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我跟姐姐弟弟要拍证件照,为了省钱,我们三个人一起拍,再切开,就是三张。这就是我的证件照。
那时候书都没有的。母亲托人从上海给我带了物理书,就只有上册。我有个亲戚,他家邻居那时候有个黑白小电视,我们就经常上他邻居家,看沈阳一个中学老师讲数学,就这样听几课。早晨起来,咔咔背政治,背历史,白天做题,累了就休息。
在家里复习了一个月,就去考试了。
语文考试我印象很清楚,作文是写“难忘的一件事”。我写的是我们小队在打稻子的时候如何节省,把剩余的稻穗捡起来的故事。还有一科,我中途鼻子出血,老师领我去洗干净,然后继续考。当时中专的体检线是245分,我考了250分,分数够体检线,不够录取线,国家有政策照顾知识青年,我没考上中专,但可以上技校,学的机械专业。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在一家国企做制图,哪个机械坏了,我就拿着设计图去修。
26岁时,我到了结婚的年龄,那个年代挑对象挑高个儿,我那时又瘦又小,一米五儿,八十多斤,很难找对象。后来我为了结婚而结婚,很匆忙就结婚了。婚后有了一个儿子,六年后,因为感情不合,我离婚了,儿子判给了前夫。我现在经常告诫别人,不要因为年龄到了就结婚。
我二十多岁时的照片。
1988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我离婚了,也下岗了。我在单位是全民职工,在以前是很了不得的,所以下岗那段时间特别失落沮丧。我记得有次,家里没有人,我就站在煤气灶边上,想把煤气打开,但想到自己还有孩子,唉......
在我下岗前的几年,爸爸就下海开印刷厂了,家里条件变得蛮好的。下岗之后,爸爸给了我二百块钱。那个时候重工业职工月工资是三十八块六,轻工业三十五块,二百块是一笔巨款。
爸爸当老板,但我这辈子这么花他的钱,可能就那二百块。家里不缺我吃喝,但我就是不想靠家里。
下岗第二天,我看到《辽宁广播电视报》有沈阳工人大学招服装裁剪学员的信息,第二天我就去报名了。我从小对制作服装就有兴趣。我本身有制图技术,学这个很快。别人一天学一样技术,我一天学两样,白天学做,晚上学裁,一个月后,我租了别人一个小店,就开了服装店。爸爸给的二百块,五六十交了裁剪班的学费,一百多交了房租。
我住的离市场挺近的,有时候父母早上给我送一点吃的。白天裁活,每天到半夜十二点才睡觉。那时候干个体少,我一个月挣一千块钱,家里也不用我花钱,就这样,我很快就成了万元户。但房东也是干服装的,我们之间有竞争,一年多后,房东就不租房子给我了。
在学裁剪的时候,我还做了第一笔买卖。当时毛线挺紧俏,我就进毛线,把亲朋好友钱借了一圈,大概一万多。这个客户也说要订,那个也说要订,但都没交定金,之后又都不要了,这一万多块钱货就砸手里了。那时候一万多块钱货可了不得,别人也着急找我要钱。我折腾了将近两年,才把这笔钱给倒腾回来了。
干生意那段时间太忙,都没留下什么照片。这是我2004年到荷兰后,周末去摆摊卖首饰,又做了点小生意。
关了服装店之后三四年里,我还密集地干过很多其他生意。
1990年,百褶裙很流行,满大街都是女孩穿百褶裙。我跟一个朋友合伙,他出设计图,我找人加工,做了一个压褶机。压裙褶一条五块钱,加上给裙子上腰头,一条收十五块左右,一天能接上十条八条,挺挣钱的。我们管那个机器叫“造币机”,把裙子片放进去,“乓乓乓”,一分钟,出来就有褶了,就像印钱一样,来钱快。这生意我做了一个夏天加秋天,到了冬天,这就不时兴了,我就把机器卖了出去,卖了两千块钱。
大概1993年,我跟朋友合伙做生意。他在沈阳五爱批发市场有个店铺,那是全国第二大市场,仅次于义乌。当时市面上女孩童装比较多,我偏个冷门,做男童装。春节前夕,我设计的童装非常抢手,一个小时,全部抢光。买我们货物的大多是“精品屋”,他们买回去都能再卖个高价。我们那时一天能卖六十多套,一天一千多块钱到手不费劲。但后来因为大家有矛盾,这个事就黄了。
这之后,我在沈阳铁西商业大厦做柜台,对外裁活。其他柜台都愿意裁西服,因为西服好裁不好做,但我啥都敢裁,他们都叫我“花样专业户”,所有别人不敢接的活都到我那儿去。我白天就接一大旅行袋的活,回家一裁裁到半夜,配完料,我专门雇人给我送活取活,送到给我加工的人家里,我第二天再把做好的服装带回柜台。就这样做了一段时间。后来商业大厦不租了,我就整了个“倒骑驴”(人力倒三轮车),在一个马路边上收货,我姑姑帮我看摊。后来我家动迁房子,那个“倒骑驴”在外边被人偷跑了。
生意失败一个,我就立马去寻找下一个商机,没有时间去懊悔,我只想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不想靠家里。
我爸爸是开印刷厂的,我因此知道做印刷制版挺挣钱的。印刷需要制版,比如一本杂志,正反面封皮要制版,才能上机器彩色胶本印刷。我没干过这个,但我的领悟力特别强。那时候有个大姐,在沈阳国营的大印刷厂制版室工作,她边走路边跟我聊怎么制版,我就学会了。
1996年,我就做起了印刷制版生意,这是我人生中最挣钱的一笔生意。整个硬塑料板,长一米五,宽一米,五六毫米厚,刻上细槽,上面搁个薄片,像相片的底板,板下是一个真空泵,一抽真空,再用红灯白灯一曝光,显影定影,就完事。一个杂志的版正反面八百块,一天做两套,很轻松。好多外地的不能制版,就上我们家制版。在这一年多里,我挣了六万多。
但很快,制版就上电脑了,社会发展很快嘛,就不用我们了。
1998年左右,我牵头办了印刷材料厂,我投了十多万,把以前做裁剪、制版攒下的钱几乎都投进去了,我爸爸也投了十几万,我负责经营,每个月给他两千块的分红。但外行真的不能做内行。我们买设备的时候被人骗了,设备十来万买的,却是别人淘汰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发挥了自己的技术专业,自行改造了机器,这台机器之后维持了四年,厂家说我们是唯一一个自己改造的商家。
我们当时的一百多个客户,分布辽宁各地。差不多每一个月左右,我都要跟车去回访客户。有一次回访客户的路上,下雪,金杯面包车打横,差一点就撞到旁边栏杆上。后来我觉得这个行业越走越窄,如果我们没有更多的资金投入,更新设备的话,我们终将被淘汰。我就想把厂子兑出去,我爸不同意。我就背着我爸,把厂子兑出去了,好歹没赔钱。
2002年,工厂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46、47岁了。那时候生意不好做了,还要四处筹钱给工人开工资,也挺愁的;投入这么大,产出也没多少,很累,感觉一团麻绳捆在身上,这下一下子挣脱出去了。我那会就跟朋友说,我再也不想当老板了。
北方以前全民单位多,沈阳好多大工厂纷纷*。下岗的人多,就有点兴出国了。我爸爸一个老同事的女儿就出国了,听说她在外面干汽车修理,很挣钱。我和我朋友还去他家里,问了一些出国的情况。
2003年,我外甥女到荷兰看我,这是我出国的第一年。
就算不出国,家里也不会短了我吃穿。可作为女儿,我还是想自己出去闯一闯。我觉得我有能力改变自身的命运。
儿子初中时,我就把他接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了,到2002年,他学校毕业,也二十岁了,看见逐渐长大的儿子,我还是想拼一把,想多赚点钱,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以前我干制版挣的钱,本来可以买房子,可那个年代,人都缺心眼,没那个思维。要是当时买了房子,我可能就不出国了。
出国要花钱,我是商人嘛,肯定会想,什么时候能回本?听说在欧洲做保姆,一个月六百多欧,那个时候汇率很高的,有时候一欧元能兑换十块人民币,一年就能回本。
我原本想去西班牙,但是签证办了一年,都办不下来。那时候我们这些想出国的人,整天跑中介,互相透露消息。有个人去过几次国外,跟我说,你就去荷兰,荷兰漂亮。然后我就改道了。
我折腾办签证的时候,我爸说,家里的印刷厂那么大车间,也没人管,你去那做管理吧。我就去给他管车间了。管了一两个月,签证就下来了。我爸妈不想让我走,但我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去了。
2003年,我带了两千多美元,去往欧洲。
我出发那天,还有二十多天过春节。签证好不容易下来了,机票也订好了,必须得走,我就没在家过春节。我先坐八个小时火车到北京,再转飞机。我带了一个小行李箱,一个耐克背包,家人送我去火车站。临上车的时候,看到儿子和家人的背影,我心里特别心酸。我没有同伴,在荷兰也一个人不认识,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前途太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