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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牡丹》是林语堂的一部长篇小说。开篇牡丹的丈夫即死。牡丹一滴眼泪没有，即使做戏，也不肯，但丈夫的上司显然因为牡丹娇艳的姿容在卖力地主持丧事。随着故事的展开，发现上司原来只是个小配角，是被牡丹美貌吸引因此格外亢奋的众多男人中的一个。牡丹不伤心，是因为和丈夫成婚迫于父母之命，婚后丈夫又花天酒地，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正当疑惑林语堂先生，据说林语堂先生写这部小说时已经六十岁，想塑造一个怎样的女主角出来，却不防他立即就给了一些线索。
原来牡丹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一个叫金竹的男子一直暗中有来往。金竹同样迫于父母之命结了婚。他打算让牡丹等几年，等自己的力量壮大后——多少娶了不爱的女人的男人会怀着这样的梦想——就把生意转到扬州，和牡丹生活在一起。牡丹原来是个不惧世俗、怀抱美好的女子。
但看看页数，五分之一的篇幅不到，作者接下来要写什么？牡丹和金竹最终没有等来想要的幸福？我的推测，金竹会让牡丹一直等。很显然，他一开始没给牡丹一个婚姻，后面就会越来越难。想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要男人行动起来打碎婚姻，好像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正如《红玫瑰白玫瑰》里的佟振保，烟鹂是那么的不合佟振保的口味，却符合社会规范的审美，他要保住地位，就不会真的离婚。有打碎的勇气或许一开始就会勇敢地追求心中所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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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金竹也不是男主角，林语堂先生并没有批判同类有点贪有点懒的意思。牡丹扶棺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位翰林，这位翰林是牡丹的堂兄，也是牡丹思想的启蒙者，四十岁上下年纪。
这位翰林通晓各家学说但不拘泥于这些学说，有自己的观点并著书立说，又对自然科学有着浓厚兴趣，还精通几种语言，有退隐之志但以和亲王、巡抚来往为荣，必要时能调动各种势力甚至让黑帮头子跑前跑后。放眼清末，没有发现有类似这般聪明的原型。这或许是林语堂先生作为民国知识分子能拿出手来的最理想的官员模型。要有才华，但不是书呆子；要能周旋官场和黑帮，但不能太俗。最重要的是，年轻不小心娶了有背景的妻子，站稳脚跟后就打发了无知妻子，妻子的娘家毫无办法只能无奈接受。总之，整个地球都要围绕着这位翰林转动。
牡丹小时被这位堂兄当众赞美过一句，一直引以为傲，现在大家在陌生地方相遇，都很惊喜。她立即被翰林的儒雅气质所吸引，当然翰林也逃不掉，两人虽是堂兄妹，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后牡丹在婆家住满百天回到娘家，翰林办完差事回到家乡，两人再次相聚，都有别后离情。牡丹不再喜欢金竹，和赶来的金竹勉强亲热一天后，留下一封信，就跟着翰林去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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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全书的四分之一啊！往后怎么发展？如果只写牡丹和翰林相亲相爱，内容上是否太单薄？但看这两人的热恋程度，又觉得他们一定会爱到地老天荒。当然也有一些推论上的支撑，比如，翰林的浩瀚可以包容牡丹的热烈，或者说可以托住牡丹狂放的灵魂。对，我用了狂放这个词，如果看到这里，还觉得牡丹仅仅只是不惧世俗、怀抱美好的女子就不够了。牡丹不同于清末大多数沉默的女子，她自由、奔放，不受任何道德上的拘束，她只对自己的快乐负责。
和牡丹一起进京的还有牡丹的妹妹，没错，牡丹有一个妹妹叫素馨，和《京华烟云》的姐妹设置是一样的。姐姐热烈，妹妹沉静；姐姐灵动可爱，妹妹细致周全；姐姐打破道德枷锁，妹妹处处维护道德；姐姐妹妹同时喜欢一个有才华且低调的男人，这个男人因为种种原因接纳了妹妹，日子过得平静幸福，但心中始终不忘留个位置给姐姐，觉得和姐姐才是真正的爱情。
林语堂先生乐此不疲地在小说中设置这种情节，难怪有读者留言说，也许林语堂先生也有一颗琼瑶式的爱情梦。不过林语堂先生在前，琼瑶在后，琼瑶大概是从林语堂这里找的创作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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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妹妹一起进京的牡丹，和翰林过起了非常精致非常浪漫的日子，还顺手举报了死了的丈夫所在衙门里的贪污案件，让婆家人受到了惩治，当然都是翰林帮忙。尽管翰林如此卖力地展现自己的力量，但牡丹还是渐渐厌倦了老气的翰林，她开始迷恋北京的大街小巷，喜欢在人烟聚集的地方玩耍。在这个过程里，她遇到一个叫南涛的男子，明知南涛有妻子，但牡丹依然和南涛约会某客店。有没有觉得牡丹甚是荒唐，然而，我说过，牡丹是不受任何道德约束的。
南涛妻子抓奸，南涛让牡丹逃出去，顺手把妻子用力带进来，结果妻子的头碰在桌子角上，一命呜呼。南涛因此进了牢狱，牡丹得以逃脱。牡丹逃脱，我想，这是作者的慈悲，也是作者的任性，他不愿他塑造的敢爱敢恨的女主角沾染上丝毫晦气，他总是舍不得他的女主角下凡。
刚刚拥有了一个年轻的肉体，转眼又弄丢了，倍感失落的牡丹将何去何从？此时全书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她和翰林的感情罅隙将怎样填补？她会低下身段央求翰林搭救南涛吗？统统不是。
牡丹听说金竹病了，立即留书给翰林，决绝地表示和翰林今生不复再相见，立誓寻回失落的初恋。至于南涛，或许动动翰林的手指就能救出来，但她转都没转过这个念头。回乡途中，结识一名学生，这个配角没名没姓，但他比牡丹丈夫的上司要幸运些，因为他被允许一亲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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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小的情节，却被读者诟病牡丹太滥情。但林语堂先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牡丹具备灵肉分离的前卫观念。爱是一回事，肉体又是一回事。这其实是很多男人的通病，比如，徐志摩一边高喊要和张幼仪离婚，一边却又让其*；《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男主角更绝，他对他的初恋说，我睡过623个女人但我只爱你。然而，牡丹作为一个女子，一个美貌的女子，在《浮生六记》芸娘女扮男装出去玩一玩就很不易看见太湖就无限感叹天地之大的清末，可以自由出入大街小巷，一人坐船回家，并高举灵肉分离旗帜，多少有点惊世骇俗或理想化。
牡丹见到金竹时，金竹已病入膏肓。牡丹请求复合，金竹暴怒拒绝。金竹是有恨的——眼前这个女人自由来去，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甚至命都要没了，巨大的对世界的不舍让他恨她。
好了，全书到这里就进行到了二分之一。牡丹不管不顾，她就是要照顾金竹，每天在窗户里偷偷看着金竹。金竹死后，她当着金竹的所有亲人包括金竹的妻子，扶棺痛哭。很可爱对不对？丈夫死了，一滴眼泪流不出；情人死了，哭成这样。可以想象乡野众人的*动。金竹妻子过来扇了牡丹一巴掌，牡丹仓皇逃开，一时之间，牡丹成了最具知名度的人物。乡野上下，都在传播牡丹的故事，牡丹也因此从梁牡丹变成红牡丹。如果穿越到今天，定会把热搜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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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嘴角带着豆瓣酱的气味却对这世界充满盎然诗意的文人们，尤其激动，这里面就包括已婚的安德年。林语堂先生对安德年的设置是符合牡丹的审美的：年轻风流有文采，于是伤心的牡丹投入到了安德年的怀抱。说起来，我对金竹印象深刻，对翰林印象深刻，但是对这位安德年却抓不住一点具象的东西，或许他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贪心的芸芸众生之一，让人恶心的是，他为了能和牡丹更密切更方便地幽会，他让牡丹扮成家教老师，打入他家内部。
牡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为了和情郎相会，怎样也可以。在此期间，两人商量私奔上海，打算长相厮守。但天有不测风云，安德年的孩子得病死了。林语堂先生这个时候也觉得牡丹再没点心，读者可能就不买账了，影响小说销路，他说，牡丹天性善良，不忍心看安德年的妻子陷入更大的不幸中，决心离开安德年。安德年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牡丹离开安德年，最高兴的是她的父亲，他想，“女儿再也不像满街跑的发情的母狗那样了”。这句话太突兀了，也太难得了。整本书都满溢着文人的粉红泡泡，这句话却戳破了一点点。父亲代表的或许是落后的社会规范，然而，时代到了今天，依然有读者为父亲这句话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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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故事的发展让人大跌眼镜，读林语堂先生的小说，真的要做好想象力上的天马行空的准备。再次失落的牡丹，独自去了帮她办丧的王老师家，而那里恰好是鱼龙混杂的地带，有一天她失踪了。她是真的失踪了，不仅在故事里失踪了，而且在读者的视野里也失踪了——故事的视角变成了翰林和素馨，此时他们已经结婚，作为妹妹和妹夫，他们要全力营救牡丹。
全力营救写了好几章，占了很多篇幅，这或许是整本书的重头戏，重点却滑落到渲染翰林人脉之发达上，死了孩子不到两个月的安德年也异常紧迫的参与进来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或男人，和作战的士兵们一起闯入到牡丹被绑架的小岛上。营救出来的牡丹，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了翰林一个大大的亲吻，翰林觉得爱情又回来了，当然安德年也得到了精神上的安抚。
两个在官场混的人究竟有多大概率会联手出面营救共同的爱人并且互不吃醋？但浪漫的林语堂先生就这样写了。经过这场风波，牡丹疲倦了，她想要找个人上岸了。恰好又遇见了南涛，南涛已经出狱了，牡丹迷恋他年轻的身体，虽然心里牵挂着翰林，但身体上愿意归宿在南涛这里。作者用一封牡丹给好友的信结尾，说满足于和南涛的生活，希望自己能生一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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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样评价牡丹这个人？牡丹，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单是灵肉分离的前卫观念，就极具现代意识。这或许是林语堂先生痛感于现实社会中的那些活的贞节牌坊，想用这样一个高度自由只对自己快乐负责的牡丹来平衡和时代背景下的那些沉默的女子的巨大差异！也想用牡丹这样一个人，探究一些永恒的谜题：这世间究竟存在不存在真爱？真爱又该如何保鲜？心寄托给一个人，身体给另外一个人的道德边界到底在哪里？这是一个文人的自觉责任。
牡丹的反复无常、任性妄为，抛开林语堂先生的创作意图，我觉得也可以理解。面对爱情，我们有时也会陷入到牡丹的困境中，爱需要热量，但有时那些热量就是消失了，是煎熬还是走开？牡丹没了丈夫，如果不勇敢，势必就和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女子一样要活成贞节牌坊了，所以当人的命运不能为自己所自主时，所有的选择与可能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选择一种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与情感依托，大概是对自己最好的救赎。这或许是牡丹率性而为的内在逻辑。
很多读者质疑牡丹洗尽铅华归于平淡的最终选择。我想不管牡丹忠不忠于这个选择，林语堂先生的用心应该是可以体会的——愿每一个在人世间跌跌撞撞的人，都能在最后获得现世安稳！
作者：樵髯，喜欢红楼及一切有趣文字。
