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后，孩子除了写发下来的语文作业外，就是背文言文。开始十来天，主要是背古诗词，这两天开始背文言散文。其中有孟子的“鱼我所欲也”，背起来非常不容易。因为孟子的文章，读起来气势磅礴，感情充沛，言辞犀利。读孟子的文章，你分明能感受到一种气势，如滔滔江河从高处奔泻下来，无可抵挡。在灵魂深处似有一股强大的巨流，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让人不能摆脱，也无从闪躲。

读者除了臣服，还是臣服。缜密的思辨，严谨的逻辑，无处不彰显雄辩的力量。此之谓亚圣也！

孟子的文章，即使只是一字一句解读文本，就已非易事，更何况要领会其中的深意。我终于知道，古时候的读书人，其实挺难的，并不像我们现代人想象的那样，认为他们只知道死读书而已。

这篇文章我读了好几天，对其中的一些注释有些疑惑，试说明如下。我说的这些意见，仅仅是我个人的思考，并不是什么权威意见。我向来认为，思考的过程其实比结论更加重要。我思故我在，至于结论，时空一旦变化，自然会有不同。

第一个问题：“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中的“者也”是语气词连用吗？

孩子的课本和教参上都说：者也，两个语气词连用，加重肯定语气。

查韩峥嵘《古汉语虚词手册》P601-602：者也，语气词连用，表示确认，重点在“也”字上，“者”字起加重语气的作用，一般不必翻译。备考：如果“者也”不是用在名词的后面，而是用在动词性词组的后面，那么“者也”不是语气词连用，“者”同前面的动词性词组构成“者”字结构，它是助词。

此处，“者也”前面的“舍鱼而取熊掌”是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吗？显然不是，分明是动词性词组。

按照韩先生的说法，如果“者也”前是动词性词组，则“者”与前面的动词性词组组成“者”字结构，是助词，即“…的（人事物）”。

那“者”字的“的”后面到底是什么呢？我认为应该是“…的（结果）”。意思是说，“二者不可得兼”是结果，“舍鱼而取熊掌”是因。

那“也”字呢？我认为是用在因果复句的末尾，表解释语气，是语气词，可译为“是因为（由于）”或“是”。

“者也”放在一起，则可译为“两样东西不能够同时占有，（这）是舍弃鱼而选取熊掌的结果”。

或者译为：“两样东西不能够同时占有，（这）是因为舍弃鱼而选取了熊掌”。

为什么我认为“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是表解释呢？宋朝孙奭（shì）在《孟子注疏》一书中，这一段的后面加了一大段的疏。截取一小段如下：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至“失其本心”者，孟子言鱼之为味，我之所欲者也；熊蹯（fán）之味，亦我所欲者也。然而鱼与熊蹯，二者不可兼得，但舍去其鱼而取熊蹯也。以其熊蹯之味又有美於鱼也。”

其中“以其熊蹯之味又有美於鱼也”一句，翻译过来就是“是因为这熊掌的味道又比鱼更有美味”。

这可以成为“者也”不是语气词连用的证据吗？

第二个问题：“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中的“羹”是指“汤”吗？

孩子课本和教参都译为“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它就能活下去，得不到它就会饿死。”

查“羹”字，可知：上古的“羹”，一般是指“带汁的肉”，而不是汤。“羹”表示汤的意思，是中古以后的事情。中国历史的上古和中古分界线，就是秦皇朝，而孟子是战国时期的人，显然属于秦皇朝前，故知此处的“羹”为“带汁的肉”。《左传》中祭祀的“羹”基本上都指“带汁的肉”，总不能给神灵和祖宗献上一碗汤吧？我猜想教参译“羹”为“汤”，是想着施舍的东西总不能是肉吧？但为什么就一定不会是肉呢？

战国的时候，“羹”到底有没有“汤”的义项呢？我无法考证，只是存疑而已。

第三个问题：如何翻译“故患有所不辟也。”

孩子的课本和教参都译为“所以有的祸患我不躲避”。这样译不是说不行，只是，如果这样译，孩子最终学不会“有所”二字。因为，“故”作“所以”解；“患”作“祸患”解；“不辟”作“不躲避”解；“有所”作“有的”解？按照译文，则原文应该是“故有所患不辟也”，孩子们会不会觉得，文言文的字序根本不重要，完全可以随意调换顺序？同时，也因为把“也”字弃置不译，孩子们就更加认为文言文不严谨了。“也”在此处用于动词性谓语后，表肯定，译为“是…的”或“呢”。

通常，一般的字典都解释为，“有所…”译为“有什么”，“无所…”译为“没有什么”。“所”字结构作动词“有”或“无”的宾语。但是，这只是“有所”的一种用法。“有所”的用法有几种，此处的“有所”，可作如下解释。

洪成玉《古汉语复音虚词和固定结构》P201注：有所。动词性结构，“所…”为名词性词组，充当“有”的宾语。“有所…”表示说话有分寸，留有余地，把所说的事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个结构现代汉语还用。这个用法中的“有所…”，有时指代的范围较小，可理解为“有一些”、“有一点”。

“故患有所不辟也”这一句，和《史记》中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句式极其相近。因此，这一句可译为“所以祸患有一些是不能避免的。”

孟子“鱼我所欲也”全文，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