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0月2日,弘一法师略感身体微恙,但依然写下百余幅佛字。
10月4日,年少的黄永玉在泉州不二祠庙门前摘取盛开的玉兰花,弘一法师在树下说,你摘花干什么。黄永玉说,老子高兴,想摘就摘。法师说,你下来,小心点,不要摔着。黄永玉口咬花枝跳了下来,法师请他屋里坐,跟他谈天说地,黄永玉甚为感动。临行向法师求字,法师答应了,让他四天后过来取。黄永玉走后,法师写下一幅书法: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
5日,中秋。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法师自感病势已重,遂手书二偈与诸友告别,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7日,法师写下遗书:余于未命终前,临命终时,既命终后,皆托妙莲师(弘一法师弟子)一人负责,他人无论何人,皆不得干预。
8日,法师病情加重,再次向妙莲法师交代后事,特别说明,火化时备四只常用小碗,装满清水,放在佛龛四脚,以免蚂蚁嗅味爬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性命。
9日,寒露。气冷疑秋晚,声微觉夜阑。凝空流欲遍,润物净宜看。法师索笔在用过的三寸纸片背面,颤巍巍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并自注“见观经”三字(观经即《观无量寿经》,与《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合称净土三部经,小编注。)交给妙莲法师,是为绝笔。
12日黄昏,残阳如血,弘一法师整肃僧衣,右肋西向而卧,如狮子眠,面含微笑,一心静念佛号,妙莲法师等人在一旁助念,七时三刻,法师呼吸逐渐短促微细,八时左右,安详西去。众弟子齐诵佛号,悲痛不已。
七日后,法师法体火化,多色火焰剧烈飞升,一道祥光从窑门燎出,炽热照耀,辟易一切,须臾散去,迅捷无比。门徒们捡出舍利子一百零八颗,由妙莲法师供养。
李叔同生于富贵之家,出生时一只喜鹊衔松枝入室。他长大后将这枚松枝视若珍宝,直到圆寂后,依然悬挂在修行禅房的墙壁上,用来挂帽子。
李叔同从小家教甚严,一次开饭桌子放偏了些,母亲当即庭训道,孔子曰,席不正不坐。
李叔同念念不忘《论语》中一句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李叔同自小体弱多病,自认不能长寿,曾在《题陈师曾(即陈寅恪大哥)荷花小幅》中透露出出家念头:一花一叶,孤芳自赏。昏波不染,成就慧业。
李叔同自幼喜读唐代诗人王维的诗。王维人称“诗僧”,三十岁之后便过着苦行僧生活,虽然没有出家,但与出家无异。其诗恬淡旷逸,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李叔同深受影响。
1906年,李叔同东渡日本留学,感慨故国民气不振,人心已死,挥毫写道:故国荒凉剧可哀,千年旧学半尘埃。沉沉风雨鸡鸣夜,可有男儿奋袂来? 早在1903年,东渡日本留学的鲁迅剪掉辫子,写下《自题小像》: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鲁迅比李叔同小一岁,两人作诗境界大为不同。同样面对风雨飘摇的故国,李叔同呼唤“男儿奋袂”,鲁迅却要“我以我血荐轩辕”。日后鲁迅成为战士,李叔同成为隐士,观此二诗可窥端倪。
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时,为给国内徐淮水灾募捐赈灾款,遂与一帮同学排练了话剧《茶花女》。茶花女是一位风尘女子,因喜欢茶花,故名。这位茶花女不幸爱上一位文艺青年,遂于寂寥孤独中悲惨死去。李叔同饰演茶花女本尊,其扮相为:卷发,白上衣,拖地白色长裙,腰身小到一束,两手举起托着后头,头略向右歪侧,眉峰紧蹙,眼波流转,正是茶花女自伤命薄的神情。
李叔同20岁时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在高僧指点下学会了冥想和断食。第一星期逐渐减食,第二星期除了喝水完全不食,第三星期逐渐加餐至常量。断食之后,李叔同感觉脱胎换骨,有飘飘欲仙之感,神经衰弱就此痊愈。从此以后,他开始吃素诵经,终至最后出家为僧。
李叔同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任教,一个同学放了个臭屁,同学们纷纷掩鼻,李叔同弹琴不辍。下课后,李叔同郑重的跟放屁学生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放,不要放到教室里。
李叔同《送别词》清冷婉约,脍炙人口,至今传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李叔同《咏菊》诗淡然清奇:姹紫嫣红不耐霜,繁华一霎过韶光。生来未藉东风力,老去能添晚节香。风里柔条频损绿,花中正色自含黄。莫言冷淡无知已,曾有渊明为举觞。
李叔同平时早睡早起,每日于黎明时必以冷水擦身,故体格虽清瘦,然精力颇凝练,极少生病。
李叔同出家后,有一次下山来到上海,许多好友皆来叙旧,请他住豪宅吃大餐,他一概拒绝了,情愿住在一间小小的关帝庙内,赤脚穿着草鞋,房中只有一张板床,双目低垂,一脸肃容。好友请他题字,他只写了“南无阿弥陀佛”六字。
丰子恺和叶圣陶请法师吃饭,法师微笑着坐在靠窗一角,细小眼眸里放出晶莹剔透的光。他悠然捻着手中念珠,沉静而淡定,却并不显得冷场和尴尬。他夹菜时极为专注,带着欢喜满足的神情,这让叶圣陶想起自己平日进食时那种几不知口中滋味的胡乱吞咽,心中暗叫惭愧。有人向法师讨教人生的意义,法师回答,惭愧,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
法师走在人群中,宛若草原中一株静默的树,欣欣向荣生长,却不会让人感到凌驾于旁木的盛气。
李叔同皈依佛门后,绝圣弃智,搁置所有艺术专长,唯余书法一道。他出家前字体秀丽潇洒,出家后渐变为超脱淡冶,晚年之作愈加谨严,明净,平易,安详。
叶圣陶说,我不懂字,就是感觉法师的字写得好,想看。好比一位温良谦恭的君子,不卑不亢,和颜悦色,淡然从容,毫不矜才使气,越看越有味。
鲁迅曾得法师墨宝,赞叹道,朴拙圆满,洪若天成。得李师手书,幸甚。
弘一法师在温州庆福寺闭关清修,他的师父拿着一张阔人拜帖请他接见,法师垂泪道,师父慈悲,弟子出家,只为参透生死,妻子均已抛弃,况俗友乎?乞婉言谢绝也。阔人扫兴而归。
弘一法师日常接见最多的是劳苦大众,其次为读书人,不见官僚。他觉得,劳苦大众身在底层,终日忧患,难得安乐,正该用佛法渡之。读书人饱读诗书,可以自渡,官僚们已经脱离苦海,无须再渡。
弘一法师弟子犯戒,甚少斥责,而是惩罚自己不吃饭。他觉得正是自己感化力不够,弟子方才犯戒。
李叔同常说,做一样,像一样。他少年时做翩翩佳公子,中年时做风流雅名士,晚年做静穆得道高僧,样样“像样”。
弘一法师晚上收到信函,并不拆阅,他说,不管有什么要紧事,也要明天再办,何必急急自扰,妨碍睡觉。
弘一法师日常准备四双鞋,一双拜佛穿,一双闲坐穿,一双外出穿,一双如厕穿。
法师说,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弘一法师认为,世上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破席子好,旧毛巾好,白菜好,萝卜好,咸菜好,走路好,什么都好。
弘一法师晚年自名“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1938年,正值日寇侵华魔道嚣张之际,法师正要用餐,忽然潸然泪下,跟身边弟子说,我们还不如一只狗。狗还能给主人看门,我们却一无所用,还有什么脸面吃饭呢。
弘一法师出家后颇为后悔,他发现佛门也非净土,照样尔虞我诈,你争我抢,遂想还俗。一帮朋友说,当初不让你出家,你非要出家。既然出家了,就不要回头了。弘一法师听罢,只好断了还俗念想,终成一代大德高僧。
弘一法师一日一餐,过午不食。不吃菜心,冬笋,香菇,因为这些都很贵。
弘一法师有一次身患重疾,多日不愈,自以为行将不殆,就跟弟子们说,小病从医,大病从死。我死之后,你们念经超度即可。幸运的是后来好了。
弘一法师去丰子恺家,坐藤椅时先摇动几下。丰子恺问何故,弘一说,藤椅里面很可能藏着虫子,如果贸然坐下,就会将它们压死,徒增恶业。
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谦卑。
丰子恺认为,李叔同出家是追求“灵魂生活”。人生于世,有三重生活。第一重物质生活,房子车子妻子票子孩子,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第一重生活,不外乎一个“利”字。第二重精神生活,玩点文艺,读书写字,不外乎一个“名”字。第三重便是“勘破生死”,追究灵魂的来源。李叔同出家跟佛陀其实很像,都是抛弃富贵荣华,追求极乐世界。
我们为何要读李叔同,便是学会“淡然”二字。我们都是俗人,都在第一重境界徘徊挣扎,为了一口嚼谷舍身打拼。增广贤文说,谁人不爱黄金屋,谁人不爱颜如玉,谁人不爱千钟栗,奈何这些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们在追求的过程中,也要学会淡然从容,用冯唐的话说,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
人生难断舍离,只因不懂李叔同。这本李叔同人生哲学精进耐看,强烈建议大家入手一本,点击下方图片便可立即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