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与钱谦益 电影《柳如是》剧照

◎宋燕（作家）

世事看来总戏场, 如何偏我独多伤。

每逢按剑无男子, 犹喜谭诗遇女郎。

昔慨侯门怀短铗, 今看彩服上高堂。

庭前绿映逢初夏, 喜视儿孙序雁行。

——汪然明《次儿请假归省,督师赠余风雅典型匾额。儿归,因叙亲友随任十年无一存,僮仆亦亡十七。余慨八十老人,一切当谢,使余年得闲,即儿辈养志。感怀述事,复拈八章,自此当焚笔砚矣》

文艺作品中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像穿花蝴蝶一样周旋于女性朋友之间，理解她们，倾听她们，欣赏她们，对她们呵护备至，却并无索求。比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

这样的人，在现代社会被戏称为“妇女之友”。男性叫出这个词，一般是羡慕和鄙夷交杂；而女性，谁不愿意遇上一个两个这样的妇女之友呢！

明末清初的秦淮河畔，流传至今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李香君、柳如是、冒辟疆、侯方域……这些被传颂的佳话后面，有一个默默付出过的妇女之友，他串起了这些才子与佳人，却被湮没在传奇里。

这个人叫汪然明，是个盐商之子，富二代，文艺爱好者——他热爱文艺的方式，是结交文艺青年。在当时，几乎每一场文艺名流的局都会有他买单，几乎每一个文艺名流的朋友圈里都有他点的赞。出手阔绰、为人豪爽就是他身上的标签。在他所有与文艺名流的交往中，与文艺女青年的交情尤其值得一提。

汪然明不是一个才子，但也曾出过诗集，其中一本名为《绮咏》。这本书的主要题材，就是他和著名文艺女青年们的往来，基本集中在书、酒、茶、画等风雅之事上。一位当时的名人给他的诗集写了序，对他大加赞赏——文辞倒在其次，书中涉及的人和生活，才是真让人赞叹的地方。

汪然明的生活中出现过很多名女人，其中不少都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号的，比如被李渔写成传奇的林雪、杨云友，比如曾经名动秦淮的王微，还有至今仍被人熟知的柳如是。汪然明对她们有资助，有成全婚姻，有协助出书，如同一个为众多女儿操心的老父亲。从留下的诗文记录看，汪然明与她们并没有暧昧苟且之事，他是真的喜欢她们，关心她们，没有企图。

他关心她们到什么程度呢？杨云友早逝，是汪然明给买的墓地，办的后事，且后来每到祭日就去祭扫。名妓王微爱书生谭元春而不得，出家做了女尼，汪然明为她在西湖之畔、一个小岛上建造了别墅“净居”，供她潜心礼佛。考虑到王微独居湖中进出不便，他还造了艘船方便来看她，这艘名为“不系园”的画舫后来成了西湖上的名人沙龙，几十年中接待了包括钱谦益、董其昌、李渔、张岱、陈洪绶等许多位晚明大家，成了当时想进文化圈必须打卡的地标。

柳如是遇到汪然明的时候，是在被男友陈子龙家人赶出来，无处可去的时候。汪然明对这个年轻的才女充满痛惜，把她安顿在环境清幽的西溪，并陪她出游散心。后来柳如是提出想搬出去住，汪然明又为她在西湖边买了房子。汪然明对柳如是确实有过男女之想，但柳如是婉转地拒绝了，说“所望于先生维持之矣”。汪然明察觉到柳如是的意思不在他，而在找一个更有名的人，便全心全意地帮助她，只要一打听到哪里有适龄文学青年的聚会，便载着柳如是前去探班，最终促成了柳如是与60岁的钱谦益的忘年恋。

明朝灭亡前两年，汪然明忽然想念起他多年前结交的名伎林雪，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林雪曾是他最早的红颜知己之一。林雪早于20年前回了福建老家，他们偶有书信往来。在那个交通并不很方便的时代，汪然明几经辗转，花了半年时间，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林雪面前，两个已入中年的男女，相逢于即将崩塌的时代，想起来真有一种《花样年华》的感觉。林雪陪汪然明游览了福建山水，一起喝酒弹琴过了半年，再次分别，汪然明踏上归途，两人从此天各一方。

汪然明死于入清之后10年，那时不系园已经几近荒废，常常被新政府征用。他晚年写过一首诗：“世事看来总戏场，如何偏我独多伤。每逢按剑无男子，尤喜谭诗遇女郎。”表达了他对他生命中那些女性朋友们的慕与爱。

2022-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