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婿刘玉龙(左)搀扶老人进房间。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最“不机密”的老头儿
在当地方言里,“不机密”是脑袋不大灵光的意思。令人没想到的是,王伯被大家认为是敬老院里最“不机密”的那个。
“不机密”这件事,王伯幼时就初露端倪。左邻右舍谁家碰到难处,王伯看到就一定要去管闲事。15岁那年,邻家老人患了半身不遂,无人看管,王伯主动照顾起老人,挑水做饭、劈柴碾米,直到老人去世。
王伯到养老院时30多岁,浓眉大眼,笑起来两个酒窝,利落的平头乌黑发亮,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附近黄金坎村村民说,来时白净小伙子,现在成了糟老头子,脸上坑坑洼洼都是生疮留的疤。
“傻了吧唧,有儿有女,干嘛给人抓屎抓尿,没出息才干这样的活儿。”周围有人说些难听的话。王伯听了却不以为然:“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工资低,又脏又累,还拴人,敬老院不是没请过护工,最多干半年就跑了。
老支书王永万心疼王伯,劝他另寻出路。“那么能*人,回去干个啥不比这强?”
王伯烹调是把好手,曾有学校、饭店、企业高薪聘请他掌勺,都被他拒绝了。刚到敬老院时,王伯每月工资36块,几经调整,1997年才拿到320块。
彼时,大河南镇矿产丰富,农民去矿上每天能挣几十块。人们劝王伯:“凭你的手艺和肯下辛苦劲儿,在别处早成万元户了,受这罪能挣几个钱?”
王伯不是没打过退堂鼓,因为“受过的委屈比流过的泪还多”。但王伯心想,老人们得有人照顾,自己走了,这摊子谁愿意管呢?“咱是党员,不就应该冲在最前面吗?”
敬老院原来有个孤儿叫张利,后来到深圳工作,多次来信让王伯跟他做买卖。
王伯在回信里写道:“钱这东西固然好,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说世上还有比金钱更珍贵的,那就是干好事业。这儿的孤寡老人哪一个吃不好穿不好,我都不忍心。”
不光“不机密”,王伯还总没事找事。过去作为镇办社会福利事业单位,敬老院靠乡村统筹款维持基本收支,但王伯还想尽可能改善一点老人们的生活。
1993年伊始,王伯开始组织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垦荒。山地石头多,就带大家镐刨、锹铲,用独轮车把石头一车车运到别处,两年垦出近三亩耕地。
零零散散的地里撒上菜种,也播下希望。每年种三茬地,能产土豆600公斤、大白菜5000公斤、白萝卜700公斤、倭瓜500公斤,另外还种了西葫芦、菠菜、黄瓜、茄子、莴苣、韭菜等。
秋收在即,王伯每晚都去看菜,守到冷月高悬。收白菜时,王伯累得一弯腰就流鼻血,衬衫都染红了。
10月11日,王伯展示刚从菜园里收获的萝卜。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除了种菜,王伯还栽了300多株杏树,养了四头猪。每逢春节,敬老院要磨两锅豆腐,*一头猪,吃不完腌起来。
白天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晚上锄地挑水,下雨天缝补衣服、拆洗被子。这么多年,王伯愣是没能回家陪家人过上一次春节。
“我不讲究什么,不求回报。不管多少钱都是国家发的,为党干工作,分工不同,不能挑三拣四。”说话间,王伯从衣柜摸出两个鼓鼓的红布包裹,里面的证书有50多个,摞起来足有半人高。
“包裹外的红色是党旗的颜色,里面装的证书都是党对我的认可。”1991年,王伯被评为河北省优秀共产党员,还曾被提名为河北省助人为乐模范,获评河北省五保敬老工作先进个人、“河北好人”等荣誉称号。
1997年张家口市印发《关于在全市民政系统干部职工中开展向王伯同志学习的决定》,原大河南镇敬老院也于1999年被评为“省甲级敬老院”。
10月11日,王伯在敬老院展示所得的荣誉证书。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捋不直的双手和吃不完的药
院里不少老人生活难以自理,吃喝拉撒要靠王伯一个人照顾。
敬老院和镇卫生院原来在一起,为了不污染医院环境,老人们换下的脏衣服,王伯总是装进竹筐,背到半里地外的池塘边去洗。
数九寒冬,不知多少次,王伯用石头砸开坚硬的冰块。寒彻入骨的冰水冻僵了手臂,但冻不灭王伯对老人们的热情。
1996年,敬老院有了洗衣机。但很多衣服太脏洗不净,还是得拿手洗。手泡在污水里,时间一长,王伯皮肤反复感染,溃烂生疮,后来蔓延到身上脸上,一到晚上又痛又痒。王伯说,自己摸额头的习惯就从那时养成的。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儿王术环在晾晒衣物。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金皓原摄
1997年,听说市里记者要来采访,王伯连忙摆手:“脸上都是疮,咋见人呐,握手都不好意思。”
“一到阴雨天,疼到快麻木了。”王伯伸出关节粗大的黝黑双手,怎么捋都捋不直。
10年前,大河南镇政府工作人员刘国莲,遇到脸上疮血结成黑痂的王伯,差点没认出来。
那段时间,敬老院新买一批煤,王伯弯腰揽煤,旁边帮忙的老人一铁锹顶到他眼周,血流如注,打那以后眼睛就看不太清了。
闺女要带王伯去市里看看,他执意不肯。“谁知道还能活几天,浪费那钱干嘛?”
王伯住的小屋十多平方米,最值钱的家当是台老年机,除了破烂床板和木柜,就剩下五花八门的药。
长年过度劳作,脑血栓、风湿病、支气管炎、肾炎都没放过他。身体实在吃不消时,王伯就吃安乃近(一种退烧止痛药),从半粒到两粒,越吃剂量越大,但效果越来越差,索性就强忍着。
为节省时间,王伯之前早起空腹喝一堆药,结果胃疼反酸。孩子们送的药王伯嫌贵,自己买来几块钱的小苏打冲水喝。
身穿百家衣,脚踏百家鞋,王伯一身上下不是捡的,就是别人送的。孩子们买的新衣服挂在柜子里,出去开会才舍得穿一次。
“买了就穿,扔着干嘛?”大女婿刘玉龙问。
“我穿着破烂好干活。”王伯犟得很。
提起王伯,大河南镇卫生院医生张玉利说了三个字“没毛病”,随后解释道,“没毛病”是方言,就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的意思。
老张认识王伯近30年,老人们去卫生院,每次都是王伯推着轮椅或搀扶着。“王伯冬天手足皲裂,创可贴不管用,就用医用橡皮膏一圈圈缠着。”
“他身上的基础病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老张叹了口气,“一天两天忍忍行,这几十年谁知道他是咋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