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百超
一清明节前，在父亲去世一年多的时候，弟弟选好了吉日和吉时，我们一家人到山上把父亲的坟墓修好，立上墓碑，举行了首次的祭拜仪式，以便清明节当天正式扫墓。
所有的事情办妥之后，我就要赶回珠海。临行前，母亲又开始张罗这，张罗那，说要给我做些木薯饺子吃。小时候吃过木薯饼，而木薯饺子可是头一回听说。
首先准备馅，把花生米炒香，倒进石舂里把花生米舂成细末，再和其他材料混合在一起。接着就是揉粉，母亲把粉倒进一个口径很大的不锈钢盘里，倒上开水，反复搓揉。揉好之后，掰出一个个小球，我就把小球压平，放点馅进去，包成饺子状。这比用面粉皮包饺子容易，皮厚不容易裂开，怎么包，怎么捏都行。
包好之后，就到厨房去，母亲往铁锅里倒进半桶油，点火将油烧开，然后将包好的饺子逐个放进油里，炸至金黄色捞起。我拿起一个炸好的木薯饺子，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
二包木薯饺子的时候，母亲跟我说起她年轻时的故事。那时候，我们大家庭人口多，经常吃不饱饭，因此，还需要购买一些杂粮来充饥。有一次，母亲和一位近房的叔公一起到一个叫做梁村的地方去买木薯片，路途长，还要翻越几座山。
回来的路上，由于担子重，走着走着，母亲就觉得累了，快要支持不住。叔公安慰她说，歇歇脚就会好起来的。确实，休息了一会，又能走路了。
母亲的追述，也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起我的这位叔公，由于长时间的饥饿，全身浮肿，脖子粗得像大象腿，差一点就埋了，只是命大，活了下来。他寡于言语，但最喜欢逗我玩，经常拿着芒花对着我的耳朵吹，吓唬我，说这花若是进了耳朵，就会耳聋。我那时候不懂事，被他吓坏了。
至于我的那位叔婆，命运就更加悲惨，她是上吊而死的。是因为贫穷，还是别的原因，我无法得知。那时候，我们家睡房的窗户正好斜对着他们的厨房门。一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警醒，听到有女人的哭声，连忙跑出去，到了他们的门口，看到她的儿媳妇在门口哭，我往里看，只见我的叔婆吊在一楼上面的横梁上，傍边竖着一把木梯。不久，大人们问讯都赶来了。我的祖母和其他的叔公和叔婆合力把她放下来，并烧一锅水，把她的双脚放进热水里，希望能把她救活，可惜几番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我的叔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这是我儿时目睹最恐怖的一幕，至今都无法从记忆中抹掉。再说，我为何要忘记呢？
三聊着聊着，我们又谈及了祖母。祖母的拿手好戏就是烙木薯饼。别人家烙的木薯饼，又硬又粗，味同嚼蜡。而祖母做的木薯饼，又软又香，仿佛是用面粉烙出来的一样。那时候穷，油很少，根本就舍不得放。每次做木薯饼，只能滴几滴油到锅里，一边烙一边加点水。可是，就是这样烙出来的饼，依然是非常美味，令人赞不绝口。然而，每次烙饼，祖母自己舍不得吃，都分给了大家。
木薯不仅饼烙好吃，炒着吃也十分爽口。祖母把泡好的木薯条切成小块状，在烧热的锅里倒些油，和着葱花一起炒。一边炒着，就能闻到香味，令人垂涎三尺。可惜很久没有这样吃了，下次回老家，一定再尝尝。
四小时候，看到的田野是那样的碧绿，庄稼是那样的茁壮，梯田里还轮番种着玉米，花生，土豆，芋头，番薯，木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小麦，高粱。可是，不知道为何还是那样的贫穷。
早餐吃粥，芋头，番薯。中午也是吃粥为主，晚上才可以吃上米饭。有时候，米不够吃，就往米里掺点番薯，一起煮着吃，才能填饱肚子。
至于菜，不是青菜，就是酸菜。由于每家都有自留地，可以种上各种蔬菜，因而青菜是不缺的。酸菜有萝卜，嫩姜，豆角，芋头梗，品种繁多，再放点辣椒，更加下饭。
祖母腌制的酸菜也是一绝，以豆角为例，别人腌制的豆角，软软的，甚至有点溃烂的感觉，而祖母腌制的豆角，质感好，咬下去又爽又脆，还能听到牙齿与豆角之间的对话。
于我而言，也许那时候小，也或许是因为没有对比，不知苦为何物。物质如此匮乏，而不觉得苦，也许这是一个民族得以生存，繁衍生息的基础。但是，作为一个国家，让百姓过着这样的生活，又怎能忍心。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饭问题，是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国家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
终于，老天爷开眼了，有人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一场改革带来了农村的巨变。
五木薯饼带给我的回忆，绝不仅仅是个体的记忆，而是一种近似集体的记忆。如今，年轻一代不再经历那种苦难。但是，在他们的一生中，又会产生怎样的记忆？
耕耘了几千年的土地，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土地，如今一片荒芜，牧歌不再。打工，做生意就能填饱肚子，甚至过上富裕生活，已经成为一种新的生存方式。
但是，这种方式，果真可以成为我们这个民族长久的生存之道吗？
2019.3.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