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与恩师齐白石
国朝初立,建中央美院。悲鸿为院长,可染亦列于教席。
国朝五年(1954年),可染与张仃、罗铭至江南作水墨写生。此事乃国画一大转捩也。
山水画旧有写生者,北苑营丘,虽或未书其曝野餐露,要之审于山石草木,自不同于画谱。公望云林,虽自造笔意,亦寓景写真。明清以降,率皆足不出斗室,目不超案前,自言胸中有丘壑,心里自成竹。实本本相因,陈陈守旧。笔下虽有山水竹石云光溪草,率多写意,未尝对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流弊积久,虽亦展经脉,故舍自然也。
可染诸人南下写生三月余,历太湖、姑苏、海上、临安,富春江、黄山诸胜。归巡所成,海内喧然。是故深味体察,客目从真。寄笔墨于瞬息云影之间,辨纤毫以千山万壑之异。可染诸人之功,譬于印象派之于油画,不为过也。
1954年在黄山写生
国朝七年(1956年),可染与门生黄润华,自春南下,深秋方回。计有八月。壮游二万里。自江南而至川峡。师徒二人,或眠船听雨,或循车为住。或宿站驿,或止荒店,村家夜宿,以至澡堂夜铺,就简随投,复跋涉山水崎岖之中,攀撑岩壑嶒崚间。负纸携板,挎笔缠墨,羁旅尘烟,备极辛苦,惟为写生。归至家门,佩珠几不识,以为乞丐云。于是于中央美院作写生展,更惊天下。
明年,访东德。可染作“麦森教堂”一画,盖以中国笔墨神韵写西洋风物,复能深其神,开前人之莫能者,启后人之拳志。此作亦可谓古今名画也。可染之访德,正逢其时,时国中“反右”。其诸同侪,率皆遭劫,而可染独能于此有成,人皆谓有神助。
李可染 麦森教堂
此后数年,可染多奔走九州间。国朝十三年(1962年)至桂林,国朝十四年至广东(1963年)。虽奔波辛劳,犹能避祸。至“文革”前,运动迭出,饿殍万里,家国毁败,民不聊生。尤其同仁,皆为惩整,或每日列班,与家人拥泣,往往死生契阔,在平常之间。可染犹于北戴河及广东诸所,作“万山红遍”等。其作以一山全景,而为逆光色。层层墨彩,备极厚重。笔墨千万之变,皆在巍峨一体之中,忽然明水,照耀心目。中国画之能运光影,写晴阴,可染正为宗门。虽然,前有龚贤稍涉于此,而可染故融化中西,蕴于笔墨之间,如独立大厦。言与行一,此“万山红遍”可见也。初,可染作“万山红遍”,为权贵喜,极褒扬之。谓今国朝美术,当如是。可染欣喜,更作数幅,为人指诮。遂止,不愿妄笔。
李可染 万山红遍
至“文革”,可染亦为抄家,系入“牛棚”。其作亦冠诸罪名。时不使可染作画,而可染除作画拉胡琴,实无他能。性又戆厚。复使入食堂分馒头,可染掰之不能均。学生詈骂之,谓其笨伯,手如熊掌云云。可染委屈不能堪。时黄永玉与可染同发配,素亲可染,以锯条为制小刀,比量以下,方解其困。
国朝二十二年(1971年),可染等以国务故,归调北京作宾馆画。可染大喜,忘寝食以面壁。而其所作,蓊郁厚重,分明光暗,皆践主张。邪人或非之曰“何其‘江山如此多黑’。”复上纲线,以其民族饭店所作“漓江”为“黑画”,批判不绝。另,国朝初建时,可染不胜欣喜,日倡言国画革命之说。更于《美术》创刊号中专撰文论其主张。至“文革”时,此皆以罪状对之。可染因之心神俱摧。数月后,竟以血压不调失语,与家人唯作蚓蛇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