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国良与上海百代版王人美唱《渔光曲》。

史国良追忆师母王人美：

清明节又到了，这是一个令人怀念、惆怅的节日。要怀念的故人有很多，有好朋友、有亲人、有师长……他们都曾影响过我。

最近，我再次看到那张被我珍藏的《渔光曲》唱片，不由得让我追忆起一位特殊的前辈，也许不少人也都熟悉。因为她曾是令人难忘的一位伟大的电影明星，她不但电影演得好，歌也唱得好，她是我的师母王人美，叶浅予先生的夫人。早在上世纪30年代，王人美已是电影圈里最耀眼的一颗明星，最红的一位电影演员，影响了一代代人。

回想起来，还得从我跟叶浅予先生认识说起。有一次，我去公园画速写，看到一位戴着毛线织的小帽，身穿蓝布中山服的老人也在画速写，旁边围了很多人，我走过去看了便说，“您画得特别像叶浅予先生的画。”他听到后，一边低着头画画，一边反问我，“你喜欢叶浅予的画吗？”我说喜欢。就这样一言一语地跟他聊了一会。

后来，我考到中央美院读研究生，有一天，央美附中的老校长说要带我拜访叶浅予先生。那时候的叶浅予先生就住在中国美术馆后面的一个胡同里，我们来到门口，开门的正是那天在公园画速写的老人，原来他就是叶浅予，一同前来迎客的是他的夫人王人美，我们俩见面突然想起了公园的那一次偶遇，大伙知道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次之后，我便经常到他们家做客，叶先生也特别喜欢我，因为我勤奋，我爱画速写，叶先生经常私下给我讲速写，给我补课。

师母王人美的性格跟叶先生完全不同，她是典型的一位“湘妹子”，说话很直、性子很硬，他们俩经常因为一些琐事吵架。我经常当“和事佬”，因为我是学生，他们对我也不戒备。其实，师母这个人除了脾气辣以外，其他都很好，很有修养、很有气质，待人也和气，是非常善良的一个女人。

但是有一次，中国画创作组成立，老中青的画家代表都集中在颐和园藻鉴堂创作，我是作为青年画家被选了进去，叶先生也在，结果，师母突然又跟叶先生吵了起来，叶先生赶紧让我把坐着轮椅的师母推到湖边转转。我推着她在湖边走，为了让她消消气，就自顾着哼起了《渔光曲》：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渔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实际上我当时并不知道原来原唱就是王人美师母。师母突然回头问我多大，好奇怎么会唱这首歌？我说小时候跟着哥哥们一起听过，觉得特别好听，但我只会一段，我又重复唱了那一段，结果师母突然笑了起来，印象中，她很少笑得那么开心。她说，我来教你唱第二段吧，但教着教着，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吓得我手足无措，唯有又把她推回去。

第二天，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她为前一天晚上的突然失态向我道歉，叶浅予先生跟我解释为何王人美会突然大哭，那是因为她每次听到《渔光曲》都会想起当年当明星的那种风光以及跟她前夫“电影皇帝”金焰的那些往事。叶先生跟我说，当年的王人美可是风光无两，她是“明月歌舞团”最早的台柱，她唱的《铁蹄下的歌女》可以把一众听众都听得涕泪交零，她演的《渔光曲》连续八十多天，观众场场爆满，可谓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代电影明星、第一代歌星，那时候周璇还没有出道。可惜，美人迟暮，她后来的命运多变，经历了不少人间悲剧。《渔光曲》本身也是讲述一个凄凉的故事，看着师母因病而半身不遂的晚年，我不由得把她的演艺生涯与戏里、歌曲中的故事互相映照，特别感慨命运对一代才女的残酷摧残。

后来，师母跟我说，既然我喜欢《渔光曲》，却从未听过完整一首，那她就找个机会专门给我录制一首完整的，我听了特别感动。后来，她真的专门录制了，叶浅予先生还跟我说找时间去拿，但那会我刚好出国了，等我回国，师母已经离开人世了。

所以，之后每当我听到有别人唱《渔光曲》，我都觉得唱得不到位，不够味，也不是滋味。

有一次，在一个卖旧唱片的店，我尝试问店主有没有《渔光曲》，没想到真翻到一盘旧唱片，我迫不及待马上让老板用留声机播放听听。留声机转起来，声音来了，王人美师母的声音仿如昨天，我突然落泪了。

我把那张唱片买回来后，就把它镶在镜框里，然后旁边写上“上海百代版王人美唱《渔光曲》”，又是一年清明节，看到镜框里的《渔光曲》，我由不得又追思起了师母。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