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视觉中国|图

在一次自京师返回家乡的旅途中，李时珍不止一次留意到，北方的车夫们每每带着一种草。一向注重访采四方的他，便问起他们。车夫们说，这些是晚上歇下时煎汤用的，这汤喝下去，可以疗补筋骨损伤。车夫们行脚，伤筋动骨的劳损在所难免，有此一物，正可备防。

这款引发本草大家关注的草，便是旋花。在李时珍次子李建元《进本草纲目疏》中，列举前代本草瑕疵不少时，便提到“谓黄精即钩吻，旋花即山姜，乃陶氏《别录》之差讹”。

陶氏即号称山中宰相为梁武帝所倚重的陶弘景，《别录》即陶氏进献梁武帝的《名医别录》。此书为本草系药学名著，因早佚，其作者谁何，一向聚讼。李时珍于本书的评价是，颇有裨补，亦多谬误。于旋花条下，陶氏云：旋花东人呼为山姜，南人呼为美草。根似杜若，亦似高良姜。……其叶似姜，花赤色，味辛美，子状如豆蔻，此旋花即其花也。

其实，对旋花的误判，不止于此。因本花又名旋葍，于是音声切近的旋覆花，也不免混入。当然，在《本草纲目》中，这两款分派的很清晰，虽然同在草部，却分属不同类别，旋花在生有长茎缠绕攀援的蔓草卷，旋覆花则在近水低湿地段生长的隰草卷。而生物学的分类正可为证：旋花系旋花科打碗花属，旋覆花则是菊科旋覆花属。

其实，外形上二者也迥然不同。李时珍说旋花，其花不作瓣状，如军中所吹鼓子，故有旋花、鼓子之名。而旋覆花则是，花状如金钱菊。所谓不作瓣状，生物学的描述反而形象：花冠漏斗状。鉴于旋花的知名度略逊，只看同属旋花科番薯属的牵牛，其花的状貌就得其仿佛了。鼓子花是旋花的又名。鼓子云云，自是军中响器，轮廓亦可从此想见。而又名夏菊六月菊的旋覆花，花朵则一似缩微版的向日葵。

旋花与旋覆花，宋代医官寇宗奭有明确分辨，于旋覆花条下，强调别有旋花，乃鼓子花，非此花也。有意味的是，在李建元的进疏中，陶氏差讹前，偏有“以兰花为兰草，卷丹为百合，此寇氏《衍义》之舛误”。《衍义》即寇氏所撰《本草衍义》，亦为本草系重要著作，李时珍对其有高度评价：参考事实，核其情理，援引辨证，发明良多，东垣、丹溪诸公，亦尊信之。即便如此，依然不免有兰花兰草卷丹百合之误。

旋花和旋覆花以及芳草类的山姜，入药后秉性各异，主治栏下自有不相*纷繁，因而搅乱的差讹，正须严肃辨识。

李时珍对旋花描摹道：旋花田野塍堑皆生，逐节延蔓。叶如菠菜叶而小。至秋开花，如白牵牛花，粉红色，亦有千叶者。其根白色，大如筋。不结子。

不结子云云，大约是失于观察了。按照生物学的描述，旋花的蒴果呈卵球形，为增大宿存的苞片和萼片所包被，成熟时会裂开，露出子房中黑褐色表面密被小疣的种子。

《本草衍义》说此花：今河北、汴西、关陕田野中甚多，最难锄艾，治之又生。四五月开花。其根寸截，置土灌溉，涉旬苗生。寸截置土灌溉云云，大略可以为不结子作开脱的含混注脚。而最难锄艾治之又生，则并非采集入药的立场，而是农本耕作的站脚。本花被视为发生广为害重防除难的恶性杂草，妨碍干扰农田作物。

李时珍说，凡藤蔓之属，象人之筋，所以多治筋病。旋花根细如筋可啖，故本经言其久服不饥。更有前贤说它蒸煮堪啖，味甘美，直是一款不仅耐饥饿且复令人口舌受用的上好食材。当然，出于医者的立身，本文劈头所叙旅途所见，也让他确认，则益气续筋之说，尤可征也。而主治栏下，他也在罗列前贤所云之后，归结其补劳损、益精气的功效。

而前贤所云，续筋骨，合金疮，主丹毒，利小便，种种之外，又有去面皯黑色，媚好益气。皯即枯槁焦黑，也就是说，本花主打筋病之余，还有养颜的利好，一身而兼富甘味饱腹益气续筋美颜诸般斐然功效，令人顿时对它遭际恶草冠名必欲锄艾的凄惶处境，心生哀婉同情之叹息。

关于此花治筋病的本功，有李时珍录得《外台秘要》被斫断筋方足征：旋葍根捣汁，沥疮中，仍以滓傅之，日三易。半月即断筋便续。据说此方出于一位苏姓某人家奴，用效。

说藤蔓之属，象人之筋，故多治筋病，不免有意会之嫌。不过，若藤蔓之属确乎多治筋病，则象人之筋云云，自不妨视作诠释疗效的肖形助力，意会亦其可也，并不为嫌。

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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