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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壮剿匪电视剧(田大壮剿匪电视剧第一集)

来源:原点资讯(www.yd166.com)时间:2023-04-14 20:03:35作者:YD166手机阅读>>

田大壮剿匪电视剧,田大壮剿匪电视剧第一集(1)

作者简介:白枫云 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兵团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哈密地区作家协会理事,新疆纪实文学会理事。十三师新星市作协副主席。荣获2016年全国第二届“书香之家”光荣称号。2019年第十七届“*文学院”学员。出版诗歌集《生命的原色》、纪实文学《我从河南来》。出版小说《奔跑的羊粪蛋子》《田大壮的瓦尔登湖》《爱的叠影》《红色骑手》,编剧导演微电影《娘》《桑子熟了的时候》分获三等奖、一等奖。其他作品散见国内报刊,杂志百余万字。

上篇

又到四月风清景明时,时光交织如梭,三十几年了,老家黄土高坡,一想起那里立着我父亲墓碑的地方,蓦然间村庄和那块墓碑变得如此接近了。近的仿佛就在身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黄土地那细腻与粗犷交错的肌肤。甚至可以听得见地头北风吹过红高粱的呼呼声音。

此刻,一朵白云轻轻的飘过,捎带着家乡浓烈的泥土味道。

1987年12月27日——这个令我悲痛欲绝的日子,父亲走了,走的无声无息,前所未有的寒冷,是我生命里下过最大的一场雪。那种寒冷一直侵入的刻骨铭心。分明是最后紧紧握住您粗糙的手那种触觉——顷刻间天崩地裂了!

眼前的骨灰盒里装着父亲的骨骸。一位地地道道的军垦战士。黑色的方匣子,因为抚摸它而产生的感觉,使得长期以来藏匿于意识深处的那些个影影绰绰,飘忽不定的东西,变得切实和坚定。冷酒拌着泪水洒入泥土,我默默地呼唤着父亲。

恍惚之间,父亲那疲倦的身躯和深情地眼神:仿佛再一次聆听到了父亲——一个兵团老兵的谆谆教诲。

父亲的逝去,突然间让我懂得身为“兵二代”的重任,屯垦戍边从此后将由我继续,真正的精神食粮将由我传递下去,当然也包括我的灵魂受到了一种突兀的叩击,似乎身心皆被飞来的黄土块击中。一种风沙无法掩埋的爱,戈壁滩耿直的性情,青苗难以掩我踝时,那些蕴藏着绿洲花海的风情里,追忆成为祭奠的最好方式……

年少时,我只知道依偎在父亲温暖的怀中享受着生命的快乐和幸福。哪里去细想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如今,我要放下繁忙的生活与工作,该写下点什么了。

我是想说对于死亡和活着的这等深深的感知,爱从来不该在此退缩。

作为名副其实的“兵二代”,我实在是太过于敏感,太过于执着和深情。总是在那些无法逃避和忘却的记忆里寻找着一切关于父辈们当年屯垦戍边的故事!浮现于眼前的那些逝去的青春和灵魂,我所知道父亲的那些故事,一定同样存储在兵团每一个孩子的梦里和心底里,会存在一个对象域,存在于乘风飞翔的歌声里,存在于那些泛了黄的黑白照片里,存在于地窝子和排碱渠里,存在于那些芨芨草和红柳峡里,存在于大写意的专属“红星闪闪”系列之中。

同时出现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影视剧之中。如同远山瞭日,雾里看花。

父亲伴着那段红色的历史,绝不是仅存的一幅幅群雕的深刻面貌,那些等待他们的女人们还活着吗?那些等待着他们的胡杨果真老了吗?难道这座城市,只剩下传记,一幅幅冰冷的雕塑和某种象征性和过场吗?

那一次,与作家们一同去十三师新星市红星二场军垦博物馆,安置于军垦博物馆里物件的厚重,让我们沉浸在如今幸福安康的温暖里时。在光影交错里:我们可记得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红歌征征,红旗飘飘,长枪,砍土镘,犁铧,汇聚在一起,一群只穿褪了色的旧军装,不享受任何待遇优厚的军人们一手拿枪,一手拿镐的生产建设兵团人。口号声,犁铧翻飞撞击泥土声,那样的铿锵有力,此起彼伏……

我努力寻找着父亲的背影......

父亲的逝去,让我感觉到自己从前的繁忙和清高变得一文不值,后知后觉的顿悟,已经无法挽回。为什么父亲健在时,封口不问有关于那些红色岁月里的红色与绿色的故事。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开始拿起笔,全身心的融入到对历史的祭奠之中。

灯下,字里行间我仿佛和父亲一起在兰州战役里激烈的突围,一起翻越六盘山,一起抵御乌鞘岭的寒冷。一起衣衫褴褛的挺进大西北,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参加伊吾剿匪,一起翻天覆地的向长满了红柳、芨芨草的大戈壁滩让沙退人进,一起加入开荒连的纪实……

我扛着父亲的犁铧,勇敢追逐着太阳走。身心始终感觉到要从心底触发出最深刻的领域跟随父亲去旅行。他们就是一粒粒生命的种子。在这前所未有的旅行中,借着犁铧的翻飞提升出了自己的生命价值。用他们殷实的脚步,独有的追求和信仰,搅拌出最为深层理解的走向共和国伟大的历史之间。我知道父亲当年血气方刚,绝不是冲动的抉择,他自从戴上红五星的那一刻,就把这样的抉择当做终身不变的承诺和信仰,把这样的旅行看作是以大西北为家的信念,以一个兵团人自己特有的方式,写下了共和国建国以来的西部的历史篇章。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个问题遇见一个热情:在历史之后,我们该如何更好的生活和珍惜?因为,我知道对待历史的态度才能够更好的构成升腾生活的前提,能往后看多远的历史,也就能往前看多远的未来。对待这一段历史,我们绝不该敷衍了事。从此我以“兵团人”或又起“兵二代”的眼光,触及极远……

我时常追逐着父亲遥远的歌声,在他的脊背上我听着父辈们唱出的歌声渐渐地成长。

在从前没有用圆点与坐标标过的地图上,关注着那一座座红色的小城镇的崛起。关注它的生存,它的“蜕变”,窥探它与时俱进的姿态。

我每天行走在刻满“兵团人”的典型符号的泥土上,一切存在着进入红色和回到现实的往返之中。再一次回首时,看见一队队步子坚定的布衣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唱着进行曲,穿过历史丰碑,他们用骸骨和犁铧,在泥土上刻下了:青春!屯垦戍边!兵团人的耀眼的光芒。

大漠雄狮——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兵团”。

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一个泛黄的破旧的红色封面的日记本吸引了我,扉页上,是父亲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红星渠开渠的照片,仔细再仔细看时,终于发现了其中一个年青帅气的青年人――我的父亲。父亲那时风华正茂,一身傲骨!或许是照相师的疏忽;或许是刻意的,父亲肩上依然带着的那副自制的垫肩,(为了防止烈日炎炎下晒伤和挑土,石头磨烂肩膀所制,后来在军垦博物馆我看见过如此的实物。),略显不熟练的笔迹抄录下那个时代的经典――为人民服务。他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看着这些歪歪扭扭的字,我的内心潮湿一片――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奉献给了兵团。”

父亲当兵前,家穷没有多少文化,学习识字完全是在来部队上夜校完成,曾经听父亲说过,他们白天修渠开荒,晚上就在夜校学习文化。有时,他还会给同志们唱上几嗓洪厚铿锵有力的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起初,是父亲一个人唱,后来,再后来,大家一起唱,直唱的星星点灯,月儿圆圆,整个原野点燃了前进的路。

只唱的万家灯火通明……

那时,父亲他们想家的日子就一点点融入在他们的歌声里了。

夜空中最亮的星,孩子们追星,我也努力追随着。而我追的星是我的父亲和我的父辈们,他们那些豪言壮语,早已经成为我生命里主流的指引。我也曾经学着父亲的字迹认认真真的抄写在我的笔记本上,彼此珍惜,彼此传遍我们那个时代。我们这一代“兵二代”“兵三代”的使命,就是将一个英雄的时代与跨越的时代做一个对接,让先辈与后代的人前后照应,互相撞击,互相灌溉,追寻着,重温着,疏浚与理解沟通。

世界从来都是以它的方式接纳和归属着每一个人。

记得多年前,因为去市里报考本科自学考试,当工作人员看见我们的报考表上填写着兵团某师时,鄙夷不屑的眼光立刻在我的身上做了一次彻底的“x“光后,愤愤地将报表抛向了我。并且说:我们市里压根就不接受你们兵团的!

尽管当时我按捺不住愤怒与委屈,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兵团人跌倒时也是如胡杨树般倒而千万年不死!!!

有人曾经形容兵团人说:"远看是个挖煤的,近看是个要饭的,仔细一看是个兵团的。”

而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兵团人而相形见绌。

2018年,我有幸去湖南*文学院学习,当我的同学们听说我们是新疆建设兵团的,纷纷向我们投来敬畏的眼光。课余,同学们与我们交谈,看得出他们想了解更多的关于祖国西部大开发和有关于现在新疆建设兵团的人和事儿。我知道他们感兴趣的是想以作家的眼光和感恩之心,看待如今的兵团人,兵团事儿。当年“八千湘女上天山”的巾帼传奇:有关于第一位上了共和国邮票的女拖拉机手张迪源,第一代女康拜因手梁淑姐妹,第一个维吾尔语女翻译家戴庆媛,第一个唱响《我们新疆好地方》的女歌手陶思梦......湖南人民没有忘却,新疆人民更不该忘却,兵团儿女怎么又能够轻易的忘记呢?

我尝试着把自己隶属于兵团人个性标签和本质的枝丫一点点的伸入生活其中,从不失血性的设身处地的去体验历史的脉搏,体验着时代的热情,体验人们的命运,情不自禁地化远为近,化轻为重,化历史为当下,化崇高为日常,化伟大为凡人……把他们唱过的歌,染过旗帜,燃过的火把,穿过的草鞋,血染的军帽和军衣,弹痕累累的墙壁,住过的干打垒(地窝子),一一梳理,再一点点的,晾晒在今天的时光隧道里,阳光下的我们,才能够安然自若。

父亲的秉性里永远储藏在属于兵团人特有的符号。父亲说话、做事夹杂着元气淋漓的黄土高原的茂腾腾滋味儿。那朴实厚重的泥土气息容不得羁绊;容不得束缚和闭塞。当年隆隆的犁尖翻起的夹杂着草根的土浪啊,隆隆的阵痛与泥土发生着排解和磅礴的碰撞,见证着一切巨变......

兵团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在泥土里滚缠大的呢?

我紧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迟疑了很久,把犁铧让给了我;又迟疑了一会,把牛绳塞给我;终于,在迟疑了半晌后,把牛鞭彻底地交给了我。我占有了渴望已久的这块田,占有了如港口的田野。我高举着牛鞭,在半空中挥舞,炸出了属于兵团人脆亮的响声。

父亲喘着粗气跟在我的身后,紧一步慢一步地叮嘱:莫打牛啊,打不得啊!呵!驾驭牛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对一头不言语的牛,一头只知道俯首帖耳的牛,一头默默无闻的牛!我撒欢地甩着牛鞭,自顾自地将鞭子任意地敲打在牛的身上。

父亲颤颤的声音砸在我身后的泥土里。溅起了如雷的轰响。

父亲终于牛气冲天,直直的给了我一巴掌:丫头啊,莫打牛啊,要打打我吧!

父亲此刻严厉地像是一尊神。顷刻间又变得像是一头无法抵御的狮子!

老牛将头埋在父亲的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却狠狠地将牛鞭摔在了翻出新土的地上,弃而远去。

后来,在尼采的话中我找到了答案。尼采谈到了人精神上的三种变形:精神怎样变成为一匹骆驼,骆驼变成一头狮子,最后狮子变成了一个赤子。

他说:负重的精神负载着这些最重的重负,如同骆驼负着重载,向着沙漠奔走,精神也向着它自己的沙漠奔走。

原来,牛和土地皆是父亲深爱着的孩子啊!

(中篇)

父亲离休时,我有幸被录取的到师范学校学习,父亲得知我要学习两年,高兴的一个晚上跟我聊了很多。父亲告诫我要以一个兵团人开拓进取的心态去努力学习。回来一定教好咱们农场的娃娃。他们都是兵团人的后代,要让咱们兵团娃娃争气!

从前,父亲没有一天休息日,刮风下雨也不是他的礼拜日。我想现在父亲终于可以休息了!然而,不幸却悄然而至,父亲刚刚离休,就被查出肺癌,当父亲看见诊断书上写着ca,他就明白了一切。他乐观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但观念里潜移默化隐藏着的死亡开始萌生出了明确的形状,组织决定送父亲去广州医学院做手术,寒冬腊月,父亲做完手术回来的路上感冒发烧,回到当地医院大夫说父亲的疗效实在不容乐观,这无疑是晴天霹雳,让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需要严肃考虑的问题了。父亲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已尽黄昏。

那一日,我偷偷躲在病房外边哭泣,手里捏着医院的诊断证明书,仿佛生离死别即在眼前……

但想到父亲最后归宿的“那个”地方,大多数时候,潜意识里仍然把它当做一个不确切的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努力装出很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惜我红肿的双眼漏了馅儿……

父亲见状,轻声的告诉我说,人都会有生离死别,生老病死是常事,只是时间的长短。他说人生就像一棵树,老了叶落要归根一样,兵团的娃娃不引(兴)哭,哭了人家笑话呀!爸爸在打仗时,受伤了也没吱声,不怕……说完他伸出已经变得瘦削的手为我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很费劲地拿起一只苹果让我削给他吃.....

在这之前,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从来不说。)没有离休之前父亲是农场生产科科长,每天来回穿梭在农场的田间地头,至少要步行一万步之多。那时农场正在试验新的棉花品种,试验田间负责人是个女技术员,叫李筱香,为了工作,她索性撇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吃住都在地头。父亲说,李技术员太辛苦了,孩子生病了全由她爱人照顾,人家一个女人家的,太不容易了,咱呢,多点操心,分担,分担责任。再说,还有几个刚分来的学生娃娃,我不放心呀!我说,爸,您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呀?眼看着您下个月就离休了,管那么多干啥?您岁数大了,这外面天黑路滑的,让人多不放心呀!父亲总是说没事,还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爸爸是姓兵的,当年爬乌鞘岭,剿土匪,参加过兰州战役都没怂过,腿脚利索着呢!丫头,你就放心吧!看着父亲那精气神,我坚信父亲肯定能活到九十九。父亲除了抽烟,一生没什么不良嗜好。

那晚,在病床前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他有个愿望:自己十几岁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很想念家中的一草一木。如今,眼看着农场建设的一天比一天好了,他也该回老家看看了,若他老了(死了),想要埋在家乡,因为那里是他的根,这么多年他念念不忘的是家里的小米和洋芋蛋蛋,豆芊芊。这时我才恍然大悟!立即联系了老家的亲人,赶紧寄来些小米和豆芊芊(我家乡的一种食物)。

同时告知了家乡的亲人,父亲的愿望――归家。

尽管我对父亲的决定有些费解和不情愿。

亲戚来电话,村里早已经给父亲他们备下了专属墓地。说我父亲当年是戴着大红花,光荣参军的,后来又建设新疆,是全村人的骄傲。

这块墓地与公路紧紧挨着,视野辽阔,坐北超西,背倚层峦叠嶂,地势由高到低舒缓延伸,深秋之时,枣树,柿子挂满枝头,这是父亲最喜欢的样子。

初冬时分,空气寒冽却异常清新,阳光明亮清透,勾勒出山体与黄土那刚性硬朗的秉性。静谧的山村,而经霜后的松柏和草地的苍翠,又平添了一种凝重。亲戚说,原来村子里没有松柏,后来村里人为了纪念那些外出当兵的人特意开垦种植了许多松柏在墓地。

父亲每次化疗时是痛苦不堪的,从化疗室出来总是脱掉了一层层的皮,大汗淋漓!所有的亲属对父亲的病情充满了期望。因此对于老家那块墓地,更多的时候,能够想到那地方时,是对故乡另一种深沉浓郁的思念。

这种思念,起初是一个青春无限的年青人,一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中年人的思念,后来渐渐地瘦成了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年人对家乡的思念。思念啊,思念,是儿子想母亲,想媳妇的思念,对兄弟姐妹的思念后来渐渐地变成了对故土的思念。再后来,渐渐地化为对泥土的思念!渐渐地成了一份遥远的乡愁。

在父亲写给家人的第一封信中,就这样跟家人嘱咐:自从穿上军装扛起起枪的那一刻,我就姓“兵”,要时刻听党的话,永远跟党走!不能尽孝而感到不安!等全国都解放了,建设好了新疆,一定回去孝敬二老。”(叔叔一直保留着这封家书。)

新疆和平解放了,正赶上建设大西北,父亲身为突击队的突击手,夜以继日的赶修建红星渠。他和战友们继续发扬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提前完成了任务,红星渠开闸,王震将军亲自剪彩讲话……

父亲在世时每次一提到修红星渠,脸上就充满了自豪感。那些活儿,全是同志们仗靠着肩挑背扛泥土石头,磨破了手掌心,钻心的疼,可没一个人叫苦。妇女同志也不甘心示弱,也参加到修渠开荒的大会战之中,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一说到那段记忆,父亲的干劲就激情燃烧了......

那是只有太阳的开始,十万雄兵铸剑为犁,开始了他们钢铁身躯与千里荒漠的大决战。在理解他们之前我已经读过无数英雄传,但惟独在我真正理解了的时候,他们才得以凤凰涅槃,复活重生。

大漠落日像是一块烧红了的钢铁渐渐地黯淡下来。父亲的身体弯成牛一样的形状,血染的肩膀拉紧绳子,一个个倾身躬耕推着犁杖的人,把炮弹片打造的犁铧深深地插进板结的石砾浅土之中。更多的战士没有犁铧,只能挥动着坎土曼步步前移。一道道黑土溅着汗花向着地平线延伸。

新疆出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没有衣领的一支光着脖子的军队。省下来的衣领变成了拔地而起的十月拖拉机厂,八一钢铁厂,七一棉纺厂以及发电厂,水泥厂等一大批大型工厂,新疆沉寂乐乐千年的历史第一次响起了大工业时代的激情轰鸣。

历史如此的悲壮与凝重,因为所有的拓荒者都在重复着一个共同的主题:奉献与牺牲。忆起当年住地窝子,啃草根辣椒面就咸菜,喝黑泥汤水的垦荒岁月,父亲沉重地说:“其实,当时许多困难不是克服的,而是大家咬着牙忍受过来的,就像今天这个顽固的疾病,兵团人是不会被会任何困难吓倒的。”

父亲的眼神里始终是坚定不移的信念。

看哪! 最壮的是塞外点兵,吹角连营,夜深人静时,将军在挑灯看剑,那地窝子里写下的斗方大字“屯垦戍边,造福人民”。是汉将李广,是唐朝的裴公吗?雪夜入蔡,与胡人南下牧马的故事同日月一样亮起了人的耳目的。听着父亲的讲述,我仿佛听见了萧萧斑马鸣也,兵团人的后代——当愿做父辈身后的马前卒。

在殡仪馆火化室,我与亲人们一同迎接了父亲的骨灰盒。他原本有资格安放于烈士陵园,但我们还是将他带回了家中,安置在他生前使用过的那张书桌前(实际上是一张方桌,我们一家人吃饭学习的地方),仅五十七岁的父亲,生命就此化作另外的一种形式,寄寓在这个长方型的木匣子里,黑色的木匣子仿佛与烈士陵园的纪念碑相似。因为它的存在,在观念中那一道横亘生死之间的曾经我们由于不理解而产生巨大的鸿沟,一瞬间化为乌有,仿佛无情的强风掠夺的那烟囱里冒出的一缕缕青烟。

骨灰盒的背后摆放着父亲1947年离开山西老家,参军来新疆时唯一钟爱的照片,如今已经物是人非的属于遗像。照片中父亲年青威武,威严中不失亲切的笑容,眼神是那样的刚毅坚定。

不久以后,遗像将伴随着骨灰盒一同回到父亲的故乡。他曾经朝思暮想了三十多年的那一方老窑洞。

仅仅是一夜之隔,将来容纳这个方盒子的地方,就要永远地伴随着父亲入土为安。那个仿佛不真实的遥远,却变得如此生动真切,如在新疆建设兵团时他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他用汗水和血液浸泡过每一粒麦香和棉桃依然绽放着。

现在,我时常灵魂出窍地对着历史自言自语,就像是想要对着父亲的墓碑说一些曾经来不及说的温暖的话,期望它能够融化我们彼此。

父亲随着队伍走远了,村口的大树下传来母亲的歌声《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

有句话儿留......

我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背后,是母亲的泪汪汪......!

山坡上的柿子树结了灯笼,再张灯结彩。杜鹃花,山丹丹花开了再谢不知多少回,门前的卵石高高低低被黄河水冲刷的颗颗铮亮,窑洞的老门槛先是被磨成了月牙,后来磨穿了,就连成了祁连山,太行山,天山的路径,母亲像是一棵挺立在山坡坡上的山楂树,对着春夏秋冬唱着自己的民歌:

想亲亲,哦,

睡不着个觉来

你说过会回来

我就等啊没命地等等......

小米芊芊里拌着思念

洋芋疙瘩瘩捂不热的炕头啊

纳着鞋底底的针儿扎了手手

也不觉得那个疼来......

追忆是对往事的瞭望。当年母亲唱着这首自改的信天游《想亲亲》起,幼小时在母亲的怀里,这首摇篮曲,一直伴随着到现在。我就听母亲这么唱着,在一日复一旦的等待之中,一个女人的命运就这样谱成了一曲不朽的歌谣。

只有人,才是时间的纲领。时间团团的围住她,像浩瀚的沙漠那样无边。她,兵团的女人,那个曾经被称作戈壁母亲的女人,仅仅用她的等待,用门前的阳光,用贴纸的窗花啊,用一弯月牙般的门槛,一面梳妆的镜子,一双双密密麻麻的鞋底,母亲在每一个夜晚瘦成了一株孤单的树时,就陷入了比民歌更深的沉思,这种沉思,渐渐地站成了父亲身后的风景。

我是在这一首首母亲唱起的歌声里体会到了信念与想念交织在一起的力量。也许,正当我懵懂之时,刚刚开始了解这片土地的时候,恰好遇见。现在我依旧会唱这些歌儿,兴起时就会教给我的学生们唱。就有一种被秋分和寒霜吹打得的很瘦如虫鸣,戚戚地咬着我的神经的感觉。或许,只有你深切地了解和理解了兵团人的奉献精神才会引起的共鸣吧。

那时,村子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是会说到命。母亲的命,是她盼望着父亲回归时那些无数锋利的等待:卷珠帘时,点油灯时,是为谁?我终于懂得了,母亲的思念是父亲用脚步丈量过的兵团每一寸国土上的汗水,无声无息地写在中国历史——西部屯垦戍边的进程中。

1954年10月,党中央决定成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10万官兵就地转业,编为十余个农业建设师和工程建设师。我父亲被分配至鄯善县当时兵团所在地221团。

——1962年,土生土长的母亲,不识大字,也从未出过远门,倔强地背着亲手给我父亲做好的十双布鞋十几双鞋垫。打起简单的包袱前往新疆来寻我父亲。我父亲只好央求在老家的人把自己的详细地址写在一块装着小米的白布袋子上,注明母亲的名字和目的地,请沿途的人帮助她。母亲把白布袋子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只身横跨半个中国,36天以后终于找到了父亲所在地。母亲看着父亲他们开荒种地如此的辛苦,母亲流着眼泪说对父亲说,我不走了,我要守着你,哪怕给你烧水、做饭、洗衣服也行啊。母亲就这样跟着父亲把青春也献给了新疆兵团屯垦戍边的事业。

母亲唱给父亲的歌,停留在一九七零年“六一”那天戛然而止。年轻的母亲因为心脏病撒手人寰。母亲去世时,我清楚地记得,我才刚刚学会了三个拼音字母:

a,o,e......a,o,e......a,o,e......一路向西,拼成了我的今天。

让我继续一路循着九曲黄河万里沙,再一次去追寻父亲曾经走过的历史渊源。

父亲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定,那就是从来不容许我们浪费一点水,一粒粮食。父亲常说兵团人的幸福就是一滴水,一滴汗,一粒粮囤出来的:战士们为了种活10棵小白杨,自己宁可喝了一个星期的含有芒硝的苦水,却把百里之外运来的食用水全部浇灌给了小树苗。为了让这些树苗在盐碱滩上顽强地活下去,硬是用铁锨大镐挖出了1200公里长的排碱渠。节省下的水要给咱的碱土洗澡。碱地变成了沃土,家园就变得美丽了。可是许多战士倒在盐碱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开荒,人人手掌上的血泡一排排站的明亮而耀眼,砍土镘木柄被血渍染得殷红,当他们每天清晨去河边清洗的时候,数百上千的木柄插进小河里,河水顷刻间变成了血染的红色。

实现畜牧业良种化,战士们奉命前去青海购买牦牛的故事。战士们将购买的近300头牦牛。他们带着牦牛群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战豺狼斗风雪,途径3省12县,行程8000公里,野外生活400多天。抵达场部那天,战友们见他们衣衫褴褛,头发犹如蓬蒿,胡子满脸,以为是夹皮沟里跑出的雪山野人。出发时他们带上的100发子弹只剩下了1颗,而牦牛一路生仔儿,已经增至420头......

那一次,父亲坐上火车去乌鲁木齐参加会议,他眺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座座新城新村,一片片田陌纵横相连的戈壁绿洲,一条条宽阔平坦的白杨大道和呼啸而过的车流,他时而发出惊喜的感叹,时而陷入沉思。是的啊!父亲当年播下了青春的鄯善(如今的221团),铁流滚滚,黄沙滚滚的那场千里大突围仿佛就在眼前涌过。为了开垦出农田,将士们一头扎进高温40摄氏度的茫茫沙海,渴极了就喝马尿,嚼植物根,脚板打了血泡,挑破裹上布继续前行,寒风凛冽狂沙肆虐,战士们踏着流沙日行近百里。是他们——那些被称作兵团人的将士,创造出了史无前例的进军纪录。

后来,由于需要,父亲与战友相继分离,他的战友有的当了全国劳模,有的当了兽医,有的当了水库大坝管理员,有的当上了拖拉机手,父亲也从原来的鄯善调往哈密管理局山北红星一牧场后,又调往现十三师火箭农场。

那一天,父亲的战友薛兴玉从红星二场去师部开会,路过时来我家与父亲相见,得知战友薛兴玉获得了“全国劳模”的光荣称号,*亲自接见了薛叔叔时,父亲高兴地逢人就夸。从不沾酒的父亲命我去商店买来一瓶红星大曲,两个老兵叙饮话长......

大漠老兵,哪一个不是擎天一柱。

在我的眼前浮现出一排流泪的英雄雕像。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当年像蚕吐丝一般,没想到它却吐出了一条新的丝绸之路。

那时,我与父亲之间曾经对历史和现实间横着的叫做一种叫做鸿沟的物质。我曾经那样对父亲背灼炎天的劳作倍感一屑不顾。

今天在父亲的墓碑前,我终于明白了父亲曾经说过的那里句: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也!我们双方毕竟不是同一个时代出生的!我们双方曾经各自据守彼此的立场,背道而驰过。曾经处于叛逆期的我,面对父亲的苦口婆心,却像是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来观看一座宏大的建筑物一样无所谓的止观。三十年后的今天,忽然明白当时父亲的心情,因为我此刻的境遇与父亲完全相仿;年龄也与父亲当时的年龄相差无几。虽然到了今天,我也没有想出更熨帖的话来安慰父亲,却深深地为自己当初的漫不经心感到内疚,甚至是对父亲永远的愧怍;对一个平凡的兵团老兵的那些误解。

丝滑的风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颊,让我想起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玫瑰》的一句话:“作家不是田鼠,躲在漆黑的耗子洞里履行天赋的使命,而是人,是社会的,群居的人,一个作家只有当他确信自己的良心同他人的良心一致的时候,才会充分感到欢乐。”

很多感情,难以言说。就像父亲对于兵团这块泥土的眷恋。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落和释然的过程。那些失落和伤怀让我们更能理解他人,而那些释然和感动,则让我们活得更加明白开阔。

在父亲断断续续的故事里,我的心里渐渐地种上了许多个叫做“红星”的故事,在故事的伴随里,我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结结实实地“红星娃”。

只是那些被风吹走的前世,会不会继续还为我今生的丝绸之路?

(中篇)

由于忙于毕业考试,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医院照顾父亲。

那天,进入病房,一股股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我轻轻掀开父亲的被褥,看见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骨瘦如柴,脱皮沾满了他的病号服,褥疮也令他转辗反侧,难以忍受。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赶紧找来些松软的新棉花,连夜赶制了一个棉圈,垫在父亲已经变得逐渐腐烂的臂部......

我端来热水想给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的父亲擦洗,父亲却婉言拒绝。

我猜想,父亲是怕我嫌弃他身上那股子味道,才变得谨小慎微的吗?可是作为女儿,我怎么能够嫌弃父亲的一切呢?父亲怎么又变得如此倔强了呢?

我正准备给父亲擦洗身体时,父亲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用手指着我爱人,示意让我爱人给他洗。此刻父亲的眼里充满了令我难以理解的眼神。我轻喊一声:爸,怎么了呢?

父亲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充满了疼爱地看着我。而后继续摆一摆手,爱人把那盆凉了的水,重新换来一盆冒着热气腾腾的新水。

透过朦朦胧胧的雾气,我寻见了父亲噙在眼中的泪花在闪烁。我没有再考虑什么,轻撩起父亲的衣襟,将热毛巾放在我的脸颊试过以后,轻轻地去擦拭着他那因为生病而渐渐苍老衰退的肌肤,父亲的泪水终于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滴落在他的耳际边。

父亲费力地拉着我的手,很吃力地说出了一句:“孩子啊,爸不是你的亲爸啊!”

“爸.......我早就知道的。”也许,我这一生最有意义的时刻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了无尘埃,了无杂念,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其实,我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或梦或醒,在父亲的病床前,在父亲弥留之际,一卷卷花开和水韵,长在天上时,一种爱早已经沉淀在我们彼此的心中。

各种各样的人的生命迹象,汹涌的血液,养育之恩,汲满了父亲善良如山的大爱。修来的爱,父亲全部倾注在我的身上。

更大的泪水交织着淌落在我和父亲的手上,身上,心坎里,像冰雪消融的三月阳光照亮了我的一生。或许,历史有些秘密埋藏在逝去的静谧与守候之后,唯有了解了一个人,一段历史、了解了已逝的人们何以为这座纪念碑而斗争的生者,才能够真正的挖掘出埋在心底之中的秘密,将其不得已的流逝变成为新生的摇篮。此后,才点亮了我珍视每一座坟墓和墓碑极其摇篮的正义和生而为人的含义。

合十,祈祷,闭目,怀想。一地的苍生,被父亲洗礼过的兵团娃的灵魂,往生,俯身。

如今,我终于懂得了父亲那针尖上的爱,已经在养育之恩里无限放大的父爱啊!父亲啊,您可知道,在您幸福时我是您的女儿,在您痛苦时,就让我做您肩并肩的兄弟吧!我也要为您顶天立地!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地秉承着您的——一个兵团人的大恩的情怀!

隔着一件冬衣,隔着父亲那皮包骨头的肌肤,我仿佛感受到川流不息的寒风,我的心,早已经下跪.......

父亲的病情在极具恶化,我可怜的父亲啊,请允许我喊您一声:亲人吧!在更大的雪没有到来之前,我最先看到的是您种植在岩石边上那棵绽放的梅花,一种老兵的气质。我最先看到的是杜鹃啼出血染得土地。喊您一声父亲,我就能幸福成,您脚印里的风暴。我是您的女儿,正是在您的呵护下长得如此健壮。而今天,我无法告诉您更多的,关于这个冬天的意义和那个正在发芽的春天的消息......

暮色之中,父亲扛着犁铧从旷野里走来,他的鬓角泛着花白,是最深最浓的霜迹,他的汗水与盐碱里结出发白的岁月。而我对父亲的感慨起了更多的感悟:这种忘我的牺牲精神究竟从何而来?

直到最后的一个月个月,父亲的人生仿佛断裂一般,以发病为起点,他离开了故土那一天算起――他与墓地所在地方的距离整整是四十年!

最后数日里,父亲在高烧不断诱发的意识谵妄中,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地反反复复念叨着两个字:回家!就在那个即将到来的黎明,在熹微的晨光中,父亲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息。

等我今天明白时,已经物是人非。对于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人生有很多遗憾,就是这样留下来的吧。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咀嚼着,我当时到底怎样安慰父亲呢?老实说,将心比心,没有什么安慰能够让他好受。也许,当父亲生发出那样的感慨时,我最应该做的事,就是陪他一起沉默。有些事,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有人说,尽孝要趁早!今天对于我而言,除了后悔,没有更多的感恩回馈的遗憾,绝无杂音。

当我们将自己的灵魂和身躯匍匐在沙海深层,亲密的亲吻着兵团的泥土,生命的密码照亮的是整个金黄色的天宇。我从心底里发出,要善待我的老父亲,要善待每一个兵团老兵!在那圣洁的一刻,兵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始终保持着同一种肤色,那些他们吞进肚子里的沙,早已经填满空白,兵团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没有促藏污浊的缝隙......

此刻,父亲终于如愿以偿了。父亲,您回家了。安息吧!按照父亲的遗愿,我们重新起了母亲的坟茔,火化后与父亲分别装在两个骨灰盒里,一起带回了老家。

亲爱的爸爸,你为何不能再等等,当月光洒满了山坡,眼睁睁看着青春被蹉跎;再悄然的凋落,你为何不能再等等我,看看如今兵团人的幸福生活?那路旁依然盛开的红枣、柿子树啊, 可是母亲当年静静的孤独;那祭给迷失岁月的遗书,是我永生的痛楚;那些唱过纯真年代的歌声;带我们找回最初的老兵的模样......

父亲的辈分很高,村里的晚辈们叩头,七姨八姑的哀嚎声,以及敲敲打打的锣鼓声(在我们山西老家,埋葬人都请戏班子吹吹打打,意味着晚辈们兴旺发达。)让人意识到我与父亲已然是生死睽违了。一位老者,用地道的山西土话,以说书人的方式,叙述着父亲的生前功劳,在歌颂和教育晚辈们牢记逝者的功绩和为人的善好!放眼望去村子里的乡亲们自发的聚拢来为我的父亲送行。听村子里的长者说,当年父亲戴着大红花离开村口时,村子里也是这样的场面……

怀抱着父亲的骨灰盒。我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回到了父亲日思夜想的窑洞前,父亲的家!回到父亲生命诞生的窑洞前。一眼陈旧被尘封已久的老窑洞前!窑洞里一应的陈设:一张父亲当兵时的照片和几张泛黄的立功喜报和奖状。一口生了锈的铁锅,两只盛粮食的大缸。都是父亲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那只旧了的柜子上面摆满了的一碟碟柿子和红枣,一只只大花馍,一缕缕袅袅飘荡的焚香的青烟和淡淡的气味蔓延着……

父亲的墓碑上简单的镂刻了一朵青莲,这是父亲作为一个纯粹的兵团人,一生最为喜欢的清白写真。

远和近,此处和彼处,这些场景曾经对应着父亲的距离,随着身体生命的消失,也将弥耳无痕。而家里活着的每一位亲人,仍将面对各自的远方。

于是,我懂了,情感自有自己的执拗,自有自己的表达方式,面对岩石一样宏伟的事实仍然不愿意相信,迟迟驱散不尽这一阵阵的恍惚和哀伤。原来,父亲离开家,他的所作所为却为家中的父老乡亲如此的敬重和仰慕,黄土地的老区人民,是如此的敬重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这些声音和眼前的一切融合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震撼人心!我为眼前的事实所惊讶了,我从未见过的场面,不亚于我曾经看到过清明节时烈士陵园前来扫墓祭奠者和场面。那些头上依旧缠裹着羊肚子样的白毛巾的老者和一群穿着时尚的茂腾腾的后生们,手里捧着花圈,献上他们对逝者的敬畏之情。在哭泣和泪水之中,在众人的目送之中,在深深地鞠躬之中,父亲和母亲的骨灰盒被缓缓地放入洞穴——他们的墓地。

或许,这里只是父亲与母亲暂时的寄居地,是他们迈向另一段旅途的中转站,一个承前启后的旅舍,那个远处,才是他的长眠之所。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从娘的心尖子上唤出的乳名。这乳名回荡在披满呼唤的山坡上,被故乡的风,一遍遍地抚摸。所谓的“故土难离”;所谓的“落叶归根”;所谓的“固土重迁”;是农耕培养了中国人对土地的执着。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心里的渊源——永远热爱着的不变的“田”。父亲要回家乡,这样离他的父母更贴近,原来,父亲是要尽他生前未来得及尽的一个做儿子的孝心啊!

每每看到地图,我总是会陷入痴迷:那么多的地名,让人一生都需要行走。那么多藏在人名、地名背后的深情的故事,而我只是听者和记录者。这些年我马不停蹄的走过路过许多城市,许多地方,在短促匆忙的生涯里,去经历的人和事。

父亲在世时常说:对待土地,自己要是欢喜了,自己就在云端上,谁还在乎谁爬行在地上。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我的敬仰和敬畏之心再一次油然而生,父亲啊,我永远是您的孩子而感到骄傲。更要为兵团的每一位老兵们献上虔诚的敬意!

想象着这种超越了时间相伴相守。父亲没有占一点点的绿洲。

如果将来,在漫长的日子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父亲遗像上的那一双眼睛所望见的,将不仅仅会是下葬仪式上亲人们的悲恸和依恋。他看到的将会是另一种风景,缓慢,静默,递褀往复。那是春天恣意的新绿,夏天急骤的暴雨,秋天飘坠的落叶,还有冬天寂寞的积雪。在这一远离尘世喧嚣的山坳中,时光的流逝和表现,充分依从自己的法则。

我想,每年的清明节前后,还会有另外的日子,亲人们会来这里看望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场景会在此后的多年中反复出现。而悲痛也将随着时光的推移而逐渐减弱,等到多年以后,每次的祭日,更像是一次家庭的郊游踏青。当鲜花和水果摆到墓碑的碑基座上,家人们肃立鞠躬时,每一个人眼前都会闪现出父亲当年的样子,某一句话,某一个动作或者表情。哀伤而不复汹涌和持续,但缅怀会在心中年复一年地叠加。永生难忘的是一个兵团老兵的平凡里蕴含的伟大!

时光荏苒,前来祭奠的亲人们,会渐渐地变老。

某一天会有其中的人不再前来,某一天来的人中也会有新加入的孩子们,那是现在还没有诞生的孩子,他的孙辈的子女,这个家庭的第四代,第五代。最让人不愿意接受的是,必将会出现的一幕:前来祭奠他的亲人们,在难以确定的年月之后,也将一个接一个,次第消逝,不复存在。那时,如果碑还在,遗像犹存,那双眼睛所望见的,将会是一片灿烂。

我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止步于这一道虚无的边界。

生老病死,人定该是如愿——向美而生。

死,亲人的离去,包括自己的离去......

这个真的想要躲避吗?既然已经越来越多的目睹真切的死亡,既然这样的事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那么,仔细端详一番那个必然会降临的日子,每个人最终的归宿,不也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吗?父亲当年就是奔着死亡而去的。如果,再如果将生命的过程给予一种形象化的呈现,岂不是可以说,不分你我彼此,每个人的一生,其实不都是在向着自己的墓碑前行吗?

其实那个地方,向着某一个墓碑所在之地,移动的脚步。那是父亲的远方,是父亲终极所得的目的地,父亲的一生注定了会抵达的这个地方。

每个人都走在路上。通常这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仿佛电影、电视里的镜头中,一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了,最终走到了视野之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行走者对于自己所奔赴的远方。或者浑然不知的,或者只是一种观念上的了解,仿佛一道虚幻飘忽的色彩。随着他拥有的岁月的增多,那个地方也会变得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遮掩它的神秘面纱也就一寸寸地抽走。最终,每个人都将与它直视相向,真切地体验到一种贴近感。

行走者的步伐,同样是千姿百态。有的人走得踉踉跄跄精疲力竭才能抵达;有的人却到达的爽快麻利,某一条血管破裂,顷刻间绊倒了他的脚步,訇然倒地,来不及说出一言半语。当然,也有那些因为坍塌,火灾,等飞来的横祸猝然离去的。

鸿毛轻了,泰山自然就重了。更存在着一种尖锐的方式,被终结。天涯变作咫尺,只是在一瞬间。那我们就该珍惜每一天,在父辈那些漫天的豪气里,作为兵团人一种特殊的群体——他们活的有滋有味。

于是每一个生命与所对应着的那个远处的墓碑,在这样的想象中,便呈现为两种面貌的距离。一种是空间的,一种是时间的。前者是刚性的,仿佛岩石一样坚硬实在。后者却具有不确定性和伸缩感,仿佛岩石上缭绕着的雾霭,经常变换形状。谁能够说得清楚相互之间的那种纠结和缠绕,那种神秘和诡谲?

所以,那一句话才广为流传:“一个人应该在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成为诗人。”

后来,我真的成为了一名诗人。因为,在诗歌的语言的闪电里。事物所有的的形象凝练的语句,以一种特异的感性力量,瞬间照亮了生活和存在的天空,使其幽昧中的本质得到显影。引发这道闪电,需要一些特别的机缘和触媒。而因为绾结了生与死这个人生最大的话题,墓地显然是一首诗与思,情感与思想的合适的催化之地。

那一次,去陵园祭奠我的一个音乐界朋友。朋友的墓地选择直对大门的方向,环顾四周,的确有点讲究,埋在这里的逝者似乎都是按照生前的职业身份所定,碑文的刻意与凸显,各具特色。陵园的主要干道旁,一处是醒目的位置,就是我的音乐界朋友——在当地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尽管没有雕像,但家庭式的参差不齐地排列着有彼此相望,形成了陵园里园中园的格局。这种家族式的墓地想来还会多起来,只因为逝者不那么出名,未被人们注意。于是,人便拥有了轻重之分。

但,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感到孤寂冷清。他的女人,我母亲的骨骸,随着那一首《想亲亲》永远地陪伴着他。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埋葬了母亲后,父亲将自己关在我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小矮屋子里,来回地走动,眼角挂着泪痕。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幸福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如此的融洽,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如今,在数千里之外,三十几年的时空距离后,他们又将厮守在一起,从此地久天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思念和盼望。

这种超越了时空的相伴相守,该不该算做一种伟大的旷世之恋呢?

祭奠如今更像是一场变换了地点的聚会。在这间屋子里言谈走动,将来移到那里安静相处,同样的一片星光璀璨,同样的一阵雨水浇淋。从这个墓碑上方吹拂过的风,到达那边的墓碑时,摇动树枝的强度时同样的,发出的窸窣声是同样的。这样的想象,会让人感到一种深长的安慰,即便他是一位彻底的布尔什维克,一位纯粹的唯物论者。

以我半百之龄,行走于生命路途的中段,我们的生活还可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还不能确定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墓碑,最终会安放在哪一个地方,哪一处山柩海隅。

尽管我们每一个人的结局都不能自定。

但每一个人足可以用耐心和细致,用呵护和眷恋,时时刻刻向美而活。追求心中的那一份信仰,不忘初心。这样,我自会心安理得地作为兵团人的后代而有一种力量生长出,尽管用肉眼难以看到。这种力量拽紧他们朝着那个方向倾倒的身躯,是每一位曾经为兵团建设树立的丰碑。让我此刻掌心里更多的触摸到父亲曾经留下的体温,让脸颊更多的感受到他们嘘出的气息。不该过多的戚戚于他们的眼神日趋昏花,声音日益嘶哑,步履日渐蹒跚——因为,这一切都终将成为历史,我们终将彻底的失去。将这一段望得见的历史拉长伸直,让那远处的墓碑,尽可能地,总是在心底。努力让这一切接近最大值。

一粒米掉在地上,我恭恭敬敬地捡起来。

因为,那就是父亲的一滴汗水,一个标点符号。

这一夜,我觉得,兵团的泥土地里,大街小巷,女人和孩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民歌。所以,兵团娃,不管如今生活是多么的富裕,但是他们从来不忍心浪费水和粮食,更懂得珍惜父辈的血汗,懂得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春秋七十载,风吹雨打,如今那双最明亮的眼睛更加的璀璨明晰。如今,那些犁铧已经成为了永恒的记忆,上游的孩子注定要漂流,而下游的孩子注定要回溯,每每清明,学生们会前来祭奠。因为记住他们是我们对历史的持守,而怀念,成为我们与他们之间不断回望的纽带。

终于,那些当年弹火纷飞的飞着的子弹落地成碑,整个世界在祭奠的氛围里安静下来。而今天作为一个阐述者除了我对父亲深深地眷恋和热爱,我所获得最好的馈赠,是通过对兵团老一辈人的探寻和阐释,形成自身的人格哲学,使漫漫历史长河中沉淀下去的那些石头获得新生。可敬可爱的父辈们啊,所有战而不屈的灵魂,静坐着,向时间示威。死亡,使他们成为“在场的缺席者”。任凭我们伸出双手,也无法接你们回家。浓稠的纪念和你们的名字运回故乡时,比入冬的海水还冰冷。但我始终明白啊,那些黑白的照片的画面是用血水冲洗出来的。

又是一个落雪的12月27日,红妆素裹的兵团土地上,江山如此多娇!当年团结建设新新疆。如今,维稳固边守家园。成为我们永远的备忘录。

石河子,五家渠,阿拉尔,图木舒克,北屯,东疆之门哈密等一座座新城昂然崛起。所剩无几的老兵,搬进了新楼,享受着党的好政策,好待遇,他们安享着属于他们的幸福日子。

今天我拥有足够的信仰,在兵团的沃土上再寻金戈铁马,折戟沉沙中,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丝胡笳、长笛的回转之声。这种声音尽管气若游丝,但只要你把兵团人的足迹追回,历史的凌厉就会变得柔软如锦缎。

移步换景,广场上,风景树下,绿茵的草地上,滋滋的清风徐来,我看见广场中央的雕塑,人物的手中像是高举着斧头镰刀,不断地敲击着存在于时光之中的钟,我则像是一个墓地的歌者,听见一曲羌笛、笙箫在墓地上日夜吹颂。父亲的一生说不上伟大,但当他年轻的肩膀扛着枪走过黄河壶口的那一刹那才闪现出来被我们看得见的勇气,父亲一切为了屯垦戍边默默地奉献的精神十八拍里。作为“兵二代”我骄傲,父亲当年选择了进疆建疆,父亲以水的方式走过了春夏秋冬,父亲的墓碑上又多了一行字: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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