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底层劳动者,当时的小市民与小知识分子们也自觉不比体力“牛马”们强多少。“陪都时期”的重庆就是个典型例子。
张恨水在《牛马走》一书中就对这群人进行了精准的刻画:
虽然是念过书的人,但是为了维持基本温饱,也要和人力车夫们一样辛劳,而前途甚至比人力车夫还渺茫。车夫不过拉着人家走一截路,他们却要拉着上司走一辈子的路;车夫的路看得见,他们的路看不见。自己要花钱,还有人找他们要钱花,完全是“双重的牛马”。
·《金粉世家》也是他写的
当然,那会儿的“牛马”也不完全和贫穷挂钩。
知识分子们自认“牛马”,但是他们觉得那些纸醉金迷、天天忙着打麻将的阔太太与投机商人们也是“一群重庆的牛马”。
有人会说,这都是旧社会的老黄历了,如今好端端的新世界青年,怎么又开始以“牛马”互相问候对方了呢?
“两脚书橱”们也许会说,这就是互联网文化对语言的又一次误用与污染。
一百年前白话文运动的时候他们也这么说,但是一百年前他们就说错了。
主流青年们搞不清“牛马”的起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有些看文章的朋友也是第一次听说“牛马”这个词,因为这个充满江湖气息的词汇原本就来自于另一个与他们毫无共鸣与交集的世界。
“牛马”,一个从旧社会中走来的词,一直存活在主流文明触及不到的夹缝地带,是个别社会人的口头禅与接头暗号。
它在新世界再次流行并且被赋予了更丰富的内涵,只是一种自下而上的传播,是另一种形式的农村包围城市。
形形色色的“社会人”将青年们没唠过的“社会嗑儿”带到了全新的传播平台。
无意中说出的一句“牛马”,戳中了各路青年们旺盛的好奇心,也让他们找到了共鸣。
如同黑人说hommie、女子大生说姐妹、革命者说同志,底层青年们互称牛马成为这个新时代里的身份认同。
但是从“草根”到“屌丝”再到“牛马”,仔细想想你会发现作为一种身份的代码,变幻的不只是名称。
博客时代的草根尚有发芽成长的可能,贴吧时代的屌丝就只剩下巨大落差之下小人物的自嘲。
而今天,本应该成为各方文化势力争夺目标的青年,也如同他们生活的世界一样在快速分层。
自称做题家的是青年,自称社会人的也是青年,看海德格尔的是青年,看短视频的也是青年。
旧习惯刻画的“远大前程”曾在底层青年们的头脑中创造了层出不穷的自由幻象,激起一阵阵意欲改变自己命运的热情,但是当现实的大棒砸到头上,他们不仅接受了平庸,甚至选择重新热爱平庸。
书本智慧不再吃香、街头智慧大行其道,青年们自然有样学样,连自我称呼也逐渐下沉,一声“牛马”,已经有了某种摆烂与耍无赖的意味。
这才是真正的“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