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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落

唐 王勃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

绿叶青跗映丹萼，与君裴回上金阁。

影拂妆阶玳瑁筵，香飘舞馆茱萸幕。

落花飞，燎乱入中帷。

落花春正满，春人归不归。

落花度，氛氲绕高树。

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顾。

绮阁青台静且闲，罗袂红巾复往还。

盛年不再得，高枝难重攀。

试复旦游落花里，暮宿落花间。

与君落花院，台上起双鬟。

大唐高宗年间，举国仰慕聚焦的科考中，出了一件令朝野内外争相议论不休的事。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应试及第，成为了唐帝国最年轻的朝廷命官。十六岁的青葱少年，正是如春花一般张扬盛放，他毫不收敛年少成名的得意，带着少年人稚嫩的高傲踏上了天子堂。这个六岁能诗，十岁遍览了六经的天才，最终用他二十七年的短暂生命在唐帝国的恢弘历史上，书写下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这位天才少年就是登上滕王阁，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十六岁金榜题名，二十七岁溺死于异国，这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的人生如海上浪，大落大起，终于平息。入朝为官两年后，春风得意的十八岁少年，承沛王李贤之命，作了一首《檄英王鸡》，被高宗皇帝看到，认为这摆明了在挑拨沛王和英王内斗，一怒之下将王勃赶出了长安。走投无路的少年跑去了军队里。二十二岁这年，一个叫曹达的自称是王勃恩师亲戚的官奴找到了王勃，因犯了事，求王勃藏匿他。

事后，官兵在王勃家搜出了曹达的尸首，于是王勃成了死囚，只待问斩。此事还牵连了他父亲，其父被贬越南。眼瞅着天才就要上断头台，忽逢帝国改年号大赦天下，王勃于是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惊魂未定地被拉回来了。然而这死刑的执行，老天也只不过是缓了几年，二十七岁，王勃去越南看望被贬的父亲，回国途中，大海吞没掉了这个天才的魂魄。

作为初唐四杰之一，王勃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留下了足以光耀千秋的诗文作品，尤以五绝、五律和骈文最为出彩。而在他遗留下来的作品里，有这样一首古体诗，飘逸脱俗，空灵凄美，如梦似幻，丝毫不逊于他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这首诗就是王勃在死刑获释之后，于心情的大悲大喜之间写下的《落花落》。

但凡人在鬼门关前直面了死亡的可惧，总会对世间的一切生出一种全然不同的情感。诗人从死神那里归来，正是春末，似锦繁花纷纷凋落。那漫天飞舞的落花是不是让诗人嗅到了一种类似死亡般静默冷寂的气息呢？由此更强烈地感受到，鲜活的生命是如此可爱，他一定要在花落时节尽情享受生命的美好，不负这艳丽的春光，哪怕，它即将无情逝去。

诗歌起篇就是一幅色彩艳丽的图画直入眼帘，青绿的叶，艳红的花，金光灿烂的阁楼，插着香浓茱萸的华丽帷幕，充满珍馐佳肴的宴席。这样的一幅画面，整个儿就是笼在一种梦幻般唯美的气氛里。诗人与友人在落花漫天飞舞的季节里共赴金碧辉煌的舞馆，参加酒宴，这是一件多么欢乐美妙的盛事。

接下来，诗人看到了飞舞的落花，随春风飘入帷幕，华丽灿烂的舞馆里风中落花漫天旋。诗人忍不住想，落花都在春风里寻觅自己的归宿，那些赏春的人们呢，他们会不会归来？当然，花与人都是会归的，他们都有各自的宿命。

再接下来，诗人用了很长的篇幅，精雕细琢地来描述在这样浪漫春光里看花的人们。一棵棵高耸的花树，香气萦绕，落花自高空飘飘洒洒。游人们在花间穿梭来回，华丽楼阁，碧绿台榭安静地立于其中。一幅落花游人图里，春到极致终将逝，人到顶点难回头。王勃想：唯有牵友人之手，白昼畅游花海，夜晚宿于花间，暂且享受这短暂的美好时光吧。

这是一首伤春之作，可是全篇却不见萧瑟凄凉之色，反而以极尽浓艳唯美的笔调，渲染出梦幻般的落花春景图，让我们在最绚丽的春天里感受花落死亡的气息。春将逝，诗人也将逝，生命原是如此脆弱，刚刚予你最艳丽的诱惑，转瞬就只剩了苍白冰冷。恍惚间，唯见落花风中飘舞，声声叹，叹春归处，不见旧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