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很是奇特，有些事情用心去记都难，而有些事情，用尽一生也无法忘怀。中秋节假期，姐姐给我送来一袋海棠果，看着鲜红的果子，和它有关的一切细枝末节竟还贮存在脑海里，刹那间全都浮现出来。吃下一个，还没完全熟透，酸涩的味道刺激得我激灵一下，灵魂仿佛一下子被它带回了老家，回到了几十年前……

严格来说，海棠果应该是我吃过的第一种水果。我的父辈兄弟五个，父亲行二。哥儿五个之中，父亲是唯一没有读过书的。当他结婚分家时，只分到了一间小屋，两双碗筷，还有一棵海棠树。

我家的海棠树不在自家院内，而是在后院邻居家门前。自打记事起，我每年有一大半儿时间都花费在这棵老树上。说不清这棵树有多老，反正当时我们三个人把小胳膊连起来，还不能围住整个树干。原本光滑的树皮，也像人老了似的，变得皴皴褶褶。一些开裂的地方，成了蚂蚁们的巢穴。有时，我和小伙伴们会把个头较大的蚂蚁抓下来，看着它在原地打转。

春天，是海棠树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山梨花漫山遍野地开过之后，海棠树开始在一簇簇看似拥挤的绿叶中，绽出艳丽的色彩。待花蕾慢慢长大，我们就开始去树下数，常常为你说五朵，他说七朵而争辩不休。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红红的花蕾再也无力阻挡成长的力量，相互依偎的花儿，渐渐开成一簇，颜色也是由深变浅，渐变为粉红色的小伞儿。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欣赏花开之美。我所关心的是花开得多少，花开得越多，秋天能结的果子就越多。花开过后，粉红色慢慢褪去，变成小小的绿豆豆。从这时起，我和姐姐们就开始了海棠果保卫战。为了防止果子被偷，我们就用山榆树条辫成绳，将带刺的葛针围着树干一圈圈捆绑起来，围成一道道刺儿墙。这样，松鼠等一些偷吃果子的家伙就很难爬上树了。

秋天，是我们最高兴，也是最纠结的季节。随着果子一天天变红，我们也越来越忙碌。丰收的年景，果子压弯了枝头垂下来，伸手就能摘到。这时，我们就得防止孩子们偷摘，我们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保卫即将到嘴的果实。随着年龄增大，姐姐们陆续开始上学，剩下我一个人在家。要想守住这么大一棵树，就只好拉些小伙伴入伙儿，帮我一起看守果实。我们有时排成班组，人为守候；有时把看家的柴狗牵来，拴在树下；还曾经用一群白鹅当过守卫……最后，当大人秋收得闲时，才将守住的海棠果采收回家。

那时，家里既没有取暖设施，也没有保鲜设施，海棠果怕冻，又不耐贮。于是，母亲就按照土方法，把不同的果子分别处理。对于新鲜的，没有外伤的果子，母亲就用柞树叶一层层隔起来，放在筐里， 或拿出一些送亲朋好友，或当水果来待客；把那些被蛆虫蛀食或被鸟儿啄坏的，用刀切成片，晒干后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可以一直吃到来年春天；把那些长在树梢人摘不到，用棍子打下来有外伤的果子，找个小口的坛子，放上凉水醉起来。除了新鲜的果子外，我 比较爱吃醉过的果子。经过一段低温贮藏，果子变得又软又面，在寒冷的冬天里，吃上几个酸甜可口的海棠果，那可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生产队解散后，我家盖了新房，那棵海棠果老树也渐渐枯死。我和姐姐刨下几棵小苗，栽到新家院子里。在我们精心照顾下，小树没几年就结了果实。每到夏秋时节，我会用绳子系成网兜，在树上做一张真正的摇床。放学回来，爬上树，坐在树杈上看书，既凉爽又新鲜。看书累了，就躺下休息。偶尔有来偷果子的麻雀，不小心会啄到我的手。那种感觉，别提有多惬意！

随着我和姐妹们长大成人，父母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学生多劳力少，年老多病的父母已不堪生活的重负。我读初中的一天，不知谁和父亲说些什么，院子里的海棠树就连根不见了。为此，我和父亲吵闹了好一阵子。

如今，父亲已离开我十七年，在我心底，早已淡化了对父亲砍树带来的怨气。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父亲砍树也是为了儿女们过得好些。砍树的结果，虽然没能改变家里的窘境，但父亲至少尽了力。老家的宅院多年无人居住，院里早已荒草成荫，自然生长了好多树木，却始终不见海棠树的影子。每年春天，邻居家院里墙外还有三三两两的海棠花开，微风吹过，偶尔会有花瓣散落，仿佛有什么话要对我诉说……（文/滕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