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集

12—1、西门庆家大门至厅堂前 （冬、日、外）

黄太尉人马浩浩荡荡走来。大门上扎七级彩山，教坊鼓乐，声震云霄，两边执事人役皆青衣排伏，雁翅而列。西门庆青衣冠冕，望尘拱伺。良久，人马过尽，来到厅堂前，厅前五级彩山。太尉落轿，走下来，抚按率领大小官员一拥而入。

12—2、西门庆家大卷棚里 （冬、日、内）

又是筝笛凤管细乐响动。黄太尉来到厅上坐了主位，为首就是山东巡抚都御史侯濛、巡按监察御史鄢懋卿，各报官职姓名：“参见太尉。”大尉还依礼答之。

其次山东左布政、左参政、右布政、右参政季、参议冯、右参议、廉使、采访使、提学副使、兵备副使等齐声道名：“参见太尉大人。”太尉稍加优礼。

八府官行厅参之礼，太尉答以长揖而已。各等官员站于两旁，太尉端坐其上。西门庆与夏延龄上来拜见献茶，下边动鼓乐，与太尉簪金花，捧玉斝，彼此酬饮。四员伶官清弹道：

“官居八辅臣，禄享千锺近。功存遗百世，名播万年春。拯溺亨迍，惟治国安邦论。调和鼎鼐持义节率忠贞，都则待报主施恩。乘贤烈秉正直，也则是清惩化民。”

唱毕，黄太尉令左右道：“拿十两银子来赏赐各项人役，随即看轿就要起身。”

12—3、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鼓乐笙簧迭奏，两街仪卫喧阗，清跸传道，人马森列。多官俱上马远送，太尉悉令：“免之。”举手上轿而去。过后，鄢懋卿、候巡抚回首对西门庆说道：“今日负累取扰，深感，深感！分资有所不足，容当奉补。”

西门庆慌忙躬身施礼道：“卑职重承教爱，累辱盛仪，日昨又蒙赙礼，蜗居卑陋，犹恐有不到处，万里公祖谅宥，幸甚！”

鄢懋卿谢毕，即令左右：“看轿。”与候巡抚向西门庆揖别，跨上轿而去，两司八府官员皆拜辞而去。西门庆向他们一一告别。

12—4、西门庆家翡翠轩里 （冬、黄昏、内）

吴铠、应伯爵、谢希大、温秀才、傅自新、甘出身、韩道国、贲四、崔本及陈经济围桌畅饮。应伯爵道：“哥，今日黄太尉坐了多大一回？欢喜不欢喜？”

韩道国道：“今日六黄老公公见咱家酒席齐整，无个不欢喜的。”

应伯爵道：“若是第二家摆这席酒也成不的，也没咱家恁大地方，也没府上这些人手。今日少说也有上千人进来，哥就陪了几两银子，咱山东一省也响出名去了。”

正说着汤饭上来，西门庆吩咐小优儿：“你们唱个‘洛阳花，梁园月’我听。”

韩毕与周采一面弹筝拨阮，唱道：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杆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圝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应伯爵见西门庆眼里酸酸的，便道：“哥叫唱此曲，莫非想起过世嫂子来？”

西门庆看见后边上果碟儿，叫：“应二哥，你只嗔我说，有她在，就是她经手整定。从她没了，随着丫鬟撮弄，你看像甚模样？”

12—5、西门庆家翡翠轩软壁后 （冬、黄昏、内）

不想潘金莲在软壁后听唱，听了西门庆的话，便嘟着嘴向后面走去了。

12—6、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冬、夜、内）

潘金莲对吴月娘道：“大姐听他这话，说什么，‘从她没了，随着丫鬟撮弄，你看像甚模样？好应口菜也没一根我吃！’没了她，看似还活不成了！”

吴月娘道：“随他说去就是了，你如今却怎样的？这两日凭着他那媳妇子和两个丫头，狂的有些样儿？我但开口，就说咱们挤撮他。”

潘金莲道：“这老婆这两日有些别改模样，我听见说，前日与了她两对簪子，老婆戴在头上，拿与这个瞧，拿与那个瞧。”

吴月娘道：“豆芽菜儿，有甚捆儿！”

12—7、西门庆家翡翠轩里 （冬、夜、内）

西门庆与吴铠、应伯爵饮酒，问韩道国：“客伙中标船几时起身？咱好收拾打包。”

韩道国道：“昨日有人来会，也只在二十四日开船。”

应伯爵问道：“这遭起身，哪两位去？”

西门庆道：“三个人都去。明年先打发崔大哥押一船杭州货来，他与来保还往松江下五处，置买些布货来卖。家中缎货绸绵都还有哩。”

应伯爵道：“哥主张极妙。常言道：要的般般有，才是买卖。”

正吃之间，平安进来报道：“京师严爷那里差人下书。”西门庆立即出厅去。

12—8、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京师府前承差干办王玉走进厅来，只见他青衣窄裤，万字头巾，乾黄靴，全副弓箭，向前施礼，取出书来递上道：“小的蒙首辅府严爷差遣，送此书来。”

西门庆看了道：“动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王玉道：“小人姓王名玉，严爷不知老爹这边有丧事，赵老爹书到才知。”

西门庆问道：“你赵老爹书几时到的？”

王玉说：“十月才到京。因催皇木一年已满，升都水司郎中。如今又奉敕修理河道，直到工完回京。”

西门庆即对来保吩咐道：“厢房中管待斋饭，吩咐明日来讨回书。”

12—9、西门庆家翡翠轩里 （冬、日、内）

西门庆走进来对众人说：“京师首辅府严管家来信了，他说看了赵文华的书信才得知李氏去世，送来赙仪银十两。又说，‘今岁考绩，必有甄升。昨日神运都功，两次工上，生已对老爷说了，安上亲家名字。工完题奏，必有恩典，亲家必有掌刑之喜。’”

众人听了无不为他高兴，纷纷说道：“哥又要升迁了。”

西门庆高兴道：“他信中言，必转京堂指挥列衔矣。”

众人更是一片欢喜，西门庆又看了看信，念道：“谨此预报，伏惟高照，不宣。此书可自省览，不可使闻之于渠。谨密，谨密！啊吁，不可声张，诸位切记切记。”

应伯爵笑道：“在座都是至爱亲朋，不必嘱咐。”

西门庆向温秀才道：“你照此修一封回书答他，就捎寄十方绉纱汗巾、十方绫汗巾、十副拣金挑牙、十个乌金酒杯作回奉之礼。那王玉明日就来取回书。”

温秀才接过书来观看，说道：“这还有一句，‘又云：仇老爷前月二十九日已经复职，首辅荐他挂镇虏将军印。’仇老爷是何人？”

西门庆惊喜道：“是吗，还有这句，我怎的未曾看到？”急忙看了一书信，之后才回答温秀才的话说，“仇老爷乃是咸宁王仇鸾，是我亲家陈洪的上司。”

温秀才看毕待袖起时，早被应伯爵取过来看了，还付与温秀才收了。说道：“老先生把回书千万加意做好些。严公府中人才极多，休要叫他笑话。”

温秀才道：“貂不足狗尾续。学生匪才，焉能在班门中弄大斧！不过乎塞责而已。”

西门庆道：“温老先他自有个主意，你这狗才晓的甚么！”

12—10、西门庆家花园书房里 （冬、晨、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

王经与春鸿收拾书房，西门庆进来对王经道：“请你温师父来。”

王经答应一声跑出去，须臾又返回来道：“爹，应二爹来了。”

不等西门庆回答，应伯爵已进来了，头戴毡帽，身穿绿绒袄子，脚穿一双旧皂靴棕套，唱喏道：“哥，今天没去衙门里？”

西门庆道：“我不往衙门里去，只怕严亲家那人来讨书。你今日如何这般打扮？”

应伯爵道：“你不知，外边飘雪花儿哩，好不寒冷。哥，你好汉，还起的早。”

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我怎得个心闲！自从发送她出去了，又乱着接黄太尉，直到如今,我又记挂着严亲家人来讨回书，二十四日又要打发韩伙计和小价起身。丧事费劳了人家，亲朋罢了，士大夫官员，你不上门谢谢孝，礼也过不去。”

应伯爵道：“正是，我愁着哥谢孝这一节。少不的只摘拨谢几家要紧的，胡乱也罢了。其余相厚的，若会见，告过就是了。谁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罢。”

这时，画童儿拿了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进来。应伯爵取过一盏，说道：“好东西，滚热！”几口便喝光了。转头说道：“哥且吃些，可惜放冷了。”

西门庆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会我吃粥罢。”

伯爵得不的一声，又将他的那盏拿过来，一吸而尽了。

这时，王经领着温秀才峨冠博带而至，叙礼毕，西门庆问道：“书写了不曾？”

温秀才道：“学生已写稿在此，与老先生看过，方可誊真。”取出递与西门庆。

西门庆看毕，即令陈经济道：“房内取出人事来，同温秀才封了。”

陈经济立即将书弥封停当，西门庆又道：“封五两白银与下书人王玉。”

韩道国答应着去了。玳安儿来说：“李智、黄四关了银子，送银子来了。”

西门庆问：“多少？”

玳安道：“他说一千两，交娘收了。黄四说，还要请爹出去说句话儿。”

西门庆：“你只说我陪客人哩。左右他只要捣合同，叫他过了二十四日来罢。”

陈经济道：“不是。他说有桩事儿要央烦爹。”

西门庆道：“甚么事？等我出去。”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戴敦邦绘 · 陈经济

12—11、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黄四对西门庆磕头说：“小人有一桩事儿央烦老爹。”说着又磕头。

西门庆拉起来道：“端的有甚么事，你说来。”

黄四仍哭道：“小的外父搭了个伙计冯二，在东昌府贩绵花。冯二儿子冯淮不守本分，门出去宿娼，把绵花不见了两大包，被小人丈人说了两句，冯淮就和俺小舅子厮打起来，不想他儿子到家迟了半月，破伤风身死。冯二具状在巡按衙门告下来，批方兵备老爹问。方老爹转委本府童推官问。冯二在童推官处使了钱，如今童推官行牌来提俺丈人。望乞老爹千万垂怜，讨封书对方老爹说，救救我外父，不然死定了。”

西门庆看了说帖写着：“东昌府见监犯人孙清、孙文相，乞青目。”因说：“方兵备前日在我这里吃酒，我只会了一面，又不甚相熟，我怎好写书与他？”

黄四就跪下哭着哀告说：“老爹若不可怜见，小的丈人子父两个就都是死数了。”

西门庆想想道：“也罢，我转央钞关钱老爹和他说说。钱老爹与他都是壬辰进士。”

黄四又磕下头去，取出“一百石白米”帖儿、解两封银子递与西门庆。

西门庆不接，说道：“我哪里要你这行钱！”

黄四道：“老爹不稀罕，谢钱老爹也是一般。”

西门庆道：“我就叫温先生替你写书，你先去吧。”

黄四又是磕下头去，连声：“谢谢老爹可怜见。”才起身走去。

12—12、西门庆家花园书房里 （冬、黄昏雪、内）

温秀才写好了书，交给西门庆看：“给钱老爹的书写好了，你请过目。”

西门庆看了看，对玳安道：“刚好温秀才书写好了，你明日就陪着黄四去一遭罢。”

玳安答应一声接了书去了，这时平安进来道：“爹，严爹人来讨书。”

只见那王玉走上来给西门庆磕头。西门庆问王玉：“你怎的昨日不来取？”

王玉说：“小的又往巡抚侯爷那里下书来，耽搁了两日。”

西门庆就取出书交与他：“问严老爷好。”王玉磕了头，起身去了。

12—13、原乔大户楼房铺子里 （冬、日、内）

西门庆看着兑银、打包、写书账。对韩伙计说道：“二十四日烧纸，你与崔本并后生荣海、胡秀五人起身往南边去。我写一封书捎与苗青，谢他重礼。”

韩伙计答应着：“小的一定办好。刚才各家都来会了，船已雇下。”

西门庆道：“给你每人拿五两银子，家中都安排好了吗？”

韩道国道：“一切安排妥当，谢谢爹的关心备至。”

西门庆道：“好生办来，待过了二十五六，谢毕孝，一切也就正常了。”

韩伙计恭恭敬敬送他到门首：“爹慢走。”

12—14、西门庆家花园书房里 （冬、日、内）

西门庆走进来，玳安汇报道：“钱老爹见了爹的帖子，随即写书差了一吏，同小的和黄四儿子到东昌府兵备道下与方老爹。方老爹旋行牌问童推官催文书，连犯人提上去从新问理。连他家儿子孙文相都开出来，只追了十两烧埋钱，问了个不应罪名，杖七十，罚赎。复又到钞关上回了钱老爹话，讨了回帖，才来了。”

西门庆大喜，拆开回帖，轻声念道：“来谕悉已处分，但冯二已曾责子在先，何况与孙文相忿殴，彼此俱伤，歇后身死，又在保辜限外，问之抵命，难以平允。量追烧埋钱十两给与冯二，相应发落。谨此回覆。年侍生方祥再拜。”

西门庆看了欢喜，因问：“黄四舅子在哪里？”

玳安道：“他出来往家去了。明日同黄四来与爹磕头。黄四丈人与小的一两银子。”

西门庆没再说什么，玳安磕头而出。忽见来安儿进来说：“应二爹来了。”

只听西门庆道：“请进来。”

应伯爵进来，见西门庆，唱喏坐下。西门庆道：“你连日怎的不来？”

应伯爵道：“紧自家中没钱，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桶出个孩儿来。”

西门庆问：“养个甚么？”

应伯爵道：“养了个小厮。”

西门庆骂道：“傻狗才，生了儿子倒不好，如何反恼？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

应伯爵道：“哥，你不知，冬寒时月，比不的你们有钱的人家，家中一窝子人要吃穿，猛可又钻出个业障来，哪里活变钱去？到满月拿甚么使？”

西门庆道：“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子，对我说，等我与你处。”

应伯爵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写个符儿在此。”

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说：“没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儿！”

王经拿茶进来。西门庆对他说：“你放下盏儿，往后边对你大娘说，我里间床背阁上，有前日巡按鄢老爹摆酒两封银子，拿一封来。”王经应诺去了。

12—15、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冬、日、内）

孟玉楼正与吴月娘说话，孟玉楼说：“我兄弟孟锐，不久又要起身往川广贩杂货去。今来辞辞他爹，在我屋里坐着哩。他在哪里？姐姐使个小厮对他说声儿。”

吴月娘道：“他在花园书房和应二坐着哩。”

王经进来对吴月娘说：“爹叫把前日巡按鄢老爹摆酒两封银子，拿一封去。”

吴月娘向里叫了声：“玉箫，给你爹拿银子。”

玉箫答应着到里面屋去了。吴月娘对王经说：“告诉你爹声，你孟二舅来了，他不久又要起身往川广贩杂货去，来辞辞你爹。”

王经道：“我知道了娘，等下我就跟爹说。”

这时，玉箫拿了银子来交与王经，王经接过来去了。

12—16、西门庆家花园书房里 （冬、日、内）

王经拿了银子走进来。交到西门庆手里，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说：“这封的五十两，你都拿了使去。原封未动，你打开看看。”

应伯爵道：“忒多了。”

西门庆道：“多的你收着，你可替春花姨做些鞋脚衣裳，到满月也好看。”

应伯爵道：“哥说的是。”拆开来看，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三两一锭

。

应伯爵满心欢喜，连忙打恭致谢，说道：“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

西门庆道：“傻孩儿，谁和你一般计较？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来缠我？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两个分养的。过了满月，你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罢。”

应伯爵道：“你春姨这两日瘦的像你娘那样哩！”

两个笑了一回，应伯爵走去了。王经这才想起：“爹，娘说孟二叔来辞辞你。”

12—17、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冬、日、内）

西门庆走进来，吴月娘见了道：“他孟二舅来辞你，一两日就起身往川广去。在三姐屋里坐着哩。”又问：“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

西门庆道：“应二哥房里春花儿，昨晚生了个儿子，问我借几两银子使。告我说，他第二个女儿又大，愁的要不的。”

吴月娘道：“好好。他恁大年纪，也才见这个孩子，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

孟玉楼领孟锐走来向西门庆拜见，西门庆问道：“二舅几时起身，去多少时？”

孟锐道：“出月初二日准起身。定不的年岁，还到荆州买纸，川广贩香蜡，着紧一二年也不止。贩毕货就来家了。此去从河南、陕西、汉州去，回来打水路从峡江、荆州那条路来，往回七八千里地。”

这时，小玉端着酒菜上来，西门庆端起酒杯道：“祝你棋开得胜，一切顺利。”

12—18、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黄四带着家人，抬着一应礼物走进来。进门就与西门庆磕头道：“小的孝敬你老人家，一点心意，请老爹笑纳。蒙老爹活命之恩，举家感激不浅。”

西门庆道：“这是着甚，快拿了去。”说着向座位上走去。

黄四打旋磨儿跪着说：“无甚孝顺，些微薄礼，与老爹赏人，如何不受！”

推阻了半日，西门庆才道：“只留下猪酒，其他送与你钱老爹罢。”

黄四道：“既是如此，难为小人一点穷心，无处所尽。”指挥小厮：“把羹果抬回去。”又对西门庆问：“老爹几时闲暇？小人问了应二叔，里边请老爹坐坐。”

西门庆道：“你休听他哄你哩！又费烦你，不如不央我了。”

黄四和他小舅子千恩万谢出门去了。

12—19、西门庆家后院里 （冬、日、外）

嘉靖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一日

薛姑子进来对李娇儿、孟玉楼道了万福道：“大娘对我说来，许下初五日六娘断七，叫我请八众尼僧，来家念经，拜〈血盆忏〉，我买了两盒礼物先来见她。”

孟玉楼道：“大姐姐往乔亲家做生日去了。你须等她来，好与你写法银子。”

李娇儿问道：“王师父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薛姑子有些不满的说了声：“我瞒着她来的。”正要跟着孟玉楼向后面走去。

突然潘金莲走来，见了薛姑子惊喜道：“薛师父来了，到我屋里吃茶罢，我正有事与师父说。”拉着薛姑子就往前边走去。留下孟玉楼、李娇儿奇怪的看着。

12—20、西门庆家潘金莲屋里 （冬、日、内）

潘金莲领薛姑子走进来，喊春梅：“春梅，找一两银子来，与薛师父。”

薛师父奇怪地问：“甚了，五娘，老身无功不受禄，这是怎说起？”

潘金莲悄悄对薛姑子道：“薛师父，我听玉箫那丫头对我说，大姐姐是吃了你的符水药才坐了胎气，你老也替我配付坐胎气符药罢。”

薛姑子惊喜的问：“五娘怎的也要小孩了？”

潘金莲道：“不瞒你老说，如今，他爹又把奶子要了，恐怕一时奶子养出孩子来，不是更夺了我的宠爱。”

春梅将银子交薛姑子道：“帮我娘个忙罢，谁不知道薛奶奶广结善缘，积德行善。”

薛姑子乐颠颠道：“那是，那是。我定为给五娘用心办理。”收起银子。

《金瓶梅》插图

12—21、西门庆家花园卷棚里 （冬、黄昏、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五日

薛姑子与八众女僧，在花园卷棚内建立道场，讽诵颂经咒，礼拜《血盆》宝忏。设放焰口施食。尼僧也不动响器，只敲木鱼，击手馨，念经而已。

吴月娘与吴大妗子、花大嫂并官客吴铠、应伯爵、温秀才吃斋。

12—22、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冬、日、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六日

吴月娘问王姑子：“你怎的昨日不来？薛姑子说你往王皇亲家做生日去了。”

王姑子道：“这个就是薛家老淫妇的鬼。她对着我说咱家挪了日子，要等到初六念经。难道经钱她都拿的去了，一些儿不留下？”

吴月娘道：“还等到这昝哩？未曾念经，经钱写法就都找与她了。”

王姑子口里喃喃呐呐骂道：“这老淫妇，她印造经，赚了六娘许多银子。原说这个经儿，我两个使，她又独自掉揽的去了。”

吴月娘道：“老薛说你接了六娘〈血盆经〉五两银子，你怎的不替她念？”

王姑子道：“六娘她老人家五七时，我在家请了四位师父，念了半个月哩。”

吴月娘道：“你念了，怎的不对我提？你就对我说，我还送些衬施儿与你。”

王姑子便讪讪道：“等我往薛姑子家嚷去了。”

12—23、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吴月娘与孟玉楼送王姑子走出来，正好西门庆官服官帽从外面走来下轿，看见王姑子鬼鬼祟祟的一头跑去了。西门庆问吴月娘：“她又来做甚？”

吴月娘道：“她来讨经钱，埋怨我给了薛姑子，没有给她，与薛姑子合气哩。”

西门庆道：“似这样缁流之辈，最不该招惹她。脸虽是尼姑脸，心同淫妇心。只是她六根未净，本性欠明，戒行全无，廉耻已丧，假以慈悲为主，一味利欲是贪，不管堕业轮回，一味眼下快乐，哄了些小门闺怨女，念了些大户动情妻，前门接施主檀那，后门丢胎卵湿化。”边说边向院里走去了。

平安进来报道：“工部赵老爹来拜。先差了个吏送帖儿，后边轿子便来了。”

慌的西门庆吩咐道：“家中厨下备饭，来兴儿买盘点心伺候。”忙返身走去。

正这时，只见赵文华穿着妆花云鹭补子员领，起花萌金带走下轿子，与西门庆相见揖拜，西门庆立即请赵文华：“请老先生里边坐。”相搀相让向里边走去。

12—24、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西门庆与赵文华分宾主坐定，左右拿茶上来。西门庆道：“老先生荣擢，失贺，心甚缺然。前日蒙赐华扎厚仪，正值丧事，匆匆未及奉候起居为歉。”

赵文华道：“学生有失吊问，罪罪！生到京也曾道达鹤山，未知可有礼到否？”

西门庆道：“正是，又承严亲家远劳致赙。”

赵文华道：“四泉一定今岁恭喜在即。”

西门庆道，“在下才微任小，岂敢非望。”又说：“老先生荣擢美差，足展雄才大略，治河之功，天下所仰。”

赵文华说道：“蒙四泉过誉。一介寒儒，辱严老先生抬举，谬典水利，修理河道，当此民穷财尽之时。前者皇船载运花石，毁闸折坝，所过倒悬，公私困弊之极。而今瓜州、南旺、沽头、吕梁等十多处，皆毁坏废圮，南河南徙，淤沙无水，八府之民皆疲弊之甚，又兼贼盗梗阻，财用匮乏，虽有神输鬼役之才，亦无如之何矣。”

西门庆道：“老先生自有才猷展布，不日就绪，必大升擢矣。”因问：“老先生，敕书上有期限否？”

赵文华道：“三年钦限。河工完毕，圣上还要差官来祭谢河神。”

说话中间，小厮已放桌儿。西门庆对赵文华道：“请老先生上坐。”

赵文华道：“学生实说，还要往刘伯跃那里拜拜去，容日再来请教。”

西门庆道：“既如此，少坐片时，叫从者吃些点心。”

12—25、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西门庆送赵文华至大门首，赵文华上轿而去。西门庆拱手相送。

西门庆回身，看见玳安问：“温师父来了不曾？”

玳安说：“温师父尚未回哩。有郑春和黄四叔家来定儿来邀，在这里半日了。”

西门庆道：“准备轿子，你与郑春、来定儿陪我去构栏巷。”

12—26、构栏巷郑爱月家里 （冬、日、内）

郑春与来定儿跑来通报：“西门大官人——西门爹到了。”

慌的架儿们都躲过一边，只该日俳长两边站立，不敢跪接。应伯爵正和李三打双陆，听见西门庆来，连忙收拾。郑爱月儿、爱香儿来道门首迎接。西门庆进入客位内坐地。先是李三、黄四见毕礼数，然后郑家鸨子出来拜见了。才是郑爱月儿、郑爱香儿姐妹两个磕头。西门庆笑容满面对她们说声：“免了，都起来罢。”

郑爱月儿、郑爱香儿两个起来，搀着西门庆到交椅上坐下，应伯爵也跟着坐下。李智、黄四与郑家姊妹打横。玳安悄声问：“轿子在这里，还是回了家去？”

西门庆道：“排军和轿子都回去，琴童，到家看你温师父来了，拿黄马接了来。”

琴童应喏去了。只见几个青衣圆社走来门首伺候，探头舒脑，不敢进去。

有认得玳安的，向玳安打恭道：“玳安哥，央及你与我们作成则个。”

玳安悄俏进来替他回禀对西门庆道：“有几个圆社问爹请安。”

西门庆喝了一声：“叫他们去，请甚安来！”

唬的众人一溜烟走了。只见温秀才到了，进门作揖。

应伯爵道：“老先生何来迟了？留席久矣。”

温秀才道：“学生有罪，不知老先生呼唤，适往敝同窗处会书，来迟了一步。”

慌的黄四一面安放钟箸，与伯爵一处坐下。不一时，汤饭上来，四个妓女才上来唱了一曲：

“一见娇羞，雨意云情两意投。我见他千娇百媚，万种妖娆，一捻温柔。通书先把活儿勾，传情暗里秋波溜。记在心头，心头，未审何时成就。”

西门庆看着嘻笑打闹，起身向外走去，鸨子慌忙道：“老爹，你往哪里去来？”

西门庆慌忙答道：“我去净手。”

鸨子又连忙道：“丫鬟点灯，引你爹到后边。”

丫鬟立即拿灯来，引西门庆向后走去，爱月儿立即上前拉着他的手儿示意到她房中去，西门庆踌躇一下，还是跟了她走去了。

12—27、 构栏巷郑爱月卧室里 （冬、夜、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六日

爱月儿拉着西门庆的手走进来，爱月儿问：“爹今日不家去罢了。”

西门庆道：“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着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前日多谢你泡螺儿送了去，倒惹的我心酸了半日。当初只有过世六娘她会拣。她死了，家中再有谁会拣它！”

爱月儿道：“爹可知道，如今李桂姐又和王三官儿好上了。”

西门庆问道：“怎的就好上了？”

爱月儿想想说道：“有孙寡嘴、祝麻子、小张闲，架儿于宽、聂钺儿，踢行头白回子、向三，日逐鳔着在她家行走。那厮如今丢开齐香儿，又和秦家玉芝儿打热，两下里使钱。使没了，拿着他娘子儿一副金镯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了一个月歇钱。”

西门庆听了骂道：“这小淫妇儿，我恁吩咐休和这小厮缠，她不听，还对着我赌身发咒，恰好只哄着我。”

爱月儿道：“爹也没要恼。我说与爹个门路，管情叫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气。”

西门庆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儿，有甚门路儿，说与我知道。”

郑爱月道：“王三官娘林太太，不上四十岁，打扮的狐狸也似。她儿子镇日在院里，她专在家只寻外遇。文嫂儿单管与她做牵头，我说与爹，到明日遇她也不难。”

西门庆搂着粉头说：“我的亲亲，你怎的晓的就里？”

爱月儿又说：“我一个熟人儿，和他娘在一处会过一面，也是文嫂儿说合。”

西门庆听了，不觉暗暗思量……

12—28、西门庆家花园书房里 （冬、日、内）

西门庆问玳安道：“玳安，你近前来，我且问你，旧时与你姐夫说媒的文嫂儿在哪里住？你寻了她来，对门房子里见我，我和她说话。”

玳安道：“小的明白，这就去接她来见爹。”

12—29、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玳安同文嫂分别骑着马与驴，来到大门口，玳安问平安：“爹在哪里？”

平安指指对面原乔大户楼房说：“爹在对门书房里。”

玳安对文嫂说声：“跟我进去禀报。”带着文嫂走去。

12—30、乔大户楼房后院书房 （冬、日、内）

文嫂悄悄掀帘走进来，向西门庆磕了头。西门庆道：“文嫂，许久不见你。”

文嫂道：“小媳妇有事忙哩。”

西门庆道：“你认的王招宣府里不认的？”

文嫂道：“是小媳妇定门主顾，太太和三娘常照顾我的花翠。”

西门庆道：“你既相熟，我有桩事儿央及你，休要阻了我。”向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给她，悄悄道：“你怎的寻个路儿把他太太吊在你那里，我会她会儿，我还谢你。”

文嫂听了哈哈笑道：“是谁对爹说来？你老人家怎的晓得来？”

西门庆道：“常言：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怎得不知道！”

文嫂道：“她的家里是深宅大院，一时三老爹不在，人不知鬼不觉，倒还许。若是小媳妇那里，窄门窄户，就是爹赏的这银子，小媳妇也不敢领去。”

西门庆道：“你不收，便是推托，我就恼了。事成，我还另外赏几个绸缎你穿。”

文嫂道：“待小媳妇悄悄对太太说，来回你老人家。”说着走了出去。

《金瓶梅》人物画

12—31、乔大户楼房后院书房外 （冬、日、外）

那王经、画童和玳安走出来，王经和画童去了，玳安儿影在帘儿外边偷听着。听到文嫂起身，立即散开，装作没事一般，这时文嫂走出门来，玳安立即迎上去道：“文嫂，随你罢了，我只要你一两银子，也是我叫你一场，你休要独吃。”

文嫂道：“猢狲儿隔墙掠筛箕，还不知仰着合着哩。”走去了。

12—32、王招宣府宅里 （冬、日、内）

文嫂儿走进来向林太太道了万福。林氏便道：“你怎的这两日不来看看我？”

文嫂便道：“今日忙于在家中会茶。”左右看看问道：“三爹不在家了？”

林氏道：“他又有两夜没回家，只眠花卧柳，把花枝般媳妇儿丢在房里通不顾。”

文嫂见无人便说道：“太太宽心。小媳妇有个门路儿，管就打散了这伙人，三爹收心，也再不进院去了。太太容小媳妇，便敢说；不容便不敢说。”

林氏道：“你说的话儿，哪遭儿我不依你来？你有话只顾说不妨。”

文嫂方便道：“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见在按察司做掌刑千户京师严首辅是他干爷，陆太尉是他卫主，严管家是他亲家，巡抚巡按都与他相交，昨日闻知太太贵诞在迩，又四海纳贤，也一心要来与太太拜寿。小媳妇讨个示下，可请老爹相见？”

林氏心中迷留摸乱，便向文嫂儿较计道：“人生面不熟，怎好遽然相见？”

文嫂道：“不打紧，等我对老爹说。只说太太先央浼他要到按察司递状，告引诱三爹这起人，预先请老爹来私下先会一会，此计有何不可？”

林氏心中大喜道：“那就约定后日晚夕等候他罢。”

文嫂满意的笑了。

12—33、乔大户楼房大门口 （冬、日、外）

文嫂一个人骑着驴，兴高采烈的走来，到门口下驴，只对门口说了句：“你爹找俺说事，你不用通报了，俺自己去。”不等小厮说话，她已走进大门去了。

12—34、乔大户楼房后院书房里 （冬、日、内）

文嫂兴冲冲对西门庆说：“老爹，小的对林太太说来，俺夸奖老爹人品家道，怎样结识官府，又怎的仗义疏财，说得她千肯万肯，约定明日晚间，在家暗中相会。”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向门外叫道：“玳安，拿两匹绸缎赏给文嫂。”

玳安伸进脑袋答应一声，跑去了。

12—35、王招宣府宅院里 （冬、夜、外）

文嫂领着西门庆，由夹道进内，转过一层群房，来到太太住的正房，旁边便门闭着。文嫂轻敲敲门环儿，丫鬟出来开了门，文嫂导引西门庆走了进去。

12—36、王招宣府林太太房里 （冬、夜、内）

文嫂领西门庆进到后堂，掀开帘拢，只见灯烛荧煌，正面供养着他祖爷太原节度邠阳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图：虎皮交椅坐着观看兵书。迎门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个字，两壁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

西门庆正看间，文嫂从里拿出茶来道：“请老爹且吃过茶，刚才禀过太太知道了。”

不想这时林氏悄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边观看，见西门庆身材凛凛，一表人物，满心欢喜，文嫂催逼她道：“太太恁的喜欢，就快出去罢。”

林氏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请他进来见罢。”

文嫂便走出来，向西门庆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说着忙掀门帘。

西门庆便走进房中去了；文嫂立即把前边仪门闭上了。

12—37、王招宣府林太太里间 （冬、夜、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九日

西门庆走进来，但见帘幙垂红，毡毯铺地，林氏头戴金丝翠叶冠，身穿白绫宽绸袄，西门庆见了便躬身施礼，说道：“请太太转上，学生拜见。”

林氏道：“大人免礼罢。久闻老爹执掌刑名，敢使小媳妇请老爹来央烦桩事儿。”

西门庆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事吩咐？”

林氏便道：“不瞒大人说，寒家虽世代做了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小儿年幼优养，未曾考袭，外边几个奸诈不良的人，日逐引诱他在外飘酒，把家事都失了。望乞大人千万留情把这干人怎生处断开了，使小儿改过自新，以承先业，自当重谢。”

西门庆道：“太太既吩咐，学生到衙门即时把这干人处分惩治，庶可杜绝将来。”

林氏听了，连忙起身，向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容日妾身致谢大人。”

西门庆道：“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说话之间，彼此眉目顾盼留情。不一时，文嫂摆上酒来，西门庆故意辞道：“学生初来进谒，倒不曾送礼来，如何反承老太太盛情留坐！”

林氏道：“不知大人下降，没作整备。寒天聊具一杯水酒，表意而已。”

丫鬟芙蓉筛上酒，林氏捧酒递于西门庆，西门庆下席道：“我当先奉老太太一杯。”

林氏笑道：“岂敢动劳大人！”须臾，两人交杯换盏，行令猜枚。

12—38、王招宣府林太太外间 （冬、夜、内）

丫鬟芙蓉走出来，文嫂悄悄对她说：“芙蓉，三公子的房门可关好了？”

芙蓉答道：“都关好了，三娘早就睡下了。”

文嫂喜道：“且好，你去早些歇了罢，这里有我了。”

芙蓉道声：“谢谢文娘。”便向后面走去了。

12—39、王招宣府林太太里间 （冬、夜、内）

窗月倒影之际，西门庆与林氏两个芳情已动，西门庆见左右无人，把手捏腕，挨肩擦膀,林氏则笑而不言；款启朱唇，西门庆则搂住她亲了嘴。林氏忙掩了房门。

12—40、清河县按察司厅堂里 （冬、日、内）

节级缉捕向西门庆报道：“大人叫小的查访与三公子勾搭的人，查访出来了。”

西门庆唬道：“什么与三公子勾搭的人？是勾引三公子的人。”

节级缉捕唬的连连说：“是是，是勾引三公子的人名单。”说着递上去。

西门庆接了，见上面有孙寡嘴、祝实念、小张闲、聂钺儿、向三、于宽、白回子，乐妇是李桂姐、秦玉芝儿。便取过笔来，把李桂姐、秦玉芝儿并老孙、祝实念名字都抹了道：“这小张闲等五个光棍，即与我拿了，明日早带到衙门里来。”

《金瓶梅》连环画

12—41、构栏巷李桂姐家屋外 （冬、日、外）

众缉捕、公人都埋伏在房门首。须臾，嫖客们散去，从门里醉眼醒松的走出来，众公人立即上前，把小张闲、聂钺、于宽、白回子、向三五人都拿了。

12—42、构栏巷李桂姐家屋里 （冬、日、内）

孙寡嘴与祝实念听到喊声，便扒后窗跑去了；王三官藏在桂姐床下不敢出来。

李桂姐一家唬的捏两把汗，惊慌的问：“是哪里的人，为甚抓了他们？”

鸨子摇摇头：“说不好，谁知是哪里来拿了人就走。”

鸨子惊恐道：“恐怕京师下来拿人罢。”向李铭道，“官儿，快送王三官去家罢。”

李铭听了，到李桂姐床底下去拉王三官，王三官死活也不肯出来。

12—43、清河县按察司厅堂里 （冬、日、内）

西门庆与夏延龄升厅，两边刑杖罗列。缉捕把小张闲等人推上来喝道：“跪下！”

小张闲、聂钺、于宽、向三、白回子五人立即跪下道：“为何拿小的来？”

西门庆喝道：“还敢问？每人一夹二十大棍。”

公人将五人按倒在地，抡起扎火棒打将起来。打过之后西门庆喝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专一引诱人家子弟在院飘风，不守本分，本当重处，今姑从轻责你这几下儿。再若犯在我手里，定然枷号，在院门首示众！”喝令：“叉下去！”

公人将他们提起，推出门去，五人没命似的跑去了。

12—44、王招宣府王三官客屋里 （冬、日、内）

小张闲、聂钺、于宽、向三、白回子五人走进来，王三官正在客室坐的，听见门外杂踏的脚步声忙问小厮：“永定儿，是什么声音，谁来了？”

永定儿向外看了眼，回答他：“是小张闲、聂钺他们来寻你了。”

王三官听了唬得躲在房里对永定儿说：“你就说我不在家。”躲到里间去了。

永定儿走出门，到外间对张闲等人说：“俺爹不在家了。”

众人道：“好自在性儿！不在家了，往哪里去了？叫不将来！”

于宽道：“实和你说了罢，休推睡里梦里。刚才按察司打了俺们，押将出来。如今还要他正身见官去哩！”搂起腿来与永定看：“你瞧，叫俺们进里面去说，为你打了俺们，有甚要紧！”说着一个个都躺在凳上声疼叫喊。

12—45、王招宣府林太太屋里 （冬、日、内）

王三官儿惊慌失措的跑进门来，只叫：“娘，怎么样儿？如何救我则可。”

林氏道：“我女妇人家，如何寻人情去救得？”

这时丫鬟芙蓉进来，对林太太道：“外边众人等得急了，要请老太太说话。”

林氏又不出去，只走几步隔着屏风说道：“你们略等他等，委的在庄上，不在家了。我这里使小厮叫他去。”连忙使小厮：“快拿出茶去与他众人吃。”

王三官唬的鬼也似，逼他娘道：“娘，你快些寻人情来。”

逼到至急之处，林氏方才说道：“文嫂她只认的按察使西门官府家，昔年曾与他女儿说媒来，在他宅中走的熟。”

王三官道：“就认的西门按察使也罢。快使小厮请她来。”

林氏便道：“叫文嫂来，带你到西门老爹宅上央浼他，管情一天事就了了。”

王三官道：“现今他众人在前边催逼甚急，只怕一时被他看见怎了？”

文嫂道：“有甚难处勾当？再安排些酒肉点心茶水哄他们吃着，我悄悄领你从后门出去，干事回来，他就便也不知道。”说着向前厅走去。

12—46、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文嫂领着王三官儒巾青衣走来，平安儿迎上说道：“文妈有甚话说？”

文嫂递与他拜帖，说道：“哥哥，累你替他禀禀去，就说王三官恳请拜见西门大官人。”连忙拿出二钱银子递与平安，平安儿接了钱，进去了。

12—47、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平安儿将王三官拜帖交与西门庆。西门庆看了对平安道：“先叫文嫂进来问话。”

文嫂领着王三官走进门来，王三官忙道：“尊伯在上，小侄与你行礼。”

西门庆笑道：“此是舍下，不必多礼，快快坐了吃茶。”说着居先拜下去。

王三官说道：“小侄有罪在身，久仰，欠拜。”

西门庆道：“彼此少礼。”

王三官说道：“小侄人家，老伯当得受礼，以恕拜迟之罪。”取出揭帖递上。

西门庆慌忙一手拉住，说道：“贤契有甚话，但说何害！”

王三官就说：“小侄不才，诚为得罪，望乞老伯念先父武弁一殿之臣，宽恕小侄无知之罪，则小侄垂死之日，实再生之幸也。衔结图报，惶恐，惶恐！”

西门庆展开揭帖，看到上面有小张闲等五人名字，说道：“这起光棍，我今日衙门里，已各重责发落，饶恕了他，怎的又央你去？”

王三官道：“他说老伯衙门中责罚了他，押出他来，还要小侄见官。在家百般辱骂喧嚷，索诈银两，不得安生，无处控诉，特来老伯这里请罪。”

西门庆便道：“岂有此理！这起光棍可恶。我倒饶了他，如何倒往那里去搅扰！贤契请回，我且不留你坐。如今就差人拿这起光棍去。容日奉招。”

王三官道：“岂敢！蒙老伯不弃，小侄容当叩谢。”千恩万谢出门。

12—48、 王招宣府客室里 （冬、日、内）

只见一名节级、四个排军，冲进王招宣宅内。小张闲等五人正在饮酒喧闹，被公人进去不由分说都拿了，带上镯子。唬得众人面如土色说道：“王三官*好事，把俺们稳住在家，倒把锄头反弄俺们来了。”

节级骂道：“你这厮还胡说，当的甚么？各人到老爹跟前哀告，讨你那命是正经。”

小张闲道：“大爷教导的是。”

12—49、西门庆家厅堂里 （冬、日、内）

节级带着小张闲等五人进来跪下。西门庆骂道：“我把你这起光棍，我倒将就了你，你如何往他家讹诈去？实说诈了多少钱？若不说，令左右与我着实拶起来！”

登时，左右排军拿了五六把新拶子来等待伺候。张闲等只顾叩头哀告道：“小的们并没讹诈分文财物，只说衙门中打出来，对他说声，小的们并没需索他的。”

西门庆道：“你也不该往他家去。你这些光棍，设骗良家子弟，白手要钱，深为可恨！既不肯实供，都与我带了衙门里收监，明日严审取供，枷号示众！”

众人一齐哀告，哭道：“天官爷，超生小的们罢，小的再不敢上他门缠扰了。休说枷号，这一送到监里去，冬寒时月，小的们都是死数。”

西门庆道：“我把你这起光棍，饶出你去，都要洗心改过，务要生理。不许你挨坊靠院，引诱人家子弟，诈骗财物。再拿到我衙门里来，都活打死了。叉出去！”排军们上前，架起他们，推搡着走出门去了。

第12集完

李 新 改编 香港新华书局有限公司（2020）版

剧本作者单位：北京电影制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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