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未刻意去记住那个日子，甚至想选择性地屏蔽那一天的记忆，可那个下午的情景，在多年以后，还是会纤毫毕现地浮现在心头，令我无数次心疼得热泪直流。
那是多年前8月11日的下午，我坐在老家庭院里的一个小椅子上，怀抱着五个月零八天的女儿，最后一次给她喂奶。
她胖乎乎的小手很享受地抚摸着我的肌肤撒娇，玫瑰花瓣似的小嘴巴尽情地吸吮着，时而松开嘴巴歪着头，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我，冲我咯咯一笑，肉嘟嘟的小脚丫快乐地蹬几下，不时地用手舞足蹈和天使般的笑容来表达她在我怀中的幸福和满足。
我强忍着眼泪，想让她再多吃两口。可怜的宝宝，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奶了！
这时，身后传来母亲半是心疼半是嗔怪的声音：“你怎么还让她吃奶啊？该用奶瓶喂她了！不然今天晚上她找不着你可怎么办？”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转脸，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不停地滚落到地面上。
当时是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才决定给女儿断奶的。那时我在工厂上班，因*七个月时开始休产假，所以女儿两个月时，五个月的产假就到期了。厂里对请假制度管理极严，我求爷爷告奶奶地勉强续了一个月的假，在女儿三个月时必须得上班了。
谁来照看女儿？上白班的先生，上两班倒的我，和上三班倒的妹妹，三个人下班后交替轮换着，好歹把女儿看到五个月，几乎都累趴下了。我因严重睡眠不足，上下班路上，骑着自行车都直打盹儿。
我想到了辞职，可因刚结婚不久，家中一穷二白，又房贷在身，实在没有辞职的底气和勇气。在这种情况之下，母亲决定要我给女儿断奶，送回老家由她照看。
怀中的女儿快吃饱了，她一手搂着我，一手扳着小脚丫，调皮地边吃边玩。母亲俯下身，伸开双臂想抱起她，她捉迷藏似的一扭头藏进我的衣襟下，依恋地紧抱着我又吃起奶来。在这种幸福戛然而止之前，我多想让她吃一口，再吃一口……
待我把女儿哄睡后，母亲赶我立刻动身走。因为还有十二小时的夜班等着我上，母亲想让我回家后多睡一会儿，并且一周内不许我回来。
万般不舍地离开，眼泪洒了一路。上夜班时，一想到女儿醒后再也找不到我，要依靠陌生的硬棒棒的奶瓶了，我胸前的衣襟就会被泪水和奶水湿透，湿了干，干了湿，一回又一回。
煎熬到下班回家后，立马打电话给老家。母亲没等我开口就先安慰道，说女儿一夜不哭不闹，很适应用奶瓶喝奶粉，让我上班时安心工作，下班后安心睡觉，家里的空气好，孩子在老家比在城里要长得好。
听母亲这样说，我心稍安。总算熬过了一周，下班后，我归心似箭地赶往老家。母亲正抱着女儿在屋后和几位房前街后的邻居闲聊，我接过女儿亲热不够。这时街后一位心直口快的婶子对我说：“俺妮儿也真舍得，孩子才五个月你就给她断奶，孩子半夜里嗷嗷地哭得俺都心疼……”
母亲连忙使眼色制止她说下去，可是我已经听到了，霎时红了眼眶，心如刀绞。我无法想象五个月的女儿在长夜里是怎样绝望无助地啼哭着找妈妈的……为此，我一直觉得亏欠女儿。
多年以后，当我眼泪汪汪地对女儿说起这段往事，表达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歉疚时，女儿云淡风轻地笑着安慰我：“我那时又不记事儿，早忘了那种痛苦了。再说，人早晚总要断奶，学着自己长大嘛……”
二
春风十里，桃花灼灼。在这片灿若云霞的花海里，她却伏在我的肩头，哭得昏天暗地，肝肠寸断。
春光如此美好，她却以泪洗面。我见犹怜，却又无从给她安慰。
我紧紧地抱住她，轻轻拍抚她，但又明白，我的拥抱抚慰不了她的伤痛，这不是她渴望中的怀抱。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她梨花带雨两眼红肿地对我诉说着痛失所爱的迷茫，失落，无助与悲伤。
她对他的热爱，崇拜和依恋，就如花草树木对阳光雨露的渴望和依赖。她习惯每天清晨看到他的笑脸，一天才会气定神安；她习惯每个夜晚听到他的晚安，才能带着满足与憧憬入眠。他点点滴滴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与疼爱，是她幸福快乐的源泉。他宽厚安全的怀抱是她最神往最依恋的乐园。遇见他，爱上他，让她觉得目之所及的人间万物都如此美好，生命是如此值得，爱与被爱都如此甜蜜快乐。
可是，她却在一个本该美好的日子里弄丢了他，仿佛所有的幸福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她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能找到他的途径，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恐惧，从前心到后背浑身绞痛，一副生无可恋悲伤至极的模样。如果再也没有他的怀抱可依，她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让生命蓬勃继续。
这个为情所困苦苦挣扎的女子，像极了被骤然断奶的孩子。人生苦短，沧海一粟，万般皆苦，唯有自渡。可怜的人儿，你何时才能参悟到，无论多么美好多么让我们依赖的人或事物，在世间终有一别。人总要学会自己成长和行走呵。
我多么希望，若干年后的一个静美黄昏，再回首这个泪雨滂沱的春天，你能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我早已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