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90篇

文/卢秀辉

许道宁，生卒年不详，活跃于北宋中期（约公元970年-1052年）。长安（今陕西西安）人。

两宋之际河南府洛阳人陈与义，写了一首诗，影响比较大。陈与义是官员、诗人，也是画家，他在《题许道宁画》一诗中写道：

满眼长江水，苍然何郡山？

向来万里意，今在一窗间。

众木俱含晚，孤云遂不还。

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

陈与义所作五言律诗，首、颔联写画中山水，尺幅有万里之势；颈联写暮景，回应“苍然”；尾联写作诗，谓画中景非笔墨所能传出，既极赞画之神妙，又自惭诗之拙。此诗起笔突兀，通体气势雄浑，很有杜甫诗的意境，朴素、自然，不雕琢。

从“满眼长江水，苍然何郡山”起句，画中山水呼之欲出，跃然纸上。“满眼”一词更妙，让水之浩浩荡荡，跃然眼中。而“何郡”一出，设疑问于“苍然”中，独造其妙。三、四句“向来万里意，今在一窗间”，万里山水意境，竟在一窗尺幅画间，巧妙一转，诗情盎然。及至第五、六句“众木俱含晚，孤云遂不还”，物与心之间的哲学关系，让人入胜，似乎出其不意，又尽在意料之中。末句“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使人颇有“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之叹，一波三折，戛然而止，由不得会心处拍案叫绝。余韵袅袅，绕梁三日，“尽而不尽”。

全诗写景兼抒情，朴实自然，不用一典也不华丽陈铺，更无烂调堆垒，于平简中见奇崛。“天下事有意为之，辄不能尽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间，诗尤然”，此诗可证此论。大有“豪华落尽见真淳”之感，绝非索然寡味，山水之美在于淡泊之中，诗歌之美在于绚烂后的平淡。

陈与义诗赞的是北宋山水画家许道宁。许道宁出生在社会底层，早年浪迹天涯，跌宕不羁，“每见人寝陋者，必戏写其貌于酒肆。识者皆笑之，为其人殴击之，碎衣败面，而竟不悛。”许道宁性格豪迈，不拘小节，混迹于酒肆的形象，跃然于前人的记载中。他每天基本都与社会的混混相交为伍，这些人没文化、没地位、没钱财，而且还喜欢“殴击”，许道宁早年的社会环境恶劣如此，他身处其中，作为有才能的画家他如何在言行上去注意小节？绘画对他来说，不是文化，更不是艺术，而是混饭的技能，他必须依此生活。

许道宁之所以如此，他和另一位同时期画家燕文贵一样，都隶属北宋军籍，为社会底层人物，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群，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格，人称“醉许”。当时的军籍犹如犯人一样，在脸上刺有金字，以作辨识。许道宁脱离军籍后，混迹了一段日子后，做起了药材买卖。他学习同一时期画家高益的方法：谁买他的药材他就送谁一幅画。这一营销手段，在北宋时非常吸引人。本来大家对许道宁所卖的药材的质量就很认可，来买药的人也越来越多。加上他“买一送一”的营销手段，生意更是兴隆。宋人好风雅，对书画几为痴迷，对许道宁的促销几无抵抗之力。

由是，许道宁名声大噪，随药送画，逐渐得名，得生意名，更得画名，公卿士大夫争相延请许道宁绘画。许道宁长于画林木、平远、野水三种景色，晚年笔法简快，所画峰峦树木，峭拔劲硬。宋代邓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张士逊作诗赠许道宁：“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被认为是继李成、范宽之后山水画第一人，可见他在贵族中的影响力。虽然是溢美之词，可见许道宁的山水画地位，在宋人心目中是不低的。米芾和黄庭坚等大家都对其画作极为赞赏。黄庭坚作了一首《答王道济寺丞观许道宁山水图》长诗来赞美他，诗云：

往逢醉许在长安，蛮溪大砚磨松烟。忽呼绢素翻砚水，久不下笔或经年。异时踏门闯白首，巾冠攲斜更索酒。举杯意气欲翻盆，倒卧虚樽将八九。醉拈枯笔墨淋浪，势若山崩不停手。数尺江山万里遥，满堂风物冷萧萧。山僧归寺童子後，渔伯欲渡行人招。先君笑指溪上宅，鸬鹚白鹭如相识。许生再拜谢不能，原是天机非笔力。自言年少眼明时，手挥八幅锦江丝。赠行卷送张京兆，心知李成是我师。张公身逐铭旌去，流落不知今主谁。大梁画肆阅水墨我君盘曹忘揖客。蛛丝煤尾意昏昏，几年风动人家壁。雨雪涔涔满寺庭，四图冷落让丹青。笑酬肆翁十万钱，卷付骑奴市尽倾。王丞来观皆失席，指点如见初画日。四时风物入句图，信知君家有摩诘。我持此图二十年，眼前绿发皆华颠。许生缩手入黄泉，众史弄笔摩青天。君家枯松出老翟，风烟枯枝倚崩石。蠹穿风物皆爱惜，不诬方将有人识。

全诗可见黄庭坚对许道宁的喜爱，黄庭坚“我持此图二十年，眼前绿发皆华颠。”许生如今不在了，“众史弄笔摩青天”，而他醉中作画的神情举止，你们又哪里能得知呢？“醉拾枯笔墨淋浪，势若山崩不停手。数尺江山万里遥。满堂风物冷萧萧。”他的画技之妙、之高超，于此中可见一斑。许道宁的山水画，宋人对他的作品评价还是不错的，认为许道宁是“宋初三大家”之后的主导北宋画坛的生力军。宋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时代，尤其是山水画大兴，迎来了我国传统山水画的高峰时期。院体画、文人画各领风*又相互关联，名家层出不穷，作品空前繁多，质量高雅精湛，形式语言和技法更加丰富多样。 他们上承荆浩、关仝、巨然、董源以水墨为主的传统，又注重“气象萧疏，烟林清旷”，“峰峦深厚，势伏雄强”。使宋代山水画在构图上气势逼人，笔墨法度严谨，意境清远高旷。从绘画语言、形态、内容和审美主体的情感上，都产生一种崇高的艺术美。这种崇高源于人类认识和改造自然的伟大力量；源于人类在改造自身的生存环境的实践；源于人类的道德实践和理想与价值的追求。而许道宁是一个另类，他更在意北方山水的豪迈，用笔上更讲究粗旷大气。

许道宁传世作品有《秋江渔艇图》藏于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关山密雪图》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秋山萧寺图》藏于日本京都友邻馆。

《秋江渔艇图》卷（又名《渔舟唱晚图》或《渔父图》）是许道宁流传至今的名作，为许道宁代表作之一，绢本，淡设色。作品主要表现了高大山峦之下的大江大河中，渔民泛舟打渔的情景，属于山水绘画一类。群山远峰之下开阔江面上的数只渔舟，闲散之状由此而出。一笔焦墨和浓墨直扫而下的长皴，绘出如屏风一样陡峭的壁崖，让峰峦的峭拔之势直逼眼前；而曲折迂回的江水又与山势形成了了构图上的强烈对比，令人有山水宽心之叹；他画树用大笔、粗笔，树干不皴，枝似雀爪，只用墨点点树叶，笔法豪壮而有气势；远处树木则用浓墨作长条状，少画枝叶，长短不一，体现出许道宁狂逸的风格。北宋山水画中，都是山水主峰一峰突起，这张画也是如此，具备了典型的宋人绘画特征。许道宁山水画和以李成、郭熙为代表的宋人绘画不一样，他做了很多减省，李成和郭熙作品的构图结构复杂，许道宁的山，都是直接的山，没有曲折，没有各种奇怪岩石的堆砌。

许道宁《关山密雪图》以立幅形式表现深山春雪过后的景色。画之上部雪山巍峨，巨大的山体覆盖住了画卷的上部，起伏雄伟的山峰上树木茂密，山腰之中，有几间屋舍，画家用工笔画出屋舍，使之与粗犷的群山形成对应。小屋旁边溪水流淌，水磨欢转，使寂寥静谧的雪山增添了生气，使得画面更加的传神与生动。该图运笔凝重细劲，以短笔布皴，严谨而有法度，故疏而不薄。沿用传统的北宋山水画构图，“山下而仰山巅”的态势，突出了一种山峦的雄伟，从高远处窥雪景之宏大。许道宁对山水绘画的改良，他用简单的笔触，粗放的构图，表现他的生性豪迈，不拘小节。

《秋山萧寺图》作平远的构图，山峦重叠向两面展开，丛林间隐藏寺院和佛塔。近景作河流、坡岸，几棵大树，挺拔疏朗，有小道、桥梁通往远处；二局士远眺，有骑士与随从似正游览归来。表现了华北黄土地清旷的晚秋景色。构图与《秋江渔艇图》略。

卢秀辉有《赞许道宁》一首，诗云：

从军守关阙，

混迹在今朝。

不肯自坠落，

研画与己超。

卖药成名近，

赠人几可遥。

不与前人同，

略笔闲吹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