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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遇见何耀祖那天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我原本以为那不过是我人生中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却没想到它改变了我重复二十一年的平凡生活。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在一所普通的本科学校过着上课、吃饭、兼职、打游戏的普通生活。

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我做完兼职回来，推开寝室门，突然发现和我关系最为要好的室友强子搬走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个痞里痞气的男生。

听到声响，他侧过头对着我竖起两根手指在额头一贴又飞快地弹开，眼里带着怀疑和挑衅对我说：“嘿，听他们说你游戏打得不错？”

他略带嚣张的样子让我有些不爽，我阴着脸关上门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包问邻桌的张肃：“强子呢？”

张肃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头讨好地看了看他把腿架在桌子上的新人何耀祖。

我有些纳闷儿，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正想着，何耀祖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我身后，环抱着胳膊扬着头垂着眼皮饶有兴趣地打量我，“关泽，还挺有个性的嘛……”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拳打在我后背，力道不算大，我只是上半身微微前倾了一下，双脚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我是从一个小山城的普通家庭走出来的，从小我的父母就一直教育我不要惹事，但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羞辱我的气性还是冲了上来，我回过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直接将小个子的他按在了宿舍大门上。

见状，张肃和另一个室友戈臻赶紧上前拉开我。

“关泽，耀祖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动气啊。”

“就是就是，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都是好兄弟。”

我原本也不想惹是生非，室友递来了梯子我也就顺着下了。

我瞪了何耀祖一眼松开了手，没想到他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你小子有点东西，配做我的兄弟。”

张肃和戈臻面面相觑，我也搞不清何耀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却忽然一改之前的流气，带着点真诚对我说：“兄弟，别因为强子对我有意见，放心吧他好着呢！他现在搬出去了，就住在我们学校对面那个小区，三室两厅，精装修，每个周还有阿姨去打扫卫生。钱都是我付！”

张肃和戈臻对视一眼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张肃舔了舔嘴唇脸上堆着笑问：“耀祖，强子是你亲戚？”

闻声，何耀祖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毛线的亲戚，办转校的时候我妈觉得宿舍条件不行，就在校门口给我买了套房子当大学宿舍，住在那天天受她监视烦死了，为了自由我就搬这儿来了。”

我们当时在老校区上课，学校位于二环和三环之间，周边交通便利、生活配套完善，加上丰富的教育资源和一个人工湖，这一片的房价在C城遥遥领先。而我们学校对面的小区因为是低密度的纯洋房价格更是昂贵。

听到何耀祖说他妈在哪里给他买了一套房当宿舍，我心里忽然没来由地酸了一下，再看何耀祖竟然莫名觉得只有一米七左右的他高大了起来。

“晚上我组了个趴，庆祝我成功逃离我妈的魔爪，大家一起去吧，所有消费我买单，就当我送大家的见面礼，怎么样？”

何耀祖目光扫过连连点头的张肃和戈臻，最后落在面无表情的我身上。

“去吧去吧，反正现在阿姨也不怎么查寝了。”张肃看着我，目光带着央求。

戈臻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里早已写满了渴望。

其实我也挺心动的，但是我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我很好面子，做什么事都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见我迟迟不答话，何耀祖又轻轻捶了我两拳，学着香港电影里的口音对我说：“喂，不打不相识嘛，不是这么小气吧？”

张肃和戈臻看着我俩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2

天刚擦黑，何耀祖开着他的宝马把我们载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吧。

耀眼的霓虹招牌，夺目的奢华装修，人头攒动的热闹舞池，炫目的花式调酒……那时候的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些场景。

何耀祖熟门熟路地混进人群，随着音乐夸张地甩头扭胯，见我们三个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他一边对我们招手一边大声喊：“过来呀！”

张肃和戈臻局促地挪步挤向何耀祖，一开始他俩还有些腼腆放不开手脚，但是没过多久就在几个性感美女的带领下陷入了狂欢。

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太过新奇，不自觉地我心里生出一点怯意。

我找了个没人的卡座，刚坐下服务员就端过来一盘鸡尾酒，我随意选了一杯，抿下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一点淡淡的酒精味道。

“嘿，怎么这会儿就喝起来了？”何耀祖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我身后，他俯下身把胳膊支在沙发靠背上，在我耳边说，“我女朋友快到了，我去门口接一下，你们就在这等着。”

说完他一闪身就溜了，我这才发现张肃和戈臻也在我后面。

“泽哥，你刚才怎么不去跳舞？”张肃挨着我坐下，满脸都是快乐的神情，“舞池里美女可多了，都特别热情。”

我白他一眼，不屑地丢给他一句：“瞧你那点出息。”

讨了没趣张肃上扬的嘴角耷拉下去，这时坐在他的戈臻旁边盯着舞台上表演舞蹈的辣妹痴痴地说：“有钱可真好啊……”

张肃立马来了精神，挪了挪屁股贴到戈臻身边，“是啊，我真羡慕何耀祖。家里拆迁赔了那么多钱，他爸又开了好几家超市，听他说一年能赚一两百万呢！”

“他妈也厉害啊，到处买房子投资，肯定也没少赚。”戈臻叹息一声，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我爸妈老说别人家孩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优秀，可他们怎么不看看别人家的父母……”

话音未落定，何耀祖带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清瘦姑娘走了过来，得意地对我们说：“这是我女朋友，文茵。”

女孩儿冷着脸，只是微微对着我们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我那几个发小也到了，咱们去包间吧？”何耀祖搓着手试探地询问着文茵。

“赶紧点吧，”文茵一边往包间走一边说，“我十一点之前要回学校。”

“知道知道，”何耀祖紧跟在她屁股后面，讨好地说，“一会儿我送你，咱们出三环走绕城，一脚油门就到了。”

女孩突然站定，转过身平视着何耀祖，无声，却分明是一场审问。

何耀祖赶忙双手作揖，赔着笑脸，“我错了我错了，不准去学校接送你，记着呢。”

这时，一束光正好从文茵头顶打下，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一头乌黑光泽的秀发下是一张小巧白皙的脸庞，一双小鱼一样的眼睛里装了一潭清亮的泉，加上清冷的气质，在这个人鱼混杂的地方，她就像忽然从淤泥里被带刺的枝茎捧出尘埃的一朵白荷。

一瞬间，我耳旁的嘈杂全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悸动起来。

二十一年来，我的心脏第一次这样不安分。

进了包间，何耀祖他们开始摇色子、喝酒，文茵挪了一把高脚凳到角落，自顾自地开始唱歌。

她唱的是一首英国民谣，发音不那么准，但她的音色很好听，让我沉醉。我就像个隐形人一样躲在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默默地做她忠实的观众。

转眼就到了十点多，文茵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何耀祖已经醉了，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沙发上。其他人喝得面红耳赤，依然沉浸在游戏中。

文茵没有打扰他们默默地从他们身后走了出去，我情不自禁跟了上去，看她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我赶紧故作绅士地解释道：“我送你到车站吧，太晚了你一个女孩不安全。”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简单的人，加上个子高长得也还算周正，很容易让人觉得我是个好人。

文茵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很意外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从酒吧到公交车站足足有十分钟的路程，文茵没说话，我也不敢贸然开口，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不讨厌我。

夜晚的风有点凉，我想像电视里的男主那样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文茵披上，可惜我只有一件普普通通的旧T恤。

车远远驶进站的时候，文茵转头对我温柔一笑说了一声谢谢。

像是被怂恿一般，我忽然带着点醋意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跟何耀祖在一起呢？”

文茵的笑立刻僵在脸上，转瞬又成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姑娘，她睨我一眼，不客气地说：“不然我要跟你在一起吗？你有钱让我去英国？”

像是被点燃一般，我的脸烧得滚烫，看着载着她远去的公交车，我的眼里竟然渐渐蒙上了泪水。

3

不知道是因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免费娱乐，还是因为初见就让我念念不忘的文茵，我很快就和何耀祖混在了一起。

熟稔以后我时不时就会状似无意地打探他跟文茵的事，一点一点的片段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文茵美丽的母亲在她升初中那一年，抛下她和她做小学老师的穷父亲，跟一个定居英国的老华侨私奔了。从此，爱情在文茵眼中成了最不靠谱的玩意儿；从此，英国成了文茵爱恨交织的梦乡。

得知文茵有这样不幸的经历后，我不禁对她生出更多怜爱，也立即谅解了她在车站对我的羞辱。

原本我还嫉妒何耀祖能做文茵的男朋友，这时我却可怜他只是一块不被爱的踏板。我的心里冒出一些窃喜，但很快我又感到悲哀——何耀祖至少还可以用钱把自己变成文茵的踏板，可是我呢？我穷，一无所有，我连做她的踏板都没有机会。

从小到大，我体会过太多次这样无奈又卑微的感觉了，我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发誓，我一定会彻底改变这种境遇。

何欣欣的出现，让我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希望。

她是何耀祖的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我们在何耀祖的生日聚会上相遇，具体的情形我早已记不清，只记得那一天她带着羞涩的目光一直在追随我。

她是个很普通的姑娘，不论是身材长相还是性格都属于背景板的级别，可是她是何耀祖的妹妹。

那天以后，何欣欣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我，偶尔何耀祖也会拿这件事打趣，还半真半假地叫我妹夫，我总是故作糊涂地敷衍，不接受也不拒绝。

有时候我会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们都愿意，我会选择文茵还是何欣欣？

思来想去，我发现自己更倾向于何欣欣。可是她却迟迟没有挑破她对我的感情。

当然我是不会主动的，毕竟她是何耀祖的妹妹，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是我想攀高枝。

有了何耀祖以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毕业季，大家即将各奔东西。

离校前，何耀祖在一家星级酒店请我们吃饭，好久不见的强子也来了，他胖了一圈，比从前健谈不少，说起要搬出何耀祖的洋房语气里满是不舍。

“你这癞蛤蟆捡了便宜还想赖上黄金屋了？”戈臻用戏谑的口吻半是不屑半是嫉妒地挤兑强子。

“就是，你当你是关泽呢？”张肃瞟了我一眼，喝下半杯啤酒，“人家长得帅，桃花运好，马上就要做驸马爷咯。”

我心里很乱，懒得搭理他们，只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何耀祖已经告诉我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家就要送他和文茵去英国。

心爱的人要走了，天天一起玩的朋友要散了，何欣欣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定了我，想到即将要面对的生活我感到茫然无措。

不料，饭局到尾声的时候何欣欣来了，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何耀祖打着哈哈把张肃他们都带走了，只留下我们孤男寡女在包间里。

我仰头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酒精让我浑身的皮肤都泛起微红，心脏也跳得更加卖力。

何欣欣在我身旁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握住我的左手。

她的手很凉，但是有细密的汗。

“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你知道吧？”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我知道我不漂亮，又只有专科的学历，配不上你……”

我睁开眼看着她，轻轻拉起了她的手，她仰起头惊喜地望着我，几乎快要哭出来。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那一晚我和她留在了酒店，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男女朋友。

4

因为何欣欣的关系，我毕业后留在了C城，找了一份和我专业对口的工程预算工作。

说实话，离开学校后的日子比我想的艰辛许多。我跟着项目部常驻郊区，住在公司给员工租的民房，破旧不说连洗个热水淋浴都是奢望。搞工程是个辛苦活，加班是家常便饭，还得经常跟着师傅一起去陪各个甲方喝酒、装孙子。

我始终无法接受这种生活，一有时间就上网刷招聘信息，简历投了一个又一个，回复我的却只有工程类的和销售类的公司。

我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又不会讨好别人，销售自然是更不适合我的。更重要的是在很多父母辈的眼里，销售不是个体面的工作，我本来就没有多少资本，如果再没个看起来体面的工作，何欣欣的父母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咬牙坚持了一年多，何欣欣终于提出要带我去见见家长。她是个乖女孩，什么事都老实跟父母交代，跟我确定关系没多久她爸妈就知道了我的存在，这一年多估计他们也没少跟欣欣打听我的情况，能让欣欣带我见面，十有八九是对我印象不错的。

那天我特地去城区搓了澡、剪了个头发，打扮得精神利落，像是要去迎接一场检阅。

在欣欣的提示下，我买了一盒辽参一盒阿胶，牵着她的手压制住激动向她家走去。

那是三环的一个洋房小区，闹中取静，他们家是一套带院子的底跃。

我们进院门的时候，她爸正撅着屁股刨地。何欣欣有点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冲她爸喊了一声。

“诶，回来啦。”说着他看我一眼，慈祥地笑笑。

“叔叔。”我赶紧跟他打招呼，本来还想套套近乎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就那样站着。

他直起身扶着腰站了一会儿慢腾腾从泥地里走了出来，挥挥手招呼我们进屋里去，何欣欣挽着我的胳膊，几步走到她爸身边，指着我手里的礼品盒有些得意地说：“瞧瞧关泽给你们买什么了。”

他瞥了一眼，看向我，“没少花钱吧？”

“什么钱不钱的，真俗气，人家送的是心意。”

我赶紧接过何欣欣的话说：“欣欣说得对，主要是想表达点心意，您和阿姨喜欢最重要。”

“才工作没多久，上我屋里来一回一个月的工资够你这么花吗？”

“爸，你干嘛呀？”何欣欣站定，嗔怒地盯着她爸。

我强装轻松，拍拍欣欣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些宠爱，“没事儿，做长辈的关心关心晚辈的生活很正常。”

说完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跟何欣欣她爸说：“叔叔，我们做工程辛苦是辛苦，但是工资还行，可能短时间我没办法像您一样给欣欣这么好的生活，但是让她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而且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努力工作以后让欣欣过好日子。”

他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把胳膊搭在我的肩上，一起走进了门厅。

从这以后何欣欣几乎每个周末都叫我去她家吃饭，她爸妈也越来越不拿我当外人，我的心里渐渐有了安稳感。

半年后，欣欣意外*，我们的婚礼事宜被排上日程。

婚房是何欣欣她妈给选的，在二环外三环内的地铁口，小三室。何爸何妈的意思是他们全款买了当女儿的嫁妆，但是我老实传统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掏出他们辛辛苦苦存了攒了大半生的三十多万给我交了首付，再三叮嘱我要自己还房贷。

本来我爸妈还我们回老家办婚礼，最后考虑到欣欣*了不适合舟车劳顿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在C市办。

买房子的事歪打正着让何欣欣的父母对我爸妈好感倍增，于是筹备婚礼时他们格外用心，包机票住宿邀请了我的七大姑八大姨，还给了八十八万现金做嫁妆。

*没多久欣欣就开始孕吐，吃不下睡不好，她又格外粘我，于是我赶着这个口以想好好照顾欣欣的理由辞了劳心劳力的工作，她爸妈很感动，又塞给我们一张存了十万块的银行卡。

在家给何欣欣做了两个月保姆我开始感到厌烦，加上我爸妈老觉得我现在是在吃何家的软饭心里不舒服，我打算自己去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最后我决定开一家餐馆，专门卖我老家的特色菜。

我从老家物色好了厨师，餐馆位置也看得差不多了，这才去跟岳父母商量。尽管这次是做我自己的事业，但是启动资金是他们的钱，所以不论是做事动机还是未来规划我都必须让他们接受。

说来说去，无非是我又想方便照顾欣欣，又想凭自己本事赚钱给欣欣更好的生活。当岳父母的谁会不喜欢听这些呢？

三个多月后，我的餐馆开业，尽管面积不大装修简单，但我自己怎么看怎么喜欢，每天起早贪黑费尽心思去经营。

这一次，好运又光顾了我，大半年后餐馆开始回本，一年后每月有三万多的利润。借着好势头，我又陆续开了两家分店，也都经营得不错。

何欣欣的爸妈对我多了赏识，我爸妈眼里也有了欣慰。

老婆儿子热炕头，房子、车子、票子也都有，但我还是不满足，总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5

何耀祖正式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夏天，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

我们一大家去机场接他，远远看见他和一个穿着超短裙的清瘦姑娘走了过来，我的心怦怦乱跳。

两年多了，文茵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然而走近了才发现，那竟然不是她。

饭桌上碍着岳父母和欣欣的面，我不敢多问，等他回了房间我才追上去假装闲侃。

“你这次带回来的，好像和之前那个不是一个人吧？”我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怎么的，让那个姓文的给踹了？”

“她踹我？”何耀祖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她那见钱眼开的德性，你觉得她舍得吗？”

说话间何耀祖也从我手里抽出一根烟，我强挂着笑脸给他点上，“我看你以前不是挺稀罕她的嘛，整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记得你去英国也是因为她吧？”

何耀祖把腿架在桌子上，吸了一口烟，闭上眼缓缓地吐出来，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人这个东西是不是就他妈的贱？”

他像是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真的，我以前特喜欢她，哪怕我心知肚明她只是喜欢我的钱，我还是觉得她特纯洁特神圣，与众不同。而且她越是对我爱答不理，我就越是想见她讨好她。”

“那后来呢？”我问。

何耀祖又吸了一口烟，转过头一挑眉，“你猜？”

我赶紧垂下眼，生怕他看出我眼里的热切，“咳，我一老实疙瘩哪猜得到你何公子的套路？”

何耀祖看向窗外，眼里似乎有一些落寞，“其实有个人能一直让你惦记也挺好的，最怕的就是你惦记了好久结果突然有一天发现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稀罕的。”

“喜新厌旧就直说呗，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我用打趣的口吻说着心里话。

何耀祖回头白了我一眼，“你不懂，那种感觉……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回事。”

“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去英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兄弟帮你分析分析。”我掩饰着自己对文茵的关心追问。

“孤男寡女，漂泊国外，你说还能发生什么事？”何耀祖掸了掸落在胸前的烟灰，漫不经心地说，“以前我跟个哈巴狗似的粘着她，感觉她高不可攀，可是去了英国她突然就没那股劲儿了，我……”

何耀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都懂的。”

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带着浓浓的酸，面上却依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得了，我明白了，得不到的永远在*动，得到了就成了蚊子血了。”

“有这么点意思，但也不全是。”何耀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这样，人都是有情感需求的，可能一个男人一开始会因为外形因为得不到对一个女人产生很强的征服欲，但是时间久了，或者征服欲被满足了，这种劲儿就没了。

因为本质上来说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是没有多少吸引力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瞥了他一眼，把烟撵灭在一个铁皮盒里，“行了，累一天了，洗洗睡吧。”

说着我转身走了出去。

6

原本我只是心有遗憾，并没想着在行动上去弥补，但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何欣欣*的时候我妈特地从老家过来照顾她，孩子出生后她更是亲力亲为地照看，但毕竟是两代人，很多事情上欣欣和我妈的看法都不一样，最开始欣欣还比较迁就我妈，但是有了孩子以后她的棱角渐渐露了出来。

那一天，我正在家吃饭，何欣欣突然因为我妈给儿子垫了一块尿片来了火气。

“我都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这种旧衣服做的尿片不卫生，一片尿不湿才几个钱呀，您至于为了这点钱让孩子遭罪吗？”

“怎么就不卫生了？我们关泽小时候就用这个，这不好好的吗？”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听得人耳朵起茧子的老话，真是让人烦透了。

我一句话也没说，丢下没吃完的饭菜阴着脸走出了家门，开车直奔最新开的那家餐馆。

谁能想到，我一进店竟然看到了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背影！

“文茵？”我走到她身旁，激动又惊喜地叫道，“真的是你啊？”

她微微抬起头，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关……泽？”

她竟连我的名字都快不记得了。

兜头的冷水泼下来，我火热的心凉了一半，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但还是不舍得走开。

“怎么样？这里的菜还合你口味吗？”我换了话题。

“嗯。”她指着桌上的两盘菜说，“这都是我妈老家的特色菜，挺地道的，多少年没吃过了……”

一丝苦笑拂过。

“喜欢吃就常来，我给你办个超超级VIP，顿顿免费，老板还陪吃陪喝，怎么样？”我故作欢快。

“店是你开的？”文茵惊讶地说，“你不会也是D县的吧？”

我挑挑眉，夸张地点头。

文茵笑了，“以前一起吃过不少次饭，竟然不知道你是我半个老乡呢。”

我顺势在她对面坐下，“您多高冷啊，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你跟我说过的话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五十句吧。”

文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低下头去。

她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娇俏温柔，我心花怒放，连忙招呼服务员添了几道菜，上了一瓶特色果酒，“我们老家的果酒你肯定也尝过，帮我鉴别鉴别我这里的味道纯不纯。”

几句家乡话，几道家乡菜，几口家乡酒，文茵看似坚不可摧的心扉就这样被敲开，露出一室温柔。

打这以后文茵常来我店里吃饭，每一次我都单给她开个包间，亲自做陪，一来二去，我们之间渐渐蒙上暧昧。

戳破那层纸是在文茵生日那天，她醉了，跟我哭诉原生家庭的创伤，跟我哭诉生活的不如意。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远去英国仍然没有找到她妈的一丝音讯，而她不在的两年多，平时总跟她吵架的爸爸身体早已每况愈下。

“我一直恨他的，恨他留不住我妈，恨他对我总是没有好脸色，恨他只会在家里横……但是当我一进门看到那样苍老那样孤单的他时，我……”

看着文茵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情不自禁把她揽入怀中，“别说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第一次，她没有拒绝我，她像一直小刺猬忽然卸掉了坚硬的外壳，那样柔软那样惹人怜惜。

7

文茵家的房子已经很老旧了，她在英国那些日子，每当我思念心切便独自来她家附近转转，那时候我无数次想过要送她一套漂亮的新房。

我存了一些私房钱，但是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能付个首付，其他的钱都在我和何欣欣的家庭储蓄卡里，只要我动她肯定会知道。

正烦恼时，文茵却告诉我她已经找好买家，要把旧房子卖了。

“你别急，再过一段时间我肯定能把钱凑齐给你全款买。相信我好吗？”

文茵笑着戳我的脑门，“傻瓜，我当然相信你呀。但是那房子我早就想卖了，我也能看出来我爸也早就不想住那里了，全是我妈的影子，全是痛苦的回忆。”

我把她搂进怀里，怜爱又倍感亏欠地抚摸着她。

最终，文茵还是把老房子卖了，因为在不错的小学和中学附近，价钱卖得还不错，我又凑了三十万给她，全款在离我三家餐馆都不太远的地方买了一套毛坯小三居。

这时候，我已经没少多少心思再像之前那样筹谋餐馆的发展和拓展，手头有点小钱，一边有对我掏心掏肺还带个有钱岳父的老婆，一边有美丽可心楚楚动人的情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刨去暗恋，我算是何欣欣的初恋，没有恋爱经验又被保护得很好的她婚后依然单纯得像个小女孩。为了多和文茵在一起，我越来越频繁地跟她撒谎，忙是惯用的借口，隔三差五还会打着外出考察学习的幌子跟文茵出去短暂地度假。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不想打破眼前的美好，我对何欣欣空前温柔，以前总是不记得的纪念日，那段时间从来没忘，我变着花样地给她送礼物，偶尔也带她出去过一过浪漫的二人世界。

被假象迷住双眼的何欣欣全盘相信我所有拙劣的借口。

我以为快乐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可是很快我的美梦就破碎了。

文茵搬到新家没多久，她提出要带我回家见见她爸爸。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吗？”文茵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揽住我的脖子，一双泛着烟波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嗫嚅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承认，我爱的人是文茵，或许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爱上了，但是和她结婚……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我以为文茵知道的。

恍惚中我忽然感到肩头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文茵正贴在我的脖颈默默流泪。

犹豫片刻，我还是搂住了她，等她平静些了我才说：“我是很爱你的，但是当年你和……当年你一毕业就去了英国，没有给我一点希望，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和何欣欣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些你肯定都知道的，对吧？”

文茵坐起身，抽了几张面巾纸擦干泪水，“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你爱的一直是我不是她，就算你一辈子不离婚你也一早就辜负了她。”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只有爱不爱这一码事，”我也坐起来，试图跟她讲道理，“婚姻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利益的纠葛。我可以接受和何欣欣离婚，但是我不能接受的儿子在单亲家庭长大，我也不能接受我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几家餐馆因为我的婚姻而遭受*的风险。”

“那你就可以接受我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你就能接受将来我和你的孩子被人家叫做私生子？”

文茵目光冷冽，像一把锋利的冰刀，让我无法直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根本没有为文茵想过，我只是贪图她年轻的身体，我只是贪图这些窃来的放纵。我愿意给她花钱，我愿意宠爱她，但是我根本没有想过等她老了怎么办，更没有想过我会跟她有孩子。

8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文茵，用那些曾经拿去敷衍何欣欣的借口去敷衍她，但是她不像何欣欣那么傻。

她拆穿我的谎言，洞察了我的心思，但是依然像从前一样每天给我打电话，来店里要我陪她吃饭，要我跟她回家。

我不再享受这种生活了，因为我感觉到一切都在失控。

可是文茵却不肯给我退缩的机会。

“如果你没有让我爱上你，那么你像何耀祖一样，愿意当哈巴狗捧着我也行，愿意另寻她欢也可以，但是偏偏我爱上你了，而且是你先招惹的我，所以你必须负责。”

一团火在纸里燃烧，一旦破纸而出，何耀祖一家肯定不会放过我，想到这里眼前的文茵变得面目可憎，深藏在心底的怨恨一瞬间破土而出。

我指着她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要我负责？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当年嫌我穷，这会儿看我有几个钱了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撒手了，你贱不贱啊？”

文茵愣了好久，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流起泪来。

我的心隐隐作痛，脸上的狠厉也退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我走上前去抱住她，“我们不闹了，就像之前那样好好的，求你了，好吗？除了那一张纸，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会一直爱你……”

“你走吧。”文茵打断我，“可能我注定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吧，小时候被妈妈抛弃，又因为长得太像妈妈无数次差点被爸爸抛弃，因为家庭的闲言碎语在学校被友情抛弃，现在又要被第一次敞开心扉爱上的人抛弃……”

她笑着，一颗泪从左边的眼角滚落。

“我……”

她摆摆手打断我，“算了，你走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稍作犹豫，我还是离开了。

我以为文茵真的会就这样放过我，毕竟风花雪月一场，我们有过无比快乐的时光，而且我在物质上我待她不算薄，但是我错了。

她说到做到，没有再来打扰我，可是我万万不想到她竟然私下去找了何欣欣。

现在想来我也是够大意的，和文茵分手后的一段日子，一向对我嘘寒问暖的何欣欣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爱答不理，还经常借故回她爸妈家。

因为心虚，我只一味惯着她哄着她，却不曾想，看起来小白兔一样的何欣欣竟然沉声闷气给我撒了一张网。

先是我的三家餐馆陆陆续续被投诉有卫生问题，接着又有人在临近地段也开了跟我店里菜品几乎相同的店，而且开业酬宾活动力度很大，一通操作下来我的几家店几乎没了生意。

之前赚的钱一部分交给何欣欣做家庭支出，剩下的大部分都花在文茵身上，撑了两个月我只好觍着脸去求何欣欣找岳父帮忙，不想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了离婚。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市侩的女人！”我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结果我有点困难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真是瞎了眼跟你结婚！”

“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你是怎么对文茵的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瞎眼的不是你，是我，也是文茵。”何欣欣冷冷地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道貌岸然的小人，你才是真正的市侩。”

“不是的，欣欣，我那时候是被文茵蛊惑了，你也知道的，那个女人手段很多，你哥之前不是也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吗？”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何欣欣，“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和文茵划清界限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原谅我一次……”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文茵，你还在上大学那会我就看出来了。那时候，你总是在默默关心她照顾她，而我也总是在身后默默关心你。”何欣欣看向我，眼神复杂，“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说：“你高大、帅气，那时候还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确实挺迷人的，但是更让我着迷的其实是你暗恋文茵的痴情样子，那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个骑士。”

何欣欣满眼失望和鄙夷，让我无地自容，我知道我即将失去她，还有她带给我的一切。

9

三个月后，我的三家餐馆面临*，我不得不低价转让，这时候何耀祖终于露面。

“还记得你跟欣欣结婚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还是喜欢把脚架在桌子上，“你敢对她不好，我就让你在c城混不下去。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一次他让我刮目相看，我没想到他竟然变得这样能沉得住气。

事已至此，我知道多说无益，干错利落地签了转让合同，几年的心血都给他做了嫁衣。

很快何欣欣的爸妈也找上门来，他们要求我答应离婚协议上净身出户的要求。

丈夫做生意有了钱，偷给别人买房，她布局离婚让他净身出户

当年我爸妈在我领证后，帮我付了房子的首付，还叮嘱我要自己还房贷，但是何爸何妈不想女儿跟着我过拮据的生活，就帮我们提前把贷款还清了。

我怎么都想不到当时我打电话感谢他时说的客套话，他竟然录了音——

“爸，您帮我们还的那70万房贷算我借您的，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连本带息地还给您。”

“这话说说就算了，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你好好对欣欣比什么都强。”

“欣欣是我老婆，对她好是应该的，这钱我必须得还您，您和妈帮我够多的了。”

“算你小子有良心有志气，钱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你跟欣欣好好过日子，我们能帮的肯定尽量帮，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以后你要是辜负了欣欣，欠我的钱我可得连本带息都收回来。”

何欣欣的妈妈刀子一样的眼神一下一下剜在我身上，“你开餐馆败得那八九十万陪嫁，加上70万房贷，你倒是连本带息地还啊！长得人模狗样，做的都是些畜生才*事，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门没有关，他们的声音引得一些无事的邻居前来围观。

我的自尊被丢在地上践踏，脸涨得通红，脑子嗡嗡作响，我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夺门逃走。

我找了个廉价酒店蜗居，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试图逃避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是何耀祖紧追不舍，他花钱找了几个网络上粉丝过百万的人，把我和何欣欣、文茵的感情纠葛添油加醋地写出来发布在网上。

尽管我的照片眼部打了马赛克，但熟识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不少粉丝还留言称要人肉我，让我臭名远扬。

第一次，我想离开大城市。

一天比一天想。

最终我还是签了那份离婚协议，除了那辆二十多万的车，什么都是何欣欣的，连我的儿子抚养权也是。

我曾经梦想留在C城，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爱人，有一笔存款，有可爱的孩子。

因为何欣欣，那些梦想都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就一一实现了。

可是短暂拥有后，我又一一失去。

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我却忽然变得苍老、疲惫。

离开C城那天，没有一个人来送我，驱车通过高速路口，我的眼泪突然决堤。

如果能重来，我想我会选择自己好好努力，娶一个与我相爱的老婆，踏踏实实地生活。

可惜，没有如果。（原标题：《婚城：爱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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