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大学艺术理论学博士 韩思琪

2013年，迪士尼给我们带来了一部名为《冰雪奇缘》的奇幻动画，但童话故事在画上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后还会发生什么？在上一部结尾时，艾莎揭露了假王子汉斯的阴谋、拯救了妹妹安娜，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魔法力量，并挽救了阿伦黛尔王国的危机，她也成为了真正的女王。要续写这一故事，该何去何从？续作《冰雪奇缘2》做出了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答案——“成长与冒险”。

《冰雪奇缘2》剧照

远方的魔法森林中深藏着秘密，有着“风火水土”四元素的魔法国度保存着艾莎魔法来源的真相。这是一条寻找真相之路，更是艾莎寻找自我的成长之路，而对安娜来说却是一次被动卷入的、不得不完成的冒险。所以这一次，艾莎与安娜之间的情感羁绊不再是驱动故事的原动力，而是各自成长的重要力量——故事的叙事单位与逻辑在《冰雪奇缘2》被打散重构，这一集的爱与责任都将被重新定义。

当感情与责任开始切割，就不可避免地带来一种看似保守化的转向：从《let it go》式放逐自己的自由，变为《show yourself》式重返舞台的野心。“do the next right thing”被无数遍地复读，与“No right, no wrong, no rules for me，I'm free”（没有对错，没有规则，我是自由的）构成了直接对话。靠爱发电的故事被箍进了沉甸甸的成人世界——自由同时还意味着沉重的责任。

在前作里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典型”的“大女主”：她因惧怕日渐强大且失控的魔力会伤害身边人，故而独居深山与冰雪相伴，孤寂却又坦然。比起重复了上千遍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艾莎几乎毫无迟疑地选择了放弃：不戴其冠，不承其重。当我们看腻了种种“走出舒适圈”的励志鸡汤后，艾莎的“随它吧”无疑正中时代情绪之垛的红心。

《冰雪奇缘2》将故事的冲突与矛盾转嫁到了上一代的纠葛中

一旦进入“做正确事”的套路,故事便似乎向后退了一步，又变为老生常谈“正确但无趣”的大众童话。因此，《冰雪奇缘2》收到了诸如“远不如第一部”“不要在MV里插电影”“正中续集魔咒”等差评。然而果真如此吗？《冰雪奇缘2》被低估和忽略之处在于，它其实呈现了在“后真相”时代该如何面对真相、创伤与愧疚。影片一反商业类型片的常规设计，全片没有一个终极反派，而是将故事的冲突与矛盾转嫁到了上一代的纠葛中。

另一方面，安妮不再是最后推艾莎一把的“工具人”。续作非常工整地设定了安娜的成长，将象征亲情的艾莎、象征爱情的克里斯托弗、象征友情的雪宝全部剥离，只留她一人单枪匹马、乘风破浪，在迷失方向后重新返航，靠自己去探索与冒险。

先等待王子、后找回自我的套路，几乎成为迪士尼公主故事的新流行。在女性意识崛起的浪潮中，伴随着诸多“不做公主做女王”的批评声音，迪士尼的公主们也不断改换着面貌。她们的形象更加多元化，可以拥有“主动”“好强”“冒险”等男性气质。在2018年的动画片《无敌破坏王2》中甚至玩了一把“官方吐槽”：公主们一连发问“你也是公主？你有魔法长发吗？有魔法的双手吗？小动物会跟你说话吗？曾被人下毒吗？受过诅咒吗？被绑架或被奴役过吗？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你的难题，都是靠男人解决的……”这些几乎罗列了一切有关迪士尼公主的刻板印象。

《冰雪奇缘2》中的“恋爱脑”男主角

沿着这一脉络，《冰雪奇缘2》点对点地修正了这些刻板印象。当然也有“矫枉过正”之处：这部电影中男主角的“恋爱脑”与整体的大叙事格格不入。在冒险与正义的故事中，他只悬空在自己的小宇宙里、一心想着求婚，像是一块像素不同的马赛克。一旦两性的故事以牺牲、压抑一方达成“爽”的高潮，那么这个“女权”文本不过是粗暴地完成了性别角色置换而已，反而掏空了其中平等的意味。

这极易陷入“你反对偏见，你（不小心）成为偏见”的陷阱当中——所以有时我们也可以对“恋爱脑”适当脱敏。毕竟，选择的自由不仅局限于“对的选择”，更应延伸至“无悔所选”。那些差劲的、令人后悔的选择，倘若是在清醒地、愿意承担后果的心态下做出的，同样应当被允许。否则，批评王子的“恋爱脑”，与一味地指责韩剧女主角“恋爱脑”又有何不不同呢？

当然《冰雪奇缘2》仍有许多过于理想化的处理，但当现实的困境难以翻越，而大众的创伤需要释放与疗愈时，谁都需要希望。最后在世界主题公园化的今天，影片最大的亮点还在于艾莎又一次华丽变身、美出了新高度——这就意味着，家长们又有新的裙子与周边需要去买了。（韩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