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秋天，稻子熟得比往年早些。微风轻拂着田野，稻穗低着头，羞愧的身影摇曳出了一片片金色的海。

午饭刚吃完，王婶就急匆匆地赶到我家门口。她一边喘气一边朝着屋里忙碌的奶奶喊着：“婶，下午收割机就来了，赶紧准备些口袋收稻子了。”

奶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从屋里走出来，问了句：“今年咋来这么早嘞？”

“今年稻子熟得都早，东田的刘婶喊了收割机，我们准备都一起收了，赶在雨水来之前好晒几天太阳嘞。”王婶说话还有些喘气，看得出来是一路跑过来的。

“好，我这就去找些口袋。你吃饭没？要不在这吃点？”

“俺刚刚吃过了，还得忙着去通知张叔呢，我先过去咯。”说完，王婶就迈着步子往村子西边去了。

王婶走后，奶奶翻腾着去年剩下的蛇皮袋子，一张张袋子被奶奶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像往年一样，要用这些袋子装下一整年的稻子。

下午，收割机在稻田里来回穿梭，吞噬着含羞的稻穗。经过一番短暂的消化，大口地吐着一粒粒金灿灿的谷子。

奶奶在田里忙碌着，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将一个个口袋装得鼓胀，并用绳子扎紧了袋口。仅半天时间，收割机便把这片稻田啃食殆尽。伴随着落日，它消失在田野的尽头，我知道第二年秋天它才会回到这个地方。

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夜幕降临了，白天忙碌的身影被夜晚恍惚的手电灯光替代。为了避免稻子被露水沾染上潮气，村里每家每户都得连夜将装满稻子的口袋运回家去。

那晚，我在前面打着手电，奶奶在后面挑着担子。她扛不动一整袋稻子，只好把一袋子分成两半，用扁担挑着。我们在田埂上走着，远处只能看到手电的白光在缓缓飘动。

田埂弯弯曲曲的，不知道那条路走了多少个来回，我的哈欠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

“小磊，这一趟走完你回去先睡着吧。”身后挑着担子的奶奶很快注意到我有些无精打采。

我强打着精神，回头说了句：“奶，我不困，咱抓紧把稻子都弄回去。”

奶奶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但那一趟到家后，她却执意地要让我先睡会儿。

“不行，奶，我睡了就没人给你打手电了。”

“俺不用你打手电也能挑，你先睡会儿，等下一趟我喊你。”

“哦，那下一趟你得喊我。”我拗不过奶奶，她一直都很慈祥但又有些倔强。

“好，肯定喊你。”

望着奶奶出门的身影，我鞋也没脱就躺在床上。早已疲惫的我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舒适的被窝里。我突然意识到奶奶昨晚并没有喊我，并且帮我脱掉了鞋，盖好了被子……

我立刻走出门，在厨房里看到了正在做饭的奶奶。

“奶，你昨晚咋不喊我起来啊。”

奶奶望见我已经起床，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回了句：“我一个人也弄得动，懒得叫你了。”

我看着她正在往碗里盛粥，又追问：“那田里的稻子都弄回来了？”

“都弄回来了，你赶紧洗个脸过来吃饭。”

“哦！”我应了一声，随后就赶紧去洗漱。

端着一碗粥，我们俩坐在一起慢吞吞地吃着。我并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把那十多袋稻子一点点弄回家里的，我一直没有问，她也一直没有说。我知道奶奶或者她们那代人都能吃苦，但那也许仅仅是我知道的。

即便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的身高早已超过奶奶一大截，但我也仍然挑不动奶奶曾经挑过的担子。我无数次懊悔着，为什么我那天晚上会睡着，而不是继续打着手电为奶奶照亮呢？

之后每年稻子成熟的季节，我总会想起那个秋天的夜晚。我记得，那年我七岁，是爷爷去世的第二年。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