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四处聚集着老人。罗晓兰摄
50多岁的矮壮男人路过,李秀英大声叫住逗他。男人讪讪地笑,不答话,离开后大家说他“魂儿不全”。他有轻微智障,脑瘫儿子去年去世,他离了婚,常被网上的女人骗钱,母亲就在隔壁35号危房,有糖尿病。院子里,有一家五口挤在70平米危房里,还有人没退休金,每天拾荒,抱怨年轻租户搬走了,废品都少了很多。
这样的日子里,李秀英没有梦见过丈夫一次。但丈夫生前用的东西一件都没丢,轮椅还放在冰箱前。有时,她仿佛看到丈夫就坐在跟前,再去看又不在了。很快,这些念头被邻居之间的聊天打断。她向来没有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坐在楼前和邻居闲聊。
丈夫在世时,有时摔倒了李秀英扶不起来,就喊徐大娘这些邻居帮忙。“谁走到前头谁轻松”,李秀英甚至有些羡慕丈夫。她设想过多遍,觉得最好是睡一觉,人没了。
危房「不危」
这两年,每到汛期,居委会就提醒居民存生活用水、电源和蜡烛,下雨时还用喇叭喊大家转移到附近的小学。几乎没人动身,“俺们住了四十多年,这房子肯定不会有事儿”。
老人们大多不认可鉴定结果,说同一天盖的楼,凭什么隔壁楼不是危房,自己这栋就是?小区主路边,几位老人指出危房楼栋底下露出了钢筋,而自己那栋外表完好,最重要的是盖房时,监工就是本单位的人,“你给自己家盖房子会马马虎虎啊?!”
楼道里,居委会安装了供老人中途休息的塑料椅。罗晓兰摄
2020年,社区对小区进行基础设施改造,粉刷墙面,平整路面,安装太阳能路灯等。魏大爷的老伴说起就来气,拉着来访者看平房里新装的电表,食指在空中哆嗦:“都没人住,这不是笑话啊,给国家浪费钱。”替国家可惜的话连说了3遍。
这里其实是儿子的宿舍,老两口6年前才从衡水农村搬来。魏大爷原先也是焦化厂职工,在1958年进了城,但妻子留在老家种地,户口调不过来,他一直没分到房子。住了一辈子集体宿舍,每次秋收时坐火车回家帮妻子干活,如今两人靠他每月3000元的退休金生活。现在小区要腾空危房,政府帮他们申请了公租房,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入住。
当了大半辈子公家的人,他们对单位感情深厚,习惯听从安排,也乐于奉献自己。当年,李秀英*时怕被人看出来不好意思,用绳子勒紧裤腰,一直干到生孩子前。她的师傅孕吐严重,吐完扭过头一边骂街一边干活。那时每周上六天班,病假不易批,除非发高烧。产假只有56天,上班了将孩子放在厂里的托儿所。
他们不认为那时苦,觉得快乐。文革时工厂号召做贡献,有时一天上12个小时,到了深夜主任让下班,等主任一走,李秀英又偷偷回去继续干活。当了一辈子工人,从徒弟变成了师傅,她说也没想过当领导。
这天在39号楼前,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生儿还是生女好。李秀英笑笑,说都好。和有多个孩子的邻居们不同,她只有一个儿子。孩子生下来第三年,她主动到医院流了第二胎。工厂规定,两胎之间要间隔一定时长,否则工资降级。很快,计生政策开始实行,夫妻俩彻底放弃了生二孩的想法。
因为高温工种有害健康,她按照厂规,45岁就退了休,开始照顾病重的母亲。母亲去世,孩子接连生了大孙子、小孙子,她又帮忙照看。孙子长大了些,丈夫半瘫痪了。回顾起漫长的一生,她记忆深刻的是在单位这个“大家”里工作、出差、集体旅游,至于小家庭里的幸福,“就过日子嘛”。
搬空后的危房,门上被贴了封条。罗晓兰摄
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老人们说,要么拆迁款按市场价给到位,要么不搬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回迁他们不会接受,理由是石家庄烂尾楼多,“新房子盖好,俺们都死了”。
一位老太太愤慨,调查拆迁“有嘛用?”她一把扯过同伴手里的粉红色纸张,“哗”一声抖开,“这才叫实用”。广告单上写着,某店新开业,老人凭退休证,到店可免费领10个鸡蛋。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李秀英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