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师)
咬断缰绳的驴与蒙古马之间的谈话――
驴:上次,全公社的牛驴骡子汇集在范村村外――选肥。谁肥,就奖谁的主人。我挑食,消瘦。主人当众挨了批评。也就是当众,主人不好发作,我免了挨打,还交了朋友。我和一个同伴被拴在同一颗树下。同伴很友好,主动用嘴啃我的脖子,帮我理毛发,去身上的痒痒,我很受用。第一次喜欢上同类并且有了快感。可我发现,它被阉掉了。难怪它什么想法也没有。不知道它痛苦不痛苦?我倒有,替它……
蒙古马:活该。我就是怀了它另一同类的种,替人生骡子,我被羞辱,深感恶心。
驴:那好说,你弄一公猴来,孝敬孝敬老支书老婆,就解恨了。老支书有人气,传出去,皆大欢喜。
蒙古马:猴儿草原上哪有啊!你们山里才有哇。
那蒙古马叫张娃调教了一个时期,不善奔跑了,连走路的速度也慢了。成了八字步,像个娘们。推磨,拉套还不如咬断缰绳的驴。
这下,仇太虎有话说了――
张娃那东西,抱条狗做媳妇还行!
女人都不缠脚了,拿马缠脚。
拿千里马当老母猪。
仇太虎说对了,这是鹿坪人的过。可仇太虎也逃不了干系。
蒙古马是条优种,鹿坪人要拿它下骡子。它见叫驴是个异类,不肯配合。喜欢恶作剧的仇太虎偏和鹿坪人牵手,将它眼睛捂住,叫驴配上种了。
下了驹,蒙古马觉着不像自己,不肯喂奶。可还是被鹿坪人捉弄了,被强奸了又逼它做母亲。
这马当初人见人夸:千里一盏灯。
张娃却说,武装部那家伙死了,阴魂不散。
又说:“那是匹出口转内销。过五那家伙,卖国贼,替我们捡了个谁都不肯要的破烂货!”
狗娃说:“你知道那蒙古马有多坏吗?直踢那扇门,我走过去,发现槽内草没了。”张娃说:“吃货!过五买回来的吃货。”
小匪三毛牵着蒙古马出来,骑着它上路。蒙古马倒还顺当,没在乎他手里拿着张娃的鞭子。大约,前面的主儿是云儿,蒙古马讨厌她。今天换了主儿,树挪死,人挪活,它也想碰碰运气。
人对脾气狗对毛,蒙古马碰上了。
小匪三毛说:“跟着我这个英雄,算你今天有了用武之地。”蹓跶着,不知不觉到了南涧河边。河床宽数丈,水流只有丈把。水不是很深流也不是很急。
小匪三毛扬起鞭子,蒙古马会意,出于本能。
夏日,河里岸边许多人玩水。
蒙古马奋力一跳,人们的目光直指岸边。
蒙古马扑嗵一家伙掉进水里,马失前蹄,双腿跪地,脑袋在水中扑打着。
小匪三毛急得扬起鞭子,但没抽打。
岸上有人喊:“牵牛鼻子。”
提醒了小匪三毛。小匪三毛赶快下马,河里水不深,只没膝。
揪住了脑袋,蒙古马无力地抖擞着,像只落汤鸡。
小匪三毛说:“怪只怪这该死的张娃,他使唤得了毛驴,哪里练得出千里驹。”
小匪三毛对着围观的人摆了摆手,嘴里说着:“扫兴,扫兴!”
然后,牵着蒙古马,像是逃跑。
回头,骂了蒙古马。本能地:“你今天怎么了,像个娘们!去吧,是皇后,也得回冷宫。”
村上,小匪三毛说:“下马,下马喽,下马喽!”
又嚷着:“他老支书不让说‘下马’,我偏说。”
――远方,有人唱着:马儿啊奔驰在祖国的草原……
歌声嘹亮、震撼。
队长茂生把蒙古马牵给连武。说:“这蒙古马体弱多病,咱调教不了。”连武说:“刚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队长茂生说:“可如今,连个磨也拉不动了。”连武说:“跑大草原的转磨盘,英雄无用武之地。”队长茂生说:“前头长宝娘哄小孩似的,倒还对付。后来换了个云儿,就不行了。”连武说:“马是通人性的。”队长茂生说:“你给打个针吃个药什么的。”连武说:“下上好饲料就行。”队长茂生说:“社员恐怕通不过。”连武说:“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下草。想吃马肉,送屠宰场算了。”队长茂生说:“队上还指望它下驹呢!”连武说:“那就别折磨死它!”队长茂生说:“假若是头牛,下牛犊前,还在犁沟里耕地;下完犊,继续耕地。下工时,牛犊就跟着母牛回来了。”连武说:“不一样的。咱们这儿,女人生小孩不满月还不下炕哩,南方女人月子里就背着孩子下水插秧了。”队长茂生说:“养不起的。”连武说:“那你们光养牛算了。你们就是养牛的命。让我说句良心话,咱这些人,就是容不得‘外来户’,连我都容不得,不然我走得了?一个三毛,老爸拿命保下的,亲口吩咐了老支书,还一天价揪住辫子不放。依我看,咱这些人不识抬举,已经死了个‘外来户’,这蒙古马你就让它做回脱产干部吧。社员治不住,就找个将军部长那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
蒙古马暂由长宝娘陪伴。
蒙古马突然说话了:“我不想生嵬了,已生了七胎了。”长宝娘见蒙古马开始说话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意找了句安慰它的话:“你还年轻,好马要成十几头骡驹呢!”蒙古马说:“你说的是驴吧?驴寿命长。”
其实,蒙古马最不喜欢驴的。母的也不喜欢,它会下叫驴的。那叫驴蒙古马最恨的,七胎骡子就是它种上的。蒙古马喜欢的是飞驰千里的骏马。叫驴色狼一般,更有那帮狗吃食的仇太虎之流,蒙住它的眼,绑紧它的腿,就将那最不情愿的东西强行给它塞了进去――
它饱含着羞生下了那些嵬们。
长宝娘一时失了声。
说鳖就有蛇。
那仇太虎牵着叫驴过来了。
蒙古马一头撞在磨盘上,血溅得到处都是。
围观的人没想到蒙古马死得如此惨烈,鹿坪村的人怕都很少有这样的血性。
色胆如天的仇太虎和始作俑者张娃都惊得目瞪口呆。
许多人掉了泪。
虽没有将军部长在场,却见张娃扑嗵一声跪下来,对老天爷磕了头,然后合了掌。他害怕了。这老天爷,这会儿他还是怕的。
游牧马成了农耕马,是由张娃改造的。
长宝娘找了块褥单,枣红色的,盖住了蒙古马,颜色跟蒙古马一样的。
队长茂生吩咐细心人为它擦干了血迹。
然后,吩咐人找了避静处将蒙古马埋了,蒙古马落了个完尸。
没人提出吃马肉,一个也没有。
许多人还学着张娃的样儿跪了。
一连几天,全队人没有心情,很少讲话。
――小匪三毛梦见了蒙古马。该说的话,蒙古马说给了他。
我没有嫌你做过土匪。那天随你出去,没给你长脸,太对不起了。你想让大家看看我的威风,可我离开了大草原太久了,已没了原来的本事。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绊倒了也就爬不起来了。你没有拿鞭人抽我,应该说我们的心是相通的。你比张娃好,人说跟了士匪就不是好马,这话不对,我的同伴原来也有随了土匪的。我们的本色是速度之快,能征善战。安排我拉磨,我生来就不是拉磨的,拉磨的应该是驴。那天随你出去,说明你懂我。你的苦处我知道,我要是人,一定替你做回红娘。
――天上。战马对蒙古马说:“我们原来都是天马,本该是天生的一对儿。天帝偏让我们生不逢时,又让我们这样阴差阳错。”蒙古马说:“失之交臂,让喜剧错过了,由人讲故事吧。这也难怪,天帝连自家女儿都不会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