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刚上初中，家里装了电话没多久。有一天，爸妈都不在家，甘肃老家的三叔打来电话，说太爷爷去世了。对于太爷爷，我没有什么印象，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个给我起名字的老人。

听爸爸说，我刚出生没多久，太爷爷就经常抱着我，带我玩，喜欢的了不得。有一次太爷爷把我放在炕上出去上厕所，等我回来我已经在地上趴着了，也不知道怎么下来的，太爷爷吓坏了，深怕把我摔坏了，那一整天都抱着我，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看看手，到了晚上，确认我没事了，才安心睡去。

爸爸得知太爷爷去世的消息，什么也没说。他不抽烟，也很少喝酒，夜里独自一人在客厅看了好久的电视。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家里有正是农忙的时候，离不开人。爸爸只能在家门口给太爷爷烧了些纸钱，磕了几个头。

太爷爷是1909年生人，那一年也是宣统元年，中国发生了好多的大事。太爷爷年轻时，和村里人结伴，一起做脚夫，从村里挑着水果到别的县城去买，一天要走好多路。那时候生意不好做，遇到土匪军阀，可能连命都会丢掉。

太爷爷凭着过人的胆识，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我们整个大家庭从此不再受冻挨饿，日子稍微好过一些。我不到一岁，爸爸就带着我们全家到新疆打拼，直到太爷爷去世，十几年，我一次都没见过他。

爸爸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的主，是村里的孩子王，没少给家里惹事。爷爷经常因为各种小事，对他拳打脚踢。爸爸说，在爷爷那里他没有得到一丁点的父爱。太爷爷却很宠他，爸爸记忆里，太爷爷脾气特别好，人很平和，经常笑呵呵的，心里不装事。每次被爷爷教训，都是太爷爷护着爸爸的。

2008年奥运会，暑假我第一次回甘肃老家。太爷爷的坟，就在爷爷的果园里，在两颗苹果树的中间，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大土包，上面长满了杂草。旁边有一座小坟，是太奶奶的。爷爷说，老家就是这样，这代表着先人们看着你呢，也保佑着你呢。

11年妈妈去世后，我和哥哥都回外地工作了，家里就只剩爸爸一个人。每天看着和妈妈一起打拼了二十几年的家，爸爸情绪越来越低沉，甚至影响到了身体健康，后来经过介绍，爸爸找了现在的继母，有人陪着他说说话，生活也慢慢恢复了色彩。

13年奶奶重病卧床，爸爸回甘肃老家照顾了三个月。那时候我和哥哥刚工作，家里因为妈妈去世欠了十几万的外债，对奶奶，爸爸能做的不多。为了回家挣钱还债，就只好把奶奶托付给叔伯们。

爸爸回家没多久，奶奶就去世了。新疆和甘肃远隔千山万水，家里也走不开，爸爸就没有回去。因为这个事，村里人都背后说爸爸不孝顺。爸爸说，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顺，死了才回去，演戏给谁看？爸爸说的轻松，可心里的悔恨和愧疚，不会以此减轻一分。

奶奶去世的第六年，爷爷也去世了。为了那个嘴上说没有给过他父爱的老人，爸爸哭得不成样子。太爷爷和奶奶去世的时候，爸爸都不在身边。这次，爸爸是看着爷爷去世的，从发病，到急诊，再到灵棚，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三十年前，爸爸为了逃离那个家，带着我们一家四口，从甘肃一路奔波到新疆。再回来时，面对的已经是两座坟。那个他曾经那么想逃开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不禁想起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 ...

以前经常听爸爸念叨《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以前总觉得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知道后来我才明白，那是爸爸对自己的不满，对自己不孝的忏悔。

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爸爸为了妻儿，远走他乡，辛辛苦苦一辈子。对父母，除了不能常伴左右，每年都会通电话，往家里寄钱。作为家里的老大，他承担了很多，也错过了很多。

作为儿子，我不知道爸爸算不算孝顺。作为父亲，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榜样，是他的爱和慈悲，养育了我。往后余生，我在，家就在。有家，就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