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突然有人发现，说地球上的两块石碑都神秘地消失了。第一块是在非洲发现的，第二块是人类在月球上发现的。两块石碑突然都消失了，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啊！起码算是主宰的犬牙消失了。这个时候，鲍曼的信号也来了，上来第一句就是：成功了。人类一片沸腾。然后鲍曼接着发来信息，他说：我自己也成功地逃出来了，我已经把自己的所有生命信息都存在了那个记忆体里。现在，就在木卫二那个约定好的地方，你们来把我取走吧！普尔赶快到了木卫二，发现在约定好的地方，有一小堆木卫二上的低级生命围成了一个圈，就像几个围着火堆的原始人。而在它们簇拥的中间，在雪白的冰面上，那个记忆体就放在地上。普尔怀着虔诚的心情，和所有木卫二的低级动物一起，蹲在地上，然后伸出双手，慢慢地把记忆体捧在手心。他知道，这个记忆体里装着的，不单是人类的救命恩人，还有关于银河系主宰的故事，关于宇宙的秘密。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就是《3001：太空漫游》的结尾，也是整个《太空漫游》系列小说的结局。

那我们最后稍微点评一下这个结尾。首先，我们先说一下病毒这种攻击方式。不得不说，输入病毒是几乎唯一可以消灭主宰的方式了。使用病毒攻击，从科学上，还是有它的合理性的。因为，只要是一种生命，归根结底它是一种信息。就算你主宰没有固定的形态，就算你能以纯能量的形式存在在空间里，但本质上，你总是信息吧，否则你和物质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所谓主宰这种生命，无非就是在一个空间里，用主宰的信息方式重新编码了所有微粒的相对位置。那你只要是有序的，我就有办法破坏你。因为病毒就是一个微观的粒子重构器。

我们可以用最通俗的话来概括病毒这东西，无论是人类得的感冒病毒，还是电脑病毒，无非，都是找到一个比自己大的东西，然后用自己的方式重构信息。而实施这种攻击的时候，病毒是不需要理解它的攻击对象的，病毒攻击人类也是这个道理，我病毒根本就不理解人体的新陈代谢，我只是一点点把你体内的一个个细胞给拆开，再变成我自己，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人得死。所以，用病毒侵入主宰体内，然后一点点侵蚀他的信息架构，在科学上是说得通的。

我们来看看小说里的描写，也完全符合重构信息的状态。我们可以看出来，崩溃应该是一点点发生的，木星先黑了一会，说明木星附近的信息被重构了，然后病毒就被传递到了太阳那边，太阳也闪了几下。然后这个病毒的信息，将会在一个球形的三维空间里，以不超过光速的速度重新编码空间里的主宰的信息架构，形成一个朝所有方向扩散的崩溃波，理论上，最快会在500年之后，最终传递到500光年之外的银河系主宰的母星，然后袭击主宰的核心编码。所以，克拉克在整本小说的最后，可以说把自己挖的坑填上了。他先是给我们描写了一个无比强大的银河系主宰，最后用一个算是合理的方式，把这个主宰给扳倒了。

这是第一个话题。关于用病毒打败主宰的分析。

下面，我们再从鲍曼这个人物设定的角度，来帮你分析一下结尾。在小说第二部的时候，我们说过，鲍曼是一个带有文艺气质的人，现在看，这个设定是有意义的。在小说和电影里，每个人物做出重大抉择的时候，都要遵循他以往的人物设定。如果鲍曼在之前的情节里，是一个特别冷血、特别追求效率，像一个政客的那种性格，那人类可能就要完蛋了，因为他一定会执行主宰的指令的。但从一开始鲍曼就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你看他变成超级人类之后，还回老家、看老妈，然后跑去看自己的媳妇，问一些很感性的问题，然后还跑去拯救发现2号上的船员，他的整体性格，是一个人性十足的人。所以，他最后选择拯救人类，而没有投奔更强大、效率更高的主宰，这个抉择是合理的。这是关于鲍曼的性格。

最后，我们来分析一下主宰被人类反击成功的这个结局。我不知道你的感受，反正我第一次读完的时候，是稍微有一点茫然的感觉的。我觉得这是由三个原因导致的：第一，在小说的设定里，我们人类是有点理亏的，人类犯规了，当然要接受惩罚。在大是大非上，主宰没有不讲道理。第二，这个主宰的设定不够坏，它不像其他科幻大片里的那些外星人，或者特别丑，或者特别凶残。小说里的这个主宰，形象也不具体，也没干什么坏事，他让人类的仇恨没有一个附着的形象。第三，我们对比我们强大很多的东西，其实是会有一种天然的敬畏的。所以就算最后是人类成功了，把老大给灭了，留给人类一片白茫茫的银河真干净，但我们的心里还是有点慌张的。但最后，克拉克就是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结果。

鲁迅说过一句话，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就是把那些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但克拉克的这个小说，既没有那种战胜恶魔的喜悦，也没有正义失败的悲凉，好像两边不靠。要总结成一句话，这部小说说的是：一帮不够好的人类，打败了一个不够坏的神。那你说是喜剧，还是悲剧呢？恐怕是夹在中间的一种状态。

那我们要问一句，作者是想把我们的情感认同带到什么方向去呢？或者说，作者希望歌颂的是什么呢？这里就要深入一下分析分析克拉克的宗教观了。我们知道，克拉克是一个标准的无神论者，而这部小说，就正是一个无神论者的强悍自白。

我们简单说一下克拉克的宗教观，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泛神论者。但随着岁数越来越大，他逐渐变成了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在他的遗嘱里明确说了，葬礼不采用任何宗教仪式。所以，他的代表作《太空漫游》，向我们描绘的就是一个标准的无神论者的宇宙观。而这篇小说，就有了一个另外的功能，它可以说是一个宗教观的试金石。

如果你看完之后，不是痛快淋漓的，而是有一种不安，那说明你是有敬畏之心的，那你可能偏向是一种更温顺的世界观和宗教观。但如果你看完之后，觉得人类干得好，什么宇宙老大哥，都是纸老虎，人挡*人，佛挡*佛，那你的宗教观就更偏向克拉克那一边。你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的深层性格。所以读完这部小说，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有助于你更了解自己，或者可以让你的好朋友和配偶都读一读，有助于了解他们的深层性格。

中国人的传统是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敬畏。我们中国人的很多老话，什么老天有眼啊，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之类的说法，其实这都是默认有一个终极全知的审判者的，这更像一个泛神论的状态。但克拉克是完全反过来了，而且他属于越老越彪悍的类型。这才是一个标准的无神论者，或者说一个左派老战士的风格。

那从这个角度，我们就知道这部小说的歌颂对象是谁了。其实，克拉克向我们传达的是一种我们曾经很熟悉，但现在又有点渐渐远去的左派价值观。就像《国际歌》里唱的那句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总结一下小说里歌颂的人类精神，可以总结成三不原则——不满足，不服从，不认命。你看，从最开始，人类受到了石碑的照射，拿起第一块石头砸向野猪，人类就不满足。我要变得更强、更聪明，我要探索这个世界。后来到了月球上，发现了第二块石碑，还要接着到木星找，宇宙飞船遇险了，鲍曼就剩一个人也要探索，后来还派发现2号去找，这是不满足。后来，主宰明明告诉你别去木卫二，但是人类就是想探索，这是一种底层的冲动，这是不服从。再后来，被主宰惩罚了，但人类一定要反抗，这是不认命。而最后，在克拉克的笔下，人们把主宰都给扳倒了，这更是克拉克的一个明确的表态。他在操纵着整部小说走向，并且用这样的结局，代表自己，来赞誉人类的这种性格。

人类是什么？我们就是一种不满足、不服从、不认命的生物。你可以说这是我们最大的缺点，也可以说是最大的优点。但在宇宙的竞争里，这无疑是我们的卖点，是我们人类的 slogan ，这就是《太空漫游》四部曲最终想传达的价值观。

到这里，《太空漫游》系列小说就要结束了。最后，我们用这部小说的最后两个段落的原文来结束：他又回头望着美丽的蓝色地球，她躲在云层之下，与寒冷的太空隔着一层补缀的雪白毛毯。不管隐身在星辰后面的，是什么天神般的力量和主权，普尔提醒自己，对普通人来说，重要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爱”与“死”。他的身体还不到100岁，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两者。他们的小宇宙还很年轻，他们的神还只是个孩子。现在评断他们还太早，当我们在末日回去的时候，会决定谁该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