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摘录自《灭火:美国金融危机机器教训》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2月出版
“应对下一场金融危机,我们需要准备好足够的灭火工具”。金融危机10年后,救市三巨头伯南克、盖特纳、保尔森,联手复盘大萧条以来的金融灾难,从危机根源、爆发过程到救市策略提供借鉴。
金融浩劫很少发生。通常,金融市场是因为自身混乱而引火烧身的。市场自发调整,公司开始*,但势态一如既往。有时候,金融危机的火势过猛,以至于政策制定者不得不出面 “灭火”。他们会为企业发放贷款,以提供企业所需要的流动性资金,或者通过一种安全的方式帮助危机中的企业平稳着陆,不过势态依然可能继续。
金融危机极少会走到失控的边缘,乃至险些摧毁金融体系及其他经济部门,对经济体造成极大的破坏和损失。2008年金融危机是一次具有代表性的金融恐慌,由抵押贷款信心危机引发,并蔓延至金融体系。
为什么会发生这场危机?为什么危机具有如此大的破坏性?信贷繁荣起到了主要的推动作用,许多家庭与金融机构一样成为危险的过度杠杆者,它们自身已是债务缠身。
这种风险的加剧有两个原因:一是大量风险已经转移到那些在传统银行体系约束和保护之外运作的金融机构;二是如此多的杠杆是以不稳定的短期融资形式出现的,而这些资金可能会在危机初见端倪时荡然无存。
这些弱点被美国割据化的金融监管行政机构放任自流,包含金融机构、政府部门以及监管措施在内的混杂体几十年来都没能跟上市场的实际变化,以及金融快速创新的步伐。在金融体系表现得异常稳定的时候,这些问题在繁荣期似乎并不紧迫,传统观点认为房价将无限期地持续上涨,华尔街、华盛顿和学术界的许多人认为严重的金融危机只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然而,一旦房地产泡沫破灭,对于损失的恐惧会形成金融乱象,因为投资者和债权人疯狂地减少任何与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相关的人和事的接触,从而引发抛售和追加保证金通知,反过来这又引发了更多的抛售行为和追加保证金通知。金融恐慌使信用系统陷入瘫痪,并打破对整体经济的信心,由此导致的失业和止赎权反过来又在金融体系中引发了更多的恐慌。
事实证明,政府危机管理者的权力最初并不足以阻止恐慌,部分原因在于相当多的问题处于美联储对商业银行的主要管辖范围之外,但我们最终说服了国会授予我们恢复市场信心所需要的权力,失控的局面最终得到了控制。我们都坚信自由市场的力量,我们都非常不情愿将鲁莽的银行家和投资者从他们自己所犯的错误中拯救出来。
在可能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对接受援助的企业施加了苛刻的附带条款,有时候,说服实力较强的机构以及实力较弱的机构参与加强金融体系建设和重振信心的努力会限制项目条款的严苛程度。但我们知道退一步让其放任自流并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资本主 义的“看不见的手”无法阻止一场全面的金融崩溃,只有政府“看得见的手”才能做到这一点。全面的金融崩溃会造成恶性衰退,扼*企业,减少机会,挫败梦想。
事实上,2008 年的金融冲击在很多方面都比大萧条时期所遇到的更大,最初的经济影响也是如此。到 2008 年底,即使在实施了一系列非常激进的金融干预措施之后,美国每个月仍有75 万个工作岗位流失,并且经济以每年8% 的速度萎缩。但被称为“大衰退”的经济收缩在2009 年6月结束,随之而来的复苏已经持续10年,与以往的危机或此次危机后的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的这次复苏可谓一次突破性的逆转。
美国的股市、劳动力市场和房地产市场都已从谷底反弹,并升至新的高度。有专家预测,我们采取的策略最终将导致恶性通货膨胀、经济停滞和财政枯竭,政府拯救陷入困境的银行以及最 终拯救整个金融体系的努力将耗费纳税人数万亿美元,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不过,我们有能力使经济恢复增长、金融机构相对较快地恢复经营,各项金融计划最终可以为美国纳税人带来可观的利润。这场危机是具有毁灭性的,它给每个家庭、整个经济体系和美国政治体系都带来了深刻而持久的伤痛记忆。但是,如果没有美国最终成功动员起来的协调一致的 强有力的救助,损失可能会惨重得多。
我们现在就安全了吗?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已经实施了全面的金融改革,这应该会降低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发生危机的可能性。部分原因在于这些改革措施使金融机构有更多的资本、更少的杠杆、更多的流动性以及更少地依赖脆弱的短期融资。
简而言之,我们今天的金融风险防范制度更加有效。不幸的是,预防从来就不是万无一失的,就像没有建筑物是耐火的一样。尤其是在美国,政府的干预引发了公众的强烈反对,政治家也削弱了风险化解部门应对下一场危机的能力,通过剥夺危机管理者的重要权力以避免未来再行使救助手段。
实际上,这些限制措施无论初衷多么好,都有可能使下一场危机变得更糟,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 会更加严重。关于旨在禁止救助的立法实际上会在未来可能的情况下阻止救助的想法,是一种严重而又危险的错觉。
我们希望美国能够为下一场危机做好准备,借用詹姆斯·鲍德温的一句话:“火灾终将到来。”
这就是我们认为深刻理解上一场危机如此重要的原因。我们需要理解的有:危机是如何开始的,它是如何蔓延的,为什么它的影响如此严重,人们是如何努力应对危机的,什么会起作用,什么会适得其反。我们担心一个不理解这场危机带来的教训的国家,注定要忍受更为糟糕的局面。
2008年的一个重要教训是:即使应对措施相对积极,而且受益于美国强大的金融实力和信用,金融危机也可能是具有毁灭性的。应对金融危机的最佳策略是没有这样的策略,如果真的有,限制损失的最好方法就是,确保危机管理者在势态变得非常糟糕之前拥有他们所需要的工具。
不幸的是,金融危机永远无法完全避免,因为它是人类情感和认知的产物,也是人类作为监管者和政策制定者不可避免失误的产物。金融依赖信心,而信心总是脆弱的。尽管试图控制华尔街的过度杠杆和冒险至关重要,但这种杠杆和冒险通常反映出整个社会的过度乐观。监管机构和政策制定者也无法幸免于这些狂热,人类天生容易受到非理性繁荣的影响以及对于非理性的恐惧,市场在上涨时会过度上涨,在下跌时会过度下跌。狂热和恐慌似乎都具有传染性。
这并不是在危机来临之前被动或无所作为的理由。尽管没有万能的灵丹妙药可以根除金融危机,但政府官员可以采取很多措施来尝试减少金融系统对于危机所表现出的脆弱性,并降低危机发生的频率和失控的可能。
美国政府对2008 年的大火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大火烧得如此之热,为什么控制火势的努力往往看起来如此混乱,甚至为什么这种反应变得如此不受欢迎。更好的准备本可以产生更好的结果。
下一次如何灭火2008年金融危机其中一些教训是关于预测和预防的,因为将金融危机造成的损失降至最低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让危机发生。大多数危机确实遵循着一种相似的模式,因此我们有可能去尝试识别警告信号,比如金融体系中的过度杠杆化,特别是当金融体系过于依赖短期融资时,尤其需要注意这些在整个金融体系中属于风险监管措施薄弱并且风险化解途径有限的领域。
人们在预判恐慌的能力方面保持谦卑的心态也很重要,因为这样做需要他们预判其他人在整个复杂系统中的相互作用。
2008年金融危机也为我们提供了应对危机的艺术和科学依据。人们很难提前预测危机,同样也很难较早知道下一场危机将是一场灌木丛火灾,还是一场五级大火的开始。允许濒临*的公司申请*通常是有利于经济健康的,政策制定者不应该对市场上的小事件或者大银行的困境反应过度,就好像这是一场灾难的前兆一样。
反应太快会鼓励冒险者相信他们永远 不必为自己的错误赌注承担后果,从而滋生“道德风险”, 这会助长更不负责任的投机行为,并为未来危机的爆发埋下伏笔。
但是,一旦明确下一场危机是真正的系统性危机,反应不足会比反应过度危险得多,太晚出手比太早介入造成的问题更多,而半途而废的措施只会火上浇油。在一场载入史册的危机中,当务之急始终是结束危机,尽管这可能会造成一些道德风险,存在鼓励未来无原则冒险的缺陷。事实的确如此,但与眼下允许系统性崩溃的负面影响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当恐慌袭来时,政策制定者需要尽其所能去平息恐慌,而不是在意政治后果,无须顾忌意识形态如何,也不管他们过去说过什么或承诺过什么。在金融救助中玩弄政治是可怕的,但放任经济萧条只会更加糟糕。如果监管体系没有那么分散,而是更有能力应对商业银行以外的风险,如果危机管理者一直被授权使用压倒性的力量来避免金融崩溃,如果从一开始就有机制确保金融体系为自己的救助买单,大火也不会那么激烈,灭火措施也会显得不那么前后矛盾和不公平。
十年后,我们要提的关键问题是,美国如今是否做好了更好的准备。我们相信答案是——既是,也不是。首先,我们有更好的防范措施来避免恐慌,这在金融领域相当于更积极的防火措施和更严格的防火建筑规范;但当一场严重的危机真的发生时,政府官员动用紧急权力采取的措施在很多方面甚至比2007年的还要弱,这在金融领域相当于装备较差的消防员和关闭的消防站。政府通过货币和财政刺激来应对经济需求崩溃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凯恩斯主义武器库,也已大大削弱。
简而言之,如今的美国经济和金融体系可能不太容易发生小规模的灌木丛火灾,而更容易受到重大火灾的影响,尽管更新和改进了消防法规,但一场大火还是开始了。用一个不同的类比来说,这就好像决策者对一场公共卫生灾难的反应是扩大免疫接种、促进良好的营养,并鼓励每年进行检查,但也决定关闭急诊室并宣布拯救生命的手术是非法行为。
金融体系本质上是脆弱的,金融风险往往会绕过监管障碍,就像河流绕过岩石一样。因为没有可以确保避免过度自信或困惑的方法,所以没有 确定的方法可以避免恐慌。人就是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认为用佛教徒看待死亡的方式来看待危机是有意义的:时间和环境具有不确定性,但可以肯定的是,危机最终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