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振宇

移居曲江一晃好多年了，但中秋出来赏月似乎还是第一次。过去每逢中秋不是外出，就是天阴下雨无月。

看到月亮，自然想到许多往事。

少年时代住在乡下野外，中秋的月亮升起后照在土房的院子上，四周一片朦朦。院里的菊花开了，一股药香扑鼻，我坐在家门口的门墩上，看着大门外匆匆赶路的行人，闻着周边青纱帐绽放的玉米和高粱的清香，耳边响起那首祖母吟诵着的关于“月亮爷“的歌谣。

那时生活很清苦，不知月饼为何物。中秋这天下午，母亲总是早早让我去到地里挖回那种像红萝卜缨子般的野菜，她洗净后，和祖母一起，用麦草火烙出大的”团圆馍“，恭恭敬敬献给月亮爷爷，然后再烙出十几个包着芝麻的小馍，月亮照在东边房顶树梢时分，全家坐在院中沐浴着月亮的清辉，开始吃团圆饭了，祖父不厌其烦地给全家人讲述月亮爷上嫦娥和玉兔的故事。如果偶尔进城的父亲带回了苹果，或者买回 一本小人书，更是喜出望外，经常是拿着那只“红元帅”苹果和散发油墨香的小人书走进了梦乡。

后来走出了乡村，上学了，工作了，开始自己买月饼，后来单位发月饼，朋友送月饼。对于月饼早就不稀罕了，但总难以忘怀小时候一家人围着石板桌子吃团圆馍的情形。

全球人类自古就拥有这一个月亮，它高悬天际，阴晴圆缺，给远古的人类照亮了神秘恐怖的黑夜，也目睹了人类的所有悲欢离合。

从希腊罗马神话，到先秦远古的中国传说，无一没有关于它的故事。中外诗人吟诵的诗篇更是美不胜数。但最令人共鸣的还是那些中国古代的诗句。从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到“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爱情这个人类独有的情感总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牵肠挂肚。

随手翻翻书本，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林林总总，关于月亮的诗句俯拾皆是，思乡、征战、农耕等等人类的一切情感，都与头顶的月亮攸关。

路边一位母亲考问孩子关于月亮的诗句。我想到如今谈到关于中秋诗词，无一不提到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

最早从水浒传上读到这首词的，那也是中秋节的晚上，武松被邀请参加那个“鸿门宴”，侍女小兰唱起这首“明月几时有”为他们助兴。武松酒后中计被抓，接下来才有了那出惊心动魄的“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也许因为这首词现在泛滥了，我却时时想起苏轼的那篇《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篇短文没有华丽辞藻堆砌，却意境悠远，情感微妙，尤其是在经历时光与人事变迁后，再拾起读之，更有一番滋味了。

那晚诗人本来已经脱衣准备入睡，皎洁明亮的月色，让诗人顿起游玩之兴。月色再好，一个人毕竟太冷清了，诗人便到承天寺寻找同样被贬的张怀民。张怀民可能因为月夜太美，也未安寝，倒像是等着他似的。两人就在庭院里散步。月光在院里如澄清透明的积水一般，水藻纵横交织，再细看时，那原来是竹树和柏树的影子啊。

让人伤感动情的是那句自然流露出的感慨：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呢？又有哪个地方没有竹树和柏树呢？却是没有像我们这样清闲的人罢了。

当时苏轼被贬黄州仕途不顺，人生坎坷，幸亏有开阔而乐观的胸怀，依然饱含着对生活和人生的热爱，但也想起人生的无常。

而脚下此刻踩踏的这块土地，历经沧海桑田，二十多年前还是一片荒野，如今却灯红酒绿。四十年前在乡下，谁能预料到后来的今朝会是如此繁华。

岁月更迭，世事沧桑，青春流逝，青丝变白发……江山代有才人出，这里以后会繁华到什么程度，贫穷的思维，限制了我的想象。

2021年9月22日

（郝振宇，男，生于1960年代，陕西西安人。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省市政府机关当过公务员。后长期从事媒体工作，以深度报道见长，曾荣获全国五一新闻奖、陕西省新闻奖以及其他奖项上百次。喜爱广泛，博览群书，有数百篇散文、杂文、诗歌见诸报端，著有长篇小说一部。现为高级记者，某媒体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