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撇和捺为什么长得不一样？即使偶有问及，人们也喜好从审美的角度来寻求答案，认为这种形态上的差异是人们有意为之的。

撇捺形态差异

这样的答案显然经不住推敲。我们知道，审美作为一种主观意识，难免因人而异。倘若审美决定了撇和捺之间的形态差异，那么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书写者必然会有不同的发挥，撇捺的差异不至于这样近乎于千篇一律。既然书写行书或者楷书的时候，撇捺之间的形态差异惊人地一致，那么一定有某种更为基础性的原因在暗加影响。

这就是我们需要琢磨的。

有必要介绍下初始点。汉字中的点与一般意义的点是大不相同的。一般意义的点，就是拿着软笔或者硬笔在纸面上那么一戳便形成。这样的点常常只是个符号，而不是汉字笔画。汉字笔画中的点，用公式表达如下：

点画 = 初始点 位移

初始点就是软笔笔尖在惯常状态下落于书写面，停止垂直方向运动后、未及位移之前所形成的特定形态的点。

何谓软笔笔尖的惯常状态？它是指软笔笔尖在书写过程中，因为软性笔头、书写姿势和肢体运动习惯等原因所形成笔尖微微向10点和11点之间的方向翘起的现象（参考美工钢笔笔尖）。有一些人不注意保持这样的惯常状态，这会影响到他们字形，此处不展开说明。

初始点的外貌就像一枚瘦过身的阿里山黑瓜子，水平向左呈约45°偏斜，见上图。

软笔字中的点可以千变万化，但唯初始点始终存在并包括在汉字的点画之中，我们可以据此揣摩作者的用笔方式。

当我们书写撇或捺的时候，这两个笔画分别在第三、四象限内的45°虚线上运动。这一点，不用细致阐述，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书写习惯体验到。它是由书写姿势和手指、手腕的运动特点所决定。

撇捺路径示意图

初始点的高度和宽度是有区别的，见上图。写撇画时，初始点的高度决定了撇的宽度；写捺画时，初始点的宽度决定了捺的宽度。这就是撇捺在宽度上有所差异的主要原因。

写捺画时，无论枕腕、悬肘，笔画行至尾段的时候面临一个小小的困境：笔尖需要通过逐渐抬起的方式，结束行笔。与写撇画不同，前者只需要顺时针转动手腕或配以勾回手指的微动作，笔尖便轻轻挑起，捺画结束行笔，必须稍稍抬起手腕或者手臂。

不就轻微抬一抬嘛，多大个事？书写效率要出来说话了。书写效率是书写的铁律，拥有一票否决权。无论书写姿势、书写资料、书体字体，但凡触及书写效率的逆鳞，就会被无情否定。

轻微抬起手臂，说来轻巧，但对于书写效率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妨碍。一篇字得有多少个捺画，每一捺画都轻微抬起，造成一次次“呼吸暂停”，这无疑是高效率的书写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人们不约而同，选择了一个替代路径：捺画行至尾段的时候，切换路径，不再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下行，而是折向右行，借助右手腕逆时针的转动，斜下向右手掌小鱼际方向出锋。这么一来手腕也好，手臂也罢都不用抬起了。代价却是，捺画尾段迟重，类雁尾状。

行笔过程中，捺画前半段受初始点宽度的影响，后半段受到初始点高度的影响，先细而粗；撇画恰反之，前半段受初始点高度的影响，后半段受到初始点宽度的影响，由粗而细。最后，撇可轻松挑出，捺更替路径。

如果再研判得细致一些，不难发现，捺画所谓的一波三折其实也不是书写者们创造出来的，而主要受到笔尖折毫（惯常笔尖形态）运动方式、手指运动方式和手腕运动方式的影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只不过人们意识到这种略显曲折笔画所具有的美感，有意予以发挥或夸张罢了。

分析完了，真正的问题摆在了手机屏上：

既然笔画形态不是由审美决定的，那么可不可以说，笔画形态由物质条件决定，审美仅做了有限的发挥？甚而推广之，书法给人们带来的审美体验中，是否存在着很多并非作者主观添加而实际由作者所处物质条件决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