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铁霖(左)参加中央乐团演出。 受访者供图
我没有关门弟子,我的门永远不关
17年的歌唱演员生涯中,金铁霖参与了近千场的正式演出,曾领唱过合唱歌曲《六盘山》、独唱歌曲《*走遍祖国大地》等。金铁霖感念这十多年的舞台经验,“它对我后来从事教学工作有相当大的帮助,丰富的舞台经验让我可以用学生最能理解的方式将理论和方法说得更清楚。”
1981年,中国音乐学院复办重建,受院长李凌所邀,金铁霖走下歌唱舞台,进入大学从事民族声乐教学和研究。
从舞台前走到舞台后,在生前的一次访谈里,金铁霖认为这种转变“非常自然”,但事实上,他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他说,1981年他已经跨过了四十周岁,已到了孔夫子所讲的“不惑之年”。作为一名演员,自己演唱生涯不会再有什么优势了,而教唱歌的兴趣不但没减,反而越来越大。他从没有把教学生当成工作,他认为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1963年,沈湘让当时还是大三学生的金铁霖为两位声乐学子代课,结果,由金铁霖代为指导的那两名学生在第二年成功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当时的系主任还特意找到金铁霖,称他教的学生唱得不错,请他私下给两人做工作,不要去其他地方。
这是金铁霖音乐教育的伊始,而后的1966年,金铁霖迎来了“金氏唱法第一人”的李谷一。
时年23岁的李谷一原是湖南花鼓剧院的演员,采用的是地方戏的唱法和唱腔。用嗓和现代声乐发声方法不同,为了使李谷一同时能够唱好其他歌曲,金铁霖看了大量地方戏,他发现,湖南花鼓戏唱法里有混合声也就是真假声发声方法,在此基础上,他糅合中国戏曲、民歌以及西方优秀的唱法因素,结合李谷一自身声音特点,形成了一种新的唱法,使用这种唱法,“她的嗓子被打开了,音域宽了许多,也能唱花腔了。无论在歌曲范围,歌唱技巧,表达作品的深度、音色等方面,都有了很大提高。”
这是后来被坊间称为“金氏唱法”的开端。在此后几十年的实践中,他形成了自己的教学特色:首先从一开始就将对于学生艺术修养和声乐技巧的训练同时进行,使学生在学习发声方法的同时,注意表现歌曲的音乐内涵,避免了声乐学生单纯追求发声技巧的偏向。
那时,来上课的学生就络绎不绝,在中国音乐学院大楼二楼的琴房里,金铁霖一坐就是一整天,而距离琴房不远的家,也兼具了会客的功能,来的学生太多,家里又太小就只能坐床上,以致几年的时间学生们就将床垫外侧三分之一位置的垫子完全坐坍塌了。
在金铁霖的一次声乐课上,朱之文唱歌,胡廷江弹琴。受访者供图
1986年2月,在浙江省民族声乐培训班上,金铁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出了建立中国民族声乐学派,构建中国民族声乐训练体系,以振兴属于我们中华民族自己的声乐事业的建议。同年,他在《中国电视报》上发表文章,正式提出民族声乐“七字标准——声、情、字、味、表、养、象”。之后的几篇文章中,他提出中国民族声乐应具有“科学性、民族性、艺术性、时代性”,并倡导将其作为中国声乐发展的方向。另外,他还提出了“三个阶段”、启发式感觉教学法等一系列教学理论。
上世纪80年代,金铁霖在全国各省市进行了各类声乐讲学活动上百场,即便距离金铁霖亲授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朱之文在电话里仍然能用带着山东方言的口音背出金铁霖提到的“四性”、“七字标准”,他记得每个字背后的意涵,对朱之文来说,“是金老师的教诲让我突破唱歌的瓶颈。”
何鹏飞还记得,金铁霖的琴房和家门口,“总是有来堵他的人,希望他能指点一下”,在50多年的声乐教学过程中,金铁霖培养了各类声乐表演人才上千名,他的徒弟里,有家喻户晓的知名歌唱家,也有藏在街头巷尾不知名的音乐爱好者。10年前,73岁的金铁霖曾经在一次活动上吐露了自己对声乐教育的态度:“很多人问我收哪个关门弟子,我说我没有关门弟子,我的门永远不关。我能教音乐的一天就尽量教,事业我会进行到底,没有到头的时候。”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何鹏飞现在是中国音乐学院声乐系副教授,他和金铁霖相识将近三十年,起初,他们是师生,后来变成同事,在最后的十几年里,“变得更像家人”。
1996年至2009年9月,金铁霖担任中国音乐学院院长,在负责繁重的教学任务之外,也希望能让民族音乐发扬光大,走向世界。
“他那时特别忙,有各种对外交流活动,但即使如此,只要一回到学校他就会马上叫有时间的学生前来上课,哪怕是学生非常小型的表演,只要有一点点空,他都要去”,何鹏飞还记得,每隔两周,金铁霖都要求何鹏飞给他提意见,“他说,大家都说我好,但是你必须指出我的问题来,如果连你都不说,那就没人能跟我说了。”
郝丹丹在2011年成为了金铁霖的硕士生,在她看来,“金老师是非常简单纯粹的人,他不是上完课就走,他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能如数家珍,不光是这个学生唱歌和艺术上有什么特点,甚至这个学生是什么性格的人,他都门儿清,他通过不断地观察你,才知道怎么样有的放矢,在艺术上去更好地给你做调整”。
2014年,金铁霖出席郝丹丹硕士毕业独唱音乐会。受访者供图
金铁霖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抽烟,但别人把烟递到他手里,他也会接。何鹏飞说,“金老师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这几年一直在超负荷工作,有什么烦恼,他一教学就忘了,根本就没有时间概念。他性格又好,人家找来指导,他也不会推辞,他真的是一个对声乐教学付出一切的人。”
几年前,何鹏飞开车载着金铁霖路过奥森公园,金铁霖问,外面是哪,怎么这么漂亮?何鹏飞讶异,“奥森公园几乎就在家门口,他都没有空去”,何鹏飞允诺等春暖花开,就带金铁霖去玩,但没有等到两人的空闲,金铁霖就故去了。
朱之文仍然记得十年前的那次会面,“没想到这样的前辈还能这么温柔和蔼”,上了几次课,朱之文提出要交学费时师傅却说什么都不肯收,“金老师说,你农村孩子出来不容易,多把钱攒着给家里人。”后来,朱之文还接到了金铁霖打来的电话,“他对我说,你别停滞不前了,要好好学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回中国音乐学院,我再听听你的声音。还告诫我你是一个草根歌手,大家喜欢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2012年,朱之文受人引荐来到金铁霖的课堂。受访者供图
尽管已经有六七年未见,朱之文还能在电话中背出金铁霖对他的教诲,“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先做人后做事。三人行必有我师,向老师学习,向同行学习,向每一位朋友学习。只有不断学习,提高自己与时俱进,有德有义,德艺双馨,才能走得更长远。”
胡廷江则敬佩金铁霖的单纯质朴,“那么德高望重的人,却一点不讲究排场”,郝丹丹也和金铁霖一起下过“没那么讲究的馆子”,何鹏飞甚至还为这事和金铁霖闹过脸红,“学生带着他到学校周围的苍蝇馆子,他也一并应下来,我们担心他被人拍到做文章,他还老大不高兴。”
学生们也都爱戴金铁霖,从2009年“向祖国汇报——金铁霖从教45周年学生音乐会”,到2013年“桃李芬芳的季节——金铁霖学生音乐会”,再到2014年“唱响世界·我的中国梦——金铁霖先生从教50周年学术音乐会”,只要打着金铁霖的名号,多大腕的学生都乐意赶来。
大师归去
步入古稀之年后,金铁霖很少公开露面,他住在中国音乐学院的家属楼里,如果出门,多是去琴房给硕士生博士生上课。他没有特别的爱好,要找他,只能到校园里。今年夏天,胡廷江在校园里见到了拄着拐杖的金铁霖,“他应该是刚下课,见到我,还拉着问我的近况”。
何鹏飞说,他与金铁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不想太打扰他,他年纪大了,又有一些基础病,虽然说话走路都慢了,还一心想着要主动给学生打电话约上课,他精神一向都不错,根本没有料到就这样离世了。”
郝丹丹最后一次见金铁霖是在去年十月,“虽然金老师年事已高,但精神很好,见了我还像从前一样问最近在做什么,状态怎么样”。受疫情影响,这两年,郝丹丹见金铁霖的次数少了,“从前,我们这些已经毕业的学生经常回到学校,和在校生一起,听老师上课”,甚至有一次,郝丹丹接到了金铁霖的电话,“金老师直接问我有没有时间,叫我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