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警

兴旺村枯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的警情就是催征的号角，听到号角声的我习惯地看了看表，2004年5月19日10：45，我们迅速收拾好出现场的家当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现场。

兴旺村出了这么大的新闻，附近村的人们也纷纷向这里涌来。明明很臭，但是村民们却舍不得错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所以他们一边抱怨着臭，一边还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热切地观望着。现场就成了以发出恶臭的编织袋为中心的大大的圆。

“哎哎哎，公安局的来了！怎么还有个女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警察来了，这么臭看看他们怎么办？”

“肯定是全副武装，人家肯定有电视上那种防毒面罩。”

“那肯定的，要不这臭的怎么靠近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开始他们好奇的竟然是警察怎么对付这个臭。

“啊？！他们怎么就带个口罩、手套、脚套就过去了，不戴防毒面具啊？警察莫非是五毒不侵的神人？”

警察也是人。只是我们肩负的职责不允许我们关键时刻退缩。法医因为职业的原因，零距离接触这种高度腐败的尸体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们不是不怕臭，而是通过磨炼适应力和忍受力比别人高一点罢了。就像养鸡场的出粪工，天天闻鸡粪的臭味，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一样。

我也拿出一副手套、口罩、脚套戴上，顶着恶臭冲着编织袋走过去。酷热的天气好像是助纣为孽的帮凶，恶臭经过它们加热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横冲直撞。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灵敏的分辨气味的异常，尽可能多的获得案件线索，再臭的现场，我们一般也只是佩戴外科口罩。

到了编织袋跟前，我习惯性地蹲了下来，伸手把口敞开得更大一点。口袋里是蛆虫欢乐的海洋，就像午夜狂欢的酒吧。我抻住袋下面的两个角，往上一提，尸体趁势就溜了出来，滩在了地上。

尸体是折叠着装进去的，臀部在袋底，头和脚伸在袋口。死者上身穿一个军绿色的褂子，右肩用粗粗的白线补着一块黑色的不规则的补丁，缝线歪歪扭扭的，就像刚上学的孩子写的字；前襟的扣子也是有白色的、黑色的、金色的并且还是大小不一的杂牌军。下身是一件学生蓝色的裤子，两个膝盖处已经褪成了灰白色；腰里用布条胡乱的勾连着。脚上的鞋是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脚跟的布面已经被踩成了漏洞百出的马蜂窝，鞋底更是成了薄薄一层，中间还有一个溜圆的洞，仿佛被狗啃过一样。

“这…这…这是高…大山！”远处的老张头一看倒出来的尸体就已经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嚷嚷开了。

“你是怎么确定这就是高大山？”他旁边维持秩序的一名派出所民警问。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歇着，他这身衣裳就是烧成灰我也认识。”老张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是是，就是他，肯定是他，他的衣裳还是大前年别人捐的村里分给他的呢。”旁边的几个老头也急忙用手指点着附和道。

“你们从哪天开始不见他的？”民警继续问道。

“有好几天了，具体哪天不知道，我们也是今天才觉察到。”张二蛋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你们再好好想想能不能确定是哪一天吧，回头配合我们问个材料。”

“好好好，我们一定配合。”

“大山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废话吗？都被装到编织袋里扔到井里了，我不是警察我也知道他是被害死的。”另一个人怼道。

“你们村是不是风水不好？去年秋天刚有个光棍老头被害死了，案子还没有破，怎么这又被*死一个，莫非有专门*光棍的”

“唉，谁知道呢？”

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又仔细看了看尸体，正好同事们已经把现场处理完毕。

我站起来直了直腰，一跺脚，从鞋面上、裤腿上散落下一地的白蛆。

“通知殡仪馆把尸体拉走吧。”

（五）旧案

他们说的另一起案子发生在去年秋天，距今还不到一年。

当地有一个顺口溜“生在兴旺真遭殃，十个男娃九个光，人穷还不去打工，吃的都是救济粮。”兴旺村的穷也是出了名的，穷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穷，心安理得地吃着国家的救济粮过日子，有能力的有时间宁可歇着也不想法打工挣点钱，所以他们对每次村里分发的捐赠物品都是斤斤计较，谁家分的衣服有个皮夹克了，谁家的衣服比较新了，他们都能为这个打上一架。

肖狗蛋却是一个另类。

肖狗蛋是狗剩的亲哥哥，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再加上村的恶名在外，哥俩一对光棍。狗蛋今年65岁，他没有像其他的老头们那样歇着侃大山，而是每天早出晚归骑着自己的人力三轮走街串巷收破烂，说是收，更多的时候还是靠捡，就这样狗蛋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好多人都活泛不少。

2003年的秋天，玉米棒子刚刚灌粒，还不到收秋的时候，也算农忙的前夕吧。

狗蛋忙了一上午，把连捡带收的破烂卖到了收购站，挣了24块钱，对他来说这可是挣了一笔大钱，只见狗蛋蹲到墙根，先把今天出门带的本金放到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后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那笔纯利润的巨款，三张五块大面额的是放到下面的，上面放着两张两块的，四张一块的，其余的是十张一毛的纸币，他把右手那根皲裂的粘着胶布的食指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捻那几张翻了毛边的纸币，脸上不自觉挂着的笑已经把满脸的皱纹都挤到了角落里去了。已经连数了三遍了，数一次满足一次，每次的满足就像大热天喝了一瓢井凉水那么惬意。这要不是肚子咕咕叫，估计他还得再数几遍。

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本来是白色，长年被汗渍浸成了黑黄色，骑着自己破旧的三轮车有气无力地蹬着，路过一家手擀面的路边摊，一股肉香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咽下去刚涌上来的口水，狠了狠心恋恋不舍地向家走去。

狗蛋每次回家都会抄近道从村西的那条田间小路走，这条小路是平时人们种地时走的，不宽，刚刚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现在玉米长长的叶子都伸到了路上，小路显得愈发得局促了，不过狗蛋的三轮过去还是绰绰有余的。

今天天气出奇得闷热，柏油路热气氤氲；庄稼都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好像犯了错误挨老师批评的孩子；树上的知了也在磨洋工，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它不叫还好，一叫就让人更烦躁了；路边的野狗一个个都四脚摊开地趴在地上，伸着长长的舌头，一刻不停地大口喘着。天气热，又是一个大中午，地里没有几个人。

狗蛋哼着小曲，还在咀嚼着挣钱带来的快乐。忽然听到身后玉米叶沙沙一声响，还不待他回头，早有一记闷棍砸到他后脑上，可怜的狗蛋连哼都没顾上哼一声就一头扎到了路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