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严九郎后来的情况也恰恰证明,他与鲁迅别后虽未再谋面,但心始终是相通的。《藤野先生》发表后,鲁迅多方打听惜别20多年的恩师的近况,“在我所认为我师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而藤野知道大文豪鲁迅写了自己的故事之后,念于自己的窘境始终没有与鲁迅联系。1936年10月,鲁迅的死讯传到日本。据藤野先生的侄子回忆,看着报上鲁迅的照片,藤野把报纸举过头顶拜了几拜。当得知鲁迅不只把自己的照片挂墙上,写在作品里,而且这些年里一直在寻找他,想见他或他的后人一面时,藤野先生深感懊悔,写了短文《谨忆周树人君》刊发在日本进步杂志上。
之所以如此善待留学生鲁迅,藤野先生曾对人说过,“尽管日清战争过去多年,还有很多日本人辱骂中国人为‘辫子和尚’,说中国人坏话。仙台医专也有一伙人白眼看周君,把他当成异己。我在少年时代……学习过汉文,对中国的先贤甚为尊敬,所以要爱惜来自这个国家的人。这就是我对周君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感激的缘故”。
藤野先生的正义信念反映在他在战争期间的态度上。1937 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全面侵华。由于军购药品激增,药价暴涨。藤野先生在乡下的诊所有不少存药,但面对药商的高价求购,却推说这些药是为满足当地村民需要所存,一点都没有卖给对方。他对儿子们说,“你们要记着,中国是将文化教给日本的先生”。
藤野严九郎就是以这样力所能及的方式抵制了不义的侵华战争。但他却没有活到自己的祖国与他所敬重的国家握手那一天。藤野先生的长子藤野恒弥被迫从军,1945 年 1 月病死在广岛。时年71岁的藤野先生,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回到诊所重操旧业维持生活。8月11日,在战争结束前四天他因积劳成疾不幸离世。
而鲁迅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一年便溘然离世,去世前他一方面深深挂念着抗战局势,一方面仍坚信中日两国总会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一天。
在不幸历史的大背景下,鲁迅和藤野先生的故事弥足珍贵。这种超越民族偏见,建立在敬重与善意基础之上的个人友谊,为两国的民间友好,人民之间的信任与和解撒播下种子。
鲁迅先生毕生结交多达160余名爱好和平、敬重中国、思想进步的日本友人。1931 年,来上海留学的增田涉拜鲁迅为师。鲁迅就像当年藤野先生对待自己那样,格外照顾这位日本学生。增田涉曾回忆说,一次鲁迅拿藤野的照片给他看,对他说“不知道老师现在状况如何。大概……可能……已经去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子女,能找到他的子女也好……”。
在上海的人生最后9年里,鲁迅结识了终身信赖的日本朋友内山完造。以内山书店为据点,鲁迅完成了他晚年的许多计划,留下了无数感人的故事。可以说,在上海这段时间里,中国迎来国内和国际各方斗争最为激烈的时期,鲁迅也完成了其思想的最终成型,坚定地站在进步、正义、和平、人民一边,走完了其战斗与呐喊的一生。面对时代变局,他“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面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不断升级,他一面坚定地予以谴责,一面将军国主义分子和日本民众加以区分,相信“日本和中国的大众,本来就是兄弟”;面对生命的终点,他披露心牵人类的广阔胸怀:“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而在此过程中,内山完造给他提供的帮助是大量的和无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