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袁青理的大胖脸在屏幕上出现的时候，会场里一片窃笑声。有人甚至小声说：“袁大头可露脸了。”镇长用力咳嗽一声，于是大家继续拧紧了眉头做若有所思之状。
画面上袁青理正用牙签仔细地剔着牙，红光满面，隔着幕布都能够闻到酒味。他打着嗝，挥着手开始即兴演讲：“啊，我说，啊，这个这个，发展养殖业是致富的好门路嘛！我坚决支持你们两口子！啊，啊！我说到哪里啦？”咕咚咕咚喝了口水，继续：“啊，这个，这个，没问题！没问题！以后遇到难办的事就找我嘛！”一个男人的画外音：“拜托二哥了，以后常来坐坐，咱酒肴现成的。”“啊，这个，这个，这个可以嘛，我看你养的这几棚鸡，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嘛！”袁青理脸上浮现出一堆迷人的微笑，自认为很幽默机智加调皮。
镇长让秘书暂停投影，然后清清嗓子，说：“下面请监察室主任宣读处分决定。”监察室主任宣读对袁青理到服务对象家大吃大喝造成恶劣影响的处分决定：行政记过，工资降为办事员。
镇长又板着脸，说：“继续看！”
袁青理的大脸又出现在了屏幕上，这一次是脸色铁青，额头上都拧出了一个“王”字。一个女人的画外音：“你这不是要俺的命嘛！”袁青理大吼道：“时代在发展！污染要清除！拆！不拆也得拆！”女人的画外音：“我要告你！”“老子不怕告！老子是来执法的！你违法了！”“你说说我违了哪一条，怎么正理反理都在你嘴上！”“你这是胡扯淡！”“你真是王八蛋！”接着画面一片模糊。
“袁青理同志！你站起来！你说说你该不该被处分！”镇长用茶杯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袁青理站起来，跟个小学生一样，手老老实实背着，头耷拉着像是一株成熟的谷穗儿。
“丑态百出！你个馋佬鬼托生的吗？这还是袁木生两口子把视频发给了纪委，要是发到网络上，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会有什么后果！老百姓不戳断我们的脊梁骨！”
“自己惹下的，自己收拾。大家按照分工继续抓好畜禽污染治理。”
又是一片窃窃私语，都在互相诉说着难处。
“有点困难就找我，那要你们干吗？不能干就让位，有得是想*！”于是鸦雀无声。
二
袁青理躺在宿舍目不转睛望着天花板，惆怅万分。
袁木生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悄无声息地反锁上门。
袁青理本来想蹦起来吼一声“滚”，起到半路泄了气，又躺下了。
袁青理阴阳怪气哼哼道：“大弟这是来给我录像的？”
袁木生陪着笑脸说：“俺家老娘们不懂事，你说说咱都是本家，嗳气！让我一顿好揍。替她来赔礼道歉。”
“你娘的，你们两口子没把我送监狱去我就给你们磕头了！可受不起，请回吧。”
袁木生说：“那俺那三棚鸡怎么办？”
“肥水不流外人田，天天*鸡吃肉呗。”
“二哥，我求求你了，是，当时动员倒鸡棚的时候俺嫌赔偿款少了就没清理，可现在刚长得半大大，人家也不收购呀，我亏惨了呀！”
“你不是很能吗？就得治治你这种充能的。苦口婆心做工作不听，就等着我发火你录像，你很奸诈呀你！”
袁青理接着数落：“你知道古代这叫什么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怎么这么毒呢？！”
袁木生噗通一下给袁青理跪下了：“二哥，你就可怜可怜俺这出大力的吧！”
袁青理弄了个很尴尬，起床就给了他一脚：“滚！哭丧鬼！我又不是你爷爷，你折我的寿啊你！”
三
镇政府前排平房屋山头上用水泥涂了一块黑板，上面画满了各种表格，当前畜禽污染治理是重中之重，所以每天都更新进度。袁青理看着其他社区都到了百分之百，就自己还挂着零，心里很纳闷，寻思着别的社区都是怎么*呢？找了几个人打听，人家还不告诉他。
袁青理就乔装改扮去到一个偏远的社区，找了一户不认识他的养殖户，装作路过聊闲天。原来他们早就把鸡棚倒空了，就等着集中行动的时候上报展示成绩。袁青理觉得这些主任也太狡猾了。他看着拆除后的废墟问：“还能收拾些囫囵东西吧？”养殖户嘿嘿一笑：“那得看关系喽！”“看关系？”“对啊，关系好的，出上细功夫拆个完整的；关系不到位的，挖掘机碾一遍那可就是鸟毛不剩一根。”袁青理说：“促寿！”（鲁南土语，骂人“短命”的意思）养殖户说：“时间这么紧，哪有那么多细功夫，怨不得人家，谁还没有个三亲六友啊。”
袁青理咂咂嘴说：“你呀，幸亏没在村里当干部。”
“这话怎么说的？”
“你要当了干部，估计连大队部都能搬自己家去！”
于是两个人爽朗的笑声久久在山谷里回荡，引起远处松涛阵阵。
袁青理又问了他鸡是怎么处理的。养殖户说：“好办！临县还没开始集中行动，这些半大鸡人家养殖户抢着要，就是*价太狠了，反正保本是不可能的。”
袁青理说：“好的嘛，临县就不要绿水青山了？”
“他们脑子活，有路子。哪像咱们县，中央下个文件还没传达到市级，咱就自己干起来了。”
“脑子活大了也不好。”袁青理喃喃自语。
“赚便宜呀。”
“赚小便宜吃大亏。”袁青理又想起了那满满的一桌子烧鸡煮鸡炒鸡烤鸡的全鸡宴。
四
袁青理所在社区的治理任务终于完成了。有人说是袁青理找了个客户把鸡给倒卖了，从中赚了一笔。但是任务如期完成，毕竟使全县的治理工作走在了全国前列。一时间外地来学习经验的学习组络绎不绝。当然也有采访袁青理的，袁青理说得很精彩，从大政方针到精细化管理，从执法从严到耐心说服，甚至把一个小姑娘都给说哭了，说是他太了不起了。
镇长对袁青理这通吹没表示反对，倒是对风言风语给袁青理敲了敲边鼓：“老袁啊，有些事要把握好，可不能再在小事上跌大跟头啊！”袁青理红着脸保证：“镇长，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听说年前调整，您就要高升，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镇长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这个，组织的事情不要乱议论，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是！”
镇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证明了对他的认可。
五
年底之前，镇长到县住建局走马上任，机关院子里洋溢着欢迎新镇长的欢乐气氛。但是新镇长怕影响不好，晚上就在食堂里小范围搞了个仪式。
饭吃到一半，新镇长说：“我来之前，心里是忐忑的，但是听说了一件新鲜事，我的心就踏实了。”
大家停杯投箸不能食等待领导的精彩演讲。
“有人无偿提供给敬老院老人和全镇的中小学教师近千只屠宰好的肉鸡，留言让他们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可是这个人很神秘，没有署名。”
大家面面相觑。
“好呀，能够在这样一个有大情怀的乡镇工作，是我的福分，让我们共同举杯，敬那位道德高尚的陌生人！”
袁青理深夜回到家，倒头就睡，呼噜震天。
袁青理老婆看着他死猪一般的躯体，嘴里骂道：“就迷那口猫尿！你这工资降了，年终奖也没了，又搭上了几万块钱，你这一年不但不往家里拿钱，还倒贴，这活咱不干了吧！”
袁青理像是听明白了这句话。翻了个身，酒臭熏天地喃喃自语：“怎么能不干了呢，都不干，那社会不就完了吗！”
“离了你社会就完了？都干到黑影里去了，明天我就去找镇长要钱！”
袁青理是真听明白了这句话，咕噜翻过身来，额头上又出现了一个“王”字：“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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