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解释一下,这里所说的汉字拼音化不是指狭义的汉语拼音,而是指汉字由象形文字过渡到拼音文字。
本文题目中所说的这个独一无二的特征是什么呢?就是汉语发音中一个概念只对应一个单音的现象。先解释一下,音节是指人类语言中除了音素以外最基本的发音单位,一般由一个辅音和一个元音组成,用国人都懂的汉语拼音的概念来讲,就是一个声母和一个韵母构成的单元,比如ba,da,bi,bo等,元音(韵母)也可以构成一个音节,如a,o,e等。这是说话时最基本的语音单位,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个单音。还要说明一点,就是人类语言无论有多少种,其实其基本的语音单位就是音节的数量大致是相同的,这是由人类共同的生理特征决定的。之所以形成了不同的语言,不过是因为各种语言中这些音节组合各不同,意义也不相同。
所以通俗地讲,就是古汉语中一个概念只对应一个单音。设想你处于人类早期,环顾四周你居住的环境是天地江河湖海,吃的是黍麦米豆谷,养的是猪牛犬羊鸡。汉语中这些概念无一不是单音。之所以说这是汉语独一无二的特点,是因为世界其他语言都不存在这个现象。比如英语,上述天地江河湖海对应的是sky,earth,river,lake,sea,只有最后一个单词 sea是单音,sky虽然算单音节,但发两个音,其他单词都是两个音节,也发两个音,当然一个单词有三四个甚至更多音节的也很常见。
为什么偏偏我们的祖先喜欢用一个单音给世界万物命名,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
现在问题来了,人类能够发出的不同单音的数量有多少,足以给世间万物命名而不产生重复吗?
我们可以依据汉语拼音大致估算出汉语中单音的数量。
汉语拼音的声母有23个,韵母24个,一个声母与一个韵母组合就形成一个音节,那么所有组合共有多少呢?就是23x24=552,另外韵母也能形成单独的音节,共有24个,二者相加等于576。需要注意的是这里面有重复的发音,比如ying和ing的发音是相同的,还有我们不用的发音,如ring,但这是极少数,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说现代汉语中我们常用的不同单音只有五百多个,可以合理推测古汉语应该大致相似。
在我们祖先开始发明语言的最原始阶段,五百多个单音或许足够给周围的事物命名了,但随着文明和交流的进一步发展, 尤其是抽象概念的出现,显然这么多单音不足以为所有的概念命名。怎么办?只能分摊。于是一个单音开始有多重意义,随便举个例子,比如he这个音,可以代表河、禾、盒、和、合、核、何等等众多概念。
可以推测再后来,随着祖先接触的新概念不断增多,一音赋予的意义越来越多, 最后已经不堪重负了,口语交流开始引起歧义,严重影响理解。但这难不住我们聪明的祖先,于是汉语中另外一个独一无二的发明出现了,就是四声。把一个单音分出四个语调,每个语调承担不同的概念,这就等于一个U盘的容量一下扩展了四倍。
想到这里作者忍不住坏笑起来。想想那些想学中文的可怜的老外,成千上万个汉字要死记硬背不说,还要学四声,这还不足,不知谁那么损,又加了个轻声,老外一不小心话就说的南腔北调。要是换成我,这以头撞墙的心思都有了。
分成四声只是缓解了压力,还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一调多义的情况也很严重。等老祖宗发明文字后就产生了一字多义的问题。这就是文言文晦涩难懂的最主要原因。随意举个例子,比如《道德经》中开头两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个“道”字出现了三次,“名”字也同样。这个“道”和“名”字到底指什么,由于两个字都是一字多义,后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看到这里读者可能会想,其他语言的情况是什么样呢?与汉语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其他语言从发明之时起往往都是用多音节词来为一个概念命名,这样就避免了单音不敷使用的问题。比如英语中哥哥这个词brother,就是用两个音节三个单音来表示一个概念。虽然人类能发出的单音数量有限,但把这几百个单音随机取几个组合起来就能产生无穷的组合,足以胜任给世间万物命名而不重复的任务。
当然作者不是在比两种方法孰优孰劣,而是说二者各有利弊。
比如由于汉语的简洁和四声,非常有利于诗词的创作,因为诗词本身就要求句子简洁,抑扬顿挫,从而达到琅琅上口的效果。比如王维的五绝: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在这里只有汉语能做到基本上一音一义,用最少的音节表达出诗词的意境,再加上平仄对称和押韵,读出来的效果用句比较俗的话,就像铁锅炒黄豆嘎嘣脆,脱口而出那叫一个痛快!设想如果翻成英语就很难做到这样,而要用更多的音节啰啰嗦嗦地把大大加长的诗句读出来,原来的效果一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汉语奠定了唐宋中国诗词登峰造极的基础。
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正是由于汉语多单音的这个特点,使得一音和一字多义的情况非常普遍,和别的因素(比如古人讲究的惜墨如金和春秋笔法,以及文章讲究句子排比对称以及琅琅上口,难免以词害意)一起形成了古代晦涩难懂的文言和文言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语义的精准和表达能力,也严重阻碍了普通大众中的文化普及。
一音多义的情况有多严重?可能很多人都读过那篇《施氏食狮史》。这篇有点搞笑的短文用了很多字,含义各不相同,但发音都一样,所以你阅读的话完全可以读懂,但是如果别人念给你听,则满耳都是shi这个单音,如坠云雾之中。
其实有识之士早就开始了汉语的改革。比如白话肯定不晚于宋代就已经在民间流行,还有明代的白话小说如《水浒》、《三国》等。现代新文化运动更是掀起了白话文运动。白话文改革的一个实质,不管改革者有没有意识到,就是用两个以上的音节代替单音节来指代一个概念,或者说用两个字代替一个字。比如“道”字,现在用两个字组成一个词将其代表的多个概念进行细分,如道理、道德、规律、道路、说话、道法等等,这就与同音字如“到”、“倒”“盗”等区分开来,也区分了道字本身所含的多重意义。结果无论口语还是文字,只要用相应的词把这个道字替换掉,受众马上就可以搞懂。这样做与英语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用多音节词来指代一个概念,避免了单音不够用的状况。更由于汉字每个字都有意义,所以在大多情况下两个音节或两个字的组合就足以指代很多概念而不重复。
但白话文运动彻底解决了上述问题吗?这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如果假设,这里只是假设,汉字一度像有些改革者曾要求的那样变为拼音文字,恐怕还不行。就以汉语拼音为例,大家都知道如果一篇文章只看拼音,你还是看不懂。因为即使是白话文,一音多义的情况还是太多,以致于无法分辨。当然可以采取补救措施,比如像古埃及象形文字那样在拼音中加入提示符等,但本人没做过研究,不知是否可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