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下了场雪。
陆梦溪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裹上羊绒围巾,正打算拎包走人,徐宁宁忽然朝她喊了声:
“哎!你就这么走啊?”
陆梦溪茫然,“怎么了?”
徐宁宁说:“脸!脸啊!你脸上妆没卸!”
陆梦溪如梦初醒,赶紧去盥洗间把脸上浓墨重彩的舞台妆卸了。
溶解的彩妆被水流冲进了下水道,她抬头看镜中的自己,白净清透的一张脸,脸上的水珠顺着下颔流入颈窝,些微的凉意刺得她一个激灵。
她后悔了。
后悔答应母亲今天回家。
她明明……早就没有家了。
许秋恰在这时打来电话,“溪溪,演出结束了吗?下雪了,我让老陈来接你。”
天凉夜沉,窗玻璃上都蒙着一层雾气。陆梦溪抬手擦了擦窗子,看见暖黄路灯下,雪花轻盈地飘落。
她迟疑两秒,说:“不用了,妈,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许秋问:“不是说好今天回家住的吗?”
这时门外传来徐宁宁的声音:“梦溪,孙礼明说晚上一起吃顿饭,他请客!你去不去啊?”
陆梦溪像找到了推脱的理由:“嗯……晚上临时有个聚餐。”
许秋“哦”了声,“那你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她顿了顿,放缓语气,“溪溪,过年回家住几天吧,妈妈想你了。”
陆梦溪心尖一颤,终究还是妥协了,“嗯。”
走出盥洗室时,正好听见赵恬丽在问徐宁宁:“你们待会儿去哪儿吃啊?”
徐宁宁说:“还没定呢。”
赵恬丽坐在镜子前,一边梳头发一边说:“附近有家餐厅的本帮菜做得挺不错的。”
徐宁宁顺口问了句:“哪家?
“览江州。”赵恬丽报了店名,慢条斯理地给发尾擦着精油,“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有那边的会员卡,买单还能打折。”
徐宁宁尴尬一笑,求救般地望了眼陆梦溪。
她和赵恬丽一向合不来,陆梦溪是知道的。
也不知道赵恬丽今天抽了什么风,忽然想凑在一起吃饭。
陆梦溪委婉道:“这得问问孙师兄……今天我们校友聚餐,他还说要请客来着。”
陆梦溪和徐宁宁都毕业于首都舞蹈学院中国古典舞专业,两人是同班同学兼室友。孙礼明是她们的同门师兄,比她们大三届。
陆梦溪本以为她特意点明了是“校友聚餐”,赵恬丽应该不会再来凑热闹了,没想到她真的转头去问孙礼明了。
“孙礼明,你要请陆梦溪和徐宁宁吃饭啊!加我一个行不行?”
徐宁宁拼命冲孙礼明眨眼睛。
可惜孙礼明根本没接收到她的眼神,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行啊,人多热闹。”
-
览江州餐厅由一栋西式小洋房改建而成,环境清雅幽静。
几人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孙礼明把菜单递给大家,“今儿个我请,都甭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啊。”
孙礼明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北方大男孩儿,性格豪爽得很。
徐宁宁一目十行地扫过菜单,碎碎地念叨:“我少吃点,我要减肥。”
孙礼明说:“反正咱们下一场演出在年后,还有十几天呢,胖就胖呗,又没观众看见。”
“那可不行。”赵恬丽瞟了眼徐宁宁,“有的人底子不行,一胖毁所有。”
徐宁宁身材超棒,但五官素淡。
赵恬丽没指名道姓,徐宁宁也懒得争辩,但话里话外的嘲讽她听得明明白白,心里气不过,偷偷给陆梦溪发*
【我去】
【她来吃饭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吧?】
后面还跟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陆梦溪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我们赶紧吃,吃完就走。】
【好!】
片刻之后,菜品陆续上桌。
孙礼明举杯道:“欢迎梦溪宁宁加入江州市歌舞团!以后遇到麻烦事儿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想办法帮忙。”
几人碰了碰杯。
徐宁宁心情明快了些,笑着说:“孙师兄,明哥!我得敬你一杯。我能进团还多亏了你写的推荐信。”
孙礼明摆了下手,“小事儿,谁让你那么优秀呢。”
赵恬丽惊讶道:“你推荐了徐宁宁?你怎么没推荐陆梦溪呀?”
音量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坐在对面的两个当事人听见。
徐宁宁一身酒意直往脑门涌。
赵恬丽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方设法地挑事儿!
“梦溪什么舞都会跳,人赠外号陆全能,不用推荐信也能让几大舞团剧院抢着要。”徐宁宁把陆梦溪夸了一通,然后话锋一转,“我承认我在专业上比不过梦溪,还要麻烦魏师兄写推荐信,但也比直接砸钱进团好。”
众所周知,赵恬丽的舞蹈水平一般,但家境颇丰,父母共同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砸了不少钱才把她塞进了这个全国一流的歌舞团。
赵恬丽脸上挂不住,把矛头转向陆梦溪,轻哼一声,道:“陆梦溪这么厉害,怎么没去当首席领舞啊。”
“有你这么抬杠的吗?”徐宁宁放下筷子,菜也不吃了,“梦溪拿过两次桃李杯金奖,你有吗?”
孙礼明见气氛不对,连忙说:“哎,这菜都要凉了,赶紧吃吧,不瞎聊了。”
陆梦溪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徐宁宁跟着起身,“我也去。”
餐厅后面有个小花园,洗手间就在花园深处,是个单独的小房子,修缮得很漂亮,融于森森景色。
“梦溪我跟你说,赵恬丽那种人就该怼回去,怼到她哑口无言。”徐宁宁进入吐槽模式,“下次打死我也不和她一起吃饭了,自己找罪受。”
陆梦溪安慰道:“我刚刚看了下次演出的彩排名单,没她。”
这意味着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遇不到赵恬丽。
“那就好。”徐宁宁想想也就释然了,“说到底也就是个同事,又不会在一起过一辈子,随她去吧。”
徐宁宁去洗手间排队,陆梦溪在小花园等她。
雪已经停了。
有食客来这儿拍照打卡,陆梦溪往边上走,一转身,迎面就是个抱着一箱红酒的服务生。
陆梦溪立马往旁边避让。
可那个服务生也在往相同的方向避开,眼看两个人就要撞上了,陆梦溪连忙往后退,脚下那层薄雪都被踩成了冰,她脚底打滑,不受控制地滑了一跤。
摔下去的瞬间,还不小心踹了那服务生一脚……
人家本来站得好好的,被她这么一踹,也重心不稳,同样摔倒在地。
一箱红酒跟着摔得七零八落,酒瓶碎了大半,红酒液浸入地上的雪,醇厚酒香渐渐扑鼻而来。
陆梦溪先站了起来,扫了扫外衣沾上的雪沫。
服务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怔怔地看着她。
他穿得单薄,仅是西裤、衬衫、西服马甲,颈间打着一个规整的暗红色领结。
天寒地冻,积雪未消。
陆梦溪想起刚刚踹他的那一脚,心里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你有没有摔到哪里?还能站起来吗?”
服务生终于回过神,利落地从雪地爬起来。
根据陆梦溪这么多年的练舞经验,只要能自己站起来,就说明伤得不重。
“这箱酒多少钱啊?”陆梦溪指了指碎了满地的酒瓶碎片,她记得这个酒庄的红酒不便宜,“我把钱转给你。”
服务生说:“多少钱忘了。”他欲言又止,嗓音逐渐发涩,“你什么时候……”
这时陆梦溪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划到接听键,“喂,孙师兄。”
孙礼明说:“梦溪,菜都上齐了,你们赶紧回来吃啊。”
陆梦溪说:“哦,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还惦记着赔钱的事,思来想去,说:“要不你加一下我的微信?问好价钱再告诉我,我转账给你……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如果这件事对你的工作造成了影响,我也可以赔偿一部分损失。”
服务生愣住了,神色错愕。
她不记得他了。
直到陆梦溪点开二维码让他加微信,他才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
他的微信名是名字——
裴越泽。
陆梦溪简单粗暴地改了个备注:赔红酒。
想了想,又给许秋发了个定位:“妈,我过会儿就好,让陈师傅来接我吧。”
远远看见徐宁宁走过来了,陆梦溪抱着歉意说:“我先走了,我朋友在等我。”
-
裴越泽让人把一地的酒瓶碎片清理了。
浸着红酒的残雪被铲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走上二楼尽头的包厢,一言不发地落座。
“怎么了?”宋驰看出他的不对劲,“你说去车里拿红酒的呢?酒呢?”
裴越泽瞟他一眼,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哑着嗓子说:“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谁啊?”
“陆梦溪。”
宋驰诧异:“她什么时候回江州了?”
“我正想问,她就接了通电话。”裴越泽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神色莫测。
给她打电话是个男的,她喊他“师兄”,他们还在一起吃饭。
宋驰问:“那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说说呗。”
“聊个屁!她都不认识我了。”裴越泽想到当时的情形就来气,“还当我是这里的服务员。”
“怎么可能!你明明和当年一样风流倜傥啊!”宋驰笑嘻嘻地开玩笑,“还有一种可能——她有男朋友了,只能装不认识你,免得你再烦她。”
裴越泽陷入沉默。
宋驰收住笑容,“哥,我瞎说的啊,你别当真……对了,你穿这一身还真挺像服务员的。”
裴越泽一把扯掉领结,腾地站起来,然后把宋驰也拽了起来,说:“走,看监控去。”
宋驰都没反应过来,走到楼道口才后知后觉地问:“什么监控?”
“你餐厅里的监控。”览江州就是宋驰开的,“我看看她今天晚上跟谁一起吃的饭。”
宋驰一脸嫌弃,“你变态啊!”
“你飞巴塞罗那的机票买了吗?”
“买了啊。”
裴越泽笑得耐人寻味,“你再废话我就把你下周要去看球的事告诉姑妈。”
宋驰:“……”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打小报告,丢不丢人啊你!”
-
宋驰让人把监控录像调出来。
录像没有声音。陆梦溪几人坐在角落,光线不好,录像上看不分明。
确实有个男的坐在她对面,裴越泽打量了一会儿。
没他帅。
宋驰觑他,“怎么?又惦记上了?”
“滚。”
裴越泽瞥了宋驰一眼,便将视线调转回来,默然地盯着无声的屏幕,神色一点点沉寂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就没放下过她。”
第2章 继兄
一路风雪,司机开得不快。将近十点,车子才缓缓驶入荟水山庄,绕了两个弯,停在易家的私宅门口。
“陆小姐,到了。”
陆梦溪开门下车。
司机调转车头,将车子驶入地库,反光镜里看见陆梦溪在易家大门前站定,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陆梦溪才摁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易洲。
他穿了身家居服,左手拿着咖啡杯,看起来没有记忆中那样锋芒毕露。
“陆小姐。”易洲勾出礼貌的笑容,略微停顿一瞬,又改口道,“梦溪,请进。”
陆梦溪匆忙冲他点了下头,进门,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果然,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害怕面对易洲——她的继兄。
“许阿姨在楼上等你。你的房间还在原来的位置,已经打扫过了。”易洲摩挲着咖啡杯的手柄,不紧不慢地说,“梦溪,欢迎回家。”
陆梦溪深吸一口气,拉扯出一个疏淡的微笑,“谢谢。”
-
许秋才把小儿子易珉哄睡着,见陆梦溪走过来了,连忙冲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陆梦溪识趣地停下脚步,不出声,也没再往前走。
许秋轻手轻脚地拉着陆梦溪走出房间,带上房门,眼中还留着慈母温柔的光晕,仔细瞧了眼陆梦溪。
“瘦了好多,脸都窄了一圈。”许秋慢声细语,“最近还有演出吗?”
陆梦溪说:“这个月没有了,等过完年还有一场。”
许秋点点头,“那就在家多休息几天吧。”
过道边上的窗户没关,偶尔有风雪吹进来,陆梦溪觉得冷,走过去关窗。
许秋望着这个女儿颀长纤细的背影,试探着说:“溪溪,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舞团的工作辞了吧。”
陆梦溪回过头来,“为什么?”
“这工作也就听着光鲜,其实蛮累的,你看你一年到头到处赶演出,还得经常排练,闲下来还得练功吧?到头来能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啊?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你没必要那么辛苦。”
作为曾经家喻户晓的舞蹈演员,许秋对这个行业非常了解。
陆梦溪想了想,说:“我觉得还好。”
她是真的热爱舞蹈,以热爱为事业,从来不觉得辛苦。
许秋还是不认同,“你现在觉得没什么,等你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就没有精力奔波在事业上了。”
她本人就在结婚后告别了舞台,专心相夫教子,媒体争相报道她嫁给了爱情。
即便她后来潦草地结束了第一段婚姻。
“对了,溪溪,你易叔叔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反正你这段时间也闲着,就去跟人家见见面,好不好?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聊。”
陆梦溪怔了下,想到母亲刚刚才劝她辞了工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许秋有些难以启齿,“溪溪,我实话跟你说,你易叔叔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状况,下个月银行就要还款,这笔钱真的周转不过来。还好有个投资人觉得公司前景好,愿意投一笔钱,只是现在还在观望……”
话说到这一步,陆梦溪哪里还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她就是不太愿意接受,“妈……您叫我回家,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许秋蹙起眉,“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可都是为你好!那个投资人是裴氏的继承人,各方面条件都不差,你们见见面怎么了?妈妈会害你吗!”
陆梦溪平静地反问:“那人家凭什么看上我?”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上来的是易洲,从母女俩身边走过,礼貌地同她们打招呼,“不早了,早点休息。”
许秋客气地应了。
“对了,”易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刚联系了几家下游供应商,他们愿意根据购销合同的补充条款,在下个月一次性付清所有货款。”
他神情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所以,许阿姨您不用担心,银行的贷款肯定还得出来。”易洲的视线在陆梦溪身上微微一顿,又挪开,“暂时没有到那么困难的地步。”
他说完,径自回房了,没去管许秋什么反应。
许秋仅仅有一瞬被点破的难堪,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只不过那养尊处优的面庞略微发沉。
她似乎有点倦了,“溪溪,这事我们以后再商量,你先去休息吧。”
-
入夜,陆梦溪躺在床上,望着熄灯后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早知道不回来了。
她想。
许秋很少主动联系她。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有到需要商业联姻的时候,许秋才能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许久,陆梦溪摸到床头灯的开关,开灯,下床,在包里东翻西找,终于在包的夹层找到一盒药。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笑——太久不失眠了,差点连药都找不到。
就着矿泉水服用一粒,关灯,强迫自己规律地呼吸。
药效来得很慢,她感觉自己在煎熬和混沌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陆梦溪换好衣服下楼。
厨房里有佣人准备好的早餐。她敲了个水煮蛋吃。
易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扯着她的衣服角,奶声奶气地喊:“姐姐,我要喝牛奶。”
陆梦溪轻轻地揉头。睡眠不好的时候,后脑勺总是隐隐作痛。
易珉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
陆梦溪对厨房的布置不熟,转了一圈才在冰箱找到一盒牛奶。
她把牛奶倒进玻璃杯,放进微波炉叮了一分钟。
易珉眨巴着眼睛,“还要奶黄包。”
奶黄包都做成了卡通造型,陆梦溪夹了几只装盘,连同刚刚那杯牛奶一起拿到了餐厅。
易洲也在。
轮廓分明的一张脸,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右手正握着餐刀,将黄油切成均匀的薄片。看见她,微一点头,算打过招呼。
陆梦溪不太想和他共处一室。穿上大衣,打算出门。
易洲切黄油的手微停,轻声问:“你去哪儿?”
“去医院看外婆。”
佣人给她开门,她渐渐走远了。
易珉忽然说:“哥哥,姐姐长得好好看啊,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易洲不禁笑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好姐姐,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易珉捧着玻璃杯喝牛奶,嘴唇上有一圈牛奶胡子,一派天真地问:“哥哥会保护姐姐吗?”
“会啊。”
餐厅的灯光映着易洲的金丝眼镜,他的眸光藏在镜片后,让人看不分明。
“我欠她的。”
-
长秋医院,住院部。
江岚把报表递给裴越泽。
“裴先生,这是本院一季度的预算,您看一下。”
这家业内外声名斐然的私立医院就是裴氏集团数年前投资建设的,拥有一流的医疗队伍、专业化的设备、私密的环境、贴心的服务,唯一的缺点是收费高昂。
裴氏作为医药产业的领头人,也因此摆脱了没有自家医院的尴尬境地。
这时,外卖小哥拎着两个大袋子走进来,往桌上一放,“江女士吗?你的外卖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江岚点点头,对裴越泽说:“裴先生,这是李院长点的餐,我先给她送过去。”
“我去送吧,顺便看看她老人家。”裴越泽在报表末尾刷刷签上名,还给江岚,拎着两大袋外卖走了。
走到住院大楼,就看见电梯门口立着一个人,背影像极了陆梦溪。
一定是昨晚看监控录像看太久了,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是她。
电梯门打开,那道背影走进去,然后转过身来。
裴越泽不由屏息。
连忙快步走过去,搭上同一班电梯。
陆梦溪正低头翻着手机消息,根本没注意到他。
裴越泽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按一下楼层。”
陆梦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高大挺拔,侧颜清俊。两手都拎着东西,确实不方便按楼层。
“几楼?”
“16楼。”
陆梦溪依言按亮楼层。
她要去15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跳得飞快。两人都不再言语,很安静,裴越泽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叮。”
15层到了。
陆梦溪正要走出电梯,裴越泽忽然说,“等等!”
陆梦溪回头看他。
他指了指自己,“我,裴越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这么一说,陆梦溪猛然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渐渐回想起来。
“你是昨晚那个搬红酒的工作人员?”
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应该就是想让她赔偿,但不好意思直说吧。
“我一会儿把红酒的钱转给你。”
裴越泽微微僵住。
陆梦溪走出电梯,回头看见裴越泽两手拎着大大小小的饭菜打包盒。
“你们店还可以送外卖?”
裴越泽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我不是……”
“叮。”
电梯门关上了。
靠。
第3章 家属
护士说,外婆的术后护理很到位,目前状态良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外婆还睡着,陆梦溪没有打扰她,在病床边坐了会儿,就静悄悄地走出去,关上病房门。
没走多远,迎面遇上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奶奶。老奶奶收拾得很干净,灰白的头发微卷,梳得一丝不苟,看见陆梦溪还笑眯眯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陆梦溪看见老奶奶的工牌上写着“院长”两个字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我很好,谢谢李院长。我今天是来看外婆的。”
李长秋点点头。
她对这个病人印象很深。
当年被急救车送来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车祸,昏迷不醒,多处骨折,性命垂危。
抢救了一晚上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她的家人送她去了国外,接受更好的康复治疗。
现在她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
“你外婆怎么了?”李长秋又问。
医院走廊很安静,陆梦溪轻声说:“冠心病,上周做的心脏搭桥,才拔了管,护士说她这两天胃口很好,能喝一大碗粥。”
李长秋出于职业习惯提醒道:“这个得注意静养,一定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嗯,我知道了,谢谢李院长。”
护士站那儿有人在喊院长,陆梦溪笑了笑,“我先走了,您去忙吧。”
-
李长秋在护士站布置好工作,穿过白墙走廊,走到楼梯间。
不赶时间的时候,她都走楼梯,不乘电梯,就当锻炼身体。
恰好在楼梯间遇见了裴越泽。
李长秋觉得稀奇,“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干嘛?”
裴越泽指了指楼上,“我来送外卖,都给您放办公室了。”
“行,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工作。”
李院长一边说一边上楼。
“不着急,工作是做不完的。”裴越泽跟着她上来,状若无心地打听,“刚刚和您说话的那个女孩儿……您认识?”
见李长秋不明所以,他又补充道:“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穿灰色呢子大衣的。”
李长秋“哦”了声,往办公室走,“她是我以前的病人。”
裴越泽愣了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得了什么病?”
李长秋推了下老花镜,严肃道:“这是病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裴越泽殷勤地帮李长秋开门,嬉皮笑脸道:“那我要是家属呢?”
李长秋就奇了,“什么家属?”
裴越泽郑重其事,“我争取把她变成您孙媳妇。”
老一辈的人不爱听这种玩笑话,总觉得轻浮失礼。
李长秋板起脸,换了一口江州方言训道:“侬下趟勿要和狐朋狗友一道白相(玩),碰到小姑娘老漂亮的就撒流氓。”
裴越泽显然没搞清楚重点,“奶奶,您也觉得她漂亮啊!”
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就跟自己被夸了似的。
过了会儿才端正神色,真情实感地辩白:“我没跟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您还记得我们家那栋老房子吗?她以前就住隔壁,后来才搬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长秋敷衍道。
她打开电脑里看了一半的论文,注意力完全被学术吸引了过去。
裴越泽知趣地闭嘴,默默转身走了。
-
陆梦溪到家后,查了下那箱红酒的价格,转账给“赔红酒”。
对方可能在忙,一直没有回应。
晚上,徐宁宁给她打来电话。
“梦溪!有个商演接不接!”
舞团不拦着她们偷偷接私活儿,徐宁宁也攒了好多渠道,时不时能挣些外快。
“接。什么时候啊?”
“下个月三号!”
陆梦溪“嗯”了声,听见手机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尖叫,蹙眉问了句:“你在哪儿?”
徐宁宁在那头扯着嗓子喊:“我待会儿给你发定位!你也来玩呀,DJ切了首爵士,我旁边人都在瞎跳,你快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爵士舞,我们首舞姐妹花绝不认输!”
她说话带着点大舌头,陆梦溪问她,“你喝酒了?”
“就喝了一点点。你来不来啊?”
徐宁宁家在临市,在江州没有亲戚朋友,陆梦溪不太放心她。
“来,你等我一会儿。”
-
定位在一家新开的酒吧。场子很大,灯光和音响把气氛烘托得刚刚好。
陆梦溪在吧台找到了徐宁宁。
她看上去喝了不少,脸颊酡红,却还把空杯子往前推,示意服务生续酒。
陆梦溪把空酒杯拿了回来。
徐宁宁这才发现陆梦溪,吐出一口酒气,撑着吧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
然后踉踉跄跄地拽住了一个路过的陌生女人,昂着头说:“梦溪,走,我们去跳爵士。”
陆梦溪连忙拉开徐宁宁,一脸歉意地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她喝醉了,认错人了。”
然后拖着徐宁宁往外走,“不跳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今朝有酒今朝醉,爽完一天是一天!”
徐宁宁叉着腰,壮志凌云的架势,眼睛却无神地放空。
陆梦溪脚下一顿,“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宁宁的气势顿时垮了,捂着脸呜咽出声。
“陆梦溪,我失恋了——”
-
“梦溪,那男人真不是东西……”
“你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吗?他跟赵恬丽在一起了!”
“怪不得赵恬丽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她就是想看我笑话……”
“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男人都是畜生!”
陆梦溪送徐宁宁回家的路上,徐宁宁就在语无伦次地说这些。
出租车司机频频在后视镜看她们,“小姑娘和男朋友分手了啊?”
徐宁宁还有力气强调,“是前男友。”
司机师傅从善如流,“行,前男友。前面就到了,别吐车上啊。”
徐宁宁被冷风吹了一路,酒已经醒了大半,就是反应有点慢。
她租的房子在五楼。老房子没电梯,陆梦溪半哄半拽地把她送到家门口。
“钥匙呢?”
徐宁宁磨磨唧唧地从包里翻出钥匙。
陆梦溪接过来打开房门,“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再去酒吧买醉了,浪费钱。”
徐宁宁盘腿坐在地毯上,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谢谢你啊梦溪,你就是神光普照的仙女。”
陆梦溪轻声说:“谢什么。”
当年她在学校练功房扭伤了脚,也曾是徐宁宁扶着一瘸一拐的她走回了宿舍。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特别在乎那些对她好的人。
她就怕自己一转身,那些人就不见了。
徐宁宁揉着后脑勺,打开外卖软件,“我点份粥……晚上都没吃东西,上次在览江州吃的海鲜粥还挺好吃的……诶,他们家怎么不提供外卖啊?”
“有的啊,我今天上午还看见他们店员在送外卖。我问问啊。”
陆梦溪打开微信,找到“赔红酒”。
-
览江州,二楼。
宋驰在最大的包间添了棋牌室和台球桌,得空就叫几个朋友来这里小聚,反正是自己的地盘,怎么尽兴怎么来。
裴越泽今天话很少,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微信里躺着一条转账记录。
转账6000元,备注:红酒钱。
他还没收款,也没有回复。
万一他一收钱,陆梦溪就把他删了呢?
毕竟对她来说,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于天宇趴在台球桌边,瞄准目标球,球杆往前一递,白球在澳毛台尼上滚了好几圈,和目标球擦肩而过。
“不玩了,没意思。”于天宇兴致缺缺地放下台球杆,瞥见一旁心不在焉的裴越泽,顺口来了句调侃,“裴大公子怎么老盯着手机看啊?不会网恋了吧?”
裴越泽眉峰微动,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台球桌边。拿稳球杆,瞄准,弯腰,手腕紧贴台面,利落地一击。
白球撞上一枚红球,滚到另一边。红球骨碌碌向前,滚入左侧球洞。
裴越泽往前走了两步,瞄准黄球,俯身,球杆又轻巧地往前一送。
黄球落袋。
于天宇就看着裴越泽不断地俯身、击球、起身、换目标球。
不到两分钟,一杆清台。
“不玩了,没意思。”
裴越泽搁下球杆,将于天宇刚刚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于天宇后知后觉地竖起大拇指,“牛逼啊!是不是有什么窍门?教教我呗。”
“没空。忙着网恋。”
裴越泽到一旁坐下,解锁手机,看了眼又锁屏。
宋驰勾住于天宇的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就别烦我哥了,人家遇见了日思夜想的女神,现在正愁怎么追到手呢,没工夫搭理你。”
于天宇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我操哈哈哈哈哈!谁啊?还有他裴越泽追不到的人?”
宋驰拍了下于天宇的肩膀,“你见裴公子追过谁吗?”
于天宇仔细一想,“还真没见过。”
“我见过。”宋驰一副过来人见多识广的表情,“那次就没追到,表白完第二天,人家就吓得不来上学了,后来一打听,出国了。”
裴越泽去冰柜拿水,刚好从两人身边经过。
宋驰就此打住,“不提了不提了,来,喝酒。”
裴越泽拧开瓶盖,手机恰好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陆梦溪:【你好。】
裴越泽不自觉地站直身子。
对方正在输入。
裴越泽停在这个界面一动不动。
【你们店现在还可以送外卖吗?】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送一份海鲜粥到鑫成花园15幢501,费用到付,谢谢。】
裴越泽抬头问:“海鲜粥还有吗?”
“应该还有吧。”宋驰打电话给店长,“我这儿加一份海鲜粥,做好送上来。”
“不用,我打包带走。”
裴越泽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宋驰喊道:“你急什么,粥还没煮好呢。”
裴越泽一步也不停,背对着众人挥挥手,说:“我奶奶不让我跟你们这群狐朋狗友一起玩。”
-
裴越泽循着导航找到陆梦溪给的地址。
老式居民楼灯光昏暗,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走到501门口,特意对着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陆梦溪。
“谢谢。”她将防盗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他手中的外卖,“多少钱?”
裴越泽忘了看海鲜粥的价钱,顺口就说:“20吧。”
陆梦溪疑惑,“这么便宜?”
“嗯……店庆,打折。”
裴越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泛白的墙皮剥落,门边贴着花花绿绿的开锁小广告,进门处铺着一块深红色地垫,半旧不新,但很干净。
他像是随口一问:“这儿是你家?”
“不是,这是朋友家。”
裴越泽心头一顿。
这“朋友”该不会就是她那个师兄吧?
“那你早点回家啊,太晚回去……不安全。”
这时屋里传来一句:“梦溪,是海鲜粥到了吗?”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裴越泽微微松了口气。
“对。”陆梦溪应了声。
她转账给裴越泽,“20块钱,还有之前的红酒钱都转你了,别忘了收。”
她把窄窄的门缝关上。
关门之前,隐约又传来一句,“梦溪你真好!要不咱俩凑活过吧,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畜生。”
裴越泽悚然一惊。
不会吧……
第4章 撮合
中央空调的暖风给得很足,吹得陆梦溪昏昏欲睡。
她这几晚都睡得不太好,吃了药才能勉强入眠,白天就觉得头疼,倦倦的提不起劲。
今天江州有一场国际拍卖会的预展会,许秋说要去看看,一大早就让老陈送她们来了这家造型工作室。
陆梦溪本不想来。
可许秋告诉她,父亲生前的设计作品也参展了。
“陆小姐,麻烦您往上看。”
陆梦溪依言睁眼朝上看。化妆师拿海绵蘸取粉底,细细地遮住她眼下的青黑。
“好了。”
许秋看着镜子里的女儿。
她很适合干净的妆容。白瓷般的肌肤,疏冷而柔和的眉眼,搭着玫瑰色的口红,清艳,美好,像氤氲森林里随风起伏的舞裙。
“许董,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
许秋挑了条撞色方巾递给造型师。
造型师正要给陆梦溪系个领花,许秋制止了他,示意他用这个绑发。
许秋确实眼光独到。这条蓝白斜纹丝巾很衬陆梦溪的气质。
造型师给她扎了个低马尾,方巾绕着马尾系了个蝴蝶结。
母女两人出发去展会。
展区人不多,大而空旷。往里走到珠宝展区,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几个拎着名牌手袋的贵妇在那里试戴珠宝。
许秋遇见了熟人,和那人一起去休息区聊天了。
陆梦溪在珠宝展区闲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玻璃展柜前。
展品是一条项链,吊坠中央是一颗水滴状的蓝紫色宝石,切割得很漂亮,数不清的小碎钻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它。暖白射灯下,整条项链都闪着熠熠的光。
项链的底座旁边竖着一枚标签:陆其林《追寻所爱》。
工作人员走上前问她:“女士,需要试戴吗?”
陆梦溪摇摇头。
工作人员见她的目光还停在项链上,主动介绍道:“这条项链是按一比一比例复制的,宝石产地也是马达加斯加,和真品一样。”
“复制品?”
“是啊,真品几年前就被人买走了。不过这条复制品有设计师生前的授权,仅此一条,也挺有收藏价值的。”
陆梦溪默了会儿,说:“好的,我再看看。”
手机响了一声,是许秋发来的微信。
【溪溪,来休息区找我。】
陆梦溪跟着指引牌走到休息区,许秋远远看见了她,快步走过去,将她几缕碎发整理了一下,“跟我来。”
她拉着陆梦溪来到一对母子面前,笑容满面地介绍:“溪溪,这是宋阿姨,你小时候宋阿姨还抱过你呢。”
陆梦溪礼貌道:“阿姨好。”
宋静点点头,打量着陆梦溪,温柔道:“溪溪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了。越泽,这是溪溪妹妹,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你还记不记得啦?”
“记得。”
宋静身旁的年轻男人已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停驻在陆梦溪身上。
陆梦溪对上他的视线,不由一怔。
赔红酒?
览江州那个送外卖的店员?
许秋见她茫然,连忙不动声色地介绍:“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你看看人家小裴总,已经在裴氏独当一面了。你再看看你自己……”
许秋说着,轻轻推了推陆梦溪。
听见“裴氏”两个字,陆梦溪一下子明白过来。
小裴总。
他就是母亲之前说的那个裴氏继承人。
集团太子送什么外卖?体验生活吗?
陆梦溪更茫然了,敷衍地打招呼:“裴先生。”
裴越泽似乎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唤:“溪溪妹妹。”
宋静和许秋对视一眼。
许秋说:“我刚刚看到一幅抽象画挺好看的,我去问问多少钱起拍。”
宋静“哦”了声:“是当代艺术展区吗?我也去,正好最近想买个小雕塑。”
两人有意给小辈留下相处的空间。
许秋很满意现在的局面。
她也是前几天看财经新闻的时候才发现,裴氏集团的老板娘竟是多年前的邻居。
她找出宋静以前的联系方式,尝试联络了一下。
没想到真的联络上了。
两人聊了几天事业、家庭、儿女,许秋有意无意地提起今天会带大女儿来看展,还问宋静的儿子有没有女朋友。
——许秋还是想搭上裴氏这条大船。
万一易家以后再遇到什么风雨,有裴氏撑腰,就不至于被小风小浪掀翻。更何况裴家背后的人脉和资源完全可以让易家更上一层楼。
还有什么比联姻更牢靠的纽带。
宋静闻弦歌而知雅意,觉得许秋和她女儿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乐见其成。
她没那么多生意场上的想法,就是单纯想找个儿媳妇。这几年也有人给裴越泽介绍对象,但他都爱答不理的,气跑了好几个小姑娘。宋静一度怀疑他喜欢男人……
但这回她就明显觉得不一样,裴越泽看人家的眼神都不同,说不定真的能成。
想到这儿,宋静不由问许秋:“之前听你说溪溪是在舞团工作,那是不是经常要去外地演出呀?”
许秋笑了笑,答非所问:“她就是喜欢跳舞,拿这个当爱好。我前几天还劝她把工作辞了,毕竟一直要到处奔波,女孩子最好还是把重心放在家庭。”
宋静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她太辛苦了。”
-
休息区穿旗袍的女服务员托着茶盘走到陆梦溪和裴越泽面前,欠身问:“打扰一下,两位需要茶水吗?”
陆梦溪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被刚刚那声“溪溪妹妹”喊得发懵。仔仔细细地搜刮了记忆,也没想起裴越泽这个人。
“真巧。”
“裴先生,之前错把你当成服务生了,实在不好意思。”
静默良久,两人同时开口。
裴越泽声音很轻,很快就被陆梦溪生疏而客套的一句话盖过去了。
“没关系。”他顿了顿,自圆其说般地解释,“览江州是亲戚开的店,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菜,可以跟我说。”
“好的,先谢谢了。”这种客套话,陆梦溪都不往心里去,可有可无地应付着。
双方长辈有意撮合,两人都心知肚明。
陆梦溪多半能猜到母亲的想法,无非是想把她塞给裴家,换取裴氏的资源和背景,让易家的公司再上一个台阶,再把这份辉煌的家业交给易珉。
可是——继父的公司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疯了。
想到这儿,陆梦溪的头又开始疼了。
她有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摆出社交微笑,“对了,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裴先生请自便。”
语毕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就感觉裙子的下摆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铁艺花盆的钩子勾住了裙角。
裴越泽已半蹲下去,微微垂眼,耐心地帮她整理针织裙的线头。
黑色修身长裙,那一捻被勾勒得恰到好处的细腰就近在他眼前。他怕她介意,一眼都没有乱瞟。
那袭裙角很快就被解救出来了。
“好了。”裴越泽站起身。
“……谢谢。”
他身上有一种清冽的气味,像冰雪消融时,山泉浸润的松针,靠近了才能闻到。
这气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曾在哪里闻到过。
陆梦溪想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觉得暧昧失礼,到底还是没问,转身往外走了。
-
她没等许秋一起,自己打车回家了。
到家没多久,就接到张秀芹的电话,“小陆,今年上半年忙不忙?”
张秀芹是陆梦溪专业课老师,也是中国古典舞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成就非常高,为人却很谦和。
有一年学期末汇报演出,陆梦溪第一次演舞剧,就是张秀芹把舞剧每个人物的角色背景讲给她听,手把手地教她体会人物背后的情感。
“不忙。怎么了,张老师?”
陆梦溪抬手去解那条绑发的方巾,拿着手机不方便,就按了免提。
“是这样的,斯坦尼剧院邀请我去做一场演出,我打算排一场敦煌舞,让他们看看中国的舞蹈。你的基本功很扎实,软开、力量都很出色,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俄罗斯演出,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张秀芹曾在课堂上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中国古典舞能够变得更普及——能够为国人所熟知,能够登上更广阔的国际舞台。
这也是陆梦溪的理想。
“愿意!”她不假思索。
“你好多师兄师姐也说要来。”张秀芹语中带笑,“对了,你这几天先把护照准备好,到时候寄给我,我帮你们办签证。”
“好,谢谢张老师。”
陆梦溪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不许你去。”
她一愣,回头一看,许秋就站在她身后,紧蹙的眉头写满了不赞同。
陆梦溪飞快地跟手机那头说:“张老师我临时有点事,先挂了,一会儿再联系。”
她把电话掐断,不解地问许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许秋放缓语气:“溪溪,我之前跟你说的辞职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我暂时不想辞职。”
陆梦溪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垂下眼,径自往电梯走。
许秋跟上去,“溪溪,裴夫人很喜欢你,但她不满意你的工作。你给我拎拎清楚,到底是跳舞重要,还是嫁进裴家重要。”
“当然是跳舞重要。”
电梯门开了,陆梦溪走进去。
许秋伸手挡了下缓缓关合的电梯门,脸色都冷了下去,连名带姓地叫她:“陆梦溪,我是在为你后半辈子考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对你很失望。”
陆梦溪平静道:“妈……下次别再用我爸的名义骗我出去相亲了。”
她微一抿唇,“……我也很失望。”
许秋神情一顿。
电梯门再次合上,许秋没再伸手去挡。
她像是叹了口气,从旁侧的楼梯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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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画室。
易珉躲在门后,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哥哥,妈妈好凶呀。”
他印象中的许秋都是轻声软语的温柔妈妈。
画室三面都是落地窗,采光很好。暖而柔的阳光盈满了整个屋子。
易洲迎着光线微微眯眼,不置一词。
窗外扑棱棱地飞过两只鸟,易珉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易洲出去泡咖啡。
经过客厅时,视线忽然被茶几上那条蓝白斜纹方巾掠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绕过去,将方巾整齐对折两次,放进西裤口袋。
第5章 挡酒
陆梦溪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搬回了以前的住所。
这几夜失眠又加重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全靠药物支撑短暂的睡眠。
她知道总吃药对身体不好,所以想换个环境待着,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
其实她很贪恋家的感觉,易家符合她对“家”所有的想象——大而温馨的房子、彼此信赖的夫妻、事业有成的长兄、调皮而懂事的幼子……
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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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梦溪搬回了父亲留给她的房子。
市中心的大平层,28楼,落地窗外就是江州最繁华的地段,放眼望去,那些高耸入云的地标建筑都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她工作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儿,将近两周没回来,有些地方已经落了灰。她懒得收拾,在手机上预约了一个家政阿姨上门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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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就是和徐宁宁一起去商演的日子。
演出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是一家高星商务酒店的宴会厅,刚好离陆梦溪现在住的地方很近,走一会儿就到了。
陆梦溪和徐宁宁约好下午两点去酒店彩排。
陆梦溪到那儿的时候,徐宁宁正在和宴会负责人商量,“宋敏姐,你能不能让人把台上那条红毯撤了呀?我们跳舞的时候容易绊到脚。”
宋敏一副“我理解但我无能为力”的表情,敷衍道:“哎呀!我们晚会的最后一项议程就是特邀嘉宾上台致辞呀,领导说了,一定要铺一条红地毯。”
陆梦溪朝舞台望去。
台上铺了一条长长的厚红毯,不宽,转个圈儿就踩到红毯边缘了,确实容易影响舞蹈的节奏。
这时徐宁宁发现了陆梦溪,朝她招招手,“梦溪,这里!宋敏姐,这就是我的搭档陆梦溪,我们那一届专业课的第一名。”
宋敏正忙着回复手机上的消息,打字的间隙抬头瞟了陆梦溪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还专业第一名,不就是个跳舞的吗?
“宋敏姐,”陆梦溪打了个招呼,“那条红毯可能会影响舞台效果,能不能等我们表演结束了再铺上去?”
宋敏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消息提示音,她有些不耐烦了,“我花钱请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来挑刺的。”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徐宁宁目瞪口呆,“活久见了,跑了这么多年商演,头一回遇到这么不配合的负责人,大江州真是包罗万象,什么人都有。”
陆梦溪都被逗笑了,拉着徐宁宁去换舞蹈服,两人试了一遍舞台,跳的时候尽量避开了红毯,效果还算差强人意。
晚宴的节目单有一长串,她们的舞蹈只是其中一个节目,总共就三分多钟,对两人来说都算驾轻就熟,没什么难度。
这场晚宴其实是一次慈善募捐活动,受邀而来的都是商政两界的名流,但凡来了,多多少少都会捐点钱,用于建设偏僻地区的基础教育设施。
距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徐宁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梦溪,我刚刚看见赵恬丽了……还有周夷。”
周夷就是徐宁宁的前男友。
“他们没看见我,他们是来参加晚宴的。”她垂头丧气,“梦溪我不想上台了,要不你一个人上吧,你可以的。”
陆梦溪回想了一遍编舞里双人配合的部分,改成独舞也不是不行。
“你确定?”
徐宁宁用力点头,闷着声儿说:“在这种场合,遇到和自己有那么点牵扯的人,绝对入选人生尴尬时刻TOP10。”
陆梦溪表示理解。
“我去跟宋敏说一声。”徐宁宁心烦意乱地往外走,到门边扶着门把手,顿了会儿又折回来了。
“算了,就当不认识那对狗男女。我们一下台就找宋敏领钱,领了钱就走!”
她凭本事接的商演,没道理临场退缩。
陆梦溪都没意见,“行。”
几分钟后,有人来通知她们准备登台,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服装和发饰,站在舞台一侧等待。
主持人串场完毕,灯光调暗,音乐起。
两人踩着圆场步来到舞台中央,灯光渐亮。
台下的宾客都忙着觥筹交错,聊着整千万上亿的生意,嘈杂的谈笑声隐隐盖过了音乐。
陆梦溪在心里默数着节拍,忽然想起张老师曾说过一句话:
“国人一方面觉得舞蹈阳春白雪,是一类高雅的艺术;另一方面,却对舞蹈艺术没有敬畏之心。”
还真是。
晚宴气氛正浓。
宋敏端着酒杯,给主办方的各位领导敬酒。
大领导王卓对宴会厅的布置很满意,笑着说:“宋经理工作做得不错,只当策划太屈才了。”
这是要给她升职呀。宋敏按捺住喜意,不慌不忙地说:“谢谢王总,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王卓往舞台上瞟了眼,“哎,我问你,右边那个跳舞的小姑娘叫什么?”
宋敏抬头一看,“叫陆……”她想不起那个女孩儿叫什么了,“叫小陆。”
舞蹈进入尾声,陆梦溪凌空一跳,接探海翻身,那腰软得仿佛能折断。
王卓兴致盎然:“小陆演出也辛苦了,待会儿让她过来,一起吃顿便饭。”
宋敏听得一愣。
王卓都四十好几了,有妻有子,怎么还惦记刚毕业的小姑娘……
但想到王总刚刚暗示的升职,宋敏还是堆出笑容,“好的,王总。”
一支舞结束。
陆梦溪去休息室换下衣服和头饰。
“收工收工!”徐宁宁喊道,“赵恬丽和周夷根本没往台上看,白操心一场。”
正说着,听见敲门声,徐宁宁走去开门,心情明快地跟来人打招呼:“宋敏姐,来给我们结账吗?”
宋敏愣了下,顺水推舟道:“是啊,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等财务上班了就给你们打款。”
“成。”
宋敏清了清嗓子,“那个,小陆啊,你跟我来。”
“怎么了?”陆梦溪跟着宋敏走出休息室,宋敏嫌她走得慢,干脆拽着她来到宴会厅的主桌。
“小陆,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王卓,你刚刚跳舞的时候王总一直夸你跳得好。”宋敏找来一只高脚杯倒满红酒,“来,你敬王总一杯。”
陆梦溪拒绝得很彻底:“不好意思,不会喝酒。”
旁边有人起哄:“你就当是饮料,一口干了完事儿。”
王卓笑呵呵的,给陆梦溪台阶下,“抿一口,意思一下就行。”
“啧,还是王总怜香惜玉。”
“小姑娘给王总一个面子呗。”
“赶紧的,别扫了王总的兴。”
“我替她喝。”
忽然有一道低缓的声音掺杂进来,和喧闹的劝酒声格格不入。
空气静了一瞬。
众人循声望去。
裴越泽就在众人的注视中走来,端起陆梦溪面前的酒杯,向王卓致意。
他今天穿了身妥帖工整的西装,西服外套没有扣紧,深蓝领带上别着一枚银色领带夹,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折出金属的光芒。
温文尔雅,正直可靠。
王卓连忙给自己的酒杯加满酒,端着杯子站起来。
他虽然比裴越泽年长一辈,但裴家根基深厚,背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溪溪不太会喝酒,让王总见笑了,我代她赔酒一杯。”裴越泽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王卓品咂着裴越泽话里的意思——敢情他认得这个小姑娘,听起来似乎还关系匪浅……
王卓在生意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还是懂的。刚刚的事就都揭过不提了,只说:“小裴总爽快,这杯我也干了!如果有哪里不小心冒犯了,也请你多包涵。”
裴越泽轻哂,没应声。放下酒杯,低头跟陆梦溪说:“溪溪,我们走。”
陆梦溪:“……”
徐宁宁说得对。
在这种场合,遇到和自己有那么点牵扯的人。
——真的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但陆梦溪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顺着裴越泽的话走人。
裴越泽正要跟上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朝他得体一笑,慢悠悠地说:“裴先生,我是云诚医药的赵恬丽,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一聊我们两家的合作方案?”
裴越泽忍着不耐听她说完,客套地回了句:“下周一,我会让助理和贵公司详谈的。”
虽然被婉拒了,但赵恬丽仍是笑盈盈的,“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
赵恬丽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周夷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夷避开她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赵恬丽看裴越泽的目光满是欣赏,而这种欣赏已超越了合作伙伴的界限,像是掺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征服欲。
当初她对他展开猛烈追求时,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
陆梦溪从酒店后门出去,抄近路回家。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水蓝色阿斯顿马丁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来,裴越泽坐在驾驶座上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就住那儿。”陆梦溪指了下马路对面那栋高楼。
过了红绿灯就到。
裴越泽找了个位置熄火停车,下车走到陆梦溪身边,陪她一起等红灯。
“顺路。”他轻声说。
陆梦溪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绿灯亮了,就径自往前走。
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人烟如潮。形形色色的人们和他们一起走在斑马线上。裴越泽紧紧跟着陆梦溪的脚步,两人被重重人潮包围着,走到马路对面。
陆梦溪停在小区门口找门禁卡,忽然听见裴越泽唤她:“溪溪。”
门禁卡在钱包,她把卡取出来,抬眸,正好撞见裴越泽专注的视线。
刚刚走得匆忙,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卸妆,眼尾都是亮晶晶的金粉,衬得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正白街灯下,那一抹眼尾蕴着逼人的冷艳。
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可以追你吗?”
紧张,青涩,郑重。
一点也不像刚刚晚宴上稳重自持的小裴总。
陆梦溪微怔,但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距他们上次不太正式的相亲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按照正常的程序,确实应该有进一步发展了。裴越泽这么问她,应该就是给她和长辈一个交代。
商业联姻还这么有仪式感啊!
“裴先生,我觉得有些话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陆梦溪语气认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
“我是不可能辞掉工作的,舞蹈是我一生的事业。既然这一点我们不能达成一致,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说完就刷卡进了小区。
裴越泽愣了下,想跟上她,小区门却已经自动锁上了。
……仿佛连门都在告诉他——你追不上的!
他想了会儿才理顺陆梦溪的意思,隔着门冲陆梦溪的背影喊了声:“谁让你辞掉工作了!”
忽然一道光柱打到他身上。
巡逻的保安拿手电筒指着他,厉声喝问:“干什么的!”
裴越泽一秒切换成矜贵富少模式,好整以暇地松了松领带,袖口和领带夹同色的银袖扣光芒微冷,若隐若现。
保安见他人模人样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您是几号楼的业主?是不是忘带门禁卡了?”
“……路过。”裴越泽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保安收起手电筒,望着裴越泽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骂了句:“神经病吧。”
第6章 点名
陆梦溪换了房子还是睡得不好,半夜头疼欲裂,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爬起来接了杯水,从药箱翻出一瓶药,旋开瓶盖,往手心一倒。
头昏,懒得数倒出了多少药片,一股脑儿地往嘴里送,就着水吞服了。
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陆梦溪披上外套,走到客厅接通可视门铃,监控画面里是一对相携的老夫妻,穿着很讲究,老太太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陆梦溪不认识他们,以为他们走错门了。
“请问你们找谁?”
老太太慈眉善目,措辞优雅,“你好,我们是你楼上的住户,下周就要搬走了,这几天我们会搬运大件家具,可能会打扰你的休息。我给你带了一束我自己种的花,希望你能见谅。”
陆梦溪说了声“稍等”,走去打开家门。
老太太温柔地微笑,递给她一束杏色朱丽叶,花瓣层层叠叠,恣意舒展,宛如仪态盈盈的美人。
几人简单地聊了几句。
老夫妻说他们打算随儿子去国外定居,房子委托了一位友人出售,由于总价太高,他们又坚持要全款,所以一直鲜有人问津。
直到昨天晚上友人才联系他们,说找到买主了。
陆梦溪出于好奇,打听了一下房子的售价,得知答案后感慨了好一阵。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在这种高位接盘了。
老夫妻走了以后,陆梦溪找了只玻璃瓶,蓄了些水,将那束杏色朱丽叶养进去。忙活完,抬头看了眼电子钟。
17点26分。
陆梦溪一愣。
她昨晚到底吃了多少药?竟然睡了这么久。
-
裴氏总部大楼矗立在江州的金融中心,周围高楼丛立,鳞次栉比。
裴越泽的办公室在第67楼。今天天气很好,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往外看,整个城市的风光都能尽收眼底。
何丛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裴越泽的允许后才走来,将一份商品房买卖合同递到他面前,“裴总,新城壹号的房子已经买下来了。”
裴越泽轻点一下头,将合同收进抽屉,抬头问:“卓然那边怎么样了?”
何丛说:“卓然娱乐的两税都委托给了事务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他们内部审计非常混乱,肯定一查一个准。”
裴越泽意味不明地一笑,“那就好。”
何丛走出办公室时还挺不解。
裴氏和娱乐产业不搭边,和卓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集就是裴越泽几天前受邀参加了卓然娱乐主办的慈善晚宴。
也不知道卓然哪里招惹了小裴总,让他这么紧盯着纠错。
这次的税务问题够卓然的王总焦头烂额好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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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筹备已久的舞剧演出提上日程,陆梦溪打车去剧院排练。一进化妆间的门,她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格外低迷,没像往常那样一边化妆一边聊天,整个化妆间静得可怕。
陆梦溪朝徐宁宁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徐宁宁坐过来,小声说:“编舞部主任换人了。”
“换了谁?”
“陈锐平大魔王!”
陆梦溪顿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丧到了极点。
她刚进舞团半年,没和陈锐平正面接触过,但她经常听见别人吐槽他,说他工作狂、严苛、较真,只要没跳出他预想的效果,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当众指出,谁的面子都不给。总之和他共事,就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大魔王,就是大家私底下给他的代称。
陆梦溪悄悄问:“什么时候换的?”
徐宁宁摇头说不知道,“邮箱里有调令,你去翻翻看。”
陆梦溪找了台电脑接上内网,打开邮箱,最上面一则邮件就是陈锐平的调令PDF。
她点开来看,“因工作需要,兹介绍陈锐平同志到编舞部工作,望接洽”,很简短的一段话,日期写的是今天,上面盖了江州市歌舞团的红章 。
旁边有个行政小姐姐见陆梦溪在看陈锐平的调令,就顺口说了句:“其实陈主任挺惨的,他以前是舞团首席,跳舞超棒,结果出了演出事故,从台上摔下去了,腿骨折了。”
陆梦溪问:“然后呢?”
“然后就对舞台有心理阴影了呀,骨头长好了也没再上台,转去做编舞了。”行政小姐姐惋惜得很,“你想想,他25岁摔下舞台骨折,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一个舞蹈演员能有多少年青春多少个三年啊。”
行政小姐姐说着,忽然抬头望着前方,尴尬地喊了声:“呃,陈主任。”
比背后谈论人被当事人撞见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刚刚成为自己的领导。更更可怕的是,这个领导以严厉、不近人情而闻名。
陆梦溪特别不自然地笑了下,“陈主任。”
陈锐平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很清瘦,冷淡的面容棱角分明,眉头微蹙。由于刚刚得知他骨折过,她还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腿。
走得还挺利索。
陈锐平的眉蹙得更深了,盯住一身演出服的陆梦溪,举起手腕点了点手表,“你是新来的吗?九点开始排练,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去热身,是想等上台之后拉伤韧带吗?”
陆梦溪解释道:“陈主任,我到第三幕才上场。”
距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陈锐平愣了下,继续往前走了,数秒之后,忽然回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
“陆梦溪。”
等陈锐平走远了,那个行政小姐姐才扯了扯陆梦溪的袖子,安慰道:“没事的啦,大家都被陈主任批评过的,习惯就好了。”
陆梦溪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陈锐平问她叫什么名字……有种“我先记下你的名字,回头再找你算账”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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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排演的舞剧是《太平公主》,将以古典舞的形式呈现这位盛唐公主跌宕的一生。
这是江州市歌舞团的自创舞剧,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反反复复修改过很多版本。高层想把它作为招牌舞剧推出,半年来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力求完美。
今天是《太平公主》第一次正式彩排。
陆梦溪跳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只在第三幕《宴乐》和第五幕《玉殒》出场。
《宴乐》就是深宫禁庭饮宴作乐的场景。这是太平公主最春风得意的时光,也是整场舞剧最鲜活明快的一幕。公主刚刚铲除了韦氏党羽,拥立睿宗,权倾朝野,宴上趋炎附势的人数不胜数。宴后,公主薄醉,侍女们提灯而来,迎公主回宫。
陆梦溪就是众多提灯侍女中的一个。
这一幕的焦点在太平公主,其余人的舞蹈动作并不复杂。陆梦溪提着电池发光的宫灯上台,花梆步走两圈,展袖,放下宫灯。
侍女们一起去搀扶公主,公主酒意未消,一把将她们推开,弱不禁风的侍女们脚步一颤,齐刷刷地向后下腰,仰倒在地。
公主兴之所至,一边起舞一边举杯饮酒,侍女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公主,翩然起舞。丝竹入耳,歌舞升平,大唐盛世气象如在眼前。
第三幕结束,陆梦溪趁着换服装的间隙喝水,补充体力。徐宁宁凑过来,捂着心口说:“陈主任今天好严肃,一直在往我们这儿看,我差点把动作忘了,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陆梦溪差点被水呛住,咳了好几声,“他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观众席,第四排。”徐宁宁感慨不已,“我听说他昨晚坐红眼航班回来的,凌晨两点才到江州,一大早就来看我们排练,算负责的了。到他这个级别还亲力亲为的人不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走到舞台帷幔后的候演区等上场。
现在台上跳的是第四幕《势颓》,徐宁宁透过帷幔起伏的缝隙看了会儿,悄悄跟陆梦溪咬耳朵:“我觉得俞亦晨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好多动作都不标准,待会儿肯定要被陈主任骂了。”
俞亦晨就是跳太平公主的舞者,团里的女首席,挺好看一小姑娘。在微博还有一大票颜粉,守着闹钟抢她的演出门票。
陆梦溪说:“她应该是跳不动了,场场都上,体力够不上。”
“那没办法,正式演出也这样。没这基本功当什么领舞。”
俞亦晨和赵恬丽关系很好,徐宁宁恨屋及乌,看俞亦晨也不太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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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玉殒》。
太平公主夺权失败,被玄宗赐死家中。
仍是举杯饮酒,只不过这一回换成了毒酒。
侍女们拼命阻拦公主,将公主团团围住,左右拉扯。
此时的舞蹈动作和第三幕《宴乐》一样,高贵美丽的公主被一众侍女簇拥着,时光仿佛倒流,她仍是大唐权倾天下的女人。
只是《宴乐》的舞台灯光灿烂辉煌,此刻的《玉殒》只有一束冷白的追光。
那些醉生梦死、欢歌宴饮的时光,终究成了旧梦。
舞剧终。
观众席的陈锐平站起来,轻轻鼓掌。
得到他的肯定,大家都松了口气。
陈锐平走到台前,开始慢慢总结:“我觉得大家今天的演出效果很好,这场舞剧的剧情很完整,大家都跳到位了。就是情绪上还欠缺一点,我们跳舞,不光要把动作做到位,还要注意情感的把握,要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徐宁宁小声问陆梦溪:“中午吃什么?”
陆梦溪想了想,声音压低:“食堂。”
“我一会儿下去点奶茶外卖,你喝不喝?”
“不喝,喝了茶晚上睡不着。”
她们俩站在最后一排,一群人挡在身前,偷偷聊天也不怕被发现。
陈锐平耐心而诚恳地提议:“这种讲述历史人物的舞剧真的需要我们好好磨,我建议大家找机会了解一下这段历史,尤其是两位领舞,你们是整场舞剧的中心,可以说,观众就是为你们来的,希望你们不要糊弄观众。”
他略微一顿,“尤其是你,俞亦晨。你今天跳得——很失败,情感、动作都没有到位。”
俞亦晨淡淡地解释:“有几个舞蹈组合难度太大了,我回去再好好练。”
“难度大么?我随便挑个群舞都跳得比你好。”陈锐平的目光略过最后一排舞者,音色沉缓,“陆梦溪。”
正在和徐宁宁商量去食堂吃什么的陆梦溪茫然地抬头。
她现在的感觉就跟上课开小差却被老师点名了一样。
第7章 幸会
“你到前面来。”陈锐平说。
陆梦溪走到舞台前方站定。
陈锐平示意其他人往后退一些,留出一块空地。
“倒踢紫金冠,接端腿转3圈。”
陆梦溪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没多想,依言做完动作。
“点翻接绞腿蹦子。”
陈锐平没说做几个,陆梦溪就多做了两个。
大家默默一数,一二三四五,她足足做了五个绞腿蹦子。那么有力量的动作,她却跳得很轻盈,手臂是标准的立、直、圆,侍女裙的广袖随着她的翻转在空中划出行云般的虚影。
陈锐平不由轻哂。
他没看错。
陆梦溪是天赋型舞者,有软度,也有爆发力。她能将这两者控制得很好,恰如其分地完成每一个舞蹈动作。
天才。
“俞亦晨,希望你好好反思一下。”陈锐平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俞亦晨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牵了下嘴角,“我知道了,陈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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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没有排练任务,徐宁宁说要去逛街,陆梦溪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陪她一起逛。
两人就近去了剧院对面的商场。
徐宁宁看中一个包,咬咬牙刷卡去了。陆梦溪问了洗手间的位置,一边往那儿走一边给徐宁宁发*【宁宁,我去下洗手间。】
徐宁宁回:【好哒!包包买好我就来找你。】
洗手间一个人都没有,陆梦溪随便进了个小隔间锁上门,隐约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今天快把我呕死了,陈锐平竟然拿我跟一个群舞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跳得不好,我当时特别特别下不来台!他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欸你说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自己腿断了跳不了舞,就嫉妒别人还能跳。”
“有可能哦,我听说他以前脾气很好的,骨折以后才变得那么不好相处了。对了,他拿哪个群舞跟你比的啊?你也不差呀。”
俞亦晨和赵恬丽。
陆梦溪听出了两人的声音,想推开隔间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算了,等她们走了她再走吧,这会儿碰面也挺尴尬的。
“那个新来的,叫陆什么溪的。”
“陆梦溪?”
“对,就是她。我说真的啊,她跳得确实还行,首舞出来的基本功还真没得挑。”
“她呀……”赵恬丽语气不屑,“我前几天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看到她了,和裴家大公子不清不楚的。”
俞亦晨“啊”了声,一副想听八卦的模样。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那天她好像是去商演的,结束了没走,想给主办方的大老板敬杯酒来着,然后裴大公子也过去了。我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就前后脚走了。”
俞亦晨问:“然后呢?”
赵恬丽睨她一眼,“你也太单纯了吧!大晚上的一男一女一起提前离场还能去干什么?”
俞亦晨幡然醒悟,脑海里掠过陆梦溪略显清冷的眉眼,感慨道:“人不可貌相啊……她看起来还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赵恬丽轻哼一声,“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接一些高端酒会的商演,不就是为了搭上几个富二代……”
话音未落,洗手间最里面的那个隔间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陆梦溪神色如常地走出来,从俞亦晨和赵恬丽面前走过,去洗手台洗手。
洗手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水流哗哗流过的声音。
“赵小姐,”陆梦溪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她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有时间造谣不如好好练舞,下个月团里考核技巧组合,别又排最后一名。”
她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差点忘了,你已经连续四次倒数第一了,再垫底一次,领导应该就会劝你退团了。”
赵大小姐下巴微抬,“你知道我家给舞团投了多少钱吗?只要我不想走,谁敢辞了我?”
虽然是事实,但听赵恬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陆梦溪也挺想笑的。
“嗯,没人会辞退你,但大家会很讨厌你,尤其在你动作慢半拍影响整个舞台效果的时候。”陆梦溪望向一旁看戏的俞亦晨,“俞首席,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cue的俞亦晨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去挽赵恬丽的手,急急忙忙地否认:“不是的恬恬,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落在赵恬丽眼里,只觉得俞亦晨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了陆梦溪的话,气得甩开了俞亦晨的手。
陆梦溪没再理她们,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宁宁正在洗手间门口等她。两人决定去打卡一家网红甜品店。
工作日甜品店人不多。陆梦溪点了个招牌草莓蛋糕,草莓粒搭配绵密的奶油,微甜不腻。她一边吃一边看窗外的街景,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徐宁宁轻咳一声,冲着陆梦溪挤眉弄眼,“其实吧,我刚刚在厕所门口听见你们说话了,你老实交代,那个裴大公子是谁?”
陆梦溪是她的大学室友,人品她清楚,她才不信陆梦溪会随便找个富二代来一段露水情缘,唯一的可能就是——陆梦溪和那个人谈恋爱了。
陆梦溪面不改色地叉了块蛋糕吃掉,平静道:“我跟他不熟。”
徐宁宁一副“wc你竟然连我都骗”的表情。
陆梦溪很诚恳:“真的,没见过几次,以后应该也遇不到,四舍五入等于不认识。”
徐宁宁勉勉强强地相信了,抿了口奶咖,道:“欸你听说了吗?卓然娱乐被人举报偷税*,现在已经有税务部门介入调查了,好像查出了不少问题。”
陆梦溪想起慈善晚宴那天劝她喝酒的一群人,言简意赅地评价:“活该。”
“幸好我们商演的钱已经结了。”徐宁宁说到这儿,忽然问了句,“梦溪,你为什么接商演啊?”
徐宁宁接商演就是为了钱。她租的那套老破小因为靠近地铁站,租金高出了一大截,靠舞团那点工资根本负担不起。江州是个很动人的城市,但也要有足够的金钱才能在这里好好生活。
陆梦溪跟她不一样。虽然陆梦溪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但她住新城壹号啊!肯定是富裕家庭长大的小公主,妥妥的隐形白富美,不缺商演那点报酬。
所以她接商演,可能是为了……打发时间?
陆梦溪放下黄铜小叉,叉子碰到白釉瓷盘,清脆的一响。
“接商演,是因为我觉得……每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都很宝贵。”
徐宁宁佩服不已,彩虹屁说了一长串:“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图钱。太高尚了!太纯粹了!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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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易珉小朋友的五周岁生日。
易家打算给这个宝贝疙瘩办一场生日派对。许秋特意提前三天致电陆梦溪,在电话里耐心地讲明利害:“溪溪,你刚回江州没多久,这是你拓宽社交圈的好机会,我希望你能回来一趟,多认识几个朋友,对你没有坏处。”
陆梦溪正在家里煎荷包蛋,鸡蛋才下油锅,滋滋往上冒着热气。她一手拿手机,另一手给荷包蛋翻面儿,不太想去,就随口推脱,“我那天有事。”
“有什么事?”
陆梦溪轻描淡写道:“私事。”
许秋步步紧逼:“什么私事?”
荷包蛋煎得两面金黄,陆梦溪将它从油锅里盛出来,没应声。
长久的静默后,许秋说了句“随便你”,将通话挂断。
没过多久,陆梦溪又接到了外婆的来电。
外婆刚出院没几天,目前遵医嘱居家休养。
准确地说,是在易家休养。
“溪溪,过去的事就算啦,易家现在也不拿你当外人,易珉过生日你就回来凑凑热闹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外婆说着,声音忽然矮下去,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一家人难得有机会聚一聚,挺好的,也不知道我还能陪你们几年。”
陆梦溪刚调好煮荷包蛋的糖醋酱汁,正要下锅,闻言动作一顿。
“*说你那天有事,要不要紧啊?不急的话就往后放放。”
陆梦溪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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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珉生日那天,陆梦溪订了个中规中矩的蛋糕,一早就送去了荟水山庄。
最近天气渐暖,派对就布置在户外草坪上。白色铁艺桌椅,镂空桌布上堆叠着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不远处几个提琴手正专心致志地演奏大小提琴,衣香鬓影的宾客相互致意,喁喁交谈。
陆梦溪来得稍迟,并没有引起很多人注意,倒是易珉第一个发现她,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穿得像模像样,小短腿还迈得飞快,一路小跑过来,大声问道:“姐姐姐姐,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幸好没有空手来。
陆梦溪无比庆幸地点点头,“有的,有一个大蛋糕,早上就送过来了。”
易珉追问蛋糕在哪儿,许秋吩咐佣人去拿。
易珉是今天的主角,自然有很多人因为他注意到了陆梦溪。
有人低低地议论:“她就是许秋和前夫生的那个女儿啊?”
“对啊,真羡慕许秋,儿女双全,人生赢家呀。”
“呵,还人生赢家……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她老公刚死她就嫁到易家来了,还办了场特别盛大的婚礼,也不怕她老公死不瞑目。”
……
陆梦溪算半个主人,倒也有几个与易家交好的亲朋来和她寒暄。她不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听佣人说外婆在房间休息,就打算上楼陪外婆说说话。
还没走远,就听见有人唤她:“陆小姐。”
陆梦溪回头一看,微怔,规规矩矩地问好:“陈主任。”
陈锐平难得温煦:“原来你是许秋老师的女儿。”
怪不得有那么高的舞蹈天赋。
他从餐桌上端起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陆梦溪,“幸会。”
陆梦溪礼貌地接过酒杯,和陈锐平轻轻一碰,正要喝,身后忽然冒出一道声音,“既然不会喝酒,就别勉强自己。”
音色明亮,清朗,带了些懒洋洋的况味。
陆梦溪竟然听出了是谁。
……就是她四舍五入等于不认识的裴越泽。
第8章 算了
陆梦溪以前是真的不会喝酒,酒量奇差,沾杯即醉。
直到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另嫁,自己车祸重伤,她昏迷多日后在病房醒来,医生望着她缠满绷带的腿,悲悯地告诉她,她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跳舞了。
从那时起,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从难以入眠到彻夜无眠,只用了短短的三天。
在药物介入治疗前,医生让她每天睡前都喝一点红酒助眠。
酒量就在那时候练出来了。
上次在慈善晚宴说自己不会喝酒只是推脱,没想到裴越泽还记得。
现在再说“我其实会喝酒”似乎不太合适……
陆梦溪就笑了下,没否认也没承认,坦然地沉默着。
陈锐平丝毫不觉得尴尬,还很有风度地一笑:“那陆小姐请随意。”
阳光明亮微暖,户外草坪鲜活而翠绿。不远处外聘的摄影师捕捉到这样言笑晏晏的一幕,赶紧用镜头记录下来。
陈锐平注意到闪光灯,很配合地看了眼镜头。
陆梦溪也下意识地望过去。
咔嚓。
又是一张合影。
裴越泽微一挑眉,走到陈锐平和陆梦溪中间,让摄影师给他们三个一起拍一张。
三人长相都很出色,没有死亡角度,摄影师拍得得心应手。
合照结束,裴越泽特意去翻了下相机,照片上的他和陆梦溪挨得很近,陆梦溪一身浅灰长裙,笑容恬淡,而他今天恰好系了银灰色领带,与陆梦溪的裙子呼应得恰到好处,两人间氛围意外地和谐。
裴越泽暗戳戳地雀跃,让摄影师把照片发到他邮箱,打算把旁边那个陈锐平P掉。
陈锐平拿眼神指了下不远处的裴越泽,随口问:“你朋友?”
陆梦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和裴越泽的关系。
远远没有朋友那么深厚,但又见过那么几回,不算全然的陌生人。
解释起来太麻烦,陆梦溪就点了下头:“嗯。”
裴越泽继续往前翻照片,翻到陆梦溪和陈锐平的合照,手不自觉地摸到删除键。
“这张拍得不好,背景太杂乱了,我帮你删了。”
相机弹出对话框:是否确认删除?
摄影师眼疾手快地按了个“否”,解释道:“裴先生,这是我今天抓拍效果最好的一张,背景是有一些小瑕疵,后期稍微修饰一下就好了。”
见裴越泽不太认同,摄影师特意把照片上的陆梦溪和陈锐平放大给他看,“裴先生你看,他们俩是拍摄主体,完全合焦,而且动作、表情都很自然,氛围特别好……”
摄影师说着,发现裴越泽的手又要往删除键上按了,立马如临大敌般地把相机抢过来。
抓拍到一张好照片不容易,有点艺术追求的摄影师都舍不得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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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推着一辆小餐车走来,餐车上是陆梦溪买的生日蛋糕,插着五根蜡烛。
易珉煞有其事地闭眼许愿,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逗他:“许了什么愿呀?”
“是不是许愿要好多好多新玩具呀?”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来,你悄悄告诉阿姨,阿姨不告诉别人。”
……
易珉左看看右看看。
身边围了好多人,没有一个是他姐姐。
许秋让佣人切蛋糕,笑道:“你们别逗我儿子了,都把他给问懵了。”
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便不再围着易珉追问,应景地拿了盘蛋糕,渐渐散了。
易珉扭头往后张望,终于发现了陆梦溪渐渐走远的身影。
他快步跑过去,小手拉住陆梦溪的胳膊,“姐姐姐姐,你去哪儿?”
“我去陪外婆说说话。”陆梦溪将胳膊抽出来,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易珉指了指身后热闹的人群,“那个……姐姐要不要吃蛋糕?”
陆梦溪轻轻摇头,“不用了。”
易珉小朋友挠了挠脑袋,像是找不到挽留陆梦溪的理由了,见她又要转身走人,忽然鼓起勇气说:“我的生日愿望是……姐姐永远都要开心。”
“……再也不要跟妈妈吵架了。”
稚气,纯粹,坦诚。
眼睛里都是盛满期待的澄澈的光。
陆梦溪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许秋。她正陪宾客参观宴会的布置,笑意恰到好处地舒展着,仪态美好,游刃有余。
那是她习以为常的社交名利场。
陆梦溪收回视线,半蹲下来,和易珉的身高持平。仍是那样清清冷冷的眉目,声线却是真心实意的温柔。
“谢谢小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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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梦溪上楼陪外婆看电视,一打开电视机就是财经频道的人物访谈,受访人她刚好也认识。
裴越泽。
屏幕上的他正襟危坐,侃侃而谈地说起裴氏的规划和未来,沉稳而不失自信。连外婆都夸:“这个小伙子蛮帅的嘛。”
访谈已进入尾声,女主持人笑着说:“非常感谢裴先生的分享。最后请让我代表广大女性观众问裴先生一个问题。”
裴越泽彬彬有礼:“请说。”
“裴先生,成家立业两件事,立业您已经做好了,有没有考虑过成家呢?”
女主持娓娓问道。
其实她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录播前她查了裴越泽过往的访谈资料,发现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谈过这个话题,所以就算问了,多半也不会得到正面回应。更何况这是个财经节目,没必要过问嘉宾的私生活。
但编导想增加一点话题度,坚持保留了这个问题。
女主持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就等着裴越泽随便说点什么揭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裴越泽竟然一反常态地回应道:“考虑过。”
女主持准备好的圆场话术就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问出一句:“那您有心仪的对象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立马接着说:“如果不方便透露,那……”
“有。”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看向镜头,唇角微弯,眉宇间有一种微淡的柔和。
有那么一刹那,陆梦溪觉得他隔着屏幕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女主持旁敲侧击地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裴越泽分外配合,有问必答:“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但小时候没说过几句话,后来她升高中,数学不太好,偶尔来问我数学题怎么做,我们就慢慢熟悉了。”
女主持惊叹地“哇”了声,“原来是青梅竹马啊!冒昧地问一下,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喜讯?”
裴越泽无可奈何地一笑,“这也得她愿意才行。”
节目是一周前录制的。
陆梦溪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她有一瞬间误以为裴越泽说的是她,后来才发现对不上,数学题什么的她根本没有印象。
自作多情,太羞耻了。
但吃瓜吃到自己认识的人,这体验还挺特别的。
谁能想到那个呼风唤雨的集团太子,心里藏了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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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左右,宾客陆陆续续地告辞,庭院顿时空旷起来。
陆梦溪也准备回去了。
易珉跟着她往外走,趁她停下的时候摇了摇她的胳膊,眼巴巴地问:“姐姐,你要去哪儿啊?”
“回家。”
易珉执拗地拽着她的手,“可是家就在这里啊……哥哥,对不对?”
陆梦溪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的易洲。
易洲淡淡道:“梦溪,这些天你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住几天。”
“我不愿意。”
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懒得说。
易珉低下头,小声说:“姐姐,你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可想你了。”
陆梦溪微怔。
但这几天已经被工作排满了,确实抽不出时间。
三人一时静默。
陆梦溪和易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彼此。
幸好裴越泽走过来问了句“溪溪,回不回新城壹号”,打破了相顾无言的尴尬局面。
“回。”陆梦溪说。
裴越泽立马说:“那我们顺路,我送你吧。”
陆梦溪正想脱身,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句“好”。
易洲和易珉一起往大门走。
易珉嘟着嘴,一脸沮丧藏都藏不住,“哥哥,我都按你教的话说了,为什么姐姐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易洲轻轻按揉眉骨,“算了。”
裴越泽待陆梦溪很熟稔,旁若无人的熟稔。不仅知道她住在哪里,还唤她的小名。这种熟稔不像是短短几天形成的,更像是经年累月平淡如常的习惯。
更何况陆梦溪没有拒绝。
裴越泽。
裴氏。
许秋应该会很乐见其成。
易洲自嘲一笑,“留不住,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