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云淡风轻,气候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丰收的气息。尤其是康乐村的秋天,是一个异常丰盈的季节。由于雨水充足,阳光明媚,地里的庄稼比着赛地往上窜,那长势历年来最好。康乐村的村民们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老早就盘算着自家的地里今年能多打多少粮食,那多打的粮食能多卖多少钱,那多卖的钱可以添置心仪已久的彩色电视机或洗衣机。
无论是那饱满的玉米棒子,金黄的大豆还是粘着零星泥土的马铃薯,哪一样都是他们的最爱,哪一样都能换回一张张捏在手里扎扎实实,抖起来刷刷响的钞票。
天刚蒙蒙亮,吕健就从炕上爬起来了,他穿衣服的动作很小心,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他担心吵醒熟睡的老伴。临出门前,他轻轻给老伴掖了一下被角,然后拎着鞋子缓缓挪到门前,出了屋子,他才把鞋穿到脚上。他要用半小时的时间赶到镇子上,再从镇子上坐车到县城里,他去县城的大医院给老伴桂兰抓药。老伴都病了好几个月了,药也吃了差不多一箩筐了,却始终未能彻底痊愈,那病就像个淘气的孩子,你若是看紧些,他就好了,你若是稍一放松,没按时吃药,它就又犯了。就为这病,老伴的脾气愈发的不好了,她总是有事没事地乱找茬,她总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冲着吕键甩脸子。
吕健的心绪也同样不佳,很多时候,他的心里都像踹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不消停,搅得他不安生。但他每天都得稳住心里的小兔子,满脸笑容地去哄老伴。他知道,只有把她哄好了,他的日子才会好过。不然,家就不像个家了。
二
康乐村很小,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康乐村也很偏僻,据说紧邻村外的山上还有野熊和野猪的踪迹。但康乐村的村民们都是有见解有思想的人,他们最善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他们讨论的话题很庞杂,但他们最喜欢讨论的还是发生在自己村里的事儿。康乐村就是发生屁大点儿小事也能被掀起层层波浪,他们居然能从屁那么一点小事里咂摸出个一二三来,末了加以精辟的总结。
在这个秋天到来之前,康乐村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连个屁那么大点的小事也没有发生。为此,康乐村的男女老少颇感无聊,但在他们心里却装满了期待与憧憬。这期待与憧憬把他们的日子打扮得格外精彩。他们的心里甚至暗藏了喜悦的成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知道平静的时间越长,将要发生的事情就越精彩越值得回味。
比如前年,老张家的二小子考上了京城的大学。康乐村的村民那段时间的话题就是这二小子从小到大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如何的因为学习不努力被他父亲用木板把屁股打肿了的事情。若不是他父亲的木板子,说不定二小子就考不上那么好的大学,就会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外出去打工,要么游手好闲,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也有人持不同观点说,张家二小子天生是个读大书的料,全村的孩子只有老张家的二小子长了个装学问的大脑袋。那大脑袋可不是白长的,就是没有他父亲的木板子敲打,他依然有出息。
若是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用木板子打自己孩子的屁股,打几回就能考取名牌大学,那倒简单了,家家准备几个木板子就行了。问题是,有些孩子,你就是打死他,他也考不上大学。从这个观点上看,老张家的二小子就是读大书的料,这和挨不挨板子没什么必然联系。
这件事情过后,康乐村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直到转过年,发生了一件事,却不是屁大的小事而是康乐村几十年都不曾发生过的大事件。那就是李家的儿媳妇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把裤腰带挂在自家厨房的门框上,上吊自*了。等李家的儿子连喊带叫,跟头把式地赶回来时,那女人已经气息全无。
人们就此事件整整议论了小半年。李家媳妇究竟为何上吊自*,康乐村人设想了千万种理由。有的人说是受了婆婆的气,可她的婆婆是村里性格最好的女人,婆婆和儿媳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的,洗衣、煮饭等家务活也都是婆婆*。显然,这条不成立。有人说那就是受了公公的气,没准背地里,公公还为老不尊,调戏了儿媳妇。
可知情人说,这事绝不可能,一千个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因为,李家儿媳的老公公在她未嫁到李家时,就已经去世了。还有人说,那就是李家儿子虐待媳妇,可这条同样无凭无据。因为李家小两口相亲相爱是有目共睹的,虐待这个词在他们夫妻之间真的没有立足之地。讨论到最后也没个合理的理由。村里人最终总结出,人的命本是天注定,那女人天生是个短命鬼,是个讨债鬼。债讨完了,阎王就把她招回去了,只是苦了李家的儿子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还动不动就掉几滴伤心的泪水。
三
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吕健还不曾意识到在这个秋天里将有件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这件事情的性质远比张家二小子考取北京的大学,李家儿媳妇上吊自*莫测多了。此刻的吕键只顾着匆匆的赶路,他的整颗心都系在老伴桂兰的身上。他意识不到秋天里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是正常的。除了神仙,谁又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吕健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健康的人,健康到六十来岁的人了看上去刚刚五十出头,健康到好几年没得过感冒没曾吃过一片药。扛起锄头下地,甩开膀子干活,丝毫不逊色于年轻的小伙子。坐在饭桌前端起酒杯,半斤八两白酒下肚,依然神态自如,面不改色心不跳,该干啥干啥。村里人都说吕健这身板,年轻的小伙子也赶不上呢。吕健是个乐观的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闲时还喜欢和村里的某些半老徐娘唠点荤话,逗得他们捧腹大笑。
但那都是从前了,自从老伴桂兰病了以后,吕健的生活多了许多烦恼。其实,桂兰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说她得了阴道炎,属妇科的一种常见病。服用几个疗程的药就能好。问题是自从桂兰得了这种病以后,经常找茬冲他发火,声称自己得了妇科病都怨他,要不是他老不正经,总与她办晚上那点破事,她能得这个病吗?弄得吕键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几次,他想和老伴理论几句,又怕她上火,加重病情。可不和她理论,自己心里又不舒服。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得了病就治病呗,老埋怨他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夫妻谁能不办晚上那点事,为什么别人不得病,你偏偏就得了病呢?这些都是吕键心里的想法,从来没说出来过。他是男人,男人不能和女人一般见识。再说,老伴桂兰现在是病人,更需要他多担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