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版《穆桂英》-大破天门-张辉摄
(三)
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系副教授陈恬认为,过去传统的脚色制戏班中,成员之间不仅仅是一种职业联系,而且形成强烈的亲情和道义观念,具有浓厚的家族式色彩,“虽然彼此在血缘上并无亲属关系,却建立起一种类似亲属的关系,同时也在心理上以亲属关系的感情而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从而织成一个近似家族的罗网”。
浙婺就有这样的家族特色。
剧团的经营稍有起色,王晓平这个大家长又出台了很多“家庭政策”:职工子女当兵,奖励2000块。职工子女读小学学费全包,读初中,每个学期补助500块。2000元以内的医药费全包——要知道,这是2000年以前。
王晓平的“坏主意”确实很多。
有一批青年演员买了摩托车,那时,浙婺已经评上了一级剧团,他跟演员讲,摩托车买来,我贴你一百块钱,再奖你一百块,我买你摩托车后面的那块皮,写:浙江婺剧团 一级剧团。
跑龙套,他是美兰身边抛枪的人。那天,他跟美兰说,你跟我谈不谈恋爱?
不谈。
好,那正式演出的时候,我把那个枪抛得远一点,你就踢不起来了。美兰笑:谈谈谈。
陈美兰、吴光煜下乡演出《拷打提牢》 朱超摄
20年前,杨霞云在一个省级比赛中得了青年演员一等奖。王晓平设了一个奖励机制,今天听来依然奇怪:一等奖一百,二等奖二百,三等奖三百,没获奖的配戏演员四百。
你这样怎么行?其他班子成员也想不通。
跑龙套的王晓平心里很明白。
人心,不是通过强调演员之间的差距来刺激竞争,而是通过强化集体身份认同和归属感,唤起每个人的工作热情。
他深知武戏演员都是无名英雄,付出同样多,但有时候不受尊重,跟斗翻得好,当你是宝,脚筋断了,可能就被边缘化了,可能什么荣誉都没有,心里会有想法,此时,就很难管理,练功懈怠,不愿给别人配戏。
霞云拿了一等奖,之后呢?她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但王晓平要替她想——可以评职称,人生上了一个台阶,工资每个月哪怕加个十块二十块,全年就是上百了,还会有这样那样的荣誉。但是,拿二等奖的人不排除不比你努力,可能机会不好,跟你演对手戏的人如果站不稳,一摔,你可能就不是冠军了。三等奖,同样也很努力,很拼命。
此时,得了四等奖的人,拿到了400块,他会怎么想?我天生就是跑龙套的,祖师爷没赏饭给我吃,但我拿到400块,霞云如果要请客,我会难为情的。
得奖并非一人之功,没有拿奖的人,却得到了最高的奖励,练功的积极性更高,演员之间也避免分化,集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
梅花奖颁奖晚会结束,浙江“代表团”的几位大咖一起宵夜。期间,不断有人倒茶,上菜,我一回头,端盘子的人,是杨霞云。
这在浙婺是普遍现象,是“传统”。
严立新,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党总支副*、副院长,他带我们逛了浙婺的博物馆。葛素云的剧照、戏服,摆在展柜里,她是严立新的母亲,也是浙婺的第一位刀马旦演员。插播一句,之前的婺剧没有刀马旦,都由武旦来代替,而且武旦也都由男演员来饰演。
葛素云
1979年以后,葛素云调到金华地区婺剧艺术培训班担任老师,与陈美兰结为师徒。
陈美兰是葛素云亲手带出来的,杨霞云又是陈美兰亲手带的,美兰有时候忙,葛素云也会帮着带霞云。这也是浙婺的传统。
严立新的父亲严宗河,也是浙江婺剧团的第一批演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中期担任浙江婺剧团副*,1979年至1984年,他就在金华地区婺剧艺术培训班(金华艺校的前身),负责招收并培养了陈美兰、王晓平等。
1984年,严宗河调回浙江婺剧团担任*,回团后,他主抓创排了婺剧经典大戏《白蛇后传》《白蛇前传》等一批剧目。《白蛇前传》成为了当时中国戏曲改革的典范,这部戏也成就了陈美兰、张建敏、杨霞云、楼胜四位婺剧梅花奖获得者,因为他们参加梅花奖竞演的戏中都有《白蛇传》。
上世纪80年代,葛素云给学生陈美兰授课
戏曲讲究手把手教戏,葛素云跟陈美兰约法几章。第一,你不能到我家来。严宗河当时是金华艺校的一把手,如果来家里学戏,会让别人觉得你有一种优越感。严立新说,母亲把平生所学都交给了美兰,但在生活上一定和她保持距离。
母亲跟陈美兰说,有一天,如果你拿到了荣誉,记得所有人都要感谢。
有一次,美兰在全省拿了奖回来,买了很多糖果发给大家。葛素云问:食堂的师傅送了没有?传达室值班的大爷送了没有?你取得的任何一点成绩,是所有人为你做了铺垫,给你提供了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