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前江这个学员却有点儿口吃，一直呲牙咧嘴，反而更透出来几分阳刚气。确实多少有那种气质！但是他嘴也的确比较笨，吵架就经常处在下风。他是自然卷曲的头发，已经开始生出来许多少年白。我如果不看他的脸颊，单单从额头上的那些细密皱纹朝上看过去，有一头花白接近狗啃过那样的短发，更多地方其实是毛桩桩。我原先还判断他恐怕有三十来岁，而事实上据说他才二十岁出头，可能是他经常打飞机的缘故——四合院青春期的学员控制不住大多数人都这样解决生理需求——即憔悴又显得十分苍老。卢勇看上去稍微年轻一些，皮肤更白，但青春痘有几处扣破的地方同时把脸颊弄得花里胡哨。所有同学长时间保持高度兴奋，乌哩哇啦，吵吵嚷嚷。三中队那些趴在窗口上的人同样叽叽喳喳。现场小半学员推来推去，挖空心思地想叫他俩真正打起来，不少人准备给过年假的最后这一天再添把干柴，火上浇油。反正所有人皮子都玩得开始痒起来。

有一个花得老火的学员平时就最喜欢凑热闹。他也并不在乎贱不贱，甚至从其他同学的胯裆脚（其实是大家加油添醋的话）钻了过去，他冲到前头去，又让人掀了一把，差点儿就扑进姚前江的怀里。他恰好抬手把这个学员推过去一头撞在卢勇身上。他绰号叫马屎蛋，身体瘦小单薄，重量又轻，立马弹开去。旁边站着的人顺势又把马屎蛋荡回来。“乖，乖，两家好哥哥，哦哟，你们都不要拿我当皮球踢来踢去的。”他哭丧着脸，全部人哄堂大笑。

马屎蛋刚转身躲在旁边学员的夹缝，也没仔细看清楚，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两名正主就抓扯在一块儿了。卢勇揪住对方的乳黄色开司米毛衣的衣领，姚前江拉住对手旧棉袄衣扣；估计本来有点朽了，把毛衣撕开成个大敞口子，棉袄扣全部掉光。

好家伙，众人马上激动了。那名冒充的裁判在人群中间跳来跳去拼命叫喊，赶快啊，我的老天爷，现在不得了啦，你们瞧清楚，兄弟们，兄弟们，这一回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肯定都倒了毛，脾气暴躁的也咽不下这口气，火都窜上来了，不找回来才真的是大傻瓜！他俩拉拉扯扯，性子松松垮垮连干仗都不怎么卖力，也许是先前吵的时候把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打出那种拳头来，像是没吃饱饭，偷工减料，与其说是揍人，更像是在抓一把。有人气得跺脚，嘴上叫喊放开来打，几拳就让对方趴下。对，对，这样挥动老拳。对呀，对呀，直接打鼻梁骨，打他狗日的鼻子口来血。别让他机会可以反扑。老天爷，大家仔细看看，究竟是哪个来了月经。别在这装，猛咳嗽一声，吐口浓痰，哪个还不来两根血丝。都是打打行出身的，平时好打的狗本来就没有张好皮，受点伤就会怎样啦，老话说离肠子还远得很。这回合吃点亏不要紧，两三分钟就可以找得回来。也倒是啊，包括我看着都不服气，这心确实顺不了。敢玩九阴白骨爪，来这种*操作。还会偷袭，有本事光明正大冲正面来。他俩这样打法没意思透了，拉拉扯扯没完没了，活像马房街那些特务老婆娘在茶沟。哦哟，连我在旁边看都替他们着急。你其实也是干展劲，如果不相信直接下场去练练。对，对，干得好，这直拳够漂亮。好嘞，还击也不错，这勾拳像模像样，有点架势。这样才算开始有点上路，血气终于开始涌到脑门顶了。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有个瘦猴似的学员嘶哑嗓门唱起战歌来了。这招黑虎掏心，可惜动作太慢，让他来得及闪开，所以碰到的地方确实偏了点，不能致命。又是饿虎扑食。还不如双龙抢宝，可惜机会错过了。哦哟，别抠眼睛。你们这些狗日的，看事情不嫌事大，两个活宝在这让人当猴耍，弄残废一个只能坐在地上哭！松哥挤进人堆骂。

卢勇平时给人印象从来不爱发脾气，可能是，春节这几天连续生活都好了，也嗖嗖嗖长力气，*劲没地方用。同学笑着说，大半人每天都拉稀，明明就是两条腿都拉软了，旁边一个学员扑哧笑插话说，你第三只腿不是仍然硬得像根钢钎。众人马上车脸瞧他，两个眼圈不是同样也拉黑了。

他满脸长粉刺，明摆着的，最近可能上了火，血气特别旺盛。他俩同时都出鼻血，蹦蹦跳跳，鲜血滴得到处是，又让观众踩乱糟糟。这样也许更好，能够帮忙泄火。

兄弟们你们仔细瞧，姚前江的这幅身板，他那胳膊上的根根鼓起的筋和那些硬绑绑肌肉，我就说卢勇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旁边人鼓掌叫喊，连下饭菜都不是。另外有学员说，我打赌姚前江输，他那身肉明摆着就是死肉，动作跟一根死老蛇差不多，哪有狗蛋那么灵活。也对，卢勇的后劲比较足。那就来下点注，有多少人敢的。

这时候，又有人动手掀他俩，蜂窝炸了锅一样起哄，旁边一个学员笑嘻嘻说，你俩如果不服气的话，也可以在这边新开一铺，我倒是特别愿意下注。所有人都展劲笑起来，又继续跺脚，纷纷叫喊着赶紧腾出场子。仿佛大家是在玩斗鸡娱乐活动。

我一直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眼睛眯成条细缝。大家公认的我眼睛原本就小，看起来更像是愁眉苦脸。我倒是觉得，如果拿我对比，姚前江和卢勇两人打架斗狠动作其实都不慢。我上去多半两分钟让人解决掉，我可能还没有打败仗的公鸡输得体面。包括J在内都经常嘲笑我，事实上自己也清楚不是这种材料。他俩已经够卖命，够麻利的了，我后来拿这话告诉J。他笑着回答那是你觉得，因为你本来就绝对不是玩社会的！实际上大多数观众受情绪交叉感染，比他俩更加疯狂，大家撵过去，又追过来，脚步声音啪嗒啪嗒在厕所附近跑动。有人评判这一拳不够得力。那边学员又顶黄说，光耍嘴皮子，有本事你去招惹，敢上去怕不打你满地找牙。也实在，他这几根小鸡骨头怕是稍用点力气一抉就断。别说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人就是太笨了点，不然都是当冲锋机的好材料。人无用怪卵痛，饭粑怪烧箕，打不赢怪过年吃肉拉稀，随便都可以夹屎（死）的借口。并没有哪个愿意劝架，也有学员烧火棍上挂耗子，冒充打猎人。如果真是好人就不会关在四合院了，算哪根葱，个个都是从好人堆里挑出来的。这一拳头鸡儿上挂镰刀悬吊吊，算了，当真打出祸事来！胆子小的人刚多了一句嘴，马上被四五个学员起哄，半推半抬直接弄到人墙外面去了。你别他妈在这里装疯卖傻，影响老子们欣赏武功片情绪。你赶紧滚到一边去，当心下面练拳沙袋就是你。有人转身恶狠狠地端那同学一脚。恰好在这时候，人群哄然炸开，原来卢勇已逼到完全没有退路，展开生死反扑。他借助跑几步冲力，抬起飞腿，狠狠朝姚前江胸口踢去。观众骂开了，大为不满，架势大，其实是轰汽水，这次根本没踢中，甚至差点踩空，踉踉跄跄，跌个狗吃屎。旁边人完全像场务一样，倒也尽职尽责赶紧伸手扶他一把。卢勇喘息未定，让稳了。又有人叫喊，他妈别多事，哪个都不准拉偏架啊！不然一块儿揍。必须是要让两个人单挑，这样才算公平。这样，他姿势一蹲，又朝对方扫堂腿。姚前江后退，这时弹跳了起来使出连环鸳鸯腿，可惜又踢空，朝旁边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