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管弦 管昊哲一
石之美，在于有形、有色、有致、有用。
石头，从远古走来，诠释着地理的变迁，隐含着地球的温度，见证着岁月的流光。
她，不分国界，不分地域。
她，属于世界，也属于宇宙。
石之画卷
与黄石公园的相遇，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之前，也没有查英文名字和典故。驾车从西门进入的时候，我们随口说，黄石，就是黄色的石头吧，Yellowstone呀。同行的人，大约有些不信，露着一丝哂笑。而一到入口正门，印着Yellowstone精致名牌，立在大地上，一下子映入眼帘时，大家便都真心欢乐地笑了起来。
美国摄影师A·亚当斯拍摄的黄石公园
在快乐的游览中，我们发现这位于北美洲落基山脉东部、地跨美国怀俄明州、蒙大拿州和爱达荷州的黄石公园里，有着超多的黄色石头。色彩明艳的名为大自然调色盘的地热区、气势恢宏的老忠实等各种间歇泉、恬静宽阔的猛犸象温泉、壮丽深沉的黄石大峡谷、奔流直下的大瀑布、五彩斑斓的大棱镜、宁静安详的黄石湖、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甚至，我们居住的小木屋旁，都无一不遍布黄色石头的身影。有的纯黄，有的米黄，有的绿黄，有的黑黄。每一种黄，都独特而闪耀，在明媚的七月阳光中，格外瞩目。黄石公园名字的来源也确实简单直白，就是因为形态各异、气象万千的黄色石头。石头，成为黄石公园的重要和经典的景象。而石头，带来的不仅是重要和经典，还有古老而沧桑。石头的出现几乎与现在的地球同步。原始的地球混沌一片，没有地壳、地幔、地核，也没有陆地和海洋。某一天，太阳系中某颗星球和地球相撞，巨大的能量使地球熔融，部分物质被撞飞出去，演化成地球的卫星——月球。这次强大的外力作用，致使地球分层演化，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比重大的物质向地球中心沉降，成为密度很大的地核，比重小的物质浮在地核的外面，组成原始地幔。接下来，地球进入漫长的冷却期，一些原本成熔融态的物质开始结晶，组成了橄榄岩、辉岩等最初的地幔岩石，呈现出和植物橄榄一样的黄绿色。石头，就这样正式诞生。黄色，是石头最早的色彩之一。黄石公园的名字，是于简约中饱含着古朴而悠长的韵味啊。
在彗星给地球带来了水之后，地球上就有了海洋，逐渐拥有了完整的圈层结构。地壳和一部分上层地幔，组成了岩石圈。人们常见的岩石，大部分来自岩石圈。石头也因其成因，分成火成岩、沉积岩、变质岩三大类。其中，火成岩是由地球内部的岩浆喷出地表或侵入地壳冷却凝固所形成的，也叫岩浆岩，如花岗岩、安山岩、玄武岩。黄石公园的石头以火成岩为主，其地下是一座“超级火山”，潜藏着足以摧毁地球的能量。黄石公园就是在火山爆发中形成的。据地质学家推算，最近210万年以来，黄石超级火山大规模的喷发发生过三次，从火山口中喷发出来的物质将近9000平方公里的区域全部覆盖，厚度超过1500米，产生大片的玄武岩、安山岩、流纹岩等，形成海拔2000多米的熔岩高原，这面积达9000平方公里的地域就是黄石公园。黄石超级火山口则隐匿在公园内一个南北长约80公里、东西宽约24公里的狭长区域内，上方有碧波荡漾的黄石湖。
据称，黄石超级火山的喷发周期大约是60至80万年，自上一次喷发至今已有64万年，加上最近几年太阳活动越来越剧烈，黄石超级火山似乎又要喷发了。2014年7月，地下不断释放巨大热量，造成公园内一段长约5公里的柏油马路“熔化”，很多地段像“烂泥”一样松软。因此，伴着凌厉的石头、滚烫的热泉、大大小小的地洞中呼啸的气浪声，一丝担忧，也若隐若现。
透过云层的阳光，终是坦然，她在黄石大峡谷等处的岩壁上施了魔法，黄、红、棕、橙、粉、白、灰……闪出鲜明而饱和的色泽，好像从内部显映出来一般。太阳下的黄石，已不仅是黄颜色的石，而是色彩斑斓的岩画。
石之关爱
苍古而恒久、繁多和奇特、自带各种神秘并有用的物质，石头给予人类的温暖和关怀，贯穿古今。
二三百万年前，石头就与古人类结缘，人们认识到石头的独特与强大，将其加工成石器，用以生产、生活。人类经历了漫长的石器时代，从打制石器到磨制石器，从捕猎耕种到装饰美化、祭祀祈福等，直到五六千年前青铜器出现。在1872年黄石地区被确立为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之前，这一带居住着多个族群的原住民，他们跟美洲其他地方的原住民一样，被称为“印第安人”，他们就懂得石头。
崇拜太阳的印第安人早就发现，将汲取了太阳能量的石材放在人体的某些部位，有神奇的功效。黄石地区的印第安人还有一种不受日光影响的加热石头方式，那就是直接将光滑的石头放在热泉中浸泡。印第安人相信，具有灵性的石头会吸走体内的负面能量，热石按摩能消除疲劳，促进身心和谐，减少困扰，促使能量转化，增强免疫力。
在地球的另一侧，中国古代医药学家们也深谙石头妙用。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用心记录了这些奇妙，他在《本草纲目》中记下的石类有119种，与28种金类、14种玉类组成金石部。金石即金属和石头，比喻坚固的东西。金和玉，最早也出于石。在金石部中，有镇静安神、益气明目的丹砂，有补益气血、坚肌强筋的云母，有温中散寒、养气息风的石英，有除烦补气、固肠止泻的禹余粮，有坚筋消积、*虫止痒的石硫磺，有祛湿止痒、消肿生肌的炉甘石，有*毒辟邪、收敛止血的雄黄，有利水益精、降火消结的滑石，有温补元气、温肾壮阳的阳起石，等等。
以独特方式关爱人类的，要数砭石。砭石并不特指某一种石头。砭是指用石头治病的方法，是术，用来施行这个术的石头就叫作砭石。使用砭石治疗疾病的医祖，要数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医药学家扁鹊。成语“起死回生”说的就是他的砭术故事，这故事也被汉代司马迁载入《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那天，扁鹊路过虢国，听闻太子病逝半日。问明详情后，扁鹊认为太子患了一种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尸厥”证，并没有死，“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这里的“针”是针刺疗法，“石”即砭石疗法。“三阳五会”是穴位百会的别名。针刺百会穴，再以砭石从百会往下对督脉和足太阳膀胱经进行刮痧按摩，可快速打通瘀阻的经络，开窍醒脑，令阳气通达、气血运行如常。一会儿，太子果然苏醒了。
从此天下人传言扁鹊能“起死回生”，敬他为神医。云游各国、医技全面的扁鹊名副其实。他精于内、外、妇、儿、五官等科，善用砭石、针灸、按摩、汤液、热熨等法治疗疾病。对于砭术所用石头，更是非常讲究。石头的形状、质地、作用等，都被他精心挑选、多方考量、反复研究。确定其为砭石后，他又在实践中，不断验证和改进。他根据不同的疾病和不同体质的病人，来使用不同的砭石，采用“刮、推、抹、摩、擦、揉、拔、点、按、振、拍、压、滚、叩、刺、温、熨、烫”等多种手法。所以，他使用砭术，每每手到病除，除了医术高超，也得益于砭石的优良。
砭石，就这样令石头熠熠生辉。漫步于黄石公园，放眼万千石头，思绪如潮水一般，缓缓涌来。
石之生命
遐想中，黑曜石闪亮眼眸。
那是在黄石公园诺里斯间歇泉盆地和猛犸象温泉之间的、拔地而起的一块巨大黑色火山岩，即黑曜石悬崖（Obsidian Cliff），也是北美高质量黑曜石最重要的来源地。因为担心被盗采，目前已不向公众开放，只能远观。
黑曜石是火山玻璃的一种，由火山喷出的熔岩快速冷却形成，是地球上最“锋利”的天然物质，能形成比剃须刀片还要锋利的尖刃。美洲原住民很重视黑曜石，用其来制造刀、刮削兽皮的工具、矛尖，发明弓箭后，还用其来制作箭头。而黑曜石作为宝石的一种，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作为观赏石，还可加工成价值不菲的饰品、配件。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就收藏着黑曜石做的艺术品，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参观。
在地球另一侧的中国，有文字记载的赏石历史，至少可以追溯至3000多年前的春秋时期。中国最早的历史文献汇编《尚书》中的《禹贡》记载了中国最早的赏石，即青州进贡的“铅松怪石”，“铅”形容其颜色，“松”形容其纹理形状，“铅松怪石”是一种铅色的类似松木纹理的“奇石”。《禹贡》被中国观赏石协会定为《中国第一部石谱》。古书《阚子》（又作《阙子》）记载了最早的赏石故事：“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而藏之，以为大宝。周客闻而观之。主人父斋七日，端冕，玄服，以发其宝。革匮十重，缇巾十裘。客见之，俯而掩口胡卢，曰：‘此特燕石耳，其与瓦甓不殊。’主人大怒，曰：‘商贾之言，医匠之心！’藏之愈固，守之弥谨。”燕石指燕山所产的一种类似玉的石头，也叫燕珉，珍稀程度不太高。这个故事也叫“燕石藏珍”，多被引为贬义，指把没有太高价值的东西当作珍宝收藏。唐代诗人李白曾以燕石和赵国的璞玉石相比而作诗，表达受到不公正待遇时的愤怒：“宋国梧台东，野人得燕石，夸作天下珍，却哂赵王璧。”
这个故事将一个爱石之人的痴迷憨态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宋之愚人”只是爱得执着，算不得真“愚”，更何况，他开了赏石之先河，为后来的赏石、藏石、养石提供了范例。他对石头的尊敬，也令人佩服。后来，“燕石”也被用作自谦凡庸之词。
《梅石图》轴，明，陈洪绶作
赏石没有国界。同时，与发现和欣赏这世间所有的美一样，赏石也需要格局、气度和情怀。当我们的视野足够宽广，当我们的心胸足够包容，当我们的眼光足够长远，石头，这大自然散落的美就是真正地与我们相爱相守了。那奇异的造型、瑰丽的色彩、温润的质地、精妙的养生功效，也会为我们所拥所用。一处美景，常是恍若神境；一方美石，多是鬼斧神工。在荡漾我们的心神、湿润我们的目光时，石头，也宛如点燃心灵深处的清灯。人石一碰，再不会轻易放下。
于是，石头有了两次生命：一次是物质生命，亿万年沉淀于地球之表，清古而幽深；一次是艺术生命，被人赏识并铭记，清奇而当下。对待石头，也就有了两种最高境界：一种纯朴而真挚，真心发现她的美，再将她的美广泛地运用起来，一如善待那健身疗疾的石头；另一种空灵而澄澈，去石头生长的地方，不惊动她，更不打扰她，只是用目光热烈地拥抱她，用心牢固地记住她，一如善待黄石公园的石头。
“叠叠高峰映碧流，烟岚水色石中收，人能悟得其中趣，确胜寻山万里游”。从黄石公园南门而出，前往大提顿公园时，我们确信懂得了她的美。（责编：沈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