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向人打听人死后有无灵魂，她实际上是为了印证柳妈的话，虽然也没答多肯定，但这已足够了，她的内心已深信不疑了：怪不得这几天我总在梦中看见贺老六和阿毛，他们也是过节了，在想我呢！一边想着，口里还不停地念叨：“阿毛！阿毛！我的好阿毛……”一边拄着下端开了裂的竹竿一步一挪地向鲁镇走去。此时的她，正发着高烧，已经几天没进一口食物了。这会儿，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想到人家门口讨点汤水粘粘牙。她颤微微地移到了街头，又犹豫了，她知道，这几天正在祝福，家家都在祷告求福神赐福，谁愿意看到她呀！上哪家去讨一碗粥度度心荒呢？正在这时，几个洗衣服的女人从身边走过，一眼就认出了祥林嫂，其中一个还生气的说：“祥林嫂你也太不像话了，祝福时节，你还来捣乱，蹿什么蹿？”说着话女人们便扭转身快步地走了，接着便传来了家家户户关上房门的声音。

一阵寒风吹来，祥林嫂差点摔倒。她头脑昏昏沉沉的，内里轰轰作响。是啊，她也知道祭祀的日子是多么重要，谁愿意你去打扰呢，这在平日，她可也是最尊敬神的，她也不愿上门去惹人厌嫌呀！可今儿个……她已在河边那个破窑洞里昏睡了两天两夜了，今天是强支着架儿走了出来，然而……可她也并不生气，望着近在咫尺的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理解似地转身向来路走去。心里还是一遍一遍地想着阿毛。记得阿毛爹在时，那一年过祝福节，一家人虽然青菜蔬汤，可吃得热乎乎的。孩子一口一声爸，又扭头一声妈，笑格格的，小屋子都笑得一颤一颤的，她和贺老六都不住地往孩子嘴里夹菜，那时节，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哪！不，这会儿，她闭了眼似乎就看到了他们！她真想追上他们，可往前走，再怎么走也赶不上他们，恍忽中她只得大声地喊起来：“阿毛，阿毛，你等等我呀！……”喊着喊着，就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云一样飞了起来，很快就看到阿毛在不远处，正坐在草窠里哭呢。“孩子，别怕，妈妈来了！”祥林嫂一阵惊喜，她飞快地向孩子扑去。然而正在这时，她突然看到空中来了一个小鬼，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锯条，照准了她的头顶放下来……立刻头痛得一阵晕眩，她睁开眼睛望了望这个祝福的世界，不远处传来一声声钝响，人家可能都在上福礼了。一团团火星的亮光蹿到空中，像鬼的舌头一样可怕。此时祥林嫂已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袭来，便一头栽在了地上。她随着风儿飘呀飘，到处去找阿毛去了……

第二天，两个往镇外拉大粪车的老人发现了躺在路头的祥林嫂。那是镇上鲁四老爷家雇的最年老最低贱的两个帮工。他们本来想绕道走，可车子实在走不过去了，这才大声喊叫：“祥林嫂，祥林嫂！好狗不拦道！”半天无有一丝动静，这下，有一个老人才转过身去弯腰细看了一下，只见祥林嫂双眼微闭，面带笑容，口里好像在喊着什么——早已是死了多时了。这下两人慌了手脚，丢下粪车，向街头跑去。边跑边扭头嘟囔道：“不好了！祥林嫂老了！这说老就老了！……”

门开了，出来了几个老婆婆：“老就老呗，咋乎什么？大日子的让老爷太太们听见多不好！”“是她挡在道中，粪车过不去了。咋办？”拉粪人解释说。

不知何时柳妈也来到了人群中，她是见识最多的，当然知道规矩，这会儿她也是起早正要下河洗器皿的，听到事情的真相，她赶紧啧啧嘴说：“这好办。你两个发现的就给她送上山，你们腰上只要系上红布条子避避她的邪，然后抬到东山远远地扔在低洼处。要离人家祖坟远远的，这种人是败坏祖宗的，只配扔荒山野岭，随便盖上两锨土，回来再在这地方放挂炮，去去晦气，连身上的红布条一起解了烧掉，就完事了，她也不会来缠你了。也给镇上去了晦气，回来我给四婶说说，完事了早饭给你俩多赏个馍馍……”

于是，两个老帮工，，回家找来了破旧的红布条子，马上系在腰间，活像唱戏的老旦。嘴里还不停地嘟咙：“今早可真是的，偏偏让我俩碰见了！唉！”一边丢了粪车，用两根粗竹杠抬起祥林嫂，向东山那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