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4月，“90后”的何映雪就感到时间越来越紧迫。在四川资阳市纪委监委党风政风监督室工作的她一边要应对繁忙的工作，一边要准备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何映雪对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说，今年已经是自己参加工作的第十年。近年来，她自觉工作要求的专业性越来越高，日复一日的工作让她想要有所突破，因此选择深造，而这也是她即将完成的第二个学历跳板。

古语云：“学贵有常，又贵日新。”面对快速更新换代的知识，在工作之余选择深造或加强技能学习，一直是不少人的选择。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即使是深造，在学校、专业以及途径等方面，老干部与年轻干部之间，不同单位、层级的干部之间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学位和学历，哪个更重要？

与何映雪不同，在资阳市纪委监委工作的“80后”干部林友也曾赶上当年同事们之间的“深造热”。不过如今回忆起来，林友认为自己当时对招生政策没有研究得太透彻。“我们当时知道有好几个同事报了省委党校的研究生，想着既可以提升学历，也可以在工作之余学习新知识，让生活有些变化，何乐而不为。但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在党校读的在职研究生只能获得学历，没有学位证书。”

没有学位证书，即“两证”（学历证书、学位证书）不齐。公务员遴选时的“硕士及以上学历”只承认“两证”齐全的教育经历。此外，林友说，取得学位证后，工资会有一定涨幅，而“两证”不齐一般不行。

林友所学，属于非全日制、非国民教育学历教育（以下简称“非全”）。一般省委党校学历在职研究生毕业后不发放学位证，也不发放学信网注册的毕业证，而是发放中组部组通字〔2002〕21号文件中指出的党校学历证书或结业证书，一般加盖“省委干部教育领导小组”章。

记者查询资料发现，根据中发〔2000〕10号文件《关于面向二十一世纪加强和改进党校工作的决定》中的规定，党校学历待遇应参照国民教育相应学历的有关规定。但在2008年，中共中央颁布实施《中国共产党党校工作条例》，将此前“党校学历可以享受同等国民教育的有关待遇”的规定去掉。

记者在向成都、西安以及天津等地公职人员了解情况后得知，在实际面临级别、待遇调整时，此类研究生学历往往被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因此对于现在的年轻公职人员来说，党校学历的吸引力比过去小了一些。

现在的公务员队伍，年轻干部的学历层次普遍都在全日制本科以上，在一些城市和特殊部门，许多干部入职时就已经是全日制硕士学历。”王薇硕士毕业后在成都市政府办公厅工作，她接触到的年轻干部和年长干部表现出了不同的深造需求。

王薇告诉记者，在实行名校选调生政策之前，区级部门以及街道这些相对基层的单位里，过去有一部分干部是大专生。他们选择提升学历时，大多选择攻读省委党校研究生，不用参加全国统考，专业也多为管理类或文科性质的专业。“但是这些人获得硕士学位后并不能对他的职级和职位有直接正面影响，因为公务员定级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在刚入职的时候，根据学历程度，本科定科员、硕士定副科、博士定正科，之后的晋级则按照年限，比如从四级主任科员晋升三级主任科员需要两年。可以缩短入职后晋升年限的条件包括评优、获得几等功等，而学历提升并不包含在内。”

在一些干部心中，全日制与在职非全日制仍有一些微妙区别。“虽然现在都说全日制和非全日制享有同等待遇，但是在很多地方的遴选条件中都会发现‘全日制’的要求。”来自山东德州的一名公职人员说，该市去年的市直机关公开遴选，明确报名资格条件为“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已经不再对学历性质限制“全日制”。但去年，浙江、河南、甘肃、海南等地的公务员遴选公告中，不乏要求“具有普通高校全日制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的表述。因此在采访中，许多公务员还是担心读在职研究生会“低人一等”。

记者查阅《公务员公开遴选办法》，其中并无规定只有全日制学历才能报考。但各地政策的差异，使得不少人还是对“非全”戴着有色眼镜。

“但普遍来说，各年龄层的干部都想要提升学历，据我了解，一些40岁左右的年长干部也都在努力学习，参加‘非全’硕士的考试。”来自西安的基层干部陈震说，单位的一些年长干部反而比年轻人更愿意学习，只是工作较忙，对于需要参加全国统考的深造类型，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一些地方以及基层单位中年龄较大的干部告诉记者，他们明显感受到单位中新来的年轻干部在深造的选择上有许多新想法与新选择，与自己当年的学习环境、条件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干部们的多样选择

“我们虽然是非全日制，但是参加全国统考，与其他考生的‘起跑线’是一样的。”何映雪目前就读的是成都信息工程大学农业管理专业，方向为人力资源研究。何映雪说，自考川大本科时，出于工作性质的考虑，她选择的专业是行政管理。在攻读硕士研究生阶段选择农业管理专业，则是因为近几年来频繁接触到乡村振兴有关的工作。“我在学习时也对数字模型构建很感兴趣，这对目前的工作也是很有用的，一边学一边在单位实践了自己的知识。”

何映雪认为，总的来说，现在许多年轻干部选择深造还是为了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提升、视野得到开阔。从现实层面来说，有些县区年轻干部取得学位，希望在从县区调到市里工作时有帮助，因为一些岗位有硕士学历的要求。

据部分就读“非全”研究生的干部们介绍，现在学校的非全日制学习方式大体分为两种。第一种，集中时间学习。干部们每学期需要向单位请一个月左右的假，到学校学习，之后进行相应的结课考试或提交结课论文。第二种，每周周末上课。这也是何映雪选择的类型。

“周五下班后就坐高铁赶去成都，周六周日上两天课。周日晚上下课后，再坐高铁回资阳。”说到自己上课阶段的作息，她觉得虽然累但是很值得，并且这样的生活持续两学期后基本就结束了。“第一学年上完课，第二学年开始做调查研究，现在第三年，就是专注写论文。有时加班后回家写论文到凌晨。”

另一名在云南某市直单位工作的干部说，身边的干部在深造时往往会选择与自己工作内容相关的专业，目的是为了提高相关专业能力，了解目前的专业前沿。另外还可以在班级中与其他干部建立联系。

据何映雪观察，自己所就读的班级，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是体制内公职人员，另有一部分是高校辅导员以及其他普通学生。“对于专业性较强的专业，‘非全’班级中确实会有不少来自不同地域同系统的干部。比如我们学校的气象学专业比较有名，这一专业就有许多省内外气象局干部来就读。”

深造渠道的增多，给了许多干部探索“什么最适合自己”的空间。一些干部在选择深造时也会提前跟导师了解该专业是否开设“非全”班级，或者导师是否有意向招收“非全”学生。

一名来自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的老师表示，一些专业虽然不开设“非全”班，但有的导师也愿意招收不脱产学习的学生。“这种一般会有名额限制，并在招生简章上进行公示，且不是每年都有。这类学生大多为博士生，采取申请制，学生、学校和老师三方会沟通好学习方式。”

记者了解到，该校其他学院曾招收来自西藏的在职干部攻读硕士，属于“单招生”。这类学生“单独考试”，这是教育部每年组织的全国研究生统一入学考试（统考）中的考试方式之一，与其他统考方式不同，单考所有科目由院校针对在职人员特点自主命题、难度较低，且单考必须到报考院校所在地参加考试。

根据2004年《关于进一步做好教育援藏工作的意见》（国办发〔2004〕6号），教育部、人事部在中国人民大学等8所高等学校建立西藏干部教育培训基地，开展西藏在职干部专升本和攻读硕士研究生学历教育。从2012年起院校扩至10所，以单独考试、单独录取的方式，面向西藏地区录取研究生，2023年计划录取137名，专业覆盖理、工、农、医、教育等专业类别，学校包括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天津大学、吉林大学、四川大学等。考生录取后必须与所在单位、西藏自治区教育厅、培养高校签订四方协议，毕业后，必须回西藏工作5年以上，不得违约。

而除了这些通过特殊渠道进行深造的干部，还有一些干部的选择更显个性。与王薇同批次入职成都市政府办公厅的一名同事就选择了和工作并不相关的物理学类非全日制博士，完全是出于个人兴趣，但学习内容非常有难度。由于所在部门工作非常忙，同事深感自己“毕不了业”，时不时自嘲。

以往，许多干部认为，深造硕士已经“足够”，但在记者的采访中，许多发达城市的公职人员已经开始“卷博士”。尽管目前看来对晋升并无直接助力，但是一些干部说，哪怕是为了在遴选时自己的简历更好看也要“卷一卷”。

从政策推动到自主学习

就在前几日，财政部天津监管局发文，强调局党组大力倡导和支持鼓励全局青年干部继续学习深造，帮助青年干部不断提升学历水平、专业能力和综合素质。

其实许多单位都有类似政策，有的单位针对干部深造，专门出台方案、落实奖励制度，并明确奖励类别与方向。

去年7月，甘肃省庆阳市曾向公职人员发出学习充电的倡议，制定出台《关于鼓励支持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在职加强学习提高专业素质能力的实施意见》。《意见》表明，凡是自愿学习深造获得学历学位证书，或考取国家资格证书、国际资格证书的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可以获得1万至3万元的奖励，并在职务职级晋升、评先选优中优先考虑。

记者从某市2018年一份“高层次人才引进和培育办法”看到，该市鼓励机关事业单位人才在职提升学历学位。取得国家认可的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或学位的，用人单位可按其学费总额50%给予报销，同时取得学历和学位的，可按最高不超过学费总额的80%予以报销。

在调查了解中，记者得知，这类鼓励政策不少，但落实情况有很大差异。一些地方只承认学历学位深造，而一些地方会鼓励干部参加专项培训、考取各类资格证书，并相应地给予资金支持。但一些干部也表示，相比于以前，感觉现在单位对这类政策不会过多宣传，奖励也有所减少。

“一方面因为现在干部学历层次大多比较高，提升学历已经不是当下干部学习的主要目的；另一方面，一些部门工作非常忙，有些领导并不太愿意干部分心。”某市纪委监委审理室副主任蒋含向记者介绍，“不过除了深造学历，现在考证的人也不少。”

记者询问了不同系统干部后发现，律师职业资格证、CPA、经济师等都是热门的考证选择。此外会计师、统计师、审计师、税务师、城乡规划师、测绘师、建筑师、工程师等证书考试，也在公职人员的选择范围之内。

“考证一般没有什么政策支持，都是非常自主、自发的想法。不过我们单位考其他证的人不多，大多考的是司法考试相关证书。其他证书还是专业技术岗位的干部考证比例高些。”某市直单位干部宋晓平说，在他的接触中，也有干部在考了含金量很高的证书后，选择辞职离开体制内。

记者与一些高校老师以及行政人员交流后发现，大多学校与体制内在职人员深造的政策性合作并不多。许多公职人员选择深造仍是“自发”行为，能够来读“非全”的干部，往往领导和单位都比较支持。

但也有一些地方的干部表示这种情况很“理想主义”。

“我很想读博深造，曾经和领导提过，他觉得我有不踏实工作的嫌疑，找我谈过几次话，后来我就没提了。”陈震说，在基层单位读硕很普遍，但是读博的想法很容易招来领导、同事们的异样眼光。

对于这种观点，蒋含认为，不同单位、部门涉及的职能、工作性质、工作强度不同，因此会呈现不一样的生态。“像法检系统，不仅单位鼓励司考，干部们考证的自觉性也很高，这是工作环境下的客观要求。”

总的来说，无论是提升学历还是考证，都是干部学习深造的途径。近年来，在职研究生教育在改革之后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支持，处于蓬勃发展期，各类证书考试也在不断规范。用人单位应结合自己单位的工作规划，结合干部学习意愿与需求，在干部培养方面进行相应前置规划。但未来，干部们会青睐选择什么途径深造、学习，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本文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