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吾

我的家乡是四川荣县，方言特别有意思，在某些场合恐怕会让人哭笑不得。

到邮局汇款，我说“打情”（打钱），营业员若是熟人，会幽默一句“骂俏”。到小食店就餐，老板问我要抄手面条还是炒饭，我说“要命”，老板没准儿会悄悄报警。这些当然是误会带来的生活喜剧。

以上“台词”，当然是假设，但的确真实存在于家乡的日常语言交流中。年少时，家家户户发面炕麦粑，需要留一团“老面”做酵母，有一次，家里的“老面”坏掉了，母亲叫我求之邻居。于是，我跑到保保黎妈家说：“我要点老命。”黎妈并不惊讶，欣然予以。如果外地人听到这番对话，想必会瞠目结舌。

荣县方言不同于自贡话与乐山话，流行于县城及其西北、西南路，主要包括长山镇、留佳镇、双古镇，以及上世纪50年代划归乐山的竹园镇，最标志性的特征有三：一是缺少ian韵母，二是an韵母与y声母搭档即变声，三是前后鼻音无分辨。

于是，所有带ian韵母的字与yan拼音的字都发in或ing音，比如“天钱电面”、“烟言眼燕”之类，实际呈现结果就是“听情定命”、“音银隐印”，日常用语“卖面买面”就是“卖命买命”，“卖盐买盐”就是“卖淫买淫”，“领钱发钱”就是“领情发情”，但这不是恐怖威胁，而是正儿八经的交流，是亲亲切切的乡音。

16岁时，我带着纯正的乡音走进大学，担任班级生活委员，领取、分发菜票饭票助学金是每月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为避免出错，我常与组长一并前往，当面点清。某天下午，学校发助学金，我下课后大喊一声：“今天要‘发情’，请各组组长跟我走哈！”

片刻安静，同学们哈哈大笑，我一头雾水，还以为大家冲着助学金欣喜若狂呢。经同寝室兄弟“翻译”，我才晓得自己的方言有多么奇葩，不免生出几分惭愧。

好在读中文系，我努力“入乡随俗”，认真琢磨普通话和四川“官话”，发音总算慢慢纠正过来，“发钱”说得基本标准，“面票”也不再读作“命票”。但同学们倒是记住了那一出喜剧，见面常常开玩笑说“今晚吃命”“好久发情”之类，大家会心一笑。

大约一年后，上现代汉语课的苟老师点名，叫我用纯正乡音朗读“天气”“炊烟”“面条”等词语，再次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但我一脸严肃，已十分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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