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事情终归逃不掉命运，就像我不当老师一样。

在从事教育行业8年后，我还是下定决心辞职走了。那是一所省内还算有名的高职院校，坐落在这个城市的东北角，沉沦于城乡结合部的喧嚣中。站在上坡的大门口看去，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确实也有些让人提不起性子。

老师，您还记得王玫么？就是那个文秘班的女孩子。对了，我们还一起去搞过三下乡呢。

离开教岗十年后，突然一个曾经的学生在微信中问我。我努力回想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又很不具体和明晰，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就好像刚刚作了一个梦，转头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一样。

哦，好像还有印象，她怎么了？我故作深沉地问着。

她好像失踪蛮久了，我也是听另一个同学说的，她和王玫是一个地方的。这个同学告诉我说，王玫以前还经常提起老师您。

哦，哦，原来是这样。

有些过往，即便尘封的再久，只要撕破一个角便会瞬间破封，好比突然崩开的水龙头，一下子就充溢满开。我记得她以前好像给我写过信的，应该还可以找到。

我急匆匆地走到书房，在右边最下面的格子中翻找起来。从学校离职后，关于那时的一切都被搁置在这个地方。庆幸的是，我一直有珍藏的习惯，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到了家里，不到迫不得已是绝不会丢掉的。其实，这一习惯早已让我不堪重负，书柜里、衣柜里、鞋柜里，都被一些多年不动的旧物塞的满满。很多地方，柜门已经无法关密，更多的只要一打开，东西就会滚出来。

找到了，一个已经退去深黄，带着一丝惨白的信封赫然出现在了书堆里。打开来，一张粉色信笺便映入眼帘。

老师：

您好。犹豫了好久，还是给您写封信。我特别喜欢您的课，也非常喜欢在您的指导下开展其它活动。很多时候，我都想向您请教，但却因为自卑每次都放弃了。不过，现在我就要毕业了，很快就要离开学校。以后，我觉得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交流，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认可。而且，我一直以来就把您当成我的朋友。老师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的老家找我。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老师请教，还有很多话想和老师说，希望老师一定要记得我。

王玫2009年6月7日

我一口气读了两遍，怎么都回想不起，当时这封信自己是否真的打开过。要不，怎么会这么陌生，一点印象都没有。沉思之际，女儿一把将信笺抢了过去，当成了一种另类的玩具。或许就在那时，去一趟王玫老家的念头便逐渐升起，并阴差阳错地很快付诸实践。

（二）

王玫的老家在本市下属县域的一个小镇上，不通高铁，从市区到那里每天只有一班大巴。

4个小时的车程，全程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一路上，司机骂骂咧咧，现在的大巴真是太难了，根本没人坐，收到的车票钱还不够来回的油钱。他的口音夹杂着县里的方言，比如那种“微辣几歌”的发音，有不少升降调难以平和的感觉。大部分我没有听懂，所以也就不便与他进行交流，只能呆呆地望向窗外，看着路边的树木和房屋一排排向后延伸，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提前通过王玫在本地的同学订了一家江边的小旅馆，离客运站也不过几百米路程。下车时，已是傍晚，晚霞映照在大地上，给万物喷上了一层薄薄的血液。阳光虽不强烈，但照在脸上还是烈烈的，有些生疼。我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两条街道不规则地横着，人车寥寥，只有街边商家的几块广告牌，在落日余晖中一闪一闪地耀眼。我摸向口袋，想掏出根烟来，却摸出一个空烟盒，不知几时都消费尽了。没有烟，人就好像变成了空壳。我只好继续前进，一种与时间脱节与现实脱钩的悲凉感，不禁涌上心头。

“兰花旅馆”，就是它了。这是江边一所民居改造的旅社。4层楼高，土灰色的外墙，一张玻璃推拉门上用红色的贴纸醒目地贴着欢迎光临四个大字。看得出来，已经使用很久，红色的贴纸已然泛白，玻璃也已由透明变成了浅黄。走进旅馆，一名女子正在服务台前低头忙着。我故意把行李箱拍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明白地昭示着客人的到来。

照面站着，我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说，老师你来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仔细回想当地故人，似又没有一个。老师，我是王维，外贸班的，和王玫是同学和老乡，帮你定的这个旅馆就是我们家的。我一愣，经不起细思，便说起那个名字。我问她，王玫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她嘴角露出笑纹，老师原来真的是来找她的。

说话间，她已办好了手续，从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大串钥匙。我给你找个安静的房间，我们这里靠近河边，晚上风大怕影响睡眠。我用手按着太阳穴，头痛的感觉一阵阵抽打着此刻的身体。这个地方确实风太大了，吹的我头好痛。老师，你不是风吹的，是想人想的吧。

我看向她，相互凝视着，安静了好一会。

她把我带到一间小客房，里面的陈设极为简陋，一张木头床直直地摆在最中间，床头的油漆因时间久远已经斑驳难看，露出点点原木的包浆色。旁边两张泛白的布艺沙发围着一张玻璃的茶几，靠在木质窗户的下边。看得出来，房间刚刚收拾过，也提前通风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