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到了，进入一年最热的时节。现在人避暑的办法，是靠空调的凉风让人远离了酷热。

在连电风扇还没有的年代，人们使用着传统的避暑办法。酷热无处可逃，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在山东省莒南县南部那片丘陵山区，孩子们白天避暑的办法，是靠洗澡。

乡愁是一棵老树，是一口老井，是一条小河，一条山路。

一

玩耍时，哪怕是在毒辣的太阳下，也不觉得热，比如在村巷田野间追逐，比如摸鱼粘知了。

一旦累了，停下脚步，热无处不在。树荫下并不凉快，周边的热浪包围着。坐在树荫下流汗，引来蚊子、蠓虫，越热越出汗，越出汗蚊蠓叮咬得越凶，便也越觉得热了。

村子有三个水库，大的水面有六七亩，小的才一两亩。夏季的雨水，让水库里涨满了水。整个夏季，这三个水库成了村里孩子们去得最多的地方。

村东的水库最小，紧靠着村子，十来岁以下的孩子主要在这里洗澡。学会狗刨的孩子，跳进水里，水花四溅。年岁小还没学会狗刨的孩子，小心地走进水里，手抓按着岸边，身子沉在水里，双脚打水。

村里人从水库边走过，男男女女，没人觉得水里光着屁股的孩子不雅观；光着屁股在水里洗澡的孩子，没人觉得害羞。一切都习以为常。

村东南的水库最大，离村远，还要翻过一条山沟才能到，去这里洗澡的除了大人，都是十三四岁以上的半大小子。

村南的水库在田间，在附近放羊、拔草的孩子，才会在这里洗澡。这个水库是人工挖出来的，为了春播时挑水不那么远，所以底部是平的，不像另两个水库有深有浅。这个水库涨满水，也只能淹过半大孩子的头。

丘陵山地农村曾经的岁月，就像老人与老碾，一切都是慢节奏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二

夏季的雨水，让水库里的水很混浊，但不妨碍它们的干净。没有化肥没有农药，现代工业生产的所有东西，包括肥皂和洗衣粉，那个时代还没有走到农村。混浊，是因为泥土。

泥土曾经很干净，干净到在田间干活的人不小心划破个伤口，有时会把干透的细土捻碎撒在伤口上，用来止血。

再热的天，跳进水库里，便是清凉。那个时代，在这个季节，年过七八岁的男孩子，很少有睡午觉的。

土墙草顶的房子，低矮狭小，烈日下呆在屋里比外面还让人难以忍受。洗澡能带来清凉，何苦要躺在床上被热得反来覆去睡不着？

午饭过后，村里的孩子们呼朋唤友洗澡去也。小些的在村东水库，大些的到村东南水库。会水的各显本领，不会的在岸边扑腾。

直到下午三四点，在水里玩累了的孩子们，才离开水库，该放羊的放羊，该割草的割草。水库安静了，里面的鱼儿终于不再到处躲逃。

破败的老屋，曾经都是个温馨的家，都充满着孩子的笑声。

三

一条小河，从村南而来，绕过村西，向北流去。

真正的洪水到来之前，河水很浅，最深处也不过孩子的腿弯。这么浅的河水，在烈日下晒得烫人，中午是没法洗澡的。即使在河里摸鱼，腿脚也被烫得发疼。这种时候，一早一晚可以在河里洗澡、摸鱼，中午前后没有孩子在河里玩。

孩子们在等着满天的阴云，等着沉闷的响雷。暴雨不仅浇走了酷热，还带来河里的滚滚洪水。孩子们蹲在河坝上，等洪水消退，等河水变清。

洪水暴发后一两天，河水由浊变清，深处也就半米来深。洪水过后的河水，是鲁苏交界处那片群山上流出来的，主要是山泉水，干净清凉。

洪水冲刷过后的小河是纯净的，河边是细软平整的沙滩，河水清得可以看清河底一粒粒的沙子。小鱼在河水里游来游去，见到有人来，飞快地游走，找地方躲起来。

洪水暴发时，混浊的河水滚滚而下。小河不再柔和。

四

村西的小河，是孩子们洗澡的最佳处。

这段河的西岸，是高大的杨树林。河水冲刷下，河岸垮塌，几棵杨树倾斜向河面，遮下些树荫。

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来到这段长不过五六十米的河段，狗刨时腿脚打水的声音，扯着嗓子叫喊的声音，让这段河面很是热闹。

爬上倾斜的杨树，跳下来，扑通一声掉进河里，每个孩子都乐此不疲地一遍遍做着。玩得高兴了，没注意倾斜的杨树下河水的深浅，跳下去的河面水太浅，在树上又是以向前倒的方式掉进河里，头直接拱到沙里。好处是，河沙细软，伤不着人，只会引来一阵哄笑声。

不再从树上向河里跳，便比扎猛子。在水库里，能扎五六米远，就是很厉害了。可是在河里，每个孩子都认为自己是扎猛子的高手。

原因是河水的冲力。在河水里扎猛子，用脚蹬水固然会向前，可主要是靠水冲。顺水扎猛子，其实比的主要是谁憋气的时间长，人在河水中，被水冲着向下游而去。

七八岁的孩子，一个猛子扎下，在河水里憋着气顺水而下。实在憋不住了，才爬起来，看看扎了多远，一脸高兴。

多年前挖采河沙，河两岸的沙滩没了，有些河段河水很深，因为危险不再适合孩子洗澡。

五

我那个时候，在河里玩累了，并不离开，而是寻一处理想的地方，在河水里“睡觉”。

理想的地方要具备三个条件。河水深些，身体可以没在水里；要有树荫；要有粗大的杨树根，越多越好。

选好了地方，手抱着一根半离开河面的树根，下巴放在手上支撑着头。身子倾斜在水里，脚蹬着河底的树根。这样，人不会被河水冲向下游。

河面安静了。清凉的河水流着，睡意上来了，蓝天、阳光、绿树在消失，我睡着了。每次真正睡着，时间都不会长。

睡着了，下巴从手上滑下来，头沉到水里，喝上一两口河水，醒了。那时的河水，是可以直接喝的。农村孩子夏季渴了，跑回家喝开水的，少之又少，都是跑到小河里喝水。

睡着了，还能感觉在顺水而下，并且最后“搁浅”在浅水处的沙地上。这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睡着后，手脚松开了，人被河水冲向下游。

睡着了，在后背炙热的痛中醒来。原先树荫遮挡的河面，随着太阳西行，暴露在阳光下。人睡着了，脊背露出水面，受着太阳炙烤。

光阴似箭。现在的那条小河，两岸有了更多的杨树林；多年前的挖沙，让很多河段整个夏日的水都很深。

为了安全，天一热，有小孩子的人家，都会严防死守，怕孩子到河边玩，怕孩子下河洗澡。毕竟，有些河段，水深达一两米，对孩子来说太危险。

在严防死守下，现在村里的孩子几乎没有会狗刨的，他们不会游泳。长大了后，他们中应该有人学会游泳，是在游泳馆里学的，有教练教会他们仰游、蛙游之类的，不会教他们狗刨。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孙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