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瑜

若问一年四季，我最喜欢的节日，莫过于中秋。尽管月有阴晴圆缺，但月亮作为中国人的一个精神符号，只有在中秋的时候，才会被更多人需要。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读书，吃茶，已经是文化日常，只有到了中秋赏月吟诗，才算是抵达了精神的丰裕。

自从有了跑步的习惯，我对城市的四季变化有了更透彻的观察。我不喜欢城市的四月，入春后，柳絮开始飘飞，跑步的时候，影响呼吸。我喜欢秋天，公园湖泊里的荷花入秋后渐次败落，繁华式微，像极了一幅水墨画。那淡笔绘就的湖景迷人，枯萎了的荷梗弯曲在水中，很像中年人对生活的妥协。

秋天适合出一趟远门。我在秋天去过梵净山，看过梵净山的云海以后，终于知道，原来角度不同，我们看到的事物完全不同，仿佛对世事无常有了更多共情。我还在深秋时去过皖南乡村，西递村、宏村以及塔川村，那竹影和灰墙呈现出的旧时光，让我安静。我在秋天到过湘西，在苗寨中看到了收获的苗族村庄。在秋天，所有的山色，都会被染红，越偏僻之地越藏着美丽的景致。选择在秋天出门，看到的，不只是挂在树上的秋色，还有那秋日太阳在时间深处，在田野上留下的痕迹。

秋天的果实多是老百姓喜欢的，杮子红红地挂在枝头，民间称作“事事如意”。石榴张开嘴熟了，民间称作“多子多福”。橘子呢，取吉祥的意味。秋天出生的孩子，名字里大都有一个秋字——晚秋，艳秋，少秋，仿佛秋天更贴近老百姓的日子。我本人怕冷，是早早就要穿秋衣秋裤的人。就发现，连衣服也是更喜欢秋天这个季节。

秋天适合收藏树叶子。我有一友人，喜欢用树叶子组合成不同造型的时髦女性形象，来拍照片。每一次在春天或者是夏天看到她的树叶美图，都会听到她说，要是秋天就好了，我可以有用不尽的红叶表达我的想法。秋天，是用来满足有审美追求的人的季节。

我曾在新浪微博上，看到过一张很好的摄影作品，名字叫做《吻》，那张照片，只不过是一片落在地上的红叶，被摄影师及时捕捉。只因那片红叶像极了女士红唇。我也曾有过一个梦想，就是开一家落叶博物馆，将全国各地在秋天飘落的树叶收集起来，标注上时间、地点。这样，我便收藏了很多个秋天。

流行的音乐作品中，常喜欢将秋天描述成伤感的季节。“分手总是在九月——”“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我独独觉得，秋天因为有那么多情的月亮，似乎更适合相约，相恋。比起夏天炎热的街头，秋天的微凉，更适合风衣出行，女士将手插在男人衣兜的一瞬间，一个故事就开始了。

在我眼中，我所在的城市郑州，一年中，只有秋天最迷人。春天的时候，一场大风，会刮来黄沙。夏天的闷热，让人总想逃离。冬天时候，树木枯萎，没有人慢下来在街道上散步。只有秋天的时候，梧桐树的黄叶落下来，清洁工还未来得及打扫，城市里充满了审美气息，小街道上的落叶，让夕阳下结伴而走的恋人有了电影画面般的温暖感。小公园里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拍婚纱照的情侣们，让城市充满了爱情的甜蜜。秋天，我经常步行上下班，或者独自到北龙湖公园跑步。我拍下湖面上的落日，拍下树叶厚厚地铺满河岸，我拍下这座城市不被人注意的那些局部，细微处的人间烟火气息。当我将秋天的这些章节发在朋友圈里，外地友人赞美，并问这是哪里，这样美好。我回复，这只是我截取的最普通的细节。秋天，街道落满了大树写下的诗句，每一个街道上的笑脸，才是这座城市最迷人的部分。

季节更替，入秋后的白天越来越短。夜晚变长以后，月色成为秋天最重要的风景。所谓“春花秋月何时了”。借着月亮可以做很多事情。中秋月亮在唐诗宋词中最著名。所以，秋天的时候，如果能放下世俗中的事情，放下焦虑，放下孩子教育，专门挑一个晚上，和家人，或者友人一起看看月亮，那该是多深情的事。

秋天对于我来说，其实是孤独的。城市生活这么多年，我抬头看星空或月亮的时间少而又少。城市将人区分成不同的职业，为生存各自忙碌，人被城市绑架。我有时特别想回到乡村世界里，只为了在秋天的夜晚，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看月亮。月亮，大概就是古人写给当今世界的一封信吧。而我们忙碌在现实世界中，早已让这封信蒙上了一层灰尘。自从通信手段越来越方便，书信已经消失。深秋的某个夜晚，我真想，给过去的自己写一封信，告诉他，当初的一些坚持，是对的，当初的一些贪念，是错的。

如今，月到中秋，万物都有了沉淀，而我只想借着月色，梳理我的青春，修正那时候的一场大雨，以及无法言说的秘密。若是对着这一轮明月许下愿望，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