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缪荃孙(1844-1919)
张舜徽说,“余观越缦一生,仍是文苑中人物,于问学则无与也”(《张舜徽壮议轩日记》,739页),言似稍过,若与李慈铭的同乡后辈蔡元培所奉赠的“旧文学的殿军”一语并看,则不得不承认虽不中亦不远矣。即便如此,他对《清史稿》之“儒林”“文苑”二传仍有不满,多予指摘,则其心目中理想的清学史当别有所属——
即以《文苑传》叙李慈铭行事而论,已多揄扬逾实,谓其弟子著录数百人,同邑陶方琦为最,此不知何所据而云然。今乃附方琦于李传之末,岂非大冤。以余观之,陶氏宜别立传于《儒林传》,方为得体。但观斯例,可知其叙次人物而失伦序者,正复不少。以湘士论,列王闿运、王先谦于《儒林》,乃独遗皮锡瑞。皮氏经学湛深,著述弘富,论其精诣,实在二王之上。清世《儒林》,又乌可阙其传耶?
在批评《清史稿》后,张舜徽接着说:“余往者校录清人文集,效刘向《别录》、王俭《七志》之力,于书名下各系一传,撰成《清人文集别录》六百篇,有清一代儒林、文苑之选,悉在其中。迨刊布行世,顾颉刚、谢国桢先生见而好之。恒举以语人曰:‘此真清史儒林、文苑传也。’斯虽推美之辞,而其效用固有可以相代者矣。”(《爱晚庐随笔·清史稿儒林文苑传》)对于所谓“真清史儒林、文苑传”,颇有当仁不让的意态。
行文至此,还应稍加补说。张舜徽批评李慈铭,非全无理性的一概骂倒,或出于派性故作诛心之论,他所最不满者,只在于越缦放大了乾嘉汉学家“襞绩补苴”的一面。他也承认李慈铭“顾以好读乾嘉诸儒书,故不致误入歧趣,往往考论古今,篇言居要”,譬如“论郑(玄)学”“论宋学”“论乾嘉诸儒品节”,“斯皆平实通达,足以关俗士之口”。咸丰二、三年间,李慈铭因读阮元(1764-1849)所编《学海堂经解》,“始知经义中有宏深美奥”,十一年(1861)二月日记为世人訾议阮氏“攘他人之作以为己有”一说辩诬,张舜徽赞赏“此段记载,于阮文达一生学行关系太大,得莼客辨白之,足以解世俗之惑”(《张舜徽壮议轩日记》,450-451页)。同治十一年(1872),李慈铭致书潘祖荫(1830-1890),极论道咸以下京师金石学风之弊:“金石固不可不讲,而近之后生,往往全不读书。……文理不通,字体不正,而游扬声气,干谒公卿,瞽行妄言,习为狂傲,是风气之大害,所当防其流弊者也。”(《桃花圣解庵日记》戊集)张舜徽亦许“斯言亦至明快”,“切中道咸以下学者舍本逐末之病,不失为箴肓起废之言”。又,观李慈铭六十岁以后日记,“再读翁(方纲)氏《复初斋文集》,始深叹其序跋议论,尽有佳者(《荀学斋日记》癸集下)”,欣赏服善之勇,“知其晚年学进气平,持论乃迥异于昔矣”(《清人笔记条辨》,第341-342页)。
(附识:本篇承复旦大学历史系王思雨同学校阅一过,并提示意见,志此申谢。)
责任编辑:黄晓峰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