家仆找到，回去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她依稀记得自己趴在崖缝向内看去，里面黑漆漆的，冷风幽幽吹出。

　　知鸢按照记忆和罗盘的指引移步探寻，很快便找到当年发现的岩壁缝隙。

　　她侧身而入，圆玉的光芒愈发明亮，凉气也渐渐袭来。

　　知鸢钻出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是一处山洞。不远处立着一个石碑，旁边有一圆坑。向上看去，洞顶有一个“天窗”，阳光透射进来，照进坑内。

　　知鸢上前，只见上面四个大字——“苦海秘境”。

　　她记得师傅课上讲过，盘古开天辟地后，海水在八荒内泛滥成灾，女娲自苦海挖出巨石，海水倒灌石下深坑，方平息灾情。

　　师傅说临渊泽就是曾经苦海的位置，所以被视为能震慑四海的神圣之地。

　　难道正是此坑？为何里面无水？

　　知鸢不做犹豫，小心攀爬，来到坑底一探究竟。

　　她抚摸石壁，环顾四周，见上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小洞。是被海水侵蚀的痕迹。

　　知鸢心下了然，也许这里真的是女娲取石的地方。

　　突然，手滑过之处，有碎石掉落。她赶忙蹲下身，抚去坑壁上松动的石渣。几行字出现在眼前。

　　她默念出声，瞳孔震颤，瞪大的双眼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知鸢心脏狂跳，只觉一股凉意袭来。

　　“这就是，终极吗？”她喃喃自语。

　　可前几代神女，她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却视而不见呢？

　　知鸢苦笑着摇摇头，难抑的悲凉从心底涌出。

　　圆玉发出强烈的震动和光芒。

　　她顺着罗盘指示，低下头。地面上有一个小坑，也是这坑底的中心。

　　形状和自己的圆玉吻合！

　　她摘下圆玉，长叹一声。

　　如果打开结界，自己就要背负“终极”，践行神女真正的使命了。

　　她想起那些苦苦等待回家的鲛人。

　　知鸢不做犹豫，将圆玉放置在坑内。

　　霎时间，一束强光从坑底射出，穿过洞顶天窗，如白昼般刺眼。

　　片刻后，光芒褪去。知鸢拿起地上的圆玉，只见罗盘上出现一颗极小又透明如水晶的宝石。

　　看来这处结界打开了。

　　突然，她感觉脚下潮湿。竟有水流从坑底涌出！

　　知鸢慌忙攀爬而上，再低头看去，不消一会儿，水灌满了地下坑洞。

　　她蹲下身舀起水，是蓝色的。尝了尝，是咸的。

　　知鸢离开苦海秘境，回到密林小屋。

　　想到坑内涨起的海水，内心便惴惴不安。

　　她不知前路是否凶险，如果自己遇到不测，坑壁上“终极”的秘密怕是很难被后人知晓。如果开诚布公，又怕会有别用心的人。

　　正思索着，看到了桌上的铜镜。灵光一闪，知鸢抠下镜面，在镜架上刻了“叶润山林密，浣纱人不在”两句诗，以作“秘密在境”的密语。

　　一切完毕，神思间，知鸢想起逸舟。

　　不知道他和鲛人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人族应该还不知道结界被打开。鲛人还有充分的时间。

　　“相信我。等我。”

　　爱人的叮嘱温暖了身心都有些疲惫的她，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

　　她表情一滞，回头看向窗外。

　　穿过密林，就是知府了。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她想起父母，还有阿晓。无论如何，还是要有个交代。

　　知府外，路过的百姓皆是侧目，或窃窃私语。

　　他们曾经敬仰的神女，如今跪在自家大门外。

　　知府大门紧锁，无一人迎接。

　　从阳光暴晒到大雨倾盆，知鸢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纤瘦的身体不住打晃，她滴水未进，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直到第三天。

　　开门的声音唤醒了已经迷糊的她。

　　“鸢儿！”“小姐！”

　　是母亲和阿晓。许是父亲怕她死掉，将他们放了出来。

　　可能将军对女儿，还有一点点怜惜吧。

　　“孩儿，你受苦了！”夫人泪流满面，颤抖着拥住她。

　　短短一年时间，她却苍老很多。曾经的青丝，现在布满白发。

　　看着母亲枯槁的脸庞，知鸢心痛自责。

　　“女儿不孝。”她虚弱地说。

　　夫人只摇头，低声啜泣。

　　二人将知鸢搀起。

　　她眼角泛红，掩饰住神色间的悲凉，挤出笑容，柔声道：“娘，阿晓，我要嫁人了。”

第62章 鲛人*过来了

　　“夫人本来准备了好多东西，都被老爷拦下了。”阿晓嘟着嘴。

　　前两天知鸢拜别娘亲后，没想到今天阿晓竟然来到密林小屋，还带来一件朴素的红衣。

　　虽然没有嫁衣那般华贵，但也很喜庆。父亲能允许娘亲和阿晓见自己一面，她已经很感激了。

　　“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夫人。”知鸢露出幸福的微笑，“帮我穿上吧。”

　　穿戴好后，阿晓为她盘上发髻。知鸢看着镜中的自己。

　　红衣更显肌肤胜雪，不施粉黛的容貌秀丽脱俗，一双美眸像浸润在水里一样清亮干净。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虽然打扮简约，但脸上是难掩的羞涩和喜悦。

　　这时门却被敲响，来人竟是离洛。

　　他已从曾经的少年人成长为成熟俊逸的翩翩公子。

　　二人仅简单攀谈。离洛面色虽然平静，却好像心事重重。

　　知鸢并不追问，心想孩子长大了，不像曾经那般与自己分享倾诉。

　　离洛留下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和金银首饰，只称是贺礼，便离开了。

　　送别离洛，回到屋内，知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阿晓兴奋地打开一个个精美的盒子，“天呐，这玉石质地细腻，光泽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这珍珠手串……”

　　知鸢总觉得心神不宁，礼物太过贵重，她想告诉阿晓将这些东西整理好，若日后离洛再来，好还给他。

　　她开口道：“阿晓……”却发现喉咙一紧，自己只有嘴唇在翕动。她扶住胸口，急促地喘气，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竟然失声了。

　　阿晓闻声回头，见知鸢沉默不语，忙问：“小姐怎么了？”

　　知鸢调整神色，浅笑着摇摇头。

　　告诉阿晓只会让她和娘亲徒增烦忧。说不定过几日便好了。

　　知鸢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太阳西斜，小屋内仅剩下自己。

　　她又拿出鱼尾簪子。

　　距离打开结界，已经过去四日。想必阿舟应该带鲛人们回归大海了。

　　她轻轻抚摸簪头，又将它放在胸口。

　　只要能在人生中有限的时光内，和爱人在一起，一切都值得。

　　无论千山万水，艰难险阻，她都会跟随他。

　　终于要到约定的日子。

　　明天阿舟就要来接她了。

　　知鸢早早地上床休息，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她思绪翻飞，脑海里全是和逸舟相处的画面。

　　跪在街角等待被卖的鲛人奴隶，却被作为神女的她收留。对立的种族，却从少时相伴，相知相恋，互生情愫。这或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想到二人的缠绵悱恻，耳鬓厮磨，知鸢便羞红了脸，将被角提到嘴边。

　　明天，她就是逸舟的新娘了……

　　知鸢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她便开始梳妆打扮。

　　略施粉黛，朱唇轻点，青丝盘在脑后，无任何首饰，仅一支鱼尾木簪。

　　穿上红衣，看着镜中的妙人，俨然是一位待嫁新娘。

　　知鸢看向窗外，只觉得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心想连上苍都在眷顾他们，这是好兆头。

　　她静静坐在床边等待。

　　时间渐渐流逝，她独倚书案，手撑着小脸，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却发现时至午后，太阳就要落山了。

　　知鸢揉了揉酸麻的肩膀，清醒后慌忙起身。

　　逸舟还没有来。

　　原本今天要为自己送行的娘亲和阿晓也没有来。

　　她不禁担忧地来回踱步，可想起逸舟的话，还是定了定心神。

　　正在踌躇，一人推开房门闯入。

　　他穿着知府家仆的衣服，慌张喊道：“鲛人*过来了！都死了，都死了……老爷和夫人也……小姐，您快逃吧！”

　　知鸢身子猛然一震，只觉得血液都被凝住，转身冲了出去。

　　即使在密林深处，依稀可见远处的火光。

　　她奋力向前奔跑，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冷冽的风如刀般划在脸上，树影从她身上飞速掠过。

　　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漫长的路。

　　什么叫“鲛人*过来了”？

　　知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穿过密林，眼前即是百姓居所。

　　她大口喘着气，喉头干涩刺痛，冷汗从额上滴落。

　　天地间如死寂般。

　　她缓步向前，紧张地看向四周，所有房舍的门全部大开。

　　突然脚下一绊。

　　知鸢神经瞬间紧绷，她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低头看去。

　　是人手。连着早已僵硬的尸体，鲜血凝结在地。

　　她麻木地向前，散落的尸体越来越多。

　　更多的是死无完尸。他们歪倒在废墟中，表情痛苦狰狞。

　　有大人，有孩子。

　　曾经祥和美好的临渊泽，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皆是断壁残垣，宛若人间炼狱。

　　知鸢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她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子，凭借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知府跑去。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家就在眼前时，她反而缓下脚步，摩挲着前行。

　　象征地位和威望的知府牌匾，断裂在台阶上。厚重的门大开。

　　她来到门口，双脚仿佛被钉住般呆愣在地。

　　家仆的尸体散在各处，院内物品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娘亲……”知鸢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着。

　　她乌黑的眼眸透着不可遏制的恐惧，踉踉跄跄地拐进长廊，无视脚下的尸体和杂物，向内院跑去。

　　她停下。

　　是阿晓。

　　直到死亡前的那一刻，她的手依然死死把住院门，扭断的脖颈扭曲着，后仰的脑袋瞪着眼睛望向天空。

　　知鸢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摔跪在地，抚住阿晓冰冷僵硬的脸颊。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响动声让她回头看去。

　　是娘亲。

　　失语的知鸢，嘴里只能发出含混的悲鸣，她无力起身，只一步步朝娘亲爬去。

　　夫人还没死。她的手捂住汩汩流淌鲜血的脖颈，直愣愣地看向天空。

　　“啊，啊——”知鸢泪流满面地呼唤着，扶起娘亲，捂住她的动脉。

　　看到自己女儿的那一刻，夫人原本无神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浑身颤抖，抬起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腕，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开合。

　　知鸢赶忙俯身倾听。

　　“走，走……”娘亲哑着嗓子，仅这几字，口腔内便喷出血沫。

　　直到面临死亡，母亲还在让自己的女儿抓住最后的生机。

　　“唔，唔。”知鸢呜咽着。她好想叫一声娘，可是根本说不出话。

　　握紧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垂落在地。

　　哀嚎响彻府邸，穿破赤红的天际。

　　她摇晃着起身，为母亲和阿晓合上双眼。

　　而后走出院落，朝东海岸走去。

第63章 他是鲛人皇帝

　　东海岸边，是四下奔逃的幸存者。

　　他们尖叫哭嚎，不顾踩踏散落的尸体，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可眼前就是大海，又能逃到哪里去？

　　被暮色灼烧猩红的云层压在天际，从昏暗中透出的惨淡霞光映照在他们身上。

　　只有知鸢，如游魂飘荡般，双眼空洞地走着。

　　“镇海将军呢！将军怎么还不来救我们！”一个逃亡的百姓大声哭喊。

　　“你还找他做什么？他早死了！”另一人吼道。

　　父亲……

　　知鸢如梦初醒。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海岸边，将军跪在地上，垂下头颅，血水从他凌乱的发丝上滴落。

　　他的手紧紧握住插在地面的剑戟，不让自己倒下。鲜血透过他碎裂的盔甲，早已凝固。

　　不！！——

　　知鸢踉跄地跑去。她跪在父亲身边，握住他早已冰凉的手。

　　威严的父亲，隐忍着怜惜她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无声地咧开嘴，脸贴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泪水滑进口腔。

　　刚才那两人走过来，他们的话让知鸢停下哭泣。

　　“就是因为他！被鲛人收买，让其作为部下，混进人族军队，窃取机密！才造成今天的惨剧！”

　　“他就是人族的叛徒！”

　　这些话如毒虫般啃噬着她的心脏，知鸢咬紧牙，双手颤抖地捏成拳头。

　　父亲的一生都奉献给八荒之地，守护黎民百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死后却要接受这样的污蔑和骂名！

　　“狗娘养的！我要让他碎尸万段！”

　　知鸢猛然抬头，却见那人面目狰狞扭曲，抬起脚就要踹向父亲的遗体。

　　她慌忙伸出手臂阻挡。

　　只眨眼间，刚刚还嚣张辱骂的两人，霎时头身分离。

　　猩红的血液从他们断裂的脖颈喷涌而出。

　　溅在她的衣裙上，也滴落在她眼中。

　　他们直挺挺地倒下，将身后的人显露出来。

　　那人有着如被鲜血染就的红色长发，湛蓝色的深邃眼眸闪烁着幽光，五官如雕刻般俊美异常。惨白的脸上尽是喷溅的血液，宛如地狱修罗。

　　狞笑还停留在他扯起的嘴角。

　　知鸢愣住了。

　　因为他和逸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看到知鸢的那一刻，惊色迅速从眼底划过，而后收起骇人的笑容，神色变得冰冷。

　　她从未见过他妖化的样子。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知鸢惊谔万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就像不曾认识。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颤抖的嘴唇大张着，滚动的喉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停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手臂轻轻一带，头也不回地离开。

　　冷风吹过，知鸢满是泪痕的脸阵阵刺痛。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是爱人决绝冷漠的背影。

　　脸颊的疼痛透过肌肤，深入骨髓。

　　而眼前的一幕，更让她的心底涌出无限绝望。

　　只见无数人，手拿剑戟，浮出海面踏上陆地。他们身形高大，皆是异瞳。

　　是鲛人军队。

　　他们从知鸢身边掠过，武器疯狂地刺向手无寸铁的人族。

　　鲜血染红了海岸线。*戮持续到天明。

　　天亮了。

　　阳光穿透云霞，映在被死亡笼罩的八荒大地上。

　　一袭红衣的知鸢，在死人堆里是那样刺眼。

　　仅有的幸存者，很快认出她。

　　“妖女！你灭我人族，永世不得超生！”

　　知鸢抬头，自己被族人黑压压的围住。同为肉体凡胎，一朝还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神女，如今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是啊，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惨笑着仰起头，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自嘲。

　　周围人瞬间会错意，心中强烈的怨恨和怒火被她的笑点燃。

　　“你打开结界，和鲛人串通一气，残害人族百姓，竟还如此嚣张！”

　　族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知鸢瘦弱的身躯。然后是石头，接着是铁器。

　　“*了她！*了这妖女！”

　　知鸢抬起头，鲜血从额头上淌下，浸染她面目全非的脸，模糊了视线。高悬的太阳下，是族人举起的刀，利刃折射出刺眼的光。她没有闭上眼睛，甚至没有恐惧，还有些晃神。

　　她没有死。

　　突现的鲛人士兵把这些仅剩的人族百姓都*了。

　　被簇拥的鲛人皇后走来，对她又是一番极尽羞辱和凌虐。

　　她却面无表情，不曾反抗。

　　直到青丝散落，鱼尾木簪滚到远处。

　　脸被踩在地上的知鸢，本来麻木空洞的双眼，瞳孔骤然收缩。她奋力挣脱束缚，蹒跚地向前爬，手掌间的鲜血蹭染着地面。

　　木簪子停了下来。她慌张地一把握住。

　　一双黑色硬挺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

　　是他。

　　“澋渊！让我来*她，好不好？”海后薄嗔浅怒，用撒娇的语气说着残忍至极的话。

　　原来他有名字。

　　澋字，是四海内，等级森严的鲛人族中，位于第一的种姓，是鲛人绝对的领导者。

　　也是在混沌初，被女娲钦点掌管四海的族群。后因窥其暗藏的野心，女娲设下五处结界，连带所有鲛人被封印在四海。

　　他骗她没有名字，就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吧。

　　“逸舟”这简单的两字，他内心早就嗤之以鼻了吧。

　　知鸢嘴唇轻扯，越想越绝望。

　　何止是名字？

　　蛰伏知家多年，又得到父亲信任获取军情，再诱她打开结界。

　　只为今日，一雪前耻。

　　如此卧薪尝胆，真是委屈了鲛人皇帝啊。

　　“她还有价值。”男人的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一丝感情。

　　“那就留她一条贱命！”海后妖媚的红眸狠狠瞪向她。

　　我还有价值吗？

　　对了，终极……

　　我不是还要拯救四海八荒吗？

　　知鸢自嘲地惨笑出声，破碎不堪的身体不住痉挛，胸腔起伏着，咳出大口鲜血。

　　没有人理她。

　　澋渊携他的皇后，泰然自若地离开。

　　知鸢想去抓他的衣角，手却无力地垂下。

　　那个伴她成长，曾和自己一样年幼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

　　知鸢努力睁大被鲜血浸染的眼睛，依旧无法认出他的背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只希望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她拿起鱼尾簪子，硬生生扎进自己的胸口。

第64章 鱼鸟不同路，山水不相逢

　　知鸢缓缓抬起沉重的眼帘。

　　她竟然没死。

　　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她是被疼醒的。

　　眼前黑影晃动。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是只秃鹫踩在她胸口上，尖利的嘴正在啃食她胸腔的腐肉。

　　她忍痛支起身，环顾四周，东海岸边，全是腐臭的尸体，数只秃鹫正在大快朵颐。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除了胸口的致命伤，其他伤口都有愈合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

　　插在胸腔的簪子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知鸢咬紧牙关，用仅剩的力气将其拔出，鲜血瞬间喷涌，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苍白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冷汗从额角滑落。

　　新鲜的血腥气四散开来，越来越多的秃鹫将她围住，黑色的圆眼露出饥渴的目光。

　　知鸢虚弱地看向这些捕食者，却无力闪躲。

　　“你竟然没死？！”凌厉尖锐的女声充满震惊。

　　是鲛人皇后。她带着几个侍女，就像在后花园散步一样悠然自得，即使身处尸山血海。

　　直到看见知鸢。慵懒的美眸瞬间竖起，变得狠戾恶毒。

　　秃鹫闻声惊得四散飞走。

　　她快步走来，一脚踢向知鸢胸口，将她踹倒在地。

　　海后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地上的女子。而后红眸一瞪，一把拉开知鸢本就破碎的衣襟。

　　雪白的肌肤上仅剩一些细小的伤痕，肌理间还散发着银色的细闪。

　　知鸢看着面前原本趾高气昂的女人，明艳的脸瞬间惊谔万分，她身子一倾，侍女赶忙上前搀扶。

　　女人红唇颤抖，咬牙切齿，眸子里似燃烧熊熊烈火，她愤怒地喊：“澋渊竟把一体同心给了你！”

　　什么意思？

　　知鸢不懂她突然嫉恨的神色。

　　却见女人抽出腰侧长剑，用力刺入知鸢的小腹。

　　知鸢瞬间青筋暴起，张大毫无血色的嘴唇，喉间发出沉闷含混的声音。她弓起身，双手下意识握住剑刃，可女人握住剑柄的手还在泄愤般用力搅动。

　　侍女忙上前劝阻癫狂的皇后：“娘娘，陛下这么做，也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其他结界还未打开罢了。要是让陛下看见，又该说您脾气易怒，爱使小性儿了。”

　　说到此处，女人停下动作，鲜血从知鸢抖动的双手中汩汩流出。

　　侍女见状接着说：“何必因为她弄得帝后离心呢。就让她瘫在这儿，您不用管，饿狼秃鹫自会来日夜啃食折磨她。”

　　女人听后，扯起嘴角冷笑一声，拔出利剑。

　　知鸢禁不住闷哼，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所以，她是死不了吗？

　　连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海后离开了。

　　四周又陷入死寂，仅剩海浪声和秃鹫进食的声音。

　　不行，她不能等着被啃食折磨，她得养些力气。

　　知鸢抬起头寻觅着，而后看到了海岸边临时搭建的缓台。

　　她一点点朝那边爬去，胸口和腹部的疼痛让她时而昏厥，苏醒后又挣扎着起来，继续爬。从天亮到天黑。鲜血在岸上留下了长而扭曲的血迹。

　　她终于来到缓台下。

　　太多的尸体足够秃鹫分食，这里暂时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知鸢终于瘫倒在地，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她发现胸口的伤已好了大半，正在愈合的腹部依旧疼痛。

　　她手撑地面，咬紧下唇，颤抖着起身。

　　一夜的休养，她已经可以缓步前行了。

　　知鸢从百姓散落在地的物品里不停翻找，而后拾起弓箭。

　　她走着走着，不自觉间来到蓝雪花田。

　　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没有被人族的鲜血浸染。

　　阳光映照下，海面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着礁石，蓝雪花随风摆动，天地间祥和美好，成为了临渊泽最后一片净土。

　　知鸢没有多想，看了看花田中直立的大树，又看了看对面的山崖。

　　她来回比量后，将弓箭支起，立在树杈上。箭尾拖拽树枝，绑上石块作为受力。

　　做完一切，她快步跑向对面的山崖，踩着突出的石头站了上去。

　　她背靠崖壁，面对大树。

　　既然簪子*不死自己。

　　那弑魔之箭呢？

　　神女的弑魔之力，可破一切魔障。

　　这把弓箭，也算自己亲手装置的吧。

　　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会不会成功呢？

　　她无暇回顾自己错误的一生。此时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石块坠落，树枝弹开，箭矢蓦然射出。

　　青丝随风飞舞，红色裙摆猎猎作响，知鸢紧紧握住手中的鱼尾簪子，从容地闭上眼睛。

　　利箭闪烁着寒光，瞬间贯穿胸腔，将她深深扎进石壁里。

　　成功了。

　　知鸢合上眼帘，嘴角扯起淡淡的笑容，泪水从脸颊滚落，头轻飘飘地垂下。

　　她死了。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临渊泽最后一片净土，将知鸢埋葬。

　　过了一会，她又有了意识。

　　原是她的灵魂。

　　她从肉身中探出头，却无法完全脱离。

　　她想起书上说，如果人死而肉体不消失，则亡魂会依附于原来的肉体上，从而无法转世。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自己，满脸血污，面目全非。

　　原来死前的自己是这个样子。

　　知鸢不禁苦笑。

　　抬眼却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竟然是离洛。

　　他错愕地看着她，浑身颤抖，麻木地上前。

　　如果自己晚死一会儿，说不定就可以和小洛告别了。知鸢遗憾地想。

　　她看着离洛带着哭腔一声声唤着自己，低头蹭着她早已冰凉的掌心。

　　看着已经成年的他却哭到咳呛，哭声凄凄泣泣。

　　看他目眦尽裂，双目猩红，爆发出狐狸的九尾。

　　知鸢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已为孤魂的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小洛平复后，将她的尸身抱下来，注意到手中紧握的簪子，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折断扔到地上，而后带她离开。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无法脱离肉身的她感到精气不足，失去了意识。

　　等知鸢再次睁眼，看到的便是崇山峻岭。

　　原来这里就是青丘。

　　离洛为她筹办了丧葬，为她擦净血污，换上干净的素衣。是她平日爱穿的白色裙子。

　　最后，将她和脖子上的圆玉，一同火化。

　　她的骨灰长眠于绿水青山，她的灵魂终于可以脱离肉身，像鸟儿一样，飞向天际。

　　……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死后还能见到，自己此生孽缘的最后一面。

第65章 重生

　　知鸢的灵魂竟回到故土。

　　她飘荡在临渊泽上空。

　　是了，人死后，灵魂会返家。

　　她向下望去，海岸边，蓝白相间的小花随风摆动。

　　是蓝雪花田。也是她生前最后的所在之地。

　　正思忖着，就见一人浮出海面，走上了岸。

　　那人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发色是张扬又具有侵略性的红。

　　是澋渊。

　　他穿过蓝雪花田，走向山崖。

　　她的血迹还残留在崖壁上。

　　忍着恶心，和痛恨的人相处这么久，看到她死了，他应该很开心吧。

　　知鸢想自嘲地笑，可已是灵魂的她却笑不出来，只有苦涩在心底蔓延。

　　却见男人俯下身，拾起折断的鱼尾木簪。

　　他的肩膀轻轻抽动。而后抬头看向崖壁。

　　知鸢看不清他的表情。

　　澋渊抬起颤抖的手，覆上箭矢留下的坑洞。从上至下，划过绵延的红。

　　他的脸贴在石壁上，弯曲的手臂好似将眼前的空气搂在怀里，脊背不住痉挛。

　　他是在……哭吗？知鸢愣住了。

　　手掌握成拳，一下又一下砸向石壁。他浑身剧烈抽搐，先是低声呜咽，随着拳头的动作，哭声越来越大，直到失声。

　　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旷野里长嚎。

　　崖壁上本已干涸的血迹，又覆盖上新鲜的红色。

　　对于这个曾经的爱人，抑或是仇敌，“复杂”两字概括不了知鸢的心境。

　　家破人亡下，她无法接受此时的自己竟会感到心痛。

　　知鸢不想再看下去。

　　天上的时间过的飞快，等她再睁眼，已经飘荡在东海岸上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她低头望去，却见鲛人士兵押着人族百姓，来到岸边劳作。

　　他们搬来数块沉重的石头立在海边，似准备修建什么。鲛人站在在一旁监工。

　　日子飞速流逝。这期间，偶尔能看到澋渊。

　　他有时来岸边视察，有时呆呆地坐在蓝雪花田看海，一坐就是一整天。

　　后来，他做了一件让知鸢诧异的事。

　　他将她的双亲和阿晓，葬在了山崖旁。

　　看到此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变成魂魄后，知鸢无不反省。她自知不孝，只想着撒手人寰，却没有处理亲人的后事。但太过绝望下，她别无选择。

　　而让她诧异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

　　看到岸边工人们拿起钎子和细刀打磨巨石，知鸢觉得应是要修建雕像。

　　难道为了震慑人族，海皇要留下他的英姿？知鸢内心嗤笑。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她睡下后再次睁眼，雕像已经完工。

　　是女人的背影。

　　在鲛人的羁押下，人族百姓被强迫向雕像跪拜。

　　知鸢颇感好奇。她飘荡一圈，调转角度，来到雕像正面。

　　它面朝大海，低垂眼眸，神色悲悯。

　　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在知鸢愣神之际，澋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站在雕像身侧，同样面对大海。

　　高挑的身材消瘦不少。俊美的面容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却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澋渊抬头望向天空，却和知鸢视线相对。

　　她表情一滞，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睛。

　　等她忐忑地再次看去，澋渊却直愣愣地看向远方。

　　她怎么忘了自己已是一缕孤魂呢？

　　知鸢心中是难抑的悲凉。

　　雕像完工不久，岸上的鲛人们却突发疾症。

　　他们快速衰老，而后抽搐着倒地死去。

　　出现这一状况后，鲛人士兵陆续退回海里。

　　知鸢再也没有看到澋渊。

　　鲛人族就像消失了一样。

　　他们离开后，躲藏的人族百姓重新回到家园。八荒之地逐渐重建。

　　战乱的痕迹被人们抹去，人族的生活回归平静。

　　看到此处，知鸢忏悔的心才稍稍平静。

　　她抬头望去，即使漂浮在空中，依旧是无尽苍穹。

　　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何时结束？自己何时才能投胎转世？

　　她再向下看，人间却星移斗转。

　　海水泛滥成灾，不断侵蚀内陆，暴雨飓风、地震海啸，桑田顷刻变沧海。生灵越来越少，沿海而居的人族不断向内陆移居，八荒之地竟逐渐被大海吞噬。

　　知鸢万分愕然，耳边突然响起空灵又威严的声音，“神女，你可知罪？”

　　她回头看去。

　　来人容貌美丽，丰神异彩。上身女子，下身蛇尾，背后霞光万道。正是创世神女娲。

　　知鸢慌忙叩拜：“知罪。”

　　“何罪之有？”

　　“打开结界，放鲛人上岸，为人族带来灭顶之灾。”

　　女娲摇摇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生灵万物居于四海八荒。然众生平等，鲛人却因为强大的野心，千百年来被罚于四海之下。我为了保护人族，设下五处结界。没想到人族却因此被贪欲所累。”

　　“‘终极’便是能解决一切的办法。而你却选择自*，不仅没有完成神女的使命，结界还因你而消失！”女娲厉声说。

　　知鸢诧异地抬头，“结界消失了……？”

　　“神女、结界、鲛人，一脉相连。神女死，结界消失，鲛人堙灭。四海之力便不受控制，八荒就要毁于一旦。”

　　“那怎么办？”知鸢慌张道，“求您救救八荒百姓！”

　　“神女的血脉已经在你这里断掉。你的魂魄由于弑魔之箭，变得破碎不堪，无法进入六道轮回，马上要魂飞魄散了。”女娲长叹，“唯一的办法，即是为你仅有的魂魄碎片，赋予神女之力，再投身为人，完成未尽的使命。”

　　知鸢向下看去。海浪翻涌而上，房屋在海水上漂浮，逃难的人们在巨浪中咆哮。

　　只有她才能救黎民百姓。

　　“好。”知鸢郑重地看向女娲。

　　女娲点点头，带她回到临渊泽。

　　知鸢随她落到地面。二人来到一居舍，透过窗户可见屋内女子小腹微隆，已然*。

　　“你便作她的女儿。出生后自会拥有神女之力。”

　　“我可以，不携带过去的记忆吗？”知鸢垂眸轻声问。

　　“那你的这一路会很艰辛。你确定吗？”

　　“我想抛却前尘往事……”知鸢轻声说，她抬眼认真地看向女娲，“求您了。”

　　“世间皆由因果支配，你决定这么做，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知鸢点点头。

　　完成终极使命，就可以进入六道轮回了。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女娲叹了一口气，只一抬手，眼前的游魂便进入孕妇腹中。

第66章 遇宁归来

　　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遇宁缓缓睁开眼睛。

　　她依旧身处苦海秘境。身体周围是波动的海水。

　　仅仅片刻，她便想起所有记忆。

　　自己就是千年前，那位罪孽深重的神女。

　　苦海秘境竟有这番作用。

　　女娲为了让她想起过去的一切，怕她再次出错，真是煞费苦心。

　　而凝魄珠，想必也是女娲留下的吧。借鲛人的力，搜集神女四散的魂魄。

　　自以为是的鲛人，还不知道一切都在创世神的掌控中。

　　遇宁内心苦笑。

　　可女娲没有想到的是，重生后的她，竟有更强的毅力和耐力。

　　遇宁缓缓向深处游去。

　　她轻触石壁，摸到了熟悉的位置。

　　几行字依旧被刻在那里。

　　结界开，扶桑现，鲛人居。神女之躯，平四海。

　　这便是终极。

　　扶桑，为上古仙境，据说位于东海之上，是神界和人间的交界处。这里便是鲛人宜居的栖息地。五处结界打开，扶桑就会出现。

　　鲛人离开四海后，由神女之躯平息四海之力。

　　这不是爷爷说的，能制衡天地、让鲛人震颤的秘法。

　　这是能拯救四海八荒的万全之策。

　　遇宁所在的年代，人族流传下的古籍，皆是对鲛人的抨击。可想起一切的她，排除对澋渊复杂的情感，依然可以肯定，鲛人族同人族一样，无辜者众多。

　　所以，她必须要完成神女的使命。

　　遇宁游到最底部。

　　她蹲下身，找到了地上和圆玉形状吻合的小坑。她像前世一样，将玉放了上去。

　　却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这一世，每次打开结界都离不开弓箭，那这次……

　　遇宁取下弓，搭上长箭。在海水的阻力中，奋力拉动弓弦。

　　她瞄准小坑，手指一松，利箭猛然射出。

　　箭矢在海水中穿梭，激起一道强力的漩涡，朝目标而去。

　　沉重的轰隆声从地面传来。

　　利箭穿透底部，坑底瞬间裂开。而它还在射向深处，地面不断震颤，山洞内碎石不停掉落。

　　突然，如白昼般刺眼的强光从底部散射，直达洞顶，穿过天窗。

　　海水形成的巨大漩涡出现在遇宁身下。不等她移动，漩涡就托着她直达坑顶。

　　她踏上地面，转身看去，海水飞速旋转下降，直至消失在坑底裂缝中。

　　苦海秘境再次干涸。圆玉上出现一颗无色的透明宝石。

　　遇宁喘了口气。终于在这处结界消失前将它再次打开。

　　可这海水为何又退回地下？

　　正在思忖，胸口一阵剧烈疼痛。

　　遇宁瞬间面色苍白，冷汗从额上浮现。她蹲下身，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周身不住颤抖。

　　过了好久，才慢慢支起身。

　　不待她喘息，周遭又陷入异常的寂静。

　　林间的虫鸣鸟叫，山谷内的回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遇宁慌张地转头。四周并无变化。

　　她意识到，有异样的，是自己的身体。

　　她强迫自己冷静。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才听到声音。

　　遇宁想起前世突然失声，以及现在嗅觉、听觉、味觉的下降，还有刚刚心脏的钝痛。

　　看来，打开五处结界，神女就会丧失五感，最后再按终极所说，以身献祭，才能平息四海。

　　她看向身后的苦海秘境。这深坑与大海相连，很有可能是四海“心脏”的位置，刚才的一箭，也算误打误撞了。

　　遇宁眉头紧锁，想到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差，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四感完全消失前，打开第五处结界。

　　现在只有眼睛是完好无损的了。遇宁看看外面的天色，又想起澋琛还在等她，便不敢耽误，离开秘境。

　　四海之下。

　　澋渊慌张地向寝殿走去。

　　刚才海内突发强烈震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上次和遇宁发生不愉快后，他便故意冷落她。

　　加上这些时日，因为战事忙的焦头烂额，他更没有闲暇时间见她。

　　人族皇帝虽然甘愿做鲛人傀儡，可他的儿子并不这么想。

　　上次在南澈放走承安，无疑是放虎归山。

　　人族太子作为主战派，回去后发动了数次抵抗战。

　　让澋渊意想不到的是，人族平民竟也发动多次起义。

　　自阿宁打开结界后，自己并没有武力镇压他们，为何多地出现暴乱？

　　太子的精锐部队前线冲锋，平民部队进行游击，让海皇熟练作战的鲛人军队也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安插在汘渝身边的侍女，向他禀报皇后和澋琛最近多次密谈，澋渊才意识到严重性。

　　四海之下势力众多，千年间鲛人各派分占一方。澋渊年纪轻轻登上王位，又以皇帝自居统一四海，集权之下，王公贵族多有不满。

　　澋渊没想到，他留下一命的澋琛，背地里竟然韬光养晦，暗中勾结。

　　他这才知道自己前脚刚奔赴前线稳定军心，澋琛便私带军队镇压人族百姓。这里必有汘渝背后南海势力的参与。

　　这些他现在都不想管，他只想快点见到遇宁。

　　来到寝殿，却空无一人。

　　桌上是未动的餐食。

　　想了想，深海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澋渊便冷静下来。

　　饭是今天刚送的，一口没动。其他每日送的点心，也堆放在一边。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皇妃的？”澋渊大声呵斥一旁的侍女。

　　侍女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他突然想到什么，沉声问：“皇妃这几日，餐食进的怎么样？”

　　“您走后的几日，主子偶尔恹恹地吃上两口，后来便不吃了。”

　　看澋渊紧皱眉头脸色阴沉，侍女吓得小声道，“主子说没胃口。”

　　没胃口？

　　湛蓝色的眼眸忽然震颤。

　　他想起击*螣蛇后，遇宁便无视腥臭，从尸体里拔出箭矢。

　　他只当她勇敢，却不知，也许那时，嗅觉便出了毛病！

　　再到后来她偶尔听不清声音……

　　每次打开结界，身体都会出现问题。

　　他怎么没早些发现！

　　他怎么这么蠢！

　　“皇妃去哪里了！”澋渊目眦尽裂。

　　被帝王身影笼罩的侍女瑟瑟发抖，“郡王爷来过一次……”

　　海皇愤而离去，侍女吓得栽倒在地。

　　上次澋琛和狐狸勾结放走遇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阿宁爱上狐狸，他甘愿放手，结界什么的他都不在乎。没想到竟是重重圈套！

　　澋渊苍白的脸冰冷无温，幽深的眸像两簇火焰。

　　他握紧拳头，疾步如飞，内心只道，

　　阿宁，等我！

第67章 前往四海之巅

　　海底皇宫内，澋渊在狭长的甬道上穿梭。

　　湛蓝色的眼眸透着幽冷，嘴唇紧抿，俊美的脸庞如若冰霜。玄色外袍在修长的双腿带动下，飘逸冷冽。

　　帝王不怒自威。所经之处，宫侍皆跪拜行礼，不敢出声。

　　噤若寒蝉的氛围，被尖锐的女声打破。

　　“阿渊！”

　　是海后汘渝。她瞪着猩红的美眸，艳丽的脸上写满不甘。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不为所动的男人，她追上去大喊：“阿渊！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一切都还来得及！”

　　澋渊停下脚步。

　　汘渝快步上前，神色刚溢出欣喜，却见男人转过身，冰寒的眸子透着狠戾。

　　汘渝表情凝固，只觉得脊椎发冷。

　　“你敢威胁我？”低沉的嗓音森寒阴鸷。

　　汘渝佯装镇定，颤声说：“你变了。你不似曾经那般果断。因为那个女人，你变得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出兵镇压人族！”

　　她直视眼前的男人，越说越激动，“澋渊，又有多少鲛人觊觎你的皇位！正是因为你对低贱的人族产生怜悯，那些老古董和澋琛才有机可乘！”

　　见他并不言语，汘渝握住他的手臂，流泪道：“阿渊，为了拿回‘澋’字，你付出多少心血！你说过要夺回本就属于你的一切啊！”

　　海后轻轻搂住男人的腰，爱怜地看着他，“阿渊，你忘了儿时的誓言吗？你说，这四海早晚是我们的，”她将头枕在男人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你不是要为姨母报仇吗？你身体里可流淌着她的血。”

　　她的姨母便是澋渊的娘亲。

　　汘渝本以为，自己这番劝说，会打动被人族蛊惑的帝王。

　　却听他冷冷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你吗？”

　　汘渝身子一滞，震惊地抬头。

　　逆光下，红发蓝眸宛如嗜血的鬼魅。澋渊居高临下地看她，眼底是浓烈的*气。

　　不待汘渝反应，他一掌掐住她细软的脖子，“因为我娘对我说，她很喜欢你。”

　　不为别的，只因为娘亲的善意。

　　上扬的眼尾，流下酸涩的泪。汘渝只觉得喉间紧缩，呼吸越来越微弱。就在意识模糊前，男人松开了手。

　　她一下栽倒在地，捂住伤痕累累的脖颈。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曾经狂妄的海后，无视身边宫侍，跪地向前爬着。她伸出手，大声哭唤爱人的名字。

　　遇宁穿过密林。

　　时至午后，阳光照射下，风平浪静的海面波光粼粼，神女像旁的工人们，正在做最后的修葺。

　　她此去秘境，大概不到半个时辰。

　　遇宁正思忖着，就看到不远处，澋琛面向大海，侧过头和身边人攀谈。

　　那人一袭白衣，身材颀长，如墨般的长发简单束起。

　　只背影，她便认出是离洛。

　　遇宁心尖一颤。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的自己，对于离洛，她都无以为报。

　　遇宁平复下内心，缓步上前。

　　海边两人闻声回头。

　　澋琛见到她后，挑了挑眉。而离洛，狐狸眼微微一怔，原本暗淡的眸光化为温柔的秋水。

　　看到遇宁离自己越来越近，狐王俊美的脸上，神色有些局促。

　　他消瘦了不少。白衣挂在身上，不似妖族，竟有仙人风采。

　　离洛喉头滚动，却苦涩难言。看着眼前人，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光，轻声说：“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想来看看你……”

　　话音未落，遇宁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拥住他。

　　狐狸眼瞬间瞪大，瞳孔颤抖。

　　“对不起。”遇宁有些哽咽。

　　对不起，上一世的不辞而别。

　　对不起，这一世又让你为我付出和担忧。

　　离洛鼻头一酸，露出淡淡的笑容，修长的手覆上遇宁的肩头。

　　片刻后，她松开手，结束了短暂的温存。

　　怀中温暖散去，离洛只觉得空落落的。

　　遇宁拿起圆玉，看向眼前二人：“你们知道罗盘指向的是哪里吗？”

　　时间紧迫，还有正事要办。

　　按罗盘所示，第五处结界的位置，就在面前的东海。

　　可大海一望无际，没有尽头。

　　澋琛皱眉思考，“难道是，四海之巅？”

　　“那是何处？”

　　“鲛人留下的古籍中曾有提到，是鲛人都从未去过的奇境。”澋琛看向远方，“四海之巅，位于东海之上，是太阳和月亮升起降落的地方。”

　　“太阳与月亮？”遇宁喃喃道，“世间万物，怎么可能追赶上太阳和月亮？”就算跨越千山万水，也无法追到啊！

　　澋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书上说，两种颜色的海水交汇处，有一很深的海沟，海沟之上，就是四海之巅。”

　　“阿宁，你是神女，与我们不同，”离洛温柔地看着她，“说不定，你可以到达那里。”

　　离洛的话为她增添了勇气和信心。

　　“小洛，你能陪我去吗？”遇宁认真道。

　　却见他呼吸一滞。

　　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只有那个女子，一声声的小洛，再抚摸他的头。

　　离洛嘴唇翕动，他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是阿鸢！

　　他的阿鸢回来了！

　　离洛怔怔地看着遇宁。她还不知道暴露了自己已经记起前世的记忆。

　　他轻轻吸下鼻子，正色道：“好。”

　　离洛抬袖一挥，眨眼间变成一只巨大的白狐，九尾在身后摆动。

　　看着愣在原地的遇宁，狐狸走上前，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臂弯。

　　遇宁才反应过来。她想起前世他们躲避妖道人时，小洛也变成这样。

　　不过眼前的白狐更大，妖气更加明显。

　　遇宁摸摸他的头，狐狸红红的眼珠充满笑意。而后脖子一扭，将她驼到背上。

　　遇宁摘下圆玉，深深看了一眼，而后递给澋琛：“逸……澋渊在这上面做了手脚，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行踪。麻烦了。”

　　澋琛接过，绿色的眼眸晦暗不明，“好。”

　　白狐脚踏海面，带遇宁向东海远处奔去。

　　澋琛看着二人的背影，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瞬间变了脸色，冷冷地弯起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另一边，澋渊一路疾行，追踪白玉的位置。发现遇宁竟然在临渊泽附近。

　　他穿过密林，走进山洞。

　　只见石碑上写着“苦海秘境”，而这里早没了遇宁的气息。

　　他走上前一拳锤向石碑。

　　来晚一步！

　　澋渊胸腔起伏不定，垂头丧气。

　　抬眼间却看到地上的深坑。

第68章 我想回家

　　澋渊闭上双眼，屏息凝神。

　　他感受到干涸的坑底，曾经有回旋的流水。

　　还有遇宁淡淡的气息！

　　他睁开眼，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落地后，坑底巨大的裂缝吸引了他的注意。

　　澋渊蹲下身，看到缝隙内有很深的箭痕。

　　难道是阿宁留下的？这里就是第四处结界？

　　皱眉思索间，抬眼看到坑壁上的文字。

　　结界开，扶桑现，鲛人居。神女之躯，平四海。

　　神女之躯，平四海？

　　他瞳孔一缩，神色瞬间慌张。

　　不行，要快点找到阿宁！不能让她做傻事！他不能再失去她！

　　澋渊一跃而上，离开秘境，跑向密林。

　　他追踪到圆玉的位置就在前方！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光影忽明忽暗，澋渊不敢喘息，只一路狂奔。

　　已经可以看到东海！岸上是模糊的身影。

　　心脏仿佛跳到喉咙，他大声喊道：“阿宁！——”

　　直到冲出密林，澋渊才大口喘气。他愣了一下，而后放缓脚步，神色陡然冰冷。

　　逆光下，他眯起眼睛，看清了眼前人。

　　不是遇宁。

　　空无一人的岸上，澋琛拍手朗声道：“哎呀，皇兄。好久不见。”他的脸半明半暗，笑容很是诡异。

　　澋琛展开手掌，圆玉垂了下来，轻轻摆动。

　　“皇兄想知道，你的心上人在哪里吗？”

　　澋渊湛蓝色的眼眸如冰封的大海，深幽冷厉。

　　澋琛毫不畏惧地凝视他。

　　突然，海浪翻涌，鲛人士兵手拿剑戟踏上陆地，整齐地站在澋琛背后。他们都是澋琛收买的部下。

　　他更加得意，死死盯着澋渊的脸，想看看身陷囹圄的海皇，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看他跪地求饶。

　　澋渊却垂下头，双臂交叠在胸前，耸着肩，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指节挡住嘴唇。他的肩膀抽动着，而后发出骇人的笑声。

　　澋琛皱着眉，不明所以。突然，他绿眸一怔。

　　只见强大的妖气如黑雾般从澋渊身后蔓延，他抬起邪魅的脸，露出妖冶的笑。

　　澋渊一步步靠近，幽幽道：“皇弟胆子这么小？见我还需要带这么多人吗？”

　　不好。澋琛的脸瞬间苍白。他神色一滞，心脏似被大力拖拽般疼痛。

　　澋琛颤抖地蹲下身，咬紧牙关才没痛叫出声。

　　这是澋渊的能力。

　　也是四海之下，鲛人中最强的能力。

　　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而且是专属于上位者的天赋。千百年间，才会出现一次。

　　他的力量，可以震慑任何鲛人。

　　不过这个能力，对使用者自身伤害也很大。澋琛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用这一招。

　　直到澋渊开口说话，澋琛的身体才停止痉挛。

　　“澋家所有人都渴望的天赋，没想到让我这个半人半妖的杂种继承了，真是遗憾啊。”澋渊嗤笑道，他看向趴在地上的男人，“你能隐忍到今日，我深感佩服。”

　　澋琛抬头，擦了下嘴角的血，“臣弟自幼体弱多病，不配拥有您的天赋。我不精于算计，在这海底深宫，还能活到今天吗？”

　　澋渊无心听他的悲惨童年。冷嗤道：“你的叛军才多少？我的军队和皇位都可以给你。告诉我，遇宁在哪。”

　　太阳开始西落。暮色下，白狐还在海面上奋力奔跑。

　　他们已经出发好久，回头看去，东海岸早就消失在尽头。

　　遇宁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有些焦急。

　　可这茫茫大海上，四海之巅究竟在哪？

　　“阿宁，前面的海水好像变了颜色！”离洛喊道。

　　遇宁抬头望去，不远处，两种颜色的海水正交汇在一起！

　　离洛加快速度：“果真如澋琛所说！”

　　只见一很深的海沟出现在海水中。

　　海沟两侧一深一浅，从远处看，海面确实是两种颜色！

　　这里就是四海之巅，第五处结界！

　　海沟内，海水形成巨大漩涡。

　　白狐停下脚步，遇宁起身踩在他背上，取下弓箭，深吸一口气，不做犹豫。

　　她长箭搭弓，瞄准漩涡中心，弓弦紧绷。

　　手指刚要松开，漩涡突然旋转而上，直达半空！

　　只见水柱飞速旋转，片刻后，又退回海里。

　　只留一个长着龙角的少女，漂浮于半空中。

　　“这是……？”

　　“竟是龙女，”离洛缓缓道，“天地还为混沌时，龙族便居于海下，比鲛人出现得早。后来龙族突然消失，传言说都飞升为神。”

　　“假金乌都很难对付，更何况这真神兽？”遇宁喃喃道。

　　她举起弓箭瞄准龙女，还想一试。

　　利箭猛然飞射。竟穿过龙女身体，落入大海！

　　“她不是神兽，”离洛沉声道，“她是神兽的元神。”

　　这龙女非常狡猾，元神脱离肉身，便可不朽不死，弑魔之箭根本无用！

　　突然，离洛足下海水上涨，形成水柱，将他们托在半空中，与龙女平行。

　　龙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遇宁，“神女，来陪我玩呀。”声音空灵悦耳。

　　龙女一抬手，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球形罩子，里面如黑夜般闪烁星光。她转身进去，而后向遇宁伸出手。

　　遇宁握紧拳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走到这一步。

　　她从离洛背上下来，却听他喊道：“阿宁！”

　　遇宁回头，白狐红色的眼珠水润润的，目光似在挽留。

　　她摸摸他柔软的皮毛，温柔地对他笑。

　　没等离洛反应，遇宁就向龙女伸出手。

　　离洛急忙化为人形，而她已经被拉入罩子。

　　遇宁有些晃神，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她好似漂浮在夜空中。环顾四周，没有海水和陆地的影子。

　　“阿宁。”

　　遇宁回头，见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

　　“阿宁，跟随我，就可以回家了。”是龙女的声音。她竟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龙女顶着她的脸，一下蹿到她面前，幽幽道：“不要去管四海八荒了。鲛人，人族，都是见利忘义，表里不一的虚伪小人。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他们都该死！”

　　空灵的声音冲击着遇宁的耳膜。

　　她看着眼前阴恻恻的自己。

　　她心底没恨过吗？

　　龙女就像是黑暗的她。

　　“我变成你才知道，你原本的世界是多美好！”龙女激动地转了一圈，“阿宁，回家看看吧！”

　　遇宁的神志有些恍惚。

　　“你不想你娘，爷爷，还有哥哥吗！”

　　对了，她好久都没有见到亲人了。

　　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遇宁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龙女还是她自己。

　　龙女伸出手，神色晦暗不明：“来吧，永远活在那里！”

　　她想回家。

　　遇宁不觉间抬起手。

　　手掌交叠间，眼前出现刺眼的白光。

第69章 公元2022年

　　离洛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罩子。

　　它缓慢旋转着，里面似黑夜般星河流淌，却不见遇宁和龙女的身影。

　　离洛皱眉思忖：“四海之巅，位于东海之上，是太阳和月亮升起降落的地方……”他突然想起澋琛说的话。

　　低头看向海沟，里面的海水还在旋转，形成巨大漩涡。

　　他们根据线索已经找到四海之巅，确定了结界的位置。可这里何来太阳和月亮呢？

　　暮色下，夕阳还悬于天际。

　　狐狸眼眸光一闪，他突然意识到，鲛人古籍中的“太阳和月亮”，也许是一种暗示。

　　日月的升起和降落，不就意味着生命的“开始和结束”吗？

　　为什么澋琛说鲛人们都没来过？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来到这里！

　　那与冥界又有何不同？

　　离洛神色凝重，他再次看向罩子，里面依旧一片虚无。

　　不行，这里太过凶险，他必须要进去找遇宁！

　　离洛刚要跃起，就见海水下，一道身影飞速向这边驶来，而后冲出海面，掀起巨大浪花。

　　红色长发在身后飞扬，湛蓝色的眼眸看见离洛时瞬间一凛。来人飞身跃起，脚下一踏，便站到离洛面前。

　　是澋渊。

　　“阿宁呢？”他大声问。澋渊皱着眉，湿漉漉的发丝粘在脸上，不似平时那般高傲，眼里透出焦急。

　　离洛只觉得眼前人一脸衰相，他剜了一眼并不理会，转身飞进罩子。

　　澋渊赶忙追上去。

　　二人环顾四周。这里星光点点，银河璀璨，似漆黑的夜空。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他们闻声回头。

　　“阿宁！”澋渊看着眼前的少女，脱口而出。

　　“阿宁在哪里？”离洛冷冷地看着她。

　　虽然和遇宁一样的脸，却是龙女的声音。

　　澋渊也发现了异样，神色陡然警惕。

　　“你们真不好骗！一点都不好玩！”龙女转了一圈，“对了，她已经进入虚妄空间啦，出不来啦！”

　　“什么？”

　　“进入虚妄空间的灵魂，会看到自己希望的美好世界。如果深陷其中，就会永远活在那里，不会回归肉体啦！”龙女手一抬，遇宁的身体便浮现在空中。

　　澋渊和离洛想飞身跃起，可漂浮的他们根本使不上力。

　　“放我进去！”二人停止挣扎，异口同声。

　　必须唤醒遇宁的灵魂！

　　龙女开心地拍手，“你们也想进去玩吗？”而后犹豫道，“不过，她的空间，不一定欢迎你们哦！”

　　二人大力点头，眼神恳切。

　　“好吧！”龙女向他们伸出手。

　　手掌交叠间，出现刺眼的白光。

　　……

　　公元2022年。

　　深海下。

　　一艘潜水艇正在缓慢行驶。

　　舱内，学生们好奇地贴着窗户向外看。老师站在一旁，腰上别着麦克风，口若悬河地讲解道：“据科学家考证，两亿年前的深海下，存在一种高级生物——人鱼。他们上身为人，下身鱼尾，拥有人类的大脑和思维……”

　　遇宁手撑脸颊，看着鱼群从窗前游过。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她定期都会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今天是以“探秘海洋”为主题的科普日。

　　这是她第一次坐潜水艇，也是第一次来到深海。

　　周围的同学只顾热烈讨论，无视老师的讲解，兴奋地看向窗外。

　　一眼望去，是形状各异的珊瑚。除了色彩斑斓的小鱼，还有海星贝壳水母。见此美景，大家赞叹不已。

　　潜艇缓缓转弯，发出沉重的机械声。

　　行进中，遇宁发现，眼前的生物逐渐变少，景色不似刚才那般绚丽。

　　幽深的海水中，只剩海草随波摆动，安静得有些可怕。

　　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后来，人鱼就像恐龙一样消失了。同一时间，人类出现在陆地上。所以，也有人类起源于海洋这一说法……”

　　潜水艇的探照灯扫射着幽暗的海底。

　　有同学发出惊呼。

　　遇宁也看到了。

　　那是什么？

　　“同学们，人鱼并不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在我国东海深处，就有一具人鱼骸骨。由于被海水多年侵蚀风化，骨架脆弱，勘探人员没有将它带回陆地，便留在这里，供大家参观。”老师激动道，“想必同学们已经发现它的尾巴了，一会就可以看到全部样貌！”

　　探照灯左右摇摆，昏暗的光亮下，隐约可见它背靠石柱。

　　巨大的石柱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摊在地上的鱼尾。

　　遇宁眯起眼睛，鱼尾很长，蓝色鳞片发出淡淡光泽。

　　看起来不像腐化后的样子啊……

　　就在灯光移开的前一秒，她看到，尾部的鱼鳍，动了。

　　它轻拍地面，激起海底细沙。

　　“老师，”遇宁惊恐地看向还沉浸在讲解中的老师，“它动了。”

　　“什么？这位同学，就算不好好听课，作为大学生，基本常识总该有吧，它都死了几亿年……”

　　遇宁揉揉眼睛，紧紧趴在玻璃上，再去看。

　　没有灯光的照射，海底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舱外发出剧烈的响动。眨眼间，一张人脸出现在她面前！

　　红发，蓝眼，嘴唇一开一合，似在讲话！

　　他的手掌还在玻璃上不停敲击。

　　呆住的遇宁，顺着微弱的光线看去，他身后的蓝色鱼鳍飘在水中。

　　“啊！！——”遇宁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尖叫。

　　这是她二十年生涯中，见到的最恐怖的画面！

　　她摔倒在地，不停倒退。那“人”更加着急地拍打玻璃。

　　舱内霎时乱作一团，同学们尖叫着逃窜。

　　老师一边大声维持秩序，一边颤抖着拿起救援电话。

　　还未拨通，那“人”突然游走。

　　只见，下半身巨大的鱼尾从窗外划过。

　　所有人瞬间收声，倒吸凉气。

　　原来这就是人鱼！

　　片刻寂静后，同学们正紧张地互相张望，舱外突然响起铁皮碎裂的声音！

　　足足三百公斤重的舱门，被从外部用力拉拽！

　　所有人跑到舱内的另一侧。海水中，潜艇左右倾斜。

　　遇宁浑身颤抖，紧紧盯着舱门。

　　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被大力打开，海水瞬间灌入！

　　逆光下，人身鱼尾的身影，出现在入口。

　　“鬼啊！！——”

第70章 浴缸养人鱼

　　遇宁亲眼看到，他的尾巴变成双腿，而后走了进来。

　　舱门自动关上。

　　好在海水只漫过膝盖。

　　在周围人的尖叫声中，遇宁向那人看去。

　　湿漉漉的红色长发披在身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像志怪小说里的妖孽。

　　遇宁视线下移。

　　这人身材高挑。

　　全身赤裸。

　　两腿之间……

　　是个男的。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她瞬间面红耳赤。

　　他妈的海底还有野人？！

　　这时，男人一抬手，所有人像被施咒般晕了过去。

　　除了遇宁。

　　舱内瞬间寂静。

　　她不停后退，慌张喊道：“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啊！”

　　“遇宁，我是澋渊啊！快和我回去！”他一脸恳求，边说边向她靠近。

　　澋渊进入虚妄空间后，醒来就发现躺在海底。环顾四周，并没有自己的宫殿。突然照射来的光亮，引起他的注意。

　　等他回头，光线已经退去。鲛人良好的视力让他一眼看到遇宁。

　　而且，她还被困在一个巨型“怪物”里！

　　无论他怎么示意，她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澋渊便毫不犹豫地闯进“怪物”肚子！

　　此时的舱内，遇宁退无可退，紧紧贴在墙上。

　　内心嘀咕道，这家伙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而男人离她越来越近！

　　来不及思考更多，她反手取下墙上的安全锤，一瞬扔向男人！

　　“他妈的死变态！去死吧！”遇宁大声吼道。

　　锤子一下砸到澋渊前胸。他闷哼一声，吃痛地蹲在地上。

　　遇宁大口喘气，快步冲向救援电话。

　　澋渊抬起头，才注意到周围人东倒西歪，这里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他冷静下来。自己太冲动了。

　　虚妄空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忍痛爬向遇宁，而后握住她的脚腕，一脸委屈的看着她：“对不起。”

　　长睫一眨一眨，蓝色眼珠蒙上水汽。

　　“……”

　　面对裸体的大男人对自己撒娇，遇宁的大脑一下当机。

　　见她停下手中动作，澋渊马上说：“我把你们送上岸！”

　　没等遇宁反应，就见男人一下起身，成大字站立，单手撑向棚顶。

　　她来不及捂眼睛，内心只道，这家伙有没有羞耻心啊！

　　突然，潜水艇如跳楼机般，一瞬向上冲去！

　　失重的感觉让遇宁紧闭双眼，蹲下身用力握住把手。

　　直到一切平稳后，她才缓缓睁开眼。

　　潜水艇已经浮在海面，舱门大开，男人却不见踪迹。

　　而同学们正有秩序地走出舱室。

　　遇宁愣在原地。直到老师招呼她，才慌忙上岸。

　　“老师，我们报警吧，刚才那个人鱼太恐怖了！”遇宁慌张道。

　　“什么人鱼？”

　　“人鱼，红头发，闯进来，砸门，然后……”遇宁一边比划，一边语无伦次的讲。

　　老师不耐烦地打断她，“同学，你梦还没醒呢吧？我看不是潜艇出故障，是你的脑子出故障了。”

　　只是潜艇故障？

　　遇宁看向远去的同学，他们说说笑笑，像什么事情都有没发生过。

　　她再看向潜水艇，舱门上还有很深的凹陷。

　　她没记错！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失忆了？

　　遇宁浑浑噩噩地离开海洋基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还差点忘了投币。

　　一路上都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世上怎么可有妖怪！不会是外星人吧，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

　　她摇晃着如浆糊般的脑袋，在报站声中下了车。

　　暮色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

　　旁边商店橱窗内，电视正在直播新闻。

　　“本地时间下午六点，在东海沿岸，有渔民发现人身鱼尾的奇怪生物。其特征与人鱼相似……”

　　遇宁闻声停下脚步，赶忙跑到橱窗前。

　　只见画面上显示，渔船附近的海面，漂浮着鲜红的血迹。

　　“渔民尝试捕捞，但该生物游窜太快，挣脱锁链逃脱。科研人员已对其残留的血液进行采样……”

　　新闻又展示了手机抓拍的画面。海水下，蓝色鱼尾若隐若现。

　　他受伤了？

　　他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遇宁竟有些担忧。

　　主持人接着说：“请广大市民朋友注意，如有发现类似生物，请拨打屏幕下方电话……”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深。

　　路灯下，遇宁漫步在回家的小路上。

　　耳边还能听到浅浅的海浪声。

　　今天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抬头看去，眼前是几处临海而居的独栋小楼。

　　她家就在那里。

　　与繁华的都市不同，这里是市区边缘。

　　这个时间点，附近的居民都睡下了。

　　远处的家，也没有开灯。

　　看来妈妈在医院照顾爷爷。

　　路灯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夜路有些漆黑。

　　遇宁走到家门口，刚要上台阶，就感觉踢到什么东西。

　　门前的感应灯瞬间点亮。

　　她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捂住自己大张的嘴。

　　只见那红发人鱼正躺在地上。

　　他的脸和上半身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艰难，嘴唇干裂。鱼尾湿答答的摊在地一旁，伤口凝结后再次撕裂，鲜血浸染周围的鳞片。

　　遇宁赶忙蹲下身，拍拍他的脸颊，却十分发烫。

　　“喂！喂！”

　　澋渊缓缓抬起长睫，蓝色的眼珠空洞无神，看到遇宁后，涣散的目光才逐渐集中，他哑着嗓子喃喃道：“阿宁，救我……水，水……”

　　她秀眉紧蹙。思忖片刻，站起身，翻出包里的电话。

　　这不是她能处理的。还是报警吧。

　　刚按号码，就听地上那人虚弱地说：“人族，会*了我……”

　　遇宁低头看去，却见人鱼神思恍惚，气息奄奄。

　　人族？是指人类吗？

　　她想起刚才电视里的画面。

　　海水中漂浮的血迹，以及渔民的钢叉铁锁。

　　后来遇宁回想，当时的自己，绝对是头脑发热。

　　她不做犹豫，打开门，抬起人鱼的双臂，咬牙将他拖进家里。

　　因为浴室在二楼，她又将他拽上楼梯。

　　“大哥，你自己能不能使些力气啊！”遇宁脸涨得通红，足足近两米的大男人就占了一半楼梯！

　　可人鱼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个大麻烦啊！

　　遇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弄进浴缸。

　　打开龙头，放水，一气呵成。

　　她累得跌坐在地。只觉得眼冒金星。

　　这辈子还没*过鱼，倒是先学会洗鱼了！

第71章 笨蛋美男鱼

　　遇宁抬头看向浴缸。

　　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她来到浴缸旁蹲下，打量着里面的男人。

　　上身是男性躯体，下身是蓝色鱼尾。清水下的鱼鳞像珍珠一样晶莹透亮，闪烁着蓝色光芒。

　　男人剑眉轻蹙，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鼻梁高挺，轮廓棱角分明。皮肤白皙，柔顺的红色长发在水中荡漾。

　　竟然还是一条美男鱼。遇宁撇撇嘴。

　　视线下移，水珠从他的脖颈滑至锁骨，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腹肌下完美的人鱼线连接到鱼尾。

　　遇宁眨着眼睛，慌张地移开视线。她轻咳几声，用手扇着风。

　　这浴室温度怎么这么高？

　　刚起身，瞟到男人尾巴上的伤口。

　　竟然不似刚才那般惨烈，愈合了不少！

　　“泡澡真的有用？”遇宁挠挠头。

　　她回到卧室，打开电脑，输入“人鱼”，词条皆是对美人鱼的介绍。

　　随便点击进入，出现冗长的文字。

　　“神秘的水生动物。既能在水底生活，也能短暂的待在陆地上，”遇宁轻轻念着，鼠标不停滑动，“具有美丽与残忍，诱惑与绝望等多种特性。像海水一样无情……”

　　她停下思考。虽然长得好看，可看起来笨笨的，什么样的女人能被他骗啊！

　　多半是虚构杜撰的！遇宁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